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他不管了,從課堂開始對方的消失中,那讓他頓時意識到自己一直都太被動——既然他真的是特地買,那也沒有否認或不承認的理由。
對,就是我買的,我關心你。
我早該有這種心態,金仔如此想着。
「哦⋯⋯」詠彤低頭雙手接過溫暖的熱蜜糖水,心中的愛意如激流奔瀉,卻又羞澀得只能化千言萬語成簡單二字:「多謝⋯⋯」
「寫完喇?」金仔微微走前一步,指着擱在桌上的原稿紙,詠彤秀麗端正的美字映入其眼簾。
詠彤仰望了一眼對方,有點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我都係前面寫太耐⋯最後抒情寫得好短⋯⋯」
金仔聽完詠彤的話,遂坐在了她面前的一張木椅上,把本來面向詠彤的原稿紙轉過去自己那邊。
這樣突然的親近讓詠彤忽然覺得世界在晃動,本以爲是病,但和對方目光相碰時,她才知道原來蕩漾的是自己激動的心——如果她現在發高燒,也一定不會是因爲感冒⋯⋯
詠彤抿嘴低頭,不敢直視對方秀氣的臉龐,只能偷偷隔着口罩嗅着對方身上散發的淡淡香氣,到真的想偷望一眼了,便又輕輕瞥着對方認真讀卷的正經模樣,然後又望向玻璃窗外搖搖欲墜的黃葉,手微微地撥弄着柔髮,以動,掩飾自己靜看對方的心動。
只見金仔手輕輕托着側頸,絲毫沒感覺到對方正偷望自己,只因他已投入於對方的文字所創造的世界,在心裡不禁連連驚歎對方真的寫得不錯。
但對於詠彤來說,對方如此安靜地細讀着自己的文章其實讓她有點內心世界直接袒露的赤裸感,不過因爲面前的人是金仔,所以她也沒有半點抗拒,只是臉發漲紅、心生悸動。
於是,她把緊張的雙手藏於抽屜下合十相握,手心的溫度猶如胸口般萌生了曖昧下的溫熱⋯⋯她已經許久沒有跟金仔單獨共處於一個地方,尤其是在學校——畢竟,老師一旦跟異性學生親近,就會惹來旁人的閒言閒語和怪異目光。
這般讓人想時間停止的二人時光,過了,或許以後就不再有機會了⋯⋯
「我會唔會寫得好差⋯⋯?」詠彤身子微微靠前一問,抽屜下的雙手摩擦得更溫熱⋯⋯
詠彤總是因爲無法把文章完成而感到十分失落,因爲她覺得一篇文章無論起初寫得多精彩也好,一旦它無法作結,其實跟一段沒開花結果的感情沒有分別。
只是,金仔卻咧嘴一笑地看着詠彤清澈的眸子道:「傻啦~唔係呃你,其實你前面真係寫得好好。」
金仔的聲音,在詠彤耳中總是既溫柔又帶點希望。
雖然她明白對方未必是真心稱讚自己,但卻每次都還是會因爲他的話而感到十分窩心,緊繃的心房也漸漸開出一朵幸福的雛菊來。
這篇文章題目是「必要的發聲」,是金仔改了DSE中「必要的沉默」所衍生的題目,與上次作文相同,詠彤總能寫出一些頗有意思和扣連故事的佳句。
其中一句話是這樣的:
// 人們鍾情於沉默,可能因爲無聲之中的理解太美麗;但有時候,一些沒披露的心聲,卻在緘默中無法綻放。 //
金仔讀到此句時,窗外猶似有一道柔和的陽光照在了這張二人相處的木桌上,空氣驀地停止流動,窗外的枯葉也不再掙扎——他的目光再次定在詠彤深邃而難以閱讀的雙眸中,而詠彤也同樣靜靜地凝望着他⋯⋯
世界,瞬間定格了⋯⋯
如果詠彤的媚眼是一篇文章,那麼當中的字字句句都只會是甜蜜情話,一切只差能讀懂這些情話的知心人。
開口與不開口,都是一門藝術。
「詠彤⋯⋯」金仔這次呼出對方的名字,喉嚨也頓時一陣溫熱:「如果你對自己作文仲係好冇信心嘅話⋯我可以私下出啲題目畀你再寫然後再針對去教你。」
「你一定會寫得好,」金仔的眼神充滿正能量:「唔使驚,我對你有信心。」
如此近距離面對金仔,詠彤本來就羞答答得不時迴避眼神,聽到對方這樣說,更是靦腆得只能點頭輕嗯一聲⋯⋯
她心如鹿撞地默想着——眼前這個男人,在雨天花園救贖了我糟糕的一天卻竟感謝我、在我對自己都沒信心的時候他卻還是選擇相信我⋯⋯
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對他如此好、如此用心、如此不像老師般單純的一份愛和關懷⋯⋯
「多謝⋯咳⋯多謝你⋯⋯咳咳咳⋯⋯」詠彤怕對方感受不到自己的動容,勉強以痕癢不適的喉嚨吐出句多謝,對方又笑着再關心自己。
不要再近了⋯⋯詠彤心裡傳來某把聲音——再近一點,我的心房就要徹底淪陷⋯⋯
「我叫咗樂兒錄返嘉賓講嘅嘢畀你聽啦,你病得咁犀利就唔好晒精神,快啲返去休息啦。」金仔說,詠彤點了點頭,也隨即把桌上的文具收拾,而金仔也拿起她的作文,同時整理一下教師桌上的東西。
但教師桌上就三十份作文和一個筆袋,收拾起來比詠彤要把抽屜的書和習作整理好根本快得多,但在詠彤快要把個人物品都整理好時,金仔卻仍在收拾⋯⋯
他在等我?他在等我收拾好再送我嗎?詠彤在心裡暗想,很是羞怯地抱起了要放在儲物櫃的書本。當中包括:英文課本和閱讀材料、數學、通識、經濟的教科書——疊加在一起,厚如鞋盒。
「我幫你。」說畢,金仔右手抱着一疊原稿紙和筆袋從教室桌邊走過來,突如其來的幸福又是讓詠彤不能直視對方:「唔使啦⋯我可⋯⋯」
她說得很微弱,弱得一聽就知道是僞裝出來的堅強。
「得啦,」金仔沒待對方說完便直接伸出手,絲毫不給詠彤拒絕的機會:「我陪你落去。」
他魁梧的身材格擋了詠彤面向玻璃窗那邊的光源,但他卻讓自己變成了暖陽,以有點霸道的溫柔照耀着詠彤,就這樣,詠彤頓時就如棉花糖融化在甜蜜的火種之中。
她的動容、她的深情,全都化作費洛蒙散發在清涼的空氣裡,使金仔在無形中漸漸更沉浸在她含情脈脈的眼眸之中。
「唔該⋯⋯」詠彤輕聲道謝,把沉甸甸的幾本書雙手遞給金仔,對方一下就輕鬆抱起,她也就不發一語、低着頭靦腆地跟在金仔的身後。
金仔掀開木門讓詠彤先出,她出去後往儲物櫃方向走前三步,見金仔出來便又減慢五步,最後二人並肩而行,晃動的影子重疊在班房的外牆上。
如果這時候有其他老師、工友或學生看見到這個畫面,一定會引人嫌疑的。只是金仔和詠彤根本沒有半點理會,只是靜靜地感受着這一刻彼此心臟漸漸靠近的距離和顫動⋯⋯
// 我陪你落去。 //
金仔的溫柔如和煦的陽光一樣照在她的心房中,是秋涼季節下唯一的溫暖。
「陪你」,這壓根兒不是其他老師口中會出現的字詞,也不像是金仔會跟別的學生說的話⋯⋯
詠彤越想,心跳就變得越快,她想快點知道答案——到底對方對自己的感覺是鍾愛,抑或他是對誰也那麼好?
奈何這條走廊太短,可能她等不到答案二人就要離別。
這條走廊太短——金仔抱着留有對方香氣的教科書緩步走着,心裡同樣慨嘆。
他從來沒有試過如此直接,回想過去兩段感情,他都是被動的一方,初戀嘉慧如是,後來家欣更是——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主動地表明自己的好感。
儘管那句話算不上是甚麼,但對於仍是老師身份的他來說,那已差不多是可說的極限了。否則再過一點,更可能會淪爲反效果。
學校的儲物櫃主要分佈在雨天操場、小禮堂、圖書館外還有各層走廊盡頭,而詠彤的儲物櫃就在五樓的盡頭處,在整排儲物櫃中位於中央位置。
她是用密碼鎖的,輕輕扭幾下就開了。
只見儲物櫃門一打開,兩張粉紅、白色的小信封就失平衡掉落在地上。
「唉呀⋯」詠彤快快蹲下來把信拾起,不假思索地把小信封收在裙子口袋中。
那是同學透過儲物櫃的縫隙放進去的情書,毋容置疑——金仔如此想着,明明眼前的詠彤甚麼也沒做,但他卻感受到對方在自己心房的位置又更重了⋯⋯
詠彤外貌脫俗、性情善良且成熟。追求者多,只是證明了不少人的眼光正常。
「嗱⋯」金仔把書雙手遞到詠彤手上:「小心。」
「唔該。」詠彤接過,一本一本地放進去。
金仔的目光輕輕左右一掃,便見詠彤的儲物櫃門貼着時間表和一張可愛貓咪的小照片,而儲物櫃裡的教科書都很整齊地排列着,沒有任何雜物或塵埃。
詠彤邊放書邊整理儲物櫃的擺位,還一邊感受自己失控的心跳——
他還在等我,所以他在等我然後跟我一起下樓梯去⋯⋯是這樣嗎?
但我是病人,老師送不適的學生下去不是很正常嗎⋯?
覺得自己多想了的時候,她總是會反問自己。
儘管她覺得這樣的理性思考在感情中有點多餘,但她必須多想——因爲,金仔並不是她的同學、鄰桌,而是她的老師⋯⋯
這樣的思慮對比剛才曖昧的熾熱之下顯得格外冰冷,但這一切,也只是因爲詠彤心中藏着等待綻放的澎湃愛意。
於是,她在心中默默刻下一條界線,一條看起來很蠢很多餘的界線——
如果最後金仔說要送我回家——
那就代表⋯⋯
⋯
他對我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