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26.1:回憶就如洪水猛獸(上)
柏熹連環殺人事件後我向馬醫生請了一個長假。這件事對我有著嚴重的衝擊,完全無法集中工作,甚至無法一個人靜下來。教授的話將回憶的封條撕開,往事如洪水猛獸般將我吞噬,還有替Dr. Samson急救的事。新舊往事和記憶交疊交錯,頭很痛,很累,很辛苦。
這幾天我完全靠叫外賣維生,甚麼日用品和餐點都是用外賣平台購買,完全不說話、不與任何人交流。電視播放一套又一套的電影和一集又一集的電視劇,但是我其實看不入腦,它們只是一個個畫面、一個個影像在我眼前略過。一堆外星語言在我耳邊略過,連左耳入,右耳出都都不是,是連入都沒有入。
眼淚不受控地流,我都不知道是因為甚麼而流,是因為逝去的病人?是因為救不到他們的內疚感?是因為我的無能?是因為我害怕再一次有人死在我臉前?
我不知道。
睡醒,餓了,就叫外賣。吃完就坐在沙發,累了,就躺在沙發。想哭,就哭。混混沌沌地過了幾天。
滴答、滴答、滴答
我微微拉開窗簾,看到外面下著毛毛細雨,才想起房間的窗還沒有關上。我從沙發爬起來,走往睡房,將房間的窗關上。而小房間一直都沒有開窗,就可以不理會。我坐在床上,看著房間內的一桌一椅、床頭櫃上的書、相架⋯⋯
這一切都彷彿很陌生⋯⋯
床頭櫃上放著幾本還未看完的書:《死後的四十種生活》、《24個比利》、《姐姐的守護者》還有現在看起來格外諷刺的《薛西弗斯的神話》。用盡氣力去反抗,但都是徒勞無功,這不就是我的寫照。人死是必然的事,但是我卻不想有人死,不,準確來說是不想有人再在我臉前死。
這很痛苦也很可悲,一想到這,淚水就像失控的水龍頭,不斷從眼眶湧出來。我大叫,但叫不出聲,無聲地在房間大叫吶喊。
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同樣地在病房的走廊外這樣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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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收了一位懷孕28週的孕婦。三星期前因為交通意外,頭部受傷,手術後持續處於昏迷狀況,持續性植物人狀態。胎兒情況暫時穩定。」
「跟家屬商討後決定會讓胎兒在足夠37週後進行剖腹產。」
「教授,請問家屬希望母親之後是⋯⋯」Elsie舉手問。
「按情況而定。靜文,你跟我與家屬見面。其他人可以做自己的事。散會。」教授站起來,將桌面上的文件夾拿在手上,推門離開。
我趕緊收拾好東西,跟從教授背後。
「朱教授⋯⋯我⋯⋯」我匆忙地從後趕來,跟教授說。
「靜文。」他忽然停了了腳步,轉身看著我說。
「是。」我煞停腳步,站好。
「靜文,這個機會很難得,你要好好珍惜。你之前不是說想研究37週緊急剖腹產的嬰兒情況?這不就是很好的一手資料,記住。醫生不是神⋯⋯」
「醫生都是人,盡力了力就可以。」我回答。
「對。莫先生等著我們。」教授重新起步,昂首往著前面的會面室走過去。我就跟在後面,闊步前進。
叩、叩、叩
朱教授扭動把手,推開大門。
原先坐著的莫先生站起來,他右手打著石膏帶有手托,臉部有縫針留下的疤痕。
「莫先生你好,我是你太太的主診醫生之一,婦產科的朱教授。」教授伸手向家屬握手。
「你好,朱教授。」莫先生不自然地伸手左手與教授握手。
「你好,莫先生。我是蔣醫生,將會和教授一起負責你太太的剖腹產的事。」
「你好,蔣醫生。麻煩你們。」莫先生與我握手,他之後深深的向我們鞠躬致意。
接著,教授請莫先生先坐下。不久,腦神經外科的醫生也來到,一起向莫先生講解莫太的病情和接下來的安排。
莫生和莫太十分恩愛,結婚接近五年才第一次懷孕,因此十分期待小生命的誕生。可惜發生意外,他知道妻子醒來的機會不高,但妻子一直都有希望為莫生生小朋友的願望。因此,莫生希望可以讓小生命來到人間,完結妻子的心願。
「就拜託你們。」莫先生向我們致意。
醫生就應該為病人和家屬帶來希望,特別是婦產科,新生命的到來為父母和親朋好友帶來喜悅。
我對莫生和莫太遇到的事感到抱歉和同情,不幸中之大辛是胎兒情況暫時穩定,遇到這種意外大多都會一屍兩命,幸好現在大小平安。距離預定的剖腹產還有九星期,只要好好照顧莫太和肚中胎兒就可以。
當然,我最希望是她可以醒過來,可以好好感受當母親的幸福和喜悅。
其實37週是一條重要的界線,37週前胎兒還未發育完全,過早從母體取出胎兒其實十分危險。胎兒有機會因為身體機能發育不良而有後遺症。
見完莫先生,我便來到莫太的病房,向她的打個招呼。
呼⋯⋯嗶⋯⋯呼⋯⋯嗶
我拉開趟門,看到莫太平穩地趟在床上,金黃色的陽光灑落在白色被子上。床邊的櫃子放著一些打氣的小卡片和數隻紙鶴,房間角落的茶几放了個花瓶,插了了一束繡球花,為病房帶來一點生氣。
她現在靠著呼吸機協助呼吸,並接駁不同的機器檢查維生指數,床邊有著一堆不同的儀器,發出著微小的運作聲。我坐在床邊的椅子,輕輕握著她的手。她的手柔軟、修長,聽說,她是一位音樂老師,會鋼琴、長笛等,是位很有氣質的女士。
「莫太,請你加油。你先生等著你和小朋友一起回家。」我希望可以帶給她一點鼓勵,讓她可以早點醒過來。
陪了她一會兒,我便離開房間,返回當值的病房。
之後幾次我來探她都看到茶几插著新鮮的繡球花,或是看到莫先生帶著繡球花來。他每天都會來探望妻子,風雨不改。可惜,莫太一直都沒有醒來。而我和其他護士們有空都會折紙鶴,希望可以為她打氣、為她帶來一點祝福。
在定期抽血和超聲波檢查中,媽媽和胎兒都情況穩定,檢查都一切正常。
叩、叩、叩
「是!」
我推開教授辦公室的大門。
「教授,莫太情況穩定,應該可以按計劃在懷孕37週進行手術。要聯絡麻醉科跟進?」
「好的,記得要好好觀察。如果有甚麼問題,立刻聯絡我和腦神經外科周醫生。」教授邊收拾桌上物件邊說。
「知道。」
「好的。我先去研討會,你等一會兒再過來?」他拿起桌上的公事包,離開辦公室。
「是的,我都很期待參加今次的研討會。多謝教授給機會我出席。」我跟著教授的步伐,走往電梯大堂,剛好有電梯到。
「靜文,你不但努力而且很有天份,要多去這些場合,見識多點。知道嗎?」他步入電梯說。
「是。」話畢,電梯的大門關上。
我轉向後樓梯,走樓梯到9樓婦產科病房,再次檢查莫太的情況。
一切正常。
之後,Elsie來接更。我下班便趕到會場與教授會合,參加研討會。參加這些活動除了可以接收到業界最新的研究和重要案例,還可以認識到不同的醫生,這對將來研究或發展都很有幫助。當然,我也會定期查看電話,看看醫院有否打來。一直到活動結束都沒有消息,當然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表示她情況穩定。
現在,莫太懷孕33週,距離剖腹還有4星期。
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莫太在最近一次的檢查中發現胎兒的心跳略低,但很快就恢復正常。這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我就更擔心會出意外。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與莫生和莫太建立了一段感情,我有空時會去探望她,跟她聊天、告訴她胎兒的情況,鼓勵著她。他們就好像我的好朋友,有誰願意看到身邊的好朋友遇到危險,同樣也沒有醫生願意自己的病人會遇上危險。
我唯一可以為她做的,只有盡一切能力做好事前準備,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腦神經外科和麻醉科醫生確認手術事宜,將不同案例及突發事件的應對方法通通記到腦海,以防萬一。
但是,我心底裏對這次的手術頗有信心,加上若果這次手術成功,對我的研究來說是個很好的案例,有莫大的幫助。而且這類型的病例不多,能親自接觸已經十分難得。
「蔣醫生,莫太的胎兒心跳再次變慢,麻煩你儘快趕來。」
原本在休息室打盹的我忽然接到護士的來電。我馬上醒過神來,跑過昏暗的長走廊,往莫太病房衝過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