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金仔也沒待對方回答,只是輕輕地留下一句「你企喺到等我。」就轉身往走廊走去⋯⋯
金仔打算把手上的作文卷和筆袋放回教員室後再來問清楚她回家的情況,如果她最後決定一個人回家,他至少也爲她叫的士——詠彤臉色蒼白至此,多走一個街口都嫌多。
如果詠彤點頭允許自己送她回家,其實從學校這邊到旺角任何一個角落,最久也就頂多十五到二十分鐘時間。今天金仔需要留在學校的最後工作就是帶學生到生涯規劃會,其餘如批改作業、備課或設計課程的工作都可以回家再做。
不過上述所有都是次要,最主要的是——他不放心讓重病的詠彤自己一個走回家。
一旦不能安心,就算路程再遠、工作再多,他都會義不容辭地送對方回家。
金仔回到了教員室,詠彤則留在了原地,一樓的樓梯間除了能隱約聽到球場的吵鬧聲外,就只有她在心裡自問自答的聲音。
可我並非住在旺角,那該怎麼辦?他根本就不能送我回家——她有點困擾。
只是此刻這些問題似乎都變得不是問題了,詠彤已經聽到了心中最想聽的話,知道對方有那個想法,其實已經足夠——
就算他未必真的喜歡我,但他對我很好的同時此刻我也需要這樣的好,其實,也就先不要再多想。
「金仔⋯⋯我要過阿媽做嘢嗰邊⋯咳⋯⋯拎咗鎖匙先⋯⋯」她壓低聲線地讓話能比較舒服地說出。
她隨便編了個忘記帶鎖匙的理由,最後由以「阿媽會同我一齊返去」爲由跟金仔解釋他不用真的送她。
如果詠彤只是單純搖頭說自己一個回去就好,金仔也能坦然地提議讓她搭的士回家。但聽到詠彤這樣開口解釋,金仔心裡不禁懼怕是自己太過着急地說要送她回去造成了對方的困擾。
儘管說出要送對方回家時,他確實沒有半點非分之想,單純是對於葉詠彤這個人的擔憂驅使他說那句話——但他還是擔心自己似乎不自覺地越過了界線,讓對方覺得這樣的距離太近,很是排斥。
確實,他有更好的方法——讓女同事或女同學去送她,都比他的身份來得更適合。
不是任何事情都以「出自老師的擔憂」就能合理掩飾到自己確實存在私心,如果是其他人,他一定會用上述的方法,只是那是詠彤,所以擔憂才一瞬間沖昏了他的頭腦——金仔的懊惱瞬間侵占的整個大腦⋯⋯
人生第一次爲感情如此主動,卻又已匆匆地以失敗告終⋯⋯
然而⋯⋯就在金仔慨嘆之時,
詠彤卻又開口了——
「所以金仔你送我到巴士站就得啦⋯⋯咳⋯真係唔該你⋯⋯」
一切,又因爲這句變得不一樣了。
她沒有抗拒我的陪伴,而我這樣的行爲,似乎也沒有越過彼此的界線——金仔如此說服着自己。
如是者,二人就這樣並肩而行地走下最後一層樓梯。
其實走下這一層樓梯會面對怎樣的人,詠彤和金仔都心裏有數——守在接待處的工友、到處奔跑的學生,甚至還有可能有老師在大門附近。
就算不是每個人都擁有金睛火眼,但詠彤和金仔對彼此都有感,被人觀察,心裡還是會不安和忐忑。
大門前是光明的,但大門的鐵閘,卻猶如監牢的鐵柱。
走到樓梯口,詠彤開始放慢腳步了,她開始走得比金仔更後,微微躲在了他的右後側,心裡既是擔憂又是一片對愛情盲目的期待——衝出這個籠牢,她和他就可以更接近彼此。
可大家其實也深知,「逃獄」此事,只有口講才會變成易事。
「李老師!」第一個迎面而來的,是金仔面前年若六十、穿着藍T恤的工友梅姐,
「喂梅姐~」金仔淺笑揮手,還不忘往球場和雨天操場的方向看去,學生都在自顧自的玩着和閒聊,絲毫沒往這邊看來。
「咁快走喇?」梅姐問。
她和金仔不時也會寒暄兩句,是個很好聊天、毫無機心的工友。
可就連梅姐普通的一句問話,金仔都要把答案在鬧鐘篩選過才能回答⋯⋯
詠彤雖然沒看見金仔的神情,但從他的言語間也能明顯感受到他的不自然,只是她也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
「等等仲會返嚟,再講吖。」金仔答,梅姐也不過是簡單問候,所以並沒追問下去就點頭揮手。
道別過後,金仔拉開鐵閘,有意地用自己的身體擋着詠彤的背影讓她先從鐵閘離開。
步出學校的鐵閘,二人還沒呼吸到一口新鮮的空氣就已意識到一件事⋯⋯
外面的世界,是更大的籠牢——只因爲,詠彤仍穿着校服。
「【師生戀】香港中學女老師敗德
私人補課後上了男學生的床」
那天癲婆所說的新聞不約而同地浮現於二人的腦海中——其實癲婆不但「勸說」過金仔,更在班主任課時向同學提起了這宗新聞。
詠彤身上的校服,這區的街坊一眼就能認出——而身邊站着男性的女學生,在大街中總是格外搶眼。
「呢邊。」詠彤呼了口氣,心跳極快地輕輕指着巴士站的方向,金仔點頭,聲音同樣微弱:「嗯⋯」
二人的內心同樣膽戰心驚,然而卻同時不懼怕彼此站在一起——至少此刻沒那麼懼怕。
畢竟二人現在仍只是師生關係,起嗎此刻撫心自問也仍覺得是清者自清。
但是,其實誰也沒有能力保證男老師和女學生在路上並肩而行後,會變成別人所理解、電話所拍到的甚麼版本。
同樣地,其實也沒人能預知一件小事最終可以造成怎樣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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