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生活不斷重複,好似毫無意義。//《躁鬰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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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0 23:18:22
然後,她打開Instagram,按進他的帳號,馬上變成「User not found」,五十幾個帖文變成「No posts yet」。

她無法找到他。

林蓁心下一沉,但僅此而已,她保持冷靜,把周立沖所有聯絡方式都試了遍,包括電話、Email、Facebook、Telegram。通通無效。

有那麼一刻想過,他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路上被車撞?行路被人摔?爬梯從高處跌落?隱疾突然發作?直至她使用不常用的IG帳號查看他的主頁,終於確認,他是認準了她,然後封鎖。

第一個反應竟是:人無事,好彩。

第二個反應則是:林蓁,你係抵撚死。

在這一秒之前,她曾經覺得周立沖喜歡她,說不定真的浪子回頭,久經沙場渴望解甲歸田,在人海茫茫之中發現不離不棄才最可貴——這種可能,雖然對於年輕男子而言微乎其微,但她懷著一絲絲希望,以為自己是特別的一位。

如果,他不是有真心,為何溫柔,為何做盡情侶之事,為何在外亦有那麼多甜蜜舉動。

她理性地逐一拆解:本能、想吸引異性、渴求被愛、覺得好玩。

這時她走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不斷繞圈,然後回家。

出奇地,她此刻感受不到任何激烈的情緒,除了一開始的愕然、無措,現在,她卻是平靜的,沒有巨大的悲傷如球向她砸來,她只是輕輕地、毫髮無損地,踏步在陽光下。

她感覺自己的身輕飄飄,像一個膠袋,透明、皺巴巴、有點污泥,隨天氣周遊,曬時安躺,雨落時被淋一身,風偶然將她帶到枝椏上,卡住花果,只有她知道從此自己無葉可依,又跌落地,被人踩了好多次,最後破爛。

她面色如常地回家。

父親也在,如常地沒有和她說什麼,只坐在輪椅上看電視。

說實話,林蓁開始忘記父親為什麼要坐輪椅,在遙遠的印象中,他明明很健康——啊,記憶緩緩地冒出來,年前他中了風。

疾病是他不再兇神惡煞的理由,不然,已滿廿一歲的女兒只會撒手不管。
2023-08-20 23:18:46
父親是男人,周立沖也是男人。林蓁自嘲,是否男人緣不好呢,這時想起或共對的男子,好像都不太喜歡她,她命裡缺乏對他們更好的責任,要麼沒有身份,要麼沒有善意。

她依然煮了個麵,在客廳用煲食,吃藥後進房。

只有她獨佔的空間裡,感到世界被她佔有,由她本人的粒子小心堆砌。譬如思緒的汹湧此刻襲來,她在這浮沉中落空,沒有奮力爬上去的可能,或者動力。好悲傷,這世界沒有人喜歡她,為什麼呢?她不算惹人生厭,畢竟普普通通如大眾,可是亦因此,絕對不會被忘形愛慕。

父親你為什麼如此對我呢作為女兒我哪裡不夠稱職你卻想要我的命。

周立沖你為什麼如此對我呢作為女伴我已盡心盡力你卻輕視我的命。

哇,如果你們聽見,會不會覺得很大壓力?打幾下咋嘛、扑吓嘢咋嘛,為何要承受這種控訴——人命!罪孽極深。

是否我前世做了太多錯事犯下太多罪才致今生需要償還呢。

可是今世的我沒有前世記憶,無知是無辜。

林蓁不斷自怨自艾,卻沒有流淚。

真出奇。

她絕對感受到精神活躍,思考從未停止,大腦異常吵鬧,但她沒有感覺。

真出奇。

沒有悲傷,沒有絕望,沒有壓抑,只是有點說不出口的話使心口鬰悶。

真出奇。

她逼令自己打起精神,畫畫、編織,把時間殺掉,讓存活當中的自己可快點入睡。

//
2023-08-20 23:20:49
翌日,林蓁趕到小學做功課輔導班兼職。

她承認自己的生活確實很無趣,出入的地方來來去去那幾個,沒有特別,又不刻意社交。自從她難以敘述自己,好像就越來越無趣,如果不乘機打發時間,空閒的生活行程會讓她流逝於苦悶之間。

功輔班最後兩堂。

林蓁身高一米五五,娃娃臉,聲音輕柔,瘦弱,毫無不怒而威的氣質,在學生見慣見熟她後,便開始出位、打架,她無法制止,竟然手忙腳亂。

他們會出位,在掛於名言紙張的長繩下打量,然後伸手跳起,拍打那些其實黏不牢的紙。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掉落,她正想開口叫人撿起、回座位,有人已竄到課室後儲物架,把刨筆機的碎屑倒在桌子上。

除了年紀是一個大人,她實際上連身型也不夠壓場。

沒有人害怕她。

一個課室裡要有秩序——原本,她也不覺得。

「我知你哋返咗成日學好攰,所以你哋傾偈嗰啲我唔會話,但可唔可以Keep住做嘢?」以往,她問。

「Miss,我想放學!」

「Miss,我想玩紙飛機!」

「Miss,我想去隔籬課室畫黑板!」

「唔得啊。」林蓁笑著說。

直至上次她讓學生們聊天被上司看見,把學生罵得狗血淋頭,再把她問到口啞啞:「點解你畀佢哋咁多嘢講?」


從此,課室需要秩序。

林蓁保持鎮定,先讓學生撿起名言紙,再讓學生收拾好刨筆碎屑,大聲而兇惡地。

學生A說:「好,我執啦miss!」

學生B便從他身旁跳起,打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學生C馬上踩住它,然後不斷張揚,往空中拋。

學生A與學生B去接,二人拉扯,紙張一分為二,變成「己所勿施不欲於人」。

學生D沒有乖乖收拾刨筆碎,反而把它們放到一直沉靜的學生E頭上。

學生E搖頭把碎屑掃落,鄰座的學生F說:

「痴線㗎你哋,玩呢啲。」
2023-08-20 23:21:20
林蓁再沒有動靜。

他們好吵,好吵,好吵,而且,彷彿不是擁有自我意識地不斷吵鬧,只要一班學生中,有一個人大叫、講粗口,便似引起連鎖反應,一個傳一個地鬼叫。一個玩,一個跑,就變成全班也失控,包括她。

見她不動,只站著,沒有任何表情地看他們,他們終於靜了一點,然後動作變小。

可是這種示好的表現更令她煩躁。

所有人都以為做錯了事過後可以補救是嗎?才肆意地在他人生命之中出出入入毫無顧忌!

沉默不夠半分鐘,便有學生起哄:

「我哋太曳,搞到Miss啞咗。」

「哈哈哈哈哈。」

「係囉係囉!Miss! 我哋乖啦!」

轉頭又拍落另一張名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林蓁把教師桌旁邊的桌子推倒,響亮地砸在地上,有些學生身子不自覺地動彈了一下,無非被嚇倒。

「你哋係咪有咩問題?玩玩玩玩玩。

「你哋話讀書攰讀書辛苦,所以我無好似其他老師咁逼你哋乖逼你哋唔出聲,點解你哋越嚟越過分?

「係咪我好蝦啲?所以你哋所有人都可以唔理我肆無忌憚咁喺度走嚟走去?

「一個二個都係咁!無耳仔?叫你哋唔好玩!

「你哋有病?過度活躍?有病睇醫生啦!成班都痴線!

「每次見到你哋嘈我都想死啊!之前咪叫咗你哋唔好咁嘈,唔好出位唔好搞搞陣,一個半鐘咋!咁都忍唔到咩!

「你哋喺其他老師堂敢唔敢咁樣玩——憑咩咁對我?

「你啊!你!英文grammar錯晒,讀到小五仲唔識分am is are,就嚟升中啦!你,仲有你,形容詞同動詞都未識分,教咗你哋一次又一次,我好認真㗎!你哋有無聽啊?抄完就算,下次又錯同樣嘅嘢,嘥氣!同埋——」

每一句,她都是吼出來,帶著哭腔,瞪大眼睛,身體極熱。

到她稍稍回復理智,便發現已經太遲。

她脫口而出了太多句不能說的話,那可能是她的真心話,但作為一個大人、一個老師,不應該開口。痴線的人是她。

因此前幾秒臉容十分猙獰的她,突然哭泣。

手是半掩面,背過學生面向黑板,她已努力克制情緒——軟弱的眼淚怎可暴露人前,可是她無法,只可嗯嗯嗚嗚地流淚,不發一語。

學生全部靜了,林蓁看不見他們在做什麼,但在她背後執拾好東西,難得一睡地坐定定,專注做功課。還有廿分鐘就下課。

她嘗試冷靜,卻不斷顫抖,像嘔吐,或者已進行一半的排洩,沒有任何制止的方法。

她坐下,全身用力,繃緊,試圖將悲傷情緒分散到身體的緊張之上,但無用。

可笑的是,剛才她罵學生「有病睇醫生」、「痴線」,真正痴線需要去看病的人是她。她只是恃著自己年紀大點擁有較多權利,發瘋罵人。一個老師,即使只是兼職授課,都不可以情緒失控——她對自己失望,眼淚又湧出。
2023-08-20 23:31:15
live
2023-08-20 23:33:18
林蓁不斷哭、哭、哭,好像要把身體所有冤屈都清理。

其實這群學生只是替他人受害。

她真正生氣的是家人和周立沖,如此移情,只使她情緒爆發,但更難過。

過了十分鐘,她的流淚速度減慢,漸漸平靜,抹乾眼淚和鼻涕後,盡量恢復「正常」,走到學生身邊,替他們檢查功課,做完就蓋一個印章。

他們全部都沒有說話,既沒有嘲笑她——而且她清楚此刻自己必然極醜,也沒有自顧自聊天,只有沉默,和給她遞功課。

所以林蓁更愧疚。

他們不一定接收到言語實質上的意思,只知:我們惹她生氣、悲傷,好可怕。

她憑嚇壞他們達到使其乖巧的目的。

不知如何補償,發生了的事注定無法抹去,那是死板的見骨傷痕,而非流動的體液。

故作大方地,她特意稱讚學生們,做好了功課,也沒有什麼錯處,就算有,只道是合理,什麼都懂就不用上學啦。她為自己先前說過的話漸愧,更想哭了。

她有無法控制情緒的病,連她自己也覺得很可怕。

最後,林蓁給所有學生都蓋了幾個印,反正已是尾二一堂,他們要儲印章換禮物——當然,只有她知道,這同時是對自己失職的小小彌補。

她著同學收拾書包,帶他們下去,放學。

路過的老師看見她異樣的神色,前來關心,她只是擺擺走,逃難似的走出了校門。
2023-08-20 23:33:35
好快手,不過仲有一截仔
2023-08-20 23:34:26
多謝大家支持,今日出長啲!!
鍾意就畀個正皮
我哋聽日再見!
2023-08-20 23:42:10
係喎
啱啱見唔到句聽日再見
Btw我都有做part time補習
我都驚有日好似蓁蓁咁樣鬧班細路
2023-08-21 00:39:11
小朋友見到Miss突然發嬲一定嚇親
不過佢哋以後應該會學識乖
2023-08-21 00:59:47
係見過嘅
不過!作者角度覺得何周係唔同款
2023-08-21 03:44:44
好耐冇上過連登 深夜見到呢篇就由頭追到live
自己都確診躁鬱 呢篇好多地方都好有共鳴
2023-08-21 06:01:03
睇完最新嗰幾篇,突然對啲好惡係咁鬧小朋友嘅老師,多一份理解
可能佢哋都係生活所逼,或者遇到啲咩問題先咁躁
2023-08-21 10:41:18
林蓁好慘,細個望住老母帶住細佬走個下其實正常細路可能已經崩潰咗
啱啱追到live功課輔導班個part,諗起小學有個英文老師都係激氣到喊,佢有冇鬧我哋班我都唔太記得,但管唔到班小朋友其實都好大壓力
2023-08-21 12:27:22
多數過一排會回復正常
2023-08-21 12:27:59
take care
2023-08-21 14:08:18
多謝粟子姐
2023-08-21 15:36:26
一班班要管就難
2023-08-21 22:26:36
好高興認識你
希望之後再寫故都可以見到你個名
2023-08-21 22:32:55
我好記得小二嗰時,數學老師教教吓書喊咗。
我哋班嗰日好曳,出位、跑、打架、寸老師、尖叫,課堂完全進行唔到。老師一直都好溫柔(白淨細粒靚女miss),對我哋好好,成日有獎勵,但嗰日同學們真係太hyper,令佢爆咗煲

成日話,做老師如果「失控」係唔太恰當,我都理解教職需要好好嘅情緒管理,否則會傷到學生;但我自己入過班教書之後,完全明點解當年老師會喊,因為真係好大壓力......場面混亂又多人多聲音,人會斷線都唔出奇
2023-08-21 23:00:34
她著同學收拾書包,帶他們下去,放學。

路過的老師看見她異樣的神色,前來關心,她只是擺擺手,逃難似的走出了校門。

在不斷教班之前,林蓁以為自己喜歡小朋友。

幼兒多數懵懂,只會瞪著眼睛吃吃地笑,或玩可愛的小玩意,或盲從指令。可是,她忘記了一個人會越來越有自主意識,大人控制不住,除非用專制手段——她只是不喜歡吵鬧或難以控制的局面,又不至於想他們一式一樣地聽話。

每次罵完他們,她心又有一點愧疚:他們只是不懂,或者還未well developed。因此,又故作好人,隨即扯開話題,以笑臉安撫。

入過小學做功輔班、教中文,也入過中學教中文和文學,她越來越認清自己不喜歡教育行業,不是這一行不好,而是她不適合。先管後教,首先要令學生專注到課堂上,才能開始傳授知識。可是,一班人,一班十至三十人的課,要令他們同時認真,則十分困難。而她感到吃力。即使在教育的部分,她也無法感到愉悅,可能這工作不算適合她。

從小學行回家,只需十分鐘。

林蓁看見很多身穿校服的小學生,想起自己以往就是如此上學下課。經過多年,經過那麼多步,她長成現在這樣。

長成一個會對細路妄語的大人。

她越想越討厭自己。即使她怎樣相信自己並非有心、純屬沒有能力控制當時的衝動,可是,她對於這份失控厭惡。這代表,她不能做與人頻繁相處的工作,可是,相比起一個人埋頭苦幹,她又需要與人交際,才覺得生命流動。
2023-08-21 23:00:56
回到家,父親依然黑口黑面,一語不發。

她徑直走到房內,大力關門,再次哭泣;剛才死忍爛忍才暫時截得住的情緒,現在又傾瀉而出。她也不想再流淚,誰都說一個流淚的人是軟弱的,好人好者怎會陷入抑鬱呢,可是一個抑鬱的人很難表現得好人好者。

可是,她沒有想死。

相比起之前,即使此時她感到自己失敗,但竟然有種祈求否極泰來的心態升起:

啊,我把一切困擾我的一次過破壞,便可以有新開始。

很喜歡周立沖,但他終於離去,這種殘忍讓二人在生命道路上不再相遇,當然令此時的她悲傷。可是,如果因為與他斷了緣,而有幸認識他人,說不定也是一種解脫。

林蓁信奉「塞翁失馬」,每次遇到不幸,難免自怨自艾,但也不會完全氣餒,她努力相信福氣在後頭——

不這樣相信的話,她應該一早殺掉自己。

如此深呼吸,慢慢便完全打消找周立沖的念頭。才過了一天,她當然未死心,剛才想過要不要透過Payme找他,乘機text幾句,又覺得無謂。

如果她想要新生。

她覺得好笑,自己怎可如此轉化意義呢,明明是被拋棄的那方,還說得自己像得益者,不可謂不勵志。

這個思維的延伸,還有家庭的一切。

父親、母親或許是想平平無奇的女兒經歷多點苦難,增加生命厚度,不再淺薄,才給予歷練,豐富內涵。她本人也爭氣,竟然捱得過言語及形體的背叛,被撇下亦逆來順受,至今生還,努力過活。不可謂不堅強。

哈哈哈哈哈。林蓁想到這裡,便笑了出聲,這思想似反諷,不斷揶揄她。

可是無計啦,有頭髮誰想做癩痢。

她如此自我安慰,竟然心情比剛才好一點。

她再沒有想死,即使有時仍會不想活。自從踏出找輔導員的那一步,只希望可以活下去,即使有點不舒服。就此死去,她會害怕,怕孤單,怕痛,怕將來後悔。
2023-08-21 23:01:37
七、影

之後幾天,林蓁一直沉寂。

她依然失眠,閉眼全是周立沖、被罵的學生、遠在他方的家姐。雖然腦袋已請她不要多想了,一切都過去,未來自有安排。可是情緒是另一回事。

情緒是短期、直觀、霸道。

眼光光時,她會對天花流淚,但又不知自己可做什麼。

直至有天凌晨四點,家姐給她傳訊息:

「Hey,而家我喺英國準備返嚟,想見你。一齊食飯?」

家姐被林蓁存成「姐」,單字,沒有家,因為這家中沒有姐姐。包括林蓁,已像獨生女,不再是弟弟的家姐。

林蓁驚訝,往上再看訊息的一頁,全是家姐說話——

「我啲projectmate好煩。」

「呢度無嘢好食,好掛住咖哩魚蛋。」

「你點啊?佢有無對你唔好?有無打你?」

林蓁沒有回覆。當時她已被打,百依有順地,引來父親變本加厲;回想起叫家姐不要反抗,便心生愧疚,無顏面聯絡。

可是經過了那麼多事,她自問想念家姐。

「好。」

林蓁回覆。

隔了兩秒,她又打字:「你幾號到埗?」

最後說:「Safe flight。」

生平第一次,林蓁對一個女子的出現感到期待。枕頭的眼淚還未完透,她將它反轉,嘗試入眠。翌晨,她醒來時,已收到家姐回覆:

「後日到香港,你嚟接我機啦。」
2023-08-21 23:01:53
聽日再見
2023-08-21 23:4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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