從船上可以看到的確有人穿越風眼四周的暴風壁往碼頭前進,照明的燈光在如世界末日一樣的狂風暴雨中對他們的視野杯水車薪,但也足夠令船上的人察覺到他們的存在。
偽天使令人打開所有照明系統,貨輪正在風雨中發放著耀眼的光芒,一道又一道光柱正在向四方八面照射,船上廣播正在倒數出航時間,眾人在風雨中抬頭,在雨點後看到的是活下去的希望。
至少他們是這樣認為。
在船上楊芷欣可以聽到愈來愈多人的聲音,本來只有機械回音低鳴作響的走廊有了人們的交談聲,人們的哭聲,苦笑聲,他們都是從葵芳一帶而來的「方舟遊戲」…節目組吧,主持,音響,轉播,技術…被「登艦權」作為報酬的眾多工作人員在風雨中穿過隨時倒下的貨櫃群,來到了中央貨輪。
「使唔使出去睇下?」楚思洛牽起她的手,同為登艦者的他有了與戀人活下去的希望,心境上有了微妙的改變。
「嗯…都好。」楊芷欣疲憊的一笑,聽到外頭這樣的熱鬧她也想出去看看,隨了轉換抑鬱的心情外也想收集情報看看,畢境環境起了變化。
咦?自己是甚麼時候有了這種收集情報的習慣?
詠琳…想到這兒楊芷欣握拳,壓下心中的慟哭。
「欣?」
「冇,冇野,行咯!」
離開自己的房間後二人發現在飯堂,休息室之類都滿滿是在葵芳一帶見過的人們,有幾個人楚思洛清楚記得是在葵青劇院見過,似乎沒有出現預期中的暴亂,人們沒有阻止大會人員登艦。
從大體上來看,人們的表情都是笑著的,始終對他們來說自己是盡力工作後得到登艦權作為回報的時刻。可是他們愈是這樣聊著天,一邊整理著因暴風雨濕透的衣物一邊說著方舟上的環境,到達新地球的計劃之類時,楊芷欣與楚思洛愈不敢與他們對眼,甚至有人認出了二人想與二人搭訕二人也笑著急步離開。
因為二人都心知方舟遊戲是假的,天使是假的,登艦權是假的—這只是一個方舟騙局罷了。
突然船笛拉響—
「嗶—————嗶——————嗶————————」
「距離出航五分鐘,因為依加海面風浪極大,請全員留係安全地方,座位床位上配有安全帶,如果無位請確保附近有物借力穩定身體,建議採取迎接衝擊姿勢,降低重心曲體並雙手抱頭…」
馬上要出航了。
「阿洛,我地返房先?好似會好大浪。」
「嗯。」
「哥哥?」二人回首,卻被眼前一個稚女擋住了去路。
楊芷欣馬上明白這女生在叫著的是楚思洛,那猛然一震的身軀就是最好的證明。
「哥哥,你係個時個個一號哥哥?」
「……你都係度啊,英英。」
當日為了搶奪方舟遊戲的準賽證,楚思洛打算殺掉那一家三口。可是在他下手前,那一家的爸爸已被同樣想搶奪準賽證的人殺害,母親受了重傷,女兒就躲了起來。目睹了這事的楚思洛擊殺了動機,手法根本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兩個兇手,而眼前的女孩就是那個重傷的母親連準賽證付託給自己。
「我俾準賽證既條件你…係…你要俾登艦權佢。」那日她這樣說。
也就是說眼前的女孩是把希望託付到自己身上,而且是自己曾想過殺害的女童。
「哥哥你最後有冇贏到?」英英道,「我地個邊冇睇到最後,信號因為颱風斷左。」
「……」
楚思洛呆若木雞,平日口花花的他這時竟然說不出半句話。
「你地識?阿洛?」楊芷欣問道。
「我…我,英英你聽我講,呃…登艦權…」
方舟遊戲是假的!!
一切努力,一切犧牲都是無用的!
包括你父母!你也永遠不會得到登艦權!
……
…
楚思洛一個字也說不出,喉嚨甚至發出「卡卡」的怪聲。
「一號哥哥你有冇野?」英英向前踏了一步,「你面都青埋既?」
身懷絕藝,向楊芷欣跨下海口說遇上黑熊也能接牠三招的楚思洛這時卻好像看到甚麼怪物一樣,自己當時還說甚麼「放心,小姐,你個女一定上到方舟」,他口唇發白,如果不是公眾地方和楊芷欣就在他身邊他可能就會慘叫著轉身逃跑!
「阿洛,你冇事呀嘛?」楊芷欣問道。
「我——」
「你個時想殺我同我媽媽都冇咁驚架,一號哥哥?」
「啊…」低沉的叫聲在一號口中吐出,他終於忍不住自己的愧疚和良心譴責—
「嗶————嗶—————嗶—————」
「啊呀呀呀!!!」
出航的船笛拉響,巨大的笛鳴聲與楚思洛的叫聲重疊,他抱頭跪在地上!眼前是自己曾想殺掉的孩童,眼前是把希望寄托自己的孩童,眼前是自己曾想殺掉她父母的孩童,眼前是自己曾答應可給予她未來的孩童…
「阿,阿洛?!」楊芷欣即使不知道當中的前因後果,也知道這女孩是楚思洛突然情緒崩塌的原因,她揮手讓英英退後,「你,你搵安全地方先!我等陣再黎搵你!個邊!去個邊,扣好安全帶!」
說到最後她幾乎是用吼的,英英看到這畫面也點點頭後退離開。楊芷欣扶起楚思洛:「阿洛,阿洛,望住我!望住我!」
誰人的眼神也使楚思洛感到刺眼,即使楚思洛與楊芷欣幾乎面貼面,但他還是把眼神移開,雙目之中只有動搖。
「我唔理你同佢發生左咩事,但係我識既你,我鐘意既你唔係咁既人黎!」
「阿欣,佢…佢講得無錯,我當日的確係想殺佢,殺佢一家。」
「就幫左人,人地用黎做謝禮俾我地。」一號撤謊,在遠處正喝著咖啡的詠琳把眼視移開。
是那個時候吧—楊芷欣心領神回,略略明白當中的原因。
「阿洛,唔好諗咁多過去既野。」楊芷欣抱住他安慰道,「我地依加係度,咁就足夠。」
對某些人來說,辜負他人的希望,背叛自己的諾言就是這樣的沉重—由其是自己於心有愧,曾越過自己底線的人。
「…」楚思洛收拾情緒,「阿欣,我,我要俾佢一個交代。」
「交代…?」
只有坦白才是自己最能為她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