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那些我們所犯下的罪》

第一七六章：是傭兵不是劫匪

「嗯？怎麼了嗎？連自己是哪裡人都要思考啊？」紅九像是言笑一般，可是那股無形中釋放出來的壓迫力叫聽到的人都會立即知道她沒在開玩笑。

「倒不是說有什麼猶豫。」黑鴉竭力保持冷靜，他既然選擇思考自然是有解套的說法：「只是在想是否『人民共榮』的人到底指哪個意思罷了，是指在『人民共榮』出生與成長，還是效力『人民共榮』。」

「這樣啊，那確實是我問得不好，當中存在著歧義。」紅九意外地坦率，「即使如此，兩個都回答不就好了嗎？會猶豫的話，代表這兩者是不同的答案？那麼你是『人民共榮人』還是效力『人民共榮』？」

先是看似退讓，實質把黑鴉迫到死角，這叫他不禁捏著一把冷汗，繼續小心地回應：「不，狀況比妳想像中複雜。」他知道沒辦法再用花言巧語來迴避了，因此只能作出決斷，「關於我是不是『人民共榮人』這件事答案是否定的，我來自『天神聯合』的菲洛斯工商國。」

「菲洛斯……菲洛斯，啊，那個玻璃工藝品很有名的國家吧？哎呀，那裡有一條玻璃街挺有名的，當時我護送商人去那裡時險些就回不來了。」紅九一派輕鬆般開著玩笑，彷彿與老朋友談起昔日的快樂回憶一般，可是就在下一刻，似乎卸下了黑鴉的心防後收斂起來，一本正色地說：「所以你效力『人民共榮』的部份有什麼複雜？」

黑鴉感覺到了，要是說錯話的話，毫無疑問會被紅九視作敵人，但就算說了對的話也不見得有什麼好結果，饒是如此他仍是沒有別的選擇：「我沒有宣誓效忠『人民共榮』，但無法否認的是我間接幫了他們。」

「讓我想想看……你間接幫了他們的，該不會正好是如何操控戾氣吧？」

雖然黑鴉與紅九只是接觸了一小段時間，但憑著這番簡短的對話，他也知道根本不可能騙過對方，她有著不像其粗野外貌的敏銳與細膩，因此她絕對會看穿黑鴉的謊言，事實上這番對答之間黑鴉所流露出來的反應，便足以讓她確信這番提問。

黑鴉的沉默等同承認，紅九對此卻沒有多說什麼，而是把目光重新放回前方似乎獨自思考著，一行人就這樣無言地前進了一陣子。

「那個……妳不問下去嗎？」最終倒是黑鴉忍耐不住主動提出，畢竟這樣的狀況實在太過奇怪。

「我是傭兵又不是劫匪。」紅九連望都不望向黑鴉，「想要什麼就得要付出什麼，目前我不覺得能提供你什麼。剛剛那些問題，你就當成入國的查問，關於你的入國的目的我也有聽艾因說過，還是你有什麼補充嗎？」

「不，沒什麼想要補充的。」黑鴉完全沒想過會得到這樣的答案，唯有這樣應了一句。

「意外地是個好人？還是有原則？」黑鴉滿腦子都是問號，這到底是什麼狀況他實在搞不懂了，「該不會艾因也是這個緣故才沒有問得那麼清楚，站在他們的立場來說，終究也是要派人去調查的，因此從我這裡聽到什麼都不重要？我把自己看得太重？」

黑鴉可不想刺激對方，因此只是偷偷地從側面觀察，直至這個時候他才因為稍微寬心而能夠看清楚紅九，她確實是應該以小山來形容的女人，彷彿走近一點都會被她擋住整個視野，如今看來也許她的心胸也和其外表一樣。

「不不不，黑鴉，不能這麼輕易相信人，忘了自己吃過多少虧嗎？所以不是太看重自己，而是小心為上。」黑鴉想到這裡也算是重新整頓好思緒，考慮到目前他也做不了什麼，只能靜觀其變等待機會了。

只是黑鴉怎樣想也沒想到，這一等竟然就等到與剩餘的半團「漆鴉」匯合，其間紅九還真的沒再搭理過黑鴉，沒有閒聊又或者旁敲側擊，至於那兩名傭兵更是不用說，他們本身就沒和黑鴉聊過半句。

雙方匯合之後，就像是為了表達自己真的不是來動手一般，紅九甚至待在稍遠的地方跟著「漆鴉」移動，至於「漆鴉」的人則是繼續把黑鴉當成犯人一般押運，也許是「殺戮之熊」在場的關係，能夠感覺得到氣氛的緊繃，幸好的是也只是如此罷了，並沒有發生廝殺。

就這樣過了一天，眾人依然走在白茫茫的雪原上時遭遇到另一隊人馬，雖然說是一隊其實也就只是三個人，他們都是「暴風雨」的傭兵，顯然是追著紅九而來。

當中的細節也不需要紅九本人說明都能想像得出來，恐怕就是紅九急著來找黑鴉見上一面，活用那優良坐騎的力量不斷趕路，把自己的團員甩開了超過一天以上的路程。

「不過到底為什麼要這麼急著見到我？她肯定不知道『漆鴉』會這樣對我，而且也沒有幫忙說項解救的意思，問那些話完全可以等我到了崗多城再問……」黑鴉最為不理解的便是這件事，關於「漆鴉」對待他的方式只要見到艾因就不是問題，當下最重要的自然是與紅九有關，畢竟目前看來她就是擁有最大權力的人了。

「總覺得不可能就因為『怕我跑路』而做到這個份上吧？抑或傭兵都是這麼率性而為？」黑鴉輕輕嘆了一口氣，他知道不論任由他怎樣想，目前都難以得到答案。

黑鴉就算想試著和紅九對話，也已經錯失了昨天只有他們四人待在一起的良機，如今兩個傭兵團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移動，黑鴉自不用說是待在「漆鴉」的那一邊。

過了些日子一行人終於離開了雪地，走過霜沙之地到穿越草原，最終抵達的便是位於「蔚藍軍事」西部其中一座大型城市——崗多城。

第一七七章：崗多城

「規模比想像中還要大啊……應該比榮光城佔地還廣了？」黑鴉眺望著那座以泥黃色磚塊圍成的城市，那大小比他想像中以及從書本中看到過的還要廣闊。

一般來說，人類聚居地的規模都能從名字推測得出來，散落在大地上最細小的單位大概是幾戶的聚落到幾十戶的村落，再大上一點的就是鎮，例如黑鴉旅途起點的葛東鎮就有相當的規模，而一般鎮的防禦工事在比較富裕的情況下會興建木牆，如果省點資源的話只會加減擺放些木拒馬，姑且還算是有一條界線。

再往上一級就是城的程度，到了這個規模基本都會有城牆，當中有泥磚或者石磚構成，這就視乎那個地方有什麼適合的資源了，甚至有些地方會用金屬補強，不過在「永劫罪孽」之下這些地方會有什麼麻煩就是另外的話題了。

另外還有都的存在，不過到底都大還是城大則沒有什麼特別準則，畢竟從來沒有人會特別去定義多少人口要用什麼名字，多國間也不可能有共同的標準，不少都與城都是看哪個讀起來順口來取的。

不論如何，崗多城的城牆雖然不是誇張地高，至於有多堅實則是無法從遠觀得知，但其廣大的規模還是叫人相當驚訝，那大小當成一國的首都或者副都也不為過。

「城牆上配備的是火炮，城垛的部份還有弩砲嗎？雖然充滿古樸味，但該說不愧是『蔚藍軍事』，在這方面仍然有在好好保養吧？」黑鴉除了比那規模震撼到外，緊接著想到的是這件事。

火藥的應用是在魔法投入軍事領域之後，魔法作為可以儲存、便利性十足的武器，又是任何人都可以補足最後所需魔力即可以發動的道具，以致到有人會認為受限於物資與使用上存在風險的火藥很難發揮重要作用。

會說這種話的人基本上不是對魔法沒有足夠的認識，就是腦袋思維僵硬的傢伙，實際上雖然給魔法師時間準備的話魔法絕對能發揮出超越火藥的效果，然而在戰場上需要靈活變通時，要求魔法師在現場更改或重製媒介可謂拿士兵的性命來開玩笑。

敵人不是靶子，就算城牆或者防禦工事這些東西難免都是固定的，但萬一事前的調查有不充足的部份，又或者敵人佈下各種計略，想要因應戰況更改攻擊目標或者達成其他效果時，沒有魔法師幫忙的話那些事前準備的魔法就會變成垃圾。

再者，就算是魔法，要不是像瑪麗那種彷彿能夠超越規則的存在，目前的絕大部份魔法幾乎都是處於範圍、威力與距離的三角關係，把魔法調整到重視距離以超過弩砲甚至火炮的射程，卻會導致威力或者波及的範圍不夠，要縮短魔法射程來增加威力與範圍，則等同要冒被敵人攻擊的風險發動魔法。

就算是魔法，這個世界也沒有便利到什麼都可以滿足。

城牆上裝設的火炮與城垛中的弩砲，儘管肯定會被進攻的敵人以魔法重點照顧，但要說它們完全沒有作用，就有點癡人說夢了。

「唉，該不會最近和傭兵混多了，滿腦子都只想到戰鬥的事？」黑鴉在心裡挖苦自己一聲，他不敢繼續思考，多少有點在逃避「戰爭可能在蘊釀中所以不自覺地在意起來」這個事實。

至於身邊同行的傭兵當然沒什麼感覺，雖然黑鴉不知道「漆鴉」是不是以這座崗多城作為活動據點，但考慮到崗多城應該是與愛基爾村最近的大型城市，他們應該對這裡相當熟悉了。

離開雪原之後，眾人騎乘的馬匹自然恢復本來應有的速度，不像在雪原上那般得放慢以及常休息，加上崗多城周遭的路常用的關係也比較好走，很快就接近到能夠看清楚進城的關卡。

「我先去打點一下，然後就直接去和艾因他們匯合吧。」紅九在最後一段路加快，遺下了這句話後也不理會「漆鴉」一眾的反應，便率領著自己的團員拋離了他們。

直至到紅九等人走得有點遠，至少是碎碎唸絕不可能被對方聽到的時候，那些傭兵才在那邊吐著「在那邊跩什麼」之類的不快，對此黑鴉想當然不會插嘴。

隨後眾人抵達關卡，守門的兩名衛兵只看了眾人一眼後就放行，這應該就是多得紅九先行打點了，至於叫黑鴉有一丁點失望的部份，則是那兩名衛兵看到他被綁著也絲毫不為所動。

「不過他們胸口前的徽章，不就是『暴風雨』的團徽嗎？所以這崗多城的日常警備工作也交給傭兵來處理？一般來說不應該是議會或者管治組織組成的警備團嗎？」

黑鴉有聽過艾因說明關於「蔚藍軍事」的傭兵與議會文化，即使議會目前沒有定立於特定地方而是在領土裡四處「流動」，但一個地方還是需要有人管治，否則有紛爭或者需要討論與執行決策時將會出現重大問題，而這部份黑鴉以為會是由當初艾因提過，各地自行有興趣的人民所組建成的民兵團負責。

如今卻是看到由「暴風雨」的傭兵當門衛，需知道這門口可不是普通住家或者什麼建築的門口，而是一座城的出入口，這等同掌握著什麼人能進出這座城的權力，在有議會與民兵團制度底下還是委託於傭兵，這著實不能叫黑鴉不感到奇怪。

「難道發生了什麼事嗎？」黑鴉不禁這樣想著，但行動受限制的他也無從調查，最多就只能在路上多觀察四周罷了。

一行人騎著馬拉著車浩浩蕩蕩地走在街上，住民們看到並沒有什麼特別反應，就連看到黑鴉時也就最多好奇地多看了一眼，這或多或少叫黑鴉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價值觀有問題。

「對於這種事見怪不怪，還是傭兵在這裡真的可以橫行？」黑鴉懷著這樣的感慨，在眾目睽睽下被押送到了目的地，那是一間看起來大得誇張的建築，應該就是他當初推想的傭兵公會了。

第一七八章：挾著尾巴

這座傭兵公會大樓高兩層，佔地之廣足有三、四間民宅寬闊，以紅磚搭建而成，位於市集的一角，與周遭商家的黃色泥磚相比顯得相當特別，要說是有點殘破也不太對，至少從木窗與有點脫色的磚塊看起來有好好洗涮，但從細微處會看到磚塊經歷過歲月的摧殘而散佈著不少裂痕。

兩面開的大木門被傭兵粗暴地推開，立即傳來內裡吵雜的人聲，雖然會挺叫人在意隔音措施做得出乎意料地好，但當下更叫人想要問的是為何這裡比外面的市集還要嘈吵。

「艾因團長，我們回來了啦……」在這隊伍裡擔任小隊長的傭兵大聲高呼，顯然是習慣了這個地方的模樣。

那些三五成群各自忙著自己事的，並沒有因為這道叫喊而停下手上的工作，他們一些人圍在桌前指著桌面上的卷軸在討論著什麼，另外還有些正在四處匆忙地走動，還有些則是搬運著木箱，看起來全都非常忙碌。

大概過了一陣子，黑鴉這一行人因為沒有人理會，帶頭的小隊長猶豫著是不是應該直接進去找艾因時，總算有人稍微空閒下來看到他們這一行人，便幫忙以更大的聲音朝內裡叫喊。

沒錯，把同樣的內容以更大的聲量叫喊一次，然後其他人還是繼續忙著自己在忙的事。

不同的是，大廳深處其中一個房間的門突然「轟」的一聲打開來，本來褐紅髮綁著側馬尾的漂亮長髮此刻有點髒亂地翹起來，以缺少了平常那種爽朗而是有點粗野的語氣咆哮：「誰在那邊亂喊？不是說了有重要的會議在開……」她一邊喊一邊掃視現場，自是立刻就看到站在門口處的那一團人。

「哦……原來你們到了啊……」艾因小聲地自言自語，大概是因為自己的團員加上黑鴉的關係，姑且算是收起了臉上的不耐煩，快步穿過人群走到眾人所在之處。

只是當艾因走到眾人面前，想著要慰勞一下團員時，卻發現黑鴉雙手被麻繩綁著的模樣，張開的嘴巴就那樣停下來不再闔上，半晌都擠不出聲音，那些團員見狀則是一臉疑惑，他們大概也鮮少看到自己的團長會露出這麼一副不可靠的模樣。

就在小隊長準備說些什麼時，艾因總算反應過來，然後苦笑著搖了搖頭阻止了小隊長，「抱歉啦，黑鴉，看來有些誤會。」她親自走到黑鴉面前，替他解開了麻繩。

「沒關係，我能夠想像到當中的原委，我也懷疑過會不會是妳暗地裡的指示，結果不是真的太好了，這樣就算打平了吧？」

「太過善良給別人下台階可不是什麼好事啊。」艾因嘴巴上雖然這樣說，但還是禁不住露出微笑，然後重新望向自己的團員：「你們去找咖嵐報到，他在二樓，關於狩獵賽的事先報告結果，獎賞的事之後再說，目前有重要任務。」

聽到指示之後一眾傭兵也不多說什麼，直接領命前往二樓，至於黑鴉則是在艾因的帶領下去到了她之前走出來的房間。

和外面簡約的佈置不同，這房間既鋪設了地毯，牆壁上也掛了些畫作，傢俱看起來也有種華貴的感覺，立即就會讓人聯想到貴賓室之類的地方。

房間裡還有二人，一人穿著方便活動的輕裝站在深處的窗戶前望著街道，另一人則是因為身材有點發福而整個人陷進柔軟的單人座沙發中，前者聽到開門的聲音後便回過身來面向門口：「處理完雜事了嗎？那麼繼續本來的……」年近四十的他打算重啟中斷的對話，可是他注意到了艾因身後還跟了一個人而打住了。

在這個時候接話的則是那個試著從沙發上起來卻失敗了的中老年男人：「咳咳，艾因，在妳身後的就是那個之前提到，從『人民共榮』那邊來的魔法師……記得是黑鴉，對吧？」

因為艾因沒有回應，黑鴉知道這是叫他自己說的意思，當下他也唯有硬著頭皮回答這位可能有著相當地位的人：「是的，我因為某種原因得罪了『人民共榮』的大人物所以逃亡來到貴境，以及目前為了阻止『永劫罪孽』而努力。」

「就算從艾因那裡聽說過，現場聽到本人如此宣稱仍然叫人感到相當震撼呢……而且真的這麼年輕。」胖男人先是頗為感慨地如此評價，然後才察覺自己有點失禮而說了聲「抱歉」，此時他已經放棄從沙發上起來了，「失禮了，我是崗多城自治組織的……姑且是被推舉成為首相的弗魯德。」

「同屬崗多城自治組織，警備隊長彼得。」站在窗前擁有一雙銳利眼睛的男人也接著自我介紹。

「幸會幸會……雖然我很想這樣說啦。」艾因直至這時才以有氣沒力的聲音搭話，其實她從出去接黑鴉的時候就感覺得到很累了，「不過我覺得自己應該要一盡地主之誼，加上黑鴉應該也對這裡很陌生，我帶他去四周逛逛，也順便給他找個落腳處……」

「喂，艾因！妳又找藉口逃……」

可是彼得的話沒能說完，因為艾因在說的時候已經抓住黑鴉的手臂，頭也不回地拉著黑鴉離開了房間。

艾因才帶著黑鴉經過，現在又立即回頭，自然惹來了一些人的注意，但似乎不論周遭的人打算說什麼，甚至是彼得追了出來也好，艾因似乎抱著必死的決心拉著黑鴉離開了傭兵公會。

黑鴉雖然才剛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要他推想個大概恐怕也沒多難，很可能是「暴風雨」的紅九跑了，崗多城的自治組織就只好抓住把「黑鴉」這個訊息帶來的艾因，急著商討關於「人民共榮」的對策，如此一來也能解釋為何公會內這麼忙碌。

不過與其說黑鴉體諒艾因的苦況，最主要是他沒有拒絕的理由，有個熟悉的人願望當自己的嚮導，那是再好不過的事，至於艾因逃避自己身分的責任，那就是她自己得要負責的事，他便不需要僭越替她多想擔心了。

第一七九章：肉包

艾因似乎也很怕彼得或者弗魯德追出來，拉著黑鴉離開了傭兵工會還不夠，一直走過了兩條街道，來到人來人往的市集之後才放開了他的手。

「怎樣？看來妳真的被迫得很慘耶？」黑鴉試著輕鬆地與艾因搭話。

「嗯，沒錯，感覺再在那裡糾纏下去，我會死。」艾因一邊說一邊禁不住打了個冷顫，「只能說你來得太及時了。」

「我就不那麼不識趣問詳細了，但接下來妳打算怎麼辦？」

「抱歉，我連這個暫時都不想管。」艾因的肩頭感覺垮得要碰到地面，這副模樣確實與黑鴉的記憶中相差極遠，似乎從分別以後就一直過著地獄般的日子，「總之先去找些吃的吧？至於住的地方你應該不會想跟著我們吧？當然你不介意的話我很歡迎。」

黑鴉知道艾因並不是客套而是在邀請自己，但他不需多想就拒絕了：「我一個外人不太好待在那裡，畢竟你們正在為『人民共榮』的事奔波，免得招致什麼誤會。」

「唉……如果其他人都能像你這麼明事理就好了。」艾因還是禁不住吐出苦水，「那好吧，總之先在這裡治一下肚子，接著我給你介紹家好旅館。」她說罷有點刻意地揚了揚眉毛，就像告訴自己不能再那麼緊繃一般。

注意到這些的黑鴉決定不對此說些什麼，艾因就算擺出那張臭臉他也不覺得怎樣，而她選擇要在自己面前打起精神也無不可，他認為不需要特別提醒艾因放輕鬆就是了，順其自然即好。

二人並肩而行，在頗為熱絡街道上走著，雖然黑鴉之前就有聽艾因說過「蔚藍軍事」以其獨有的方式應付「永劫罪孽」，但能夠和平到彷彿不受任何影響的程度，仍是叫他感到相當驚訝。

「嗯？有什麼值得意外的嗎？」儘管艾因相當憔悴，但觀察力依舊敏銳。

「還保持著活力的笑容吧？」

「難道『人民共榮』平民的生活過得很慘？但你不是說過他們政府找到控制的方法……」

「我說的是『天神聯合』。」黑鴉已經跟紅九承認過自己的來歷，所以也沒必要特地避而不談了。

不知道當中原由的艾因自是難免錯愕而愣住，走了好幾步之後才反應過來，「其實在想到利用傭兵引走戾氣之前，聽說很多地方都過得很慘……不說面對變成魔人的親人，就算無親無故要對人類動手，也不是一般人能接受。」她多少猜得到背後的事，不過實在沒有那個心思去細究，因此跳過黑鴉背景的部份直接說下去。

「我能夠想像。」黑鴉聽得出艾因不想細談的感覺，因此只簡單回應了這麼一句，「等一下，我想買點水果。」

二人剛好路經一家水果攤販，五顏六色的水果看起來很可口，不過理論上二人正在找主食，艾因也藉這個機會抽離沉重的話題：「你該不會在減肥吧？吃水果當正餐？」

「確實好似有在期刊看過以蔬果為主的最新瘦身法是這裡的學者寫的……才不是啦！」黑鴉配合地裝了裝傻，「只是有點久沒吃到水果了。」

「說得也是，算上你從『人民共榮』那邊經阿卑呼山脈逃過來到愛基爾村，最多也只能吃些莓果吧。」艾因點著頭，她走到攤販前開始挑選，「我推薦這種梨，應該是別處挺難看到的，還有這個紅桃，香甜味很特別。」

接下來就連老闆都加入推薦的行列，黑鴉本來就不怎麼挑吃，老闆推薦的部份姑且不說，艾因的建議他決定照單全收，就算有點買得太多了，在這偏冷的天氣底下還是能放些日子，當作把這一些天來沒吃的部份補回來。

在這之後，二人繼續沿著市集的路走，在兩旁的攤販看到什麼有趣或者特別的事物時，艾因就會在旁邊解釋，這樣看起來確實像是她當起嚮導帶著友人觀光，不知不覺間她的臉色看起來好上不少。

「看來只是壓力而不是累壞，始終是傭兵嘛。」黑鴉鬆了口氣，他抱持著不想過度干涉的想法，也不樂見艾因那麼辛苦，按照這情況看來實際狀況應該沒到很艱難，比較像是艾因不想做這些事罷了。

走著走著，二人終於走到以賣食物為主的攤販區，此時有一道洪亮的聲音正在叫賣：「翠家肉包，只此一家，唔食就走寶啦喂，四蚊一個，十蚊三個，新鮮滾熱辣！」

黑鴉與艾因即將要經過這賣包子的攤販，聽到這樣的叫聲自然知道對方的目標是他們，也就停下腳步打算看看有什麼特別，不過真要說的話黑鴉其實更在意叫喊的話語。

「哦，這家肉包挺不錯的，要不要試試看？」

「可以啊，不過話說回來妳聽得懂他在喊什麼？」要認真說的話黑鴉是聽不懂，但感覺又好像能夠理解某些字詞，當然如果以眼睛看的話其實攤販上有字牌，要買賣不會有什麼問題。

「勉強可以吧，意思就是這種肉包只有他這裡有賣，不買的話吃虧的是我們，四塊錢一個，十塊錢三個，新鮮出爐肉汁鮮嫩之類的意思吧。」

「這位小哥是從外地來的吧？挺久沒看到旅人了。」年輕的老闆好奇地搭嘴。

「沒錯，這次你說的話我倒聽懂了，所以剛剛為什麼要那樣叫賣？」黑鴉饒有興趣地接話。

「咳咳，總之給我來四個吧。」艾因倒是不太想和對方多說，直接掏錢出來，「你要是有興趣的話待會邊走邊說吧，這當中倒是有不少故事。」

對此老闆沒有搭話，只是收下了錢說了聲「多謝惠顧」之後，便打開在二人面前的蒸籠，困在內裡的白濛濛水蒸氣立即得到解放，伴隨著叫人食指大動的香氣撲向二人，老闆拿起旁邊兩根細長的「竹棍」，眨眼間就靈巧地從中拿出四個包子分別裝進兩個紙袋裡交給艾因。

「走吧，只買包子不夠吃的，看看還有什麼想試。」艾因搖了搖手中的紙袋，催促的同時她已經起步。

第一八零章：漁鄉

黑鴉可沒遲鈍到察覺不了艾因不想在這裡停下來多談，儘管不知道當中的理由，但應該待會就知道了，所以也不多說什麼僅是跟了上去。

看到艾因從紙袋中拿出比拳頭還要大上些許的肉包，視那飄出的絲絲熱氣如無物直接張口大咬，那副滿足的模樣，算是黑鴉與她重新在城裡相遇以來最好的表情，看得黑鴉也是滿腔口水，便立即從紙袋取出肉包品嚐。

雪白鬆軟的包皮輕易就能咬開，和以往吃的長麵包、餡料麵包、煎餅或者焗餅都不同，那種軟的程度甚至是輕輕一壓就能改變其外形，咬開之後燙口的肉汁不斷流出，濃郁的肉香充斥整個鼻腔，感覺舌頭都要被燙熟了卻還是想要繼續吃。

那麼大個肉包二人卻是三兩口就吃完，足見這肉包確實好吃到叫人停不下來，不過那確實是太燙了，黑鴉決定先等其涼快一點再吃，才能仔細品嚐其肉香。

如是者二人繼續前進，當走到一些艾因認為黑鴉沒看過的食物攤販時，她會順道介紹一下，又或者說推介，對不挑吃的黑鴉來說自是都想試試這些未吃過的食物，最終二人買了超乎想像的份量，感覺都夠四個人吃了，才離開攤販市集區，去到城中小河旁的石椅開始吃午餐。

「關於那家包子店叫賣的事，說起來可不是什麼叫人愉快的故事，你還想要聽嗎？」艾因既然答應過黑鴉之後會說明，自是不會當作沒有那一回事。

「嗯……如果妳不想說的話也沒差啦，就只是一點點好奇罷了。」

「也不是不想說……好吧，本來這也不是什麼秘密。」艾因以口咬的方式撕下串燒上的肉塊，咀嚼完滿足地吞下後才接續說：「他們說的是一種方言——不過他們堅稱是他們漁鄉獨有的語言，實際上這當中的界線有點模糊，學者是怎麼說的我也不清楚，總之就是發音有點相似，用的文字幾乎一樣，但語法又有點差距吧？」

黑鴉回憶著剛剛叫賣的那番話，再比照艾因當時的翻譯，確實挺符合當前這種「模糊」的意思，不過他禁不住輕輕皺起眉頭，想要拿飲料的手停在半空中，頓了一頓才開口：「只是這樣的話，應該不至於有什麼不愉快吧？」

「嗯……那就是關於一些歷史，以及為什麼要在市場中那樣叫賣了，畢竟你也聽到那老闆其實也懂大陸的通用語吧？」

「確實是這樣呢。」

「歷史的部份，倒真是有點遠了，遠到『蔚藍軍事』出現之前，當時還是帝國時代，那個皇帝為了統一大陸，攻打到那個漁鄉時吃了不少悶虧。」

黑鴉還不至於為了準備旅程而熟讀各國百年以上的歷史，因此對於這種事情自是毫無頭緒，一邊繼續吃手上的烤野蔬一邊聆聽。

「據說那是一場數百村民對抗上千軍隊的戰役，前者是沒經過訓練的漁民，後者則是飽經訓練，裝備精良的戰士，畢竟那可是統一前『蔚藍軍事』的大帝國，然而漁鄉的村民拒絕投降，甚至連番戰鬥全部都拚死反抗，就算是死也要拉著敵人同歸於盡。」艾因說得就像身歷其境一般，看著小河流水的雙眼似是放空陷入了難忘的回憶。

「美其名統一，實際就只是侵略……」黑鴉尚不知道艾因為何為是那副模樣。

「名義什麼的隨便啦。」艾因說出符合其傭兵背景的話語，「總而言之，戰場上不怕敵人訓練充足與裝備精良，怕的是無畏無懼——以發瘋來形容更為貼切，始終戰爭也好，戰鬥也罷，有個兩、三成折損就已經算大敗了，要不是真正非得死戰的狀況，該退的就是會退。」

「可是堂堂大帝國派出精兵但沒法打倒一條漁村，不論是帝國還是指揮官的面子都放不下吧？」

「沒錯……」艾因嘆了一口氣，她把手上的食物放回紙袋裡，「一場死命的血戰，過多的犧牲與無謂的面子，導致那場戰爭變得不純粹是為了統治、單純的侵略，攻下漁鄉之後……」

「屠村嗎？」黑鴉只想到這個可能。

「嗯，就只是一些人的憤怒，便下了這個命令。」

雖然黑鴉此刻還未明白這段歷史和用那種語言叫賣有什麼關係，但他也確實認同這並不是什麼愉快的話題。

「咳咳，扯得遠了，漁鄉的人在戰爭的後期也想到會遭受這樣的下場，所以先一步想辦法讓不少孩子和婦人經水路逃走了，因此勉強來說沒有被屠個乾淨吧。」

「能夠逃到哪裡去？『蔚藍軍事』之前的大帝國，就是建立了如今『蔚藍軍事』版圖的大帝國吧？」

「即使如此，為了活下去也只能忍氣吞聲，隱姓埋名。」

「該不會想著有一天要揭竿起義吧？」黑鴉是以相當認真，不帶半點玩笑成份的口吻來說的，「慢著，大帝國的瓦解始於軍閥割據，除了本來的地方勢力外，也有不少人民組成的雜牌軍，是混在了其中嗎？該不會……」

「如果是創作故事的話就會如你所說的那樣去寫吧，本來的漁鄉為了復仇推翻帝國，在背後暗中煽動甚至操控這一切……」艾因苦笑著把便宜的麥酒灌了大半，「現實可沒有這麼輕鬆，大帝國當時想盡辦法搜捕，斬草除根的道理他們還是懂的，總之成功逃離家園的漁民唯有試著混入人民之中。」

直至這時黑鴉才開始意識到更根本的問題，畢竟他從一開始就當成是故事來聽，但假若是真正歷史的話就必須思考到現實的層面：「那個……艾因妳為什麼知道這些？歷史是勝利者寫的，當然我不否定我沒讀多少『蔚藍軍事』的歷史，但這樣的過去很難會留下這麼仔細的記錄吧？」

第一八一章：後代

「你還是那麼敏銳啊……不過貼心的部份好像缺少了？」艾因望向了黑鴉，微微睜大的雙眼不帶絲毫責備的神色，也許只是意外黑鴉會把這些話說出口。

「妳也不是需要我貼心的對象吧。」黑鴉開了個小玩笑，「若然妳有意隱藏，大可以不說到這個份上。」

「好吧好吧，我這個老粗辯不過你啦。」艾因聳了聳肩，重新從紙袋裡拿出食物，是一些酥炸的雞軟骨，「你說得沒錯，知道這些歷史的人沒多少。小小的漁鄉，特別是對大帝國來說這麼不光彩的事跡自是不會記錄下來，我是那漁鄉倖存者的後代。」

黑鴉僅是點了點頭，他在提出那個疑問時就已經想到這一點，因此並不會太驚訝，「真沒想到妳有著這樣的過去呢……」

「不不不不不，我的年紀沒大到能夠把那算作『過去』吧？我是徹頭徹尾的『蔚藍軍事』人耶？雖然不是享負盛名的傭兵，姑且還是一團之長喔？」艾因不知道黑鴉那番話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但她決定當作後者來處理，畢竟她可不想話題一直沉重下去。

「『蔚藍軍事』人嗎……」黑鴉感覺得到艾因在說這句話時有著自豪，而他也隱隱察覺到事情的真相——艾因的反應有點反常的理由就在這裡，「隱忍到大帝國倒下，進入『蔚藍軍事』的時代之後，漁鄉的人……」

「為了不被大帝國找出來，大家都努力裝成了帝國人，在大帝國終於被推倒之後，我的祖輩當時想到與鄉民重新相認的方式就是以那樣叫賣，屬於我們的語言維繫著我們的感情。」

「意外的聰明做法呢，為了躲避鄉民應該都散落在大陸四周，每個地區都這樣做的話至少那個地區的人都能夠聚起來，人多起來後也容易與其他地區的鄉民聯繫。」

「就是這樣，結果這種叫賣方式好像變成了一種文化？『蔚藍軍事』是自由的，所以不會有人阻止鄉民這種宣揚自己的做法，甚至有其他人覺得有趣跟著模仿，畢竟在這種叫賣方式變得更具規模之前，以這種方式叫賣的店看起來都像有一群老客戶光顧，很有凝聚力。」艾因托著腮子，有點鬱悶地望著小河。

「這還真是……反倒令本意失去了？」黑鴉想到了開首，沒想到後續的發展，不禁有點愕然。

「倒不至於，本來鄉民就沒多少，在生活區這樣叫賣，鄉民們都很快相認了，之後模仿的風氣不會有什麼影響啦。」

「可是妳看起來有點不爽耶？是因為會讓妳想起這些過去……感覺妳也不是會在意這些事的人啊？」黑鴉這評價其實對當事人來說相當失禮，但二人之間已經不是會忌諱這些的關係了。

「唉……怎麼說呢？有種好像是不想融入『蔚藍軍事』的感覺嗎？硬要弄得與別不同……不，沒這麼嚴重，就像只是想製造一種區別。」

見識過黎漢那愛國心的黑鴉，在遇到艾因提及操控戾氣的事時，艾因當時也是立即意識到國家安全，甚至第一時間只想著應該為此而如何行動，因此黑鴉知道艾因已經不只是喜歡「蔚藍軍事」，說是愛這個地方也不為過。

「想要維繫著漁鄉的鄉民之情，一個地區的圈子，因而覺得他們放不下過去沒有融入現在的生活啊……」黑鴉僅是把這想法藏在心裡，他認為對此置喙什麼都不太對。

「喂，怎麼突然不說話了？隨便說些什麼都好，不要有什麼奇怪的顧慮啦。」

「妳的意思是指想聽聽我的看法嗎？」黑鴉決定裝傻問個清楚。

「其實不聽你說出來我也大概推想到，你肯定會說那不過是一種文化，又不是真的要搞叛亂、獨立什麼的，沒必要想得這麼多。」艾因有點似是淘氣的孩子嘟起了嘴巴。

對於艾因會說出這番話，黑鴉倒是沒多意外，畢竟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艾因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亦因此之前才會意外她對這種事感到糾結，「不過有時就是感覺，對吧？」

「唉……我感覺好像被你同情了。」

「話也不能這樣說，觀感這種事因人而異，舉個在『天神聯合』的例子吧？那裡也正處於思想開放的改革……當然是在教會的監控之下，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嚮往自由，覺得自由是好的，也不是說他們喜歡受到管控，就只是其實對這種事情不太在意，認為只要生活過得好、過得安穩就可以了。」黑鴉不知道這算不算在開解艾因，又或者她是不是需要開解，因此這也只是他憑感覺說出的話語。

「打住打住，我可沒興趣聽你長篇大論解釋這些，剛好我是你說的那種『不感興趣』類型呢……」

「不，妳這麼重視『蔚藍軍事』，不能當作『不感興趣』類喔。」

「少來了，嚴格來說我關注的是傭兵的工作好嗎？眼界也因此比較廣闊而已……」

「該不會害羞……」

「別以為我不會握起拳頭打你喔？」

「這個就請饒了我吧，被傭兵的拳頭打到可不知道得躺多久。」黑鴉笑著舉手投降。

「真是的……」隨著這番胡鬧艾因似乎也真正放鬆下來，至少看起來不再受那叫賣的插曲影響而不自覺地皺起眉頭，「不要再說我的事了。你那邊又怎樣？有成功找到什麼線索嗎？」

「如果妳是期待我找到如何解決『永劫罪孽』的方法，從而瓦解『人民共榮』利用戾氣發動攻勢的話，那我只能說很遺憾了。」

「怎麼在你看來我好像是個超級功利的人，而且都只想自己能有什麼得益？」

「如果妳能把這視為最有效率地傳遞關鍵訊息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黑鴉苦笑著聳了聳肩，「不過這就是事實，我找到的線索只有下個應該調查的地方。」

「這樣啊……」艾因也許確實有點期待，所以現在才顯得有點失落，「畢竟是困擾了全大陸超過一年的災難，總不可能這麼簡單嘛。」

第一八三章：出發

翌日。

早上黑鴉在旅館附設的餐廳解決完早餐後，決定先在城內四處逛一陣子，先弄清楚城裡各種功能建築的位置，等到吃過午餐後才開始正式的行程。

黑鴉決定率先前往的是商會，倒不是因為金錢不足想要變賣些什麼，他之前從「漆鴉」那裡販賣的魔法已經賺了相當可觀的金額，至少以餐費和住宿費來推斷應該不用擔憂路費的問題。

黑鴉前往商會的第一目的是收購馬匹，崗多城位於「蔚藍軍事」的西部最前線，而他想要前往的「英雄谷」位於中部地帶，即使走官道，以他所知「蔚藍軍事」的路段都較「天神聯合」來得迂迴曲折，步行的話很可能要走半個月以上。

不過，考慮到「永劫罪孽」的影響，要是崗多城附近沒有養馬場的話，馬匹可能會相當昂貴甚至無法買賣，這一點黑鴉在「天神聯合」時就深有體會，只是今非昔比，當時還可以慢慢走終有一天會到達目的地，現在他的身體卻有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到達終點的倒計時，自然得要想辦法爭取時間。

幸好的是「蔚藍軍事」有方法應付「永劫罪孽」，這一點看城內尚算景氣的狀況就可以知道，如此一來就算買不到馬匹，應該也可以找到商旅看看能否協議同行，甚至說不定直接發出護衛委託，能處理護衛委託的傭兵團很可能備有馬匹。

要說有什麼遺憾，就是這座城裡沒有黑鴉認識的商會，不過這其實也算理所當然，黑鴉相熟的商會其實也就「萊德商會」罷了，其他有名的商會最多也就知道而已，考慮到「萊德商會」紮根於「天神聯合」，自然不可能在鄰近「人民共榮」的邊境城市也設立了分部。

以黑鴉所知，「萊德商會」有在「蔚藍軍事」設立的分社只在首都，另外還有一座比較靠近「天神聯合」的城市，如非必要當然不可能特別去拜訪。

不過對商會來說，認不認識一般來說也不太重要，畢竟主要是看錢辦事的，況且委託類型屬於正當的護衛委託，去的地方也沒什麼特別，說實在不會需要什麼關係。

黑鴉最終挑的是當地最有名的商會，本身就有經營國內多個地區的業務，以大量批發物資為主要業務，當然他看上的是這商會有中介傭兵團業務的窗口，要是沒能搭上順風馬車，也可以試著直接發護衛委託。

結果黑鴉這些較差的預想都落空而用不上備案了，因為對方立即就回答有馬匹販售，而且不是運貨那一種而是適合騎乘的，而這麼剛好有馬匹出售的理由也與他有多少關係——「暴風雨」已經下了委託收購大量馬匹，儘管販售的都是經過挑選後剩餘的，但以代步工具來說毫無疑問已經十分優秀了。

價錢來說是黑鴉勉強能負擔的程度，他當場就決定買了而跟著對方去城外挑選，那裡也有寄存代養服務，等要出發的時候再去取馬就好。

最麻煩的代步工具問題已經解決，接下來就是要處理遠行所需要的物資，只是販賣魔法賺來的錢已經所剩無幾，他決定聽從昨天艾因的提醒，去傭兵公會看看能賣什麼魔法。

接下來的幾天黑鴉幾乎就是忙於製作要拿去販賣的魔法以及做出行的準備，期間市內感覺起來沒有什麼特別的轉變，倒不知道是他這個外人難以察覺，還是管治者與傭兵團處理得相當好而沒帶來什麼影響。

真要說的話，這部份其實是黑鴉自己的觀察加上推測，和當日他初入崗多城不同的是，傭兵不再只限於充當防禦外敵的衛兵，在市內的巡邏次數以及人數也有增加的跡象，而且那還只是表面上的模樣，暗地裡似乎有更多人偽裝成平民在監視著日常狀況。

對於這一點黑鴉則是心裡有數，在近代戰爭中情報漸漸受到重視，比起召集比敵人更多的士兵與準備更多精良的裝備，知曉敵人的狀況與動態，也就是取得情報的話，以小勝多、以弱勝強將會變得並非不可能的事，因此要是「人民共榮」真的打算揮兵攻打「蔚藍軍事」，那麼即使在「永劫罪孽」影響的世道之下，仍是得派出間諜來搜集情報，傭兵團自然得針對這一點加以防範。

黑鴉不是笨蛋，所以他絕對不會做招人懷疑的事，他雖然沒感覺到有人跟蹤或者監視他，但不時察覺到有一些「目光」落在他身上實在在所難免，因此他就只是安份守己做著自己的事。

最後黑鴉順利完成所有準備功夫，總算隨時能夠出發時，他打算遵守那個稱不上約定的邀請，想說和艾因吃頓飯再好好道別，他倒沒想到就算到了傭兵公會還是找不著人，對方似乎在忙著什麼工作，結果黑鴉唯有選擇留下信件。

儘管無法與艾因再坐在一起痛快地吃一頓叫黑鴉感到有點遺憾，但有時現實就是如此，他決定在第二日出發，若果艾因有收到自己的留信說不定會來露個臉送行，可惜最終還是沒能見上這一面，黑鴉就那樣朝著英雄谷出發。

這一路上黑鴉重新體認到「蔚藍軍事」國境之內到底有多安定，實際上在到達崗多城之前他一次都沒遇過魔物，更莫說魔人了，只是他當初以為那算邊境地帶，屬於比較好控制的區域，萬萬沒想到就連從西部移動到中部地區期間，也沒遇到任何敵人。

不只如此，一路上黑鴉甚至遇到好幾團人馬，包括商會的商旅以及負責巡邏維持周遭安全的小型傭兵團，這有點讓黑鴉覺得這根本是「永劫罪孽」出現之前的世界。

對這一點心懷著驚嘆的黑鴉，幾天之後順利抵達了目的地，在全國甚至外國中都非常有名的英雄谷。

第一八四章：英雄谷

英雄谷，不論在「蔚藍軍事」國內，還是在國外都是個挺有名的景點，它雖然位處於中部地帶，但準確來說是在連接村城之間的官道中，偏離官道南下一段距離後才會抵達的河谷。

這片大陸分為三個勢力，有說其中一個主因是地理影響，大陸的正中央是佔地非常廣闊的山脈，與阿卑呼山脈相比雖然高度低上些許，也因為位置關係而沒有長年冰封，但是其外形之奇特，群山圍繞下導致環境的複雜，是另一種意味上拒絕人類進入的秘境。

封絕山脈——佔領各方的三個勢力不約而同地如此稱呼這從中央撕裂大陸令其化成三方的山脈，即使阿卑呼山脈也是能依據狀況以少人數穿越，但說到封絕山脈的話則是從未有過成功的案例，最多也就是有人宣稱成功，但到底真相如何就無人得知了，畢竟那些人都被當成招搖撞騙的騙子。

亦是基於封絕山脈這個特性，也有些人提出「永劫罪孽」的魔法陣便是藏在其中，才會一直未為人所發現並順利運行至今，至於有沒有人真的去探究，至少黑鴉沒聽過相關說法。

不過封絕山脈無法通過的理由並非那麼神秘，首先與各個勢力接壤的地方，只要花時間的話不難找到闖入山脈的路，就算進入後也是只要花時間逐點探索就能整理出地圖而不會迷路，最大的問題是其實在稍微深入之後，懷疑很可能是其中某種特殊的植物或者動物會釋放出導致人類不適的物體，令人難以繼續深入，最終成為了天然屏障。

事實是否真的如此，黑鴉也未親身到過封絕山脈，這些都是他從書本上汲取的知識。

如今在黑鴉眼前的優美自然環境，便是「蔚藍軍事」與封絕山脈接壤的最外圍，沿著那條蜿蜒而下的清澈小河望去，其尾巴就像被張開嘴巴的崖壁所吞噬，接著便會看到崖壁上雕刻出了兩個超巨型的頭像，大小足足有十多公尺覆蓋大半片崖壁。

位於右邊的是看起來上了年紀，把眉毛和兩撇鬍拉得很長的大方面男人，透過粗硬的線條營造出強悍的感覺，特別是那雙活靈活現的眼睛就像兇狠地瞪著人一般。

至於左邊那位則是年輕許多，但其實也是三十出頭的男人，不同的是他是屬於美男子的類型，說不定加以打扮並且搭配服裝的話會被誤以為是美少女，只不過要是把他視為柔弱之人恐怕會被他啃到連骨頭都不剩。

這兩人都是傭兵界的一代霸主。

在大帝國開始隕落的時期，各地群雄割據，在當時崛起的便是專精於戰鬥，甚至該說戰爭的傭兵團，如今重新審視歷史時有一種說法，與其說大帝國是被反抗的人民推倒，倒不如說是被為了利益而受聘的傭兵團打倒。

即使大帝國晚年腐敗，兵員與裝備還是相當精良，要靠平民的血肉之軀來推倒，想必會有龐大的犧牲，站在未來復興的角度來說也不是好事，再加上術有專攻的概念，聘用專司打仗的傭兵毫無疑問是最好的選擇。

可以說是命運巨輪的推動，也可以說是各種狀況發展之下的巧合，傭兵在「蔚藍軍事」這片土地成為新時代的寵兒，在黑鴉面前的二人便是在當時被奉為傭兵王與其繼任人的風雲人物。

不過所謂的傭兵王封號可不是什麼自稱，自然更不可能把王者的稱號轉讓給下一代，這一切都是他人拿來用作茶餘飯後的話題，久而久之就這樣風傳了，嘴巴長在別人身上，當事人就算想澄清也沒有辦法，實際上也不知道如何澄清。

因此黑鴉不知道這些聽到的「故事」到底有多少分是真的，甚至連這個「英雄谷」的誕生也有好幾個說法，其中最有名的是那二人相約在這個河谷決鬥爭奪傭兵王的稱號，死鬥了三天三夜之後二人識英雄重英雄，變得惺惺相惜起來，才會為這個河谷起了「英雄谷」這個名字。

至於那兩個在崖壁上的雕刻，則是某個瘋瘋癲癲的工匠，為了紀念這樁美談，又或者單純只是想創造出大陸上最大雕刻的宏願而弄出來的，反正就是眾說紛揉，歷史不可鑑了。

黑鴉一邊想著這些一邊駐足欣賞了一會，他不具備工匠相關技藝的知識，但只是欣賞一下那個規模與意象的話還是做得到的，之後便沿著小河向著河谷前進。

黑鴉的目的當然不是來欣賞風景，而是在越過河谷入口之後，那內裡有著一座稀落的小樹林，當中有著一間同樣屬於這個景點的大屋，那裡又被稱為「傳奇博物館」。

博物館的部份就是常識的那個意思，那裡收藏著不少具有歷史意義的館藏，至於「傳奇」的部份倒不是指館藏有多厲害，這個名字具有兩個意義，第一個是這博物館無人管理，也不知道是誰創造的，另一個則是內裡所有保存的都是贗品，當中雖然記錄了大量資料但所有展示的物品都並非真正的歷史文物。

只要細心一想這兩個意義其實互有關連，即使文本記述的內容都是真的，不過所有物件都是仿造的贗品，如此一來就算沒有人管理都沒有絲毫偷取的價值，至於無人管理的部份，則變成倚賴遊客自律又或者有心人幫忙打理。

最終在各種意義上，這間博物館能夠經營至今確實很「傳奇」。

黑鴉雖然是第一次來，但因為這裡是有名的景點，早已大概知道內裡展示的是什麼，就是包括之前他一邊欣賞景色一邊思考的內容，各種關於大帝國倒下的說法，以及與傭兵相關的傳言等等，是個趣味與歷史之間取得美妙平衡的有趣地方。

不過這也不是黑鴉的目標，他要前往的是鄰近這間博物館的一間小屋，類似獵人小屋的存在，供人短暫休息甚至是過夜之用，和博物館一樣是靠用家自行維護，而恐怕誰也不會想到這間小屋內藏著驚人的秘密。

第一八六章：極大規模魔法理論

瑪麗的意外性到底有多強大，她所提出的理論總是只能以「異想天開」來形容，黑鴉認為自己應該有相當的認知與心理準備，但是看著眼前論文，他只能說自己對於魔法的認識再一次被顛覆了。

魔法能夠作為一門學問的主因，在於同樣的條件底下永遠能夠得到相同的結果。會影響魔法效果的因素絕大部份由魔法陣控制，雖然媒介的材質不會影響效果，但其大小其實也是一個變數，畢竟這實際上影響了魔法陣與媒介之間的比例。

排除所有變數，只更改其中一項來學習魔法，可謂入門中的入門，已經是一種深植於魔法師心中的鐵則了，然而在黑鴉眼前的論文，完全違背這個原則。

「容許魔法的效果有不安定性，所以媒介可以隨便一點，魔法陣也可以畫得隨便一點？因為要維持魔法的精確度而無法超越既定的規模，那就放棄準確效果與穩定性來換取範圍？」黑鴉禁不住咋舌。

黑鴉之所以咋舌，除了捨棄魔法作為一門學問，強調所有人能夠以同樣條件就能達到同樣結果的重點外，其實這種想法存在著嚴重的邏輯謬誤。

的確，既然魔法陣是決定魔法效果最主要的因素，既定法則的線條粗幼、符號與位置自然會被摸索出一套規則，在逐一試探之下就會發現目前魔法規模的極限，嘗試透過「亂畫魔法陣」來突破極限，下場只有弄巧成拙，可謂無一例外。

也就是說，即使知道目前的魔法陣限定了規模，卻不代表只要不依從規則去畫魔法陣就能突破這個限制，過往針對魔法規模研究的關鍵在於尋找與範圍或者規模相關的符號，又或者調整目前已知這類符號的組合與位置，如今瑪麗卻提出把這些都拋諸腦後。

因此，讓魔法變得不穩定，令其不符合自己的預期這種做法，並不會必然令其規模變大，這就是為何黑鴉認為這篇論文可謂亂說一通。

只是，這篇論文的作者是那個被稱為偉大導師的瑪麗。

「會不會只是我太過愚鈍理解不了？這當中還有些什麼巧妙？」黑鴉的眉頭捏成一團，在小小的空間中來回踱步，「和之前的不同，這裡沒有實作類的研究記錄，也就是說沒有例子，只有這份論文很可能與『永劫罪孽』有關，其他也是屬於理論的研究但應該是無關的……」

黑鴉這次實在想不透，而且令他此刻漸漸有點煩躁的是，這套理論還挺符合他在黎漢那裡所取得的情報。

黑鴉真的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從這樣的意外中得益，他被捲入「人民共榮」的事態中而知道他們對應戾氣的手法，從而取得統計了大陸級規模的戾氣數據，因此算是掌握了「永劫罪孽」的現象概貌，當時就有一個類似的結論。

「永劫罪孽」產生戾氣的地點與規則可謂相當隨性，雖然有著一定的條件例如金屬量與人口數，但實際是不是金屬量多或者人口數多的位置會優先產生，只要看過數據就知道並非如此，這個現象在這料想之外的地方吻合現在瑪麗所提出的奇怪理論。

「這……這應該也算是一種進展嗎？」黑鴉無奈地苦笑，結果如此他也無可奈何，「魔法以大陸級規模作為目標的話不需要講求精細度，以點火的魔法來比喻，把火力量化成數字來說，若果只需要『一』的火力時，若果魔法陣畫得不好令火力增加至『二』甚至『三』，那麼誤差就是兩、三倍了，可是若果本身目標是弄出『一萬』的火力，那麼相差個幾十幾百也不用太在意，『永劫罪孽』的魔法概念大概就是應用這套理論吧。」

黑鴉忘記了自己是第幾次嘆氣了。

黑鴉這輩子所學習的魔法——恐怕近乎全部魔法師也是，都是講究為了達成某個目的去設計魔法，無法穩定達到那個目的就不是好魔法，從來都沒有什麼隨性或者將就之說，如今聽到這種理論，除了震撼驚訝之外也不知道應該有什麼反應了。

「嗯……還是先把這放到一旁，等到心情平伏了才繼續思考吧，這個時候不如看看別的。」黑鴉藉由輕聲自言自語來令自己脫離負面思緒的循環，目光放在了其他文件上。

既然這裡需要黑鴉解讀的文件量比起「人民共榮」的地下工作坊還要多上些許，除了這份叫黑鴉相當頭大的「極大規模魔法理論」之外，自然還有不少其他貴重資料。

這裡存放的絕大部份都是理論類文書，其中甚至有黑鴉之前在其他地方找到的相關研究，也就是說這裡可謂發想的起點，有了靈感之後從建立可行的理論著手，例如那個合成媒介就是其中之一了。

此刻叫黑鴉有些許糾結的便是要怎樣處理這些資料，其實他以前就有過類似的想法，在各個地方除了與「永劫罪孽」相關的研究外，難免混有其他資料，不過過往他覺得只要等後人有緣找到就好了，可是這一次他有了更多的想法。

假若自己真的相信瑪麗是為了魔法的發展，那麼應該希望這些發想與理論散播出去，特別是在這裡存放的文件就像魔法學的胚芽，能夠提供各種嶄新的思路，和單純的研究記錄不同，並非給出過程與答案讓魔法師照著抄寫。

在黑鴉眼前的是一座寶庫，而他就是握著鑰匙，能夠開啟這座寶庫的那個人。

這些想法的誕生，也許是與黑鴉偶然在這裡找到的一些雜記——連日記或者記錄都稱不上，純粹是零碎的文字有關。

零碎的文字就算想要組織起來都沒有辦法，可能是瑪麗一時興起，可能是瑪麗刻意為之，但是這些碎片鮮有地直接透露了瑪麗的想法，包括她是怎樣看待魔法師，這個時代的魔法，又或者展望著怎樣的未來。

只是，真的太零碎了，哪怕是黑鴉也沒辦法把它們拼湊起來，不過亦是這緣故才會勾起了黑鴉的想像。

第一八七章：長路

「唉……要是不急著解決『永劫罪孽』，身體狀況沒有時限，真是想慢慢鑽研啊……」黑鴉沒想到自己試著換個方向思考，結果又開始負面起來。

畢竟，眼前的文件對魔法師來說真的十分寶貴。

「這次就不留在這裡，弄個副本帶走吧，只要帶回『天神聯合』給師兄姊的話，他們懂得如何處理。」黑鴉一打定主意就開始工作，免得自己又開始想些有的沒的。

專心工作確實不會再胡思亂想，只是也會因為過於專心導致忘記時間，當複製告一段落的時候已經將近黃昏，回到小屋準備晚餐的黑鴉這才注意到一點點的異常。

小屋外似乎有點吵雜。

黑鴉的警覺一下子拉高，在這樣的地方要足以構成吵雜，那肯定是有什麼事發生了，他趕緊走到窗前偷偷往外張望，隨即便發現了小河附近有好幾十人正在紮營。

全副武裝，大量馬匹與物資，還有飄揚著的旗幟，這一切顯示出這群人的身分，黑鴉認不出那旗幟上的符號是什麼，但不需要辨認出來也知道這群人只可能是傭兵團。

「是路經這裡？還是在這裡集結？為了什麼？」眾多的疑問在黑鴉的心頭冒出來，「幸好的是對方應該沒想到屋裡有人，還好未生火煮晚餐，而且對方也挺大意沒先調查周遭呢。」

黑鴉這想法確實是心存僥倖，他在這間小屋已經待了些日子，四周都有生活的痕跡，對方是這方面的專家，只要來調查的話肯定會發現有人在這裡。

儘管屆時黑鴉會努力裝成旅人，但那毫無疑問是個不小的麻煩，如今能躲則躲看起來是最好的做法。

「不過要是能對話，也可以藉此收集一些情報，不知道崗多城之後怎樣了……」這是黑鴉心中唯一的糾結，只是在權衡風險之後，還是決定放棄這個想法。

為免發生什麼意外，黑鴉決定帶著乾糧回到地下工作室，就算對方真的來搜屋應該也不會發現到這個隱秘地方。

一個晚上眨眼間過去，黑鴉從工作室走出來回到小屋時，往外面一看隨即嚇了一跳，因為外面的人數比起昨日至少增加了好幾倍。

「看來是在這裡集結嗎？但這人數……連過了河谷的這裡也有上百人，外面不就更多人了嗎？到底是為了什麼……」

雖然黑鴉是壓著嗓子輕聲問自己，但其實他心底裡多少有個答案，很可能是崗多城那邊起了變化，又或者這些傭兵團正是為了不時之需而集結，不論如何都是充斥著火藥味。

平常黑鴉習慣在早上到外面收集食物，既能活動一下身體讓頭腦清醒之餘，亦可以確保足夠的食物儲備，所以此刻要他繼續躲一段時間還是可以的，只是考慮到對方在這裡駐紮，很難說對方何時才會離開。

「反正在這裡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也可以考慮偷偷溜走，往內裡走的話另一邊應該會有出口吧？」黑鴉開始思考接下來的選項，之所以無法肯定自然是因為他入手的地圖沒有標記英雄谷再往內裡的地形，畢竟那是朝著封絕山脈深入的方向，但是理論上來說中途應該會有通往外面的路。

雖然存有不確定因素，但與傭兵團接觸相比，黑鴉還是認為這樣比較妥當，在沒地圖的狀況下前進也不是什麼陌生的事態了，既然決定好了他便開始做打包離開的準備。

小心的選擇取得了良好的成果，黑鴉順利從小屋溜走而沒有被發現，深入樹林後若果不是刻意來搜尋的話斷不可能找上他的了。

「因為小屋附近沒有適合安置馬的地方而決定把牠捆在樹林裡，倒沒想到意外地避開了狀況啊……」黑鴉只是讓馬以慢步的方式前行，雖然不覺得聲音會傳得那麼遠而且會惹到那些傭兵注意，但還是小心為上。

反正就是維持著離開英雄谷避免進入封絕山脈的大方向前進，在有路便走沒路便繞的狀況下，黑鴉也就專心思考接下來的事。

關於接下來要去哪裡其實不用多想，在崗多城出發的時候黑鴉就已經編排好路線，在英雄谷調查完之後下一個目標是首都附近的一座小城，因此他現在想的其實是之前被他擱置了關於魔法規模的問題。

現在的黑鴉已經比較能接受這個現實，始終「永劫罪孽」就是最好的例證，詳細當然不知道怎樣弄出那樣的魔法陣，但至少從這份論文可以匹配到在「人民共榮」那裡得到的情報，也算是多瞭解了些許「永劫罪孽」這個魔法。

當然，這部份的瞭解其實無助於阻止「永劫罪孽」，始終要阻止一個魔法的運行，需要的是停止魔力的供應、破壞魔法陣或者媒介，不論何者都和魔法的位置有關，除非運作原理有其所在地的線索，否則只是知道瑪麗透過這樣的方式來達成魔法規模限制的突破，在終止「永劫罪孽」上並不算有什麼意義。

饒是如此，黑鴉心裡其實很滿足，不論是作為魔法師學到更多超乎想像的知識，還是感覺自己似乎朝著瑪麗走近了一步，這對他來說都是十足的意義。

離開英雄谷後，一人一馬的路程頗為順暢，途經的小村都相當平靜，因此補給上沒有任何問題。這自然是建基於「蔚藍軍事」採取以傭兵團引誘走戾氣並以動物消耗的緣故，各地方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困擾，唯一增加的工作就是需要足夠的人員進行廣泛圍的偵查，確保盡早發現戾氣的誕生後派遣傭兵團處理。

就是這樣黑鴉順利抵達目的地，已經甚有經驗的他沒花費多少功夫就成功找出瑪麗的隱藏工作室，只是這一次內裡並沒有保存與「永劫罪孽」相關的研究文件，這一點從加密的方式與部份的解密就能夠得知，以最簡單的方式來總結就是撲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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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三章：小教堂

在大街上的黑鴉呆若木雞，完全沒有那個心思顧慮自己在別人眼中看起來有點奇怪，因為眼前的事實實在過於震撼。

那是一間在環城來說算是相當細小的教堂，標準的白漆外牆，三角頂的尖端上屹立著十字架，反倒是在禮堂後面的生活區域還要寬闊一點，就這一點來說比起其面積大小來得更特別，畢竟一般的設計都會採同等寬度的長方形，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像是一個直立的長方形加上一個橫躺的長方形，像是刻意把前面公開讓信徒禱告或參加崇拜的禮堂弄得特別細小一般。

雖然設計上叫人疑惑，但再怎麼特別也不會叫黑鴉難以反應到愣住，他變成石像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眼前的小教堂便是線索所指，為瑪麗所設立的隱秘研究室。

「是被發現了而遭到拆卸換成了教堂？抑或師父她厲害到把木頭藏在森林裡，能夠偽裝成教堂？」黑鴉回過神來的時候產生了這樣的想法，要是一般狀況下他覺得後者還有點可能，但唯獨教堂是無法應用這套理論，畢竟教堂需要神父或者修女進駐並維持日常營運，根本不可能達成隱秘的條件。

「再怎麼說，也不可能有能和師父交好的神父或者修女吧……」黑鴉仔細一想倒也猶豫起來，但至少算是從震撼中恢復過來了。

黑鴉在四周繞了一圈，試圖尋找一些線索，也重新確認了一遍自己會不會找錯了地方，但不論任何一個行動都對狀況沒有什麼幫助，看來只能冒險進入教堂內確認。

站在門口前的黑鴉做了幾次深呼吸，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來催眠自己，又或者在此刻當起一日信徒，向天神祈求自己這不是在送羊入虎口，在腦海裡重新溫習了一遍裝成信徒的握要之後，鼓起了勇氣推開小教堂的大門。

為了大量採納自然光，教會的窗戶比起一般的民房來得更多，較高位置的窗戶甚至需要用器具來幫忙開關，當然若是不介意麻煩的話使用梯子也是可以，而牆壁上並沒有掛上什麼裝飾，取而代之的是充滿宗教色彩的壁畫。

黑鴉並非信徒，一時之間沒認出那些壁畫所畫的人物是誰又或者是來自什麼典故，他只有聽說過有些教堂會把採光納入設計壁畫時的考量之中，在不同時間、天氣甚至站在不同角度觀看會有不同的效果，不過這種高超的工藝技術似乎不會在這樣的小教堂中使用。

除了壁畫是教堂一貫使用的風格，佈置上其實也是，只不過規模縮小了許多。供信徒來參與禮拜與禱告的座位僅有三排，分成左右兩邊，每邊長木椅大概只足夠坐三個人，硬是要擠的話四人應該也可以，換言之二十餘人就是這小教堂容納的上限了，就連最前方的祭壇似乎也精簡過，至少沒看到天神或者聖人的石像，唯一沒有改動的地方就是讀經台，畢竟這算是必要的功能設施，總不可能連讓神父引領崇拜的位置都沒有。

黑鴉看著這個小小的空間，還是充份感覺到了那股神聖，這與是否信徒無關，就是會因為環境的莊嚴感而不自覺地肅然起來。

就在這時，在禮堂底部充當門區隔開生活區的布簾被人拉開，從內裡走出來的是一名年邁的男性，身穿白底黑面神父袍的他輕輕地揚起下垂的白眉毛，雖然他肯定是因為聽到教堂的門被打開才走出來，但當他看到黑鴉時還是露出頗為意外的神色。

黑鴉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何會有著如此反應，但還是客氣地先跟對方打招呼：「打擾了，神父，請問現在不方便嗎？」他推想可能是這方面的關係，例如天神教有著某種習慣不會在這個時候走入教堂。

「怎麼會呢，弟兄？天神的大門永遠為我們打開。」神父露出和藹的笑容，他的眼角和眉毛收尾的方向有點相似般下垂，不過比起給人一種無精打采的感覺，會更叫人覺得像是鄰家慈祥的老爺爺。

「那就好。」黑鴉感覺那不是神父的客套話，儘管一般來說這樣的狀況就算不方便也不會拒絕，畢竟教堂基本上就是一個這樣的地方，「那我能夠在這裡待一會嗎？」

「當然可以，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就好。」神父一邊回答一邊緩步前進，基於這裡小得無法放下主席座椅，所以他也只能在供給信眾使用的長木椅上坐下，「我是祖瑟，我應該如何稱呼弟兄？」

「啊……我叫黑鴉。」

「好特別的名字呢……」祖瑟自言自語般輕道，「那麼黑鴉，不介意我問一個問題嗎？」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會進來？」黑鴉想了想認為這個可能性最高，畢竟對方的動靜反映出了對他的好奇，彷彿這間教堂不應該有來客一般。

祖瑟緩緩地點了點頭，「畢竟在這裡居住的弟兄不可能不知道『封聖省中最小的教堂』啊。」

「呀……」黑鴉不知道對方所說的「這裡」到底指的是這附近一帶還是整座環城，要是可以的話他不太想曝露自己是從其他地方來到這裡的，至少他原本想要裝作居住在環城內其他區域的人。

「不用這麼緊張，在天神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弟兄之間難免會有不可告人之事，只要向天神坦白就好。」

聽到這番稱不上道理的道理叫黑鴉禁不住皺起了眉頭，他因為不是信徒的關係實在不可能記得天神教所有的教義或者規條，但這怎麼看都不太正常，天神教視任何欺瞞都是邪惡，訓示人不應該掩藏自己，而是應該坦誠地面對所有人。

這樣的異樣叫黑鴉提高了警覺，他想了想決定冒險試探：「我倒沒有緊張，只是在想真的有那麼特別嗎？我只是在做環城內的教堂巡禮，這應該是沒到叫人很意外的事情吧？」

第一九四章：異端

「巡禮嗎？聽起來真叫人感覺懷念呢。」或許是年紀影響，或許是真的太久沒聽到，祖瑟彷彿進入了自己的回憶之中。

「我想我們說的巡禮不是同一件事吧？」黑鴉這時候坐到另一邊，側著身體望向祖瑟，「你感到懷念的應該是成為神父的試煉吧？需要到不同地方的教會取得推薦信，收集一定數量才能到封聖省取得神父的正式任命資格。」

「說得也是，弟兄所言的是城內的巡禮。」儘管祖瑟嘴巴上認同，但看他那神情就知道還在回憶自己的過去。

一般來說神父都是擅於聆聽的人，但眼前的祖瑟卻是在對話中自顧自地陷入回憶，而且話題明明是對方帶起，這叫黑鴉有點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該不會他從一開始就沒有質疑，只是當成一個話題來聊？」他心裡閃過這個想法，認為說不定是自己心機太重。

不論如何，看著祖瑟在那裡回憶過去也不是辦法，黑鴉只好主動把話題拉回來：「是的，就只是想看看不同的教堂長怎樣，畢竟這裡很大呢。」

「與大陸相比這封聖省實在只能稱之為渺小，不過確實這裡有很多不同的教堂。」

「對對，說起來你剛剛提到『最小的教堂』，而且隱約間好像有種不會有人來的感覺，這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嗎？」黑鴉眼見對方的注意力總算回到現實，便趕緊切入重點。

「嗯……我到現在還是覺得連這點都不知道很不可思議呢，黑鴉弟兄。」祖瑟並非在質疑黑鴉，單純只是感到疑惑，「你之前習慣上哪個教堂？那裡的弟兄沒提醒過你，要你小心別來這裡嗎？」

「呀？該不會真的是環城裡生活的常識？」黑鴉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心中的驚訝，這些地道的狀況可沒辦法從書本上知道，抵達這裡後為免被人識破自己偽裝成信徒的身分，也不敢與他人有太多的交集，結果反倒在這時候吃鱉了。

即使如此，黑鴉至少還是做了一些必要的準備，此刻也只能硬著頭皮用上：「我常去的那個教堂距離這裡很遠，差不多就在城市的另一頭，說出來你也不知道……」

「沒關係，說說看，可別看我好像老得腦袋不太好使，這方面我其實還挺有自信的。」

黑鴉實在捉摸不透祖瑟，這到底只是健談還是在尋找破綻，在他感覺看來都很有可能，「好吧，我平常去做禮拜的是聖風教堂，負責主持的是約書亞神父，你認識嗎？」

「聖風，以及約書亞……啊，那孩子原來也被提拔到主理一間教堂啦。」

「那孩子？」黑鴉印象中那位神父也有相當的年紀。

「在我眼中很多弟兄都是孩子，別看我這樣，我從小就在教會裡長大，可是有相當的資歷。」祖瑟樂呵呵地笑著，「既然你不知道這座教堂的事，是你沒有把巡禮的事跟他說嗎？雖然他個頭有點大看起來粗心大意，但內裡其實是個很細心的人應該不會忘了提醒你。」

「嗯……我沒有提過要去巡禮的事，該說是一時心血來潮，又或者是轉換一下心情嗎？」黑鴉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藉口。

「看來你心中有些煩惱啊？如果是不好跟熟悉的人說，可以考慮跟我這個老頭子說，又或者向天神傾訴吧。」祖瑟給出了十足神父風格的回應，可是他沒等到黑鴉的答覆，突然輕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哎呀，剛剛才說自己記憶力好，但我好像搞混了，個頭大的不是約書亞，而是約翰才對。」

黑鴉幾乎就反射地喊出「你這是算計我嗎！」，但是觀乎祖瑟那平靜的模樣，似乎不是為了設下圈套試探黑鴉是否真的有去那個教堂或者認識約書亞。

「好像扯得有點遠了。」祖瑟似乎完全沒察覺黑鴉的反應，「既然沒有從其他弟兄那裡聽到，那就只好由我來親自說說為什麼不能來這裡了。」

聽到祖瑟繼續說下去，黑鴉勉強維持著冷靜，以不作聲就不會露出馬腳的方式點了點頭，裝作凝神傾聽一般。

「這裡是『異端』的教會。」

沒有上文，自然也沒下理，這麼沒由來的一句結論，讓黑鴉錯愕得不懂反應。

「怎麼樣？害怕了？現在趕緊離開說不定沒有人看到，還不會有事喔？」祖瑟並非因為黑鴉的反應而在挖苦，大概只是覺得這樣的話很打趣而選擇這樣的說法。

看到那就像想唬住小孩子的模樣，黑鴉有一瞬間以為這該不會是某種玩笑，可是下一刻想到祖瑟應該不會是拿這種事來開玩笑的人，至少以他所知的神父在這些事情上有底線而不會做這樣的事——信仰不能以任何方式試探，況且從對方的反應看起來，隱約間也有著一種唏噓。

「如果真的有那種迫切性，神父你就不會說這麼多，而是從一開始就把我趕走吧。」黑鴉最終決定以認真的態度回應祖瑟這番話。

「哦，說得好像很瞭解我似的。」祖瑟露出溫和的淺笑，「看起來真是像虔誠的信徒，對神父有著絕對的信任。」

「這……」黑鴉真的被祖瑟弄得快要發瘋，既像看穿了他的身分，又像是意有所指，但給人的感覺就只是有點隨性地說著這些，「看起來是什麼意思？你想說我不是信徒嗎？」他想了想唯有大膽地直接質問。

「忘了我從一開始就說過的話嗎？就算是對神父，有所隱瞞也沒有關係，人與人之間實在難免，要所有人擺脫世俗的枷鎖實在要求太多了，但求這些隱瞞是懷著善意，立意並非傷害他人，最後就向天神坦誠自己的罪過。」

結果，祖瑟給出的回應仍是叫黑鴉得不到實際的答案，這確實看似識破了他並非真正的信徒，但從反應看起來也不像是察覺這事實的感覺，因此黑鴉只能獨自陷入沉默之中，畢竟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第一九五章：新舊派

祖瑟並沒有在意黑鴉的反應，至少他只是按著自己的步調說下去：「不過我很意外，你聽到『異端』居然沒有嚇得逃走呢。是不知道這番話的份量嗎？還是不怕其他人的誤會與指責？」

聽到祖瑟的詢問，黑鴉唯有誠實地回答：「因為聽起來不是一般意思的那個『異端』吧？教廷怎麼都不可能容許封聖省裡有異端的教堂，不是嗎？」

「聽起來頗有道理的。」祖瑟點了點頭，「不過這樣的分析會不會過於冷靜？畢竟人言可畏啊，任何人都不想自己的信仰之心遭到質疑，因為這種事越是想去證明，越是無法證明，越是想去辯清，越是會陷入萬劫不復的泥沼。」

雖然黑鴉不知道為什麼就連反應太小都會成為訓話的理由，但是這樣總是抓準機會就講起大道理的模樣確實很有神父的感覺，如此看來祖瑟應該真的沒有在套他的話，僅是有點隨性地想說一些道理罷了。

「感謝你的忠告。所以呢？異端所指的到底是什麼？」黑鴉被對方引起了好奇心，畢竟正如他的論據，假若這間教堂是異常的存在，那為何沒有被教廷剷除就叫人相當在意了。

「嗯……你有聽過在天神教裡有新派和舊派的分別嗎？」祖瑟說起來的時候頓了一頓，倒不知道是猶豫該不該說，還是在思考應該怎樣說。

「新派和舊派？」黑鴉疑惑地應了一聲，他可是在「天神聯合」中長大的人，雖然不是信徒，但自問對天神教還是有相當的認識，實在沒聽過這種說法，最後唯有搖了搖頭，不過這時他心裡同時萌生起另一種想法：「不過說到新舊，倒是會想起萊德商會的老派系呢……」

黑鴉心裡想著什麼，祖瑟當然不知道，他就只是像讀經一般緩緩地說明起來：「那麼首先就得從天神教的起源說起來了。」

「誒？是那麼久遠的事？」這還真的大出黑鴉的預料，雖然新舊之說難免與歷史攸關，但要追溯到天神教的起源感覺有點太誇張了。

「沒錯，不知根源，則不知現在啊，弟兄。」祖瑟的笑容意味著不容拒絕，他自然而然說下去：「信仰源於紛爭，想要傳達包容體諒，想要散播愛，抹去植根於心中的黑暗，帶來心靈上的光明，洗滌罪惡，昭示公義，愛自己，愛血親，愛睦鄰，愛國家，愛大陸……」

「嗯？這是天神教的起源嗎？」黑鴉僅是把這想法藏在心裡，雖然就內容上，或者該說意義上確實很接近天神教的中心思想，但是天神教很少會用這麼直白的說法，多是透過一些典故來說明。

「生命是天神的恩賜，我們得到天神的祝福，不論是幸福還是痛苦，都是天神賜予我們的寶貴事物，開心的時候快樂，傷心的時候悲傷，不論是好走的路，還是難走的路，唯有信仰能扶持我們走到終點。」祖瑟說到這裡突然停住，他那柔和的目光稍微收斂，雖然真的只是那麼一點點，但整個人散播出來的氣氛有著大轉變。

這自然叫黑鴉也跟著緊張起來，嚥了口口水集中精神聆聽祖瑟接下來要說什麼。

「理念再宏大終歸是理念，當信仰在人與人之間口耳相傳，漸漸就會成為組織，而為了穩定與持久就需要管理……」

「為了穩固權力所以壟斷了魔法。」黑鴉並不是認為祖瑟說得太慢而搶話，單純只是過於感慨而禁不住說出口，對被瑪麗帶到「天神聯合」生活並長大的他來說，總是覺得這個做法叫他感到惋惜，大大妨礙了能夠改善日常生活的魔法發展。

對此祖瑟毫不在意，僅是自然而然地把話接續說下去：「沒錯，明明一切都是天神恩賜給我們，包括魔法在內都是，教會卻為了穩定社會，訂明了魔法的限制，視魔法是『特殊的恩賜』，是天神為了讓我們能夠自行醫治傷痛，才特別賦予給我們的奇蹟，因此絕對不能『濫用』，這就是一直以來的『天神教』。」

這樣的理據黑鴉早就聽得耳朵長繭了，甚至當年也有多次參與辯論，想當然不會有什麼好結果，而近年來隨著「獵魔行動」的蘊釀，就更是連討論的空間都沒有了。

多得那樣的經驗，此刻黑鴉大概猜到祖瑟想說的是什麼了，「若果這種源遠流長的理念是舊派，那麼新派所指的就是有所不同了吧？是指解禁魔法的派系嗎？」他提出了合理不過的推測。

「正是如此，弟兄。」祖瑟回應與之前相比慢了幾拍，但仍然算是直接清晰，「畢竟這種論調是站不住腳的，既然教義中強調一切都是天神的恩賜，就不應有特別的例外，透過操控醫療的知識來箝制人民，知而為之實在有違天神的旨意，不得不去糾正。」

「那麼這裡被稱為『異端』，就是因為你是新派的支持者嗎？」

這一次祖瑟出現了顯然的遲疑，也許是有點害怕這個事實會嚇跑黑鴉，就算是他這樣的老人，人生的經驗彷彿能讓他足以面對任何狀況也能處變不驚，但或許還是會對不被理解、不獲接納而心痛，或者該說害怕。

「這樣啊……」祖瑟的沉默讓黑鴉知道了答案，和祖瑟的擔憂不同，此刻黑鴉可謂有點高興，雖然說只是一時好奇才留下來聽聽對方的話，但他終歸是想找關於瑪麗的線索，假若對方是解禁魔法的支持者，那這裡說不定真的會和瑪麗有關。

即使如此，黑鴉還是不敢那麼直接地詢問，畢竟在這個天神教的地盤曝露自己的身分，仍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因此得小心為上，試著旁敲側擊：「不過既然只有『最小的教堂』這樣的說法，即是說只有這裡是新派的支持者……意味著新派只屬於極少數嗎？」他提出較為尖銳的問題，希望從祖瑟的反應得到更多的資訊。

第一九六章：受人之託

「極少數……」祖瑟複述這個詞時透露出一種心酸的感覺，「這到底證明了他們的信仰堅定？還是執迷不悟？失去了明辨事理的能力？這是信仰的本意嗎？」

面對祖瑟連番的提問，黑鴉並沒有回答，他知道對方並不期待他有什麼答案，因為答案從一開始就在祖瑟的心裡。

短暫的靜默過後，祖瑟再度開口：「倒是你聽了這些，仍然沒有什麼想法嗎？我不是叫你要表態……」他頓了一頓，似乎在思考自己說這番話的目的，「你的反應太過冷靜，就像不在意這些一樣，這可不是普通的信徒會有的反應呢。」

對於祖瑟的質疑，黑鴉並沒有正面回應，而是反過來向對方提問：「封聖省這裡可謂天神教的大本營，居住在這裡的信徒基本都稱得上百份百虔誠，假若你真的想推廣新派，應該挑選其他信仰比較薄弱的地區吧？你是不是有必須留在這裡，守護這座教堂的理由？」

黑鴉的用意非常明顯，既然瑪麗所留下來的資料指向這間教堂，隱秘工作室很可能就藏在這裡的地底或者某間密室，而祖瑟如此另類的思想，黑鴉自是認為當中有關係，說不定保護那個隱秘工作室的人就是祖瑟。

「你看起來似乎很在意這間教堂，不是剛好到這裡來啊？」祖瑟雖然以問題回答黑鴉的問題，但他沒打算就此打住，而是接續說下去：「就是因為這裡是天神教的聖地，更需要在這裡留下一塊正確的土壤，提醒信徒們正確為何物。」

「確實可以這樣說……不過不會覺得可惜嗎？就我個人而言其實很支持這樣的想法。」黑鴉表達了自己站在新派的一方——實際上其實是站在魔法師的一方，「雖然這樣說可能有點冒犯，但我是真心這樣覺得，你在這裡還能夠堅持多久？不會後悔沒能達成推廣出去這個目的嗎？」

「呵呵，的確是時日無多，差不多是時候蒙天神寵召了。」祖瑟對於年紀的事相當坦然，「亦是這個緣故啊……我已經不年輕了，很多事都有心無力，說不定那些主教也是看在這個份上，才保留這裡讓我養老吧。」

「只是少數派，應該還有其他支持者吧？」

「『異端』，我不是從一開始就這樣說了嗎？」

黑鴉說不出話。

看到那樣的黑鴉，祖瑟只是面帶微笑，「沒必要在意其他弟兄，他們都秉持著自己的信念走過來的，說不定假以時日，就會看到新的天神教。」

「嗯……我知道了。」

「很好，那麼差不多時候了吧，黑鴉弟兄？你應該是為了什麼而來到這座教堂的吧？」

到了這個地步，黑鴉覺得已經沒必要隱瞞了，祖瑟至今為止的表現已經算充足地證明了他身分的特殊，並不是說萬一真有什麼的時候要處理這位老人家不難，而是對方應該也在等待著他率先表露。

「如果新派的理念是接受魔法師——允許使用魔法的話，那麼神父會不會有交好的魔法師，是『她』讓你產生這樣的想法？畢竟我真的從未聽過新派的說法，應該不是從很久以前就存在吧？」

「聊了這麼久，總算進入正題，弟兄也承認來意了。」祖瑟這樣的回應等同承認，「不過先糾正你一點，正如前面說了那麼多，本來就不應該禁制魔法的使用，這種做法從一開始就有教義上的問題，有違天神的原意，所以並不是受到『偉大導師』的影響。」

「啊……是我失言了。」

「沒關係。」祖瑟一直似是瞇起來的雙眼稍微睜大，就像是想要好好仔細觀察黑鴉一般，「只是我沒想到，第一個找到這裡來的人，居然會是這麼年輕，我以為魔法師會年長一點。」

「我的師父……瑪麗也沒多年長吧？」

「至少不是二十歲不到的小伙子。」

「說的也是……」黑鴉無奈地聳了聳肩，「所以神父你確實就是師父找來幫她保護隱秘工作室的人嗎？」

「隱秘工作室？」祖瑟的疑惑並非裝出來，他真的不知道黑鴉指的是什麼，「似乎你有點誤會，雖然我確實認識『偉大導師』，而且亦受她所託，但這裡怎麼說都是教堂，不可能拿來用作魔法師的魔法研究室吧。」

「誒！那……那師父拜託你的是什麼？」

「跟我來吧。」祖瑟說完就緩緩地站了起來，然後朝著他走出來的布簾走去，一邊碎唸起來：「到底怎樣才會把這裡當成是魔法師的研究室啊？」

「啊哈哈……」黑鴉還不至於對那樣的話也解釋一番，只是乖乖地跟在祖瑟背後，心中好奇著到底瑪麗在這裡留下了些什麼。

不得不說，黑鴉心中的期待已經點燃起來，因為這裡與過往不同，並非是瑪麗曾經使用過的地方，而是由活人，同時也是瑪麗所信賴的人看守的東西，那麼與別不同，說不定會是某個關鍵。

撥開布簾走進教堂背後的生活區後，就氣氛來說那裡看起來和一般的民房沒有什麼大分別，倒不如說其實要比普遍民房來得更簡樸，既不像外面禮堂刻劃了充滿宗教色彩的壁畫，也沒有什麼點綴家居氣氛的擺設或者裝潢，只有最基本生活所需的傢俱。

要說有什麼特別多的，那就是書架，當然數量上不可能與書店相比，也不及學者或者研究者之類，但若果以非需要用到大量藏書的職業來說，這裡所保存的書本比一般人來說算是多上許多。

此刻祖瑟走向的，正是眾多書架中的其中一個，黑鴉跟著走近的時候，終於看到那些大概是什麼書，既有不同時期修訂的「聖典」，也有著天神教為了宣揚自身而編寫的不同類別書本。

看到那些書本，黑鴉在「天神聯合」成長的記憶就不禁被勾了起來，心中的感慨與期待以各佔百份之五十的程度拉鋸著。

第一九七章：最重要的資料

天神教從一開始就深入滲透人民的生活之中，它可不只是發行宗教類相關的書籍，除了那些聖人們的典故，更多的其實是各種範疇的知識，不論是生活還是歷史，各種學科都有所牽涉，而這些內容全部都是以天神教為本的方式去編寫，儘管不至於教導錯誤的知識，但很多時候為了配合宗教的關係，偶爾會竄改一些邏輯理論，變成只有結果正確，理論和過程卻變得不清不楚。

黑鴉所感慨的便是這一點，客觀來說這非常妨礙知識的傳承，微妙的是信徒們會反而覺得天神教的說法才是對的，況且只就知識最終層面的部份又是正確，站在現實來說這些「能夠看到的部份」對大部份人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例如教導哪些食物的部份含有不能服用的毒素，以科學的角度來說可能是列舉出當中有什麼毒素，那些毒素是如何產生的，要怎樣處理才能清除，但是在天神教編寫的版本中，會把那些牽扯成天神給各物種的恩賜讓牠們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所以得懷著感謝天神的心去小心享用之類。

儘管兩者就避免民眾誤服毒物的效果是一樣的，然而當人遇到全新的事物時，科學角度能夠讓人根據理論，也就是相關的經驗來推論與判斷，從天神教的角度卻會因為不懂原理而無法做任何事。

當黑鴉思考著這些的時候，祖瑟已經停在其中一個書架前，他仔細地尋找著，看來受瑪麗所託的東西就藏在這些書本之中。

祖瑟耗費了些時間找出了一本，先是把它放到書桌上，然後又回頭開始翻找，如此來來回回了好幾遍之後，書桌上已經堆置起六本書。

「這些就是師父藏在這裡的研究資料或者記錄嗎？」黑鴉看見祖瑟在書桌前坐下來，主動跟對方確認。

「我不知道和研究有沒有關，之所以能安心放在這裡，就是因為它看起來和普通的書沒什麼兩樣。」

「啊……因為經過了加密，表面上會偽裝成一般的書本，總之能讓我看看嗎？」

「當然，請便。」祖瑟指了指放在旁邊的椅子。

當下黑鴉也不客氣，把椅子拉到桌前後就開始閱讀起那些書本，他不需要逐一細閱，和以往一樣找出關鍵的地方查看有沒有加密的暗號即可，然後透過加密的方式就能推測出所隱藏的資料到底有多重要。

就算有取巧的方法還是需要一定的時間，就在黑鴉專注地解讀資料時，祖瑟默默地等著等著，不知不覺間竟然睡了起來，甚至打出了輕輕的呼聲，而黑鴉也因為聽到打呼聲才知道讓祖瑟等到睡著了。

「這樣看起來真的很像鄰家的老爺爺呢……」黑鴉再度萌生這樣的想法，亦開始有點好奇起祖瑟這個人。

不過正事還是得先做完，黑鴉自是不急著喚醒對方，繼續集中精神解讀，如此花了一些時間後確實地得出了成果。

「和之前在那些工作室裡取得的重要資料一樣，是用上最高等級的加密，而其主題是『如何從人類身上抽取魔力、傳輸與儲存』……是指從魔法師身上抽取魔力嗎？可是不對啊……本身魔法師就有辦法把魔力注入媒介中備用，沒有特別必要去研究『抽取』的方法……抽取，總覺得這個詞有種不祥的味道。」黑鴉雖然嘗試在心裡推想，但在只解讀出極少部份內容，幾乎就只是標題的狀況下，實在只能停留在揣測的程度。

儘管黑鴉恨不得現在立刻動工解讀出所有內容，但畢竟是跟祖瑟借來，當下只好先喚醒對方交代狀況。

「喔，抱歉。」僅被黑鴉叫了幾聲的祖瑟很快就清醒過來，甚至會讓人以為他到底有沒有真的睡著，「好像人老了容易累，總是不自覺就會睡著。那麼你有得到什麼有用的資料嗎？」

「嗯，都是些很寶貴的資料。」黑鴉之所以不直接提及內容，是因為他有問題想先問清楚：「我知道你無法解讀出內容，但你在接下師父的委託時，她沒有跟你提及過嗎？」

祖瑟看得出來黑鴉頗為凝重，應該十分重視這件事，便不多說什麼直接解釋：「不，她沒有提及過丁點內容，只說過日後會有人來找這些，只要確認到對方的目的就是來找這些資料的話，不用多說讓對方閱讀就好。」

「這樣啊……嗯，條件是只要有明確目的來到這裡嗎？雖然表面上是任何人都可以，但先不說要擁有解密的能力，實際上只有找到那個地穴的人才有可能找到這裡來吧？畢竟不可能有人想到『偉大導師』居然會拜託天神教的神父來當守門人。」

「我不知道『偉大導師』有著什麼考量，總之就是按照她的囑託辦這件事而已。」祖瑟主動解釋清楚，「所以正如剛剛所說，之後要是有任何人懷著這個目的來這裡，我都得把書給他們看，因此你不能拿走它們。」

「哈哈……被看穿了嗎？那剩下來的選擇就是複製或者直接在這裡解讀出來了，不過不論何者都得在這裡花上不少時間，我逗留在這裡會不會有什麼問題？」黑鴉顧忌的自然是這是間「異端」的教堂，害怕會有什麼天神教的人時時刻刻在監視著。

「嗯哼，弟兄為了找這些資料而一頭栽進來，總算意識到自己的安危了？」祖瑟這番話比起像是在恫嚇黑鴉，更傾向提醒黑鴉應該更早注意或者該說在意這些，「不過實際上不用擔心，新舊派之別只是內部主教們在意的事，對一般的信徒來說這裡就是普通的教會，畢竟我們理念的差別只在對待魔法的態度上，大家都是信奉天神的弟兄，並沒有什麼差別，也就是說平常都會有信徒來這裡祈禱，周末亦會有固定的禮拜。」

「所以一開始那些話確實只是嚇嚇我……不，應該說是確認我的來意吧。」黑鴉禁不住露出苦笑，不過也就這樣而已，總之目前看起來不會有問題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