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獨自一個出去了。今日我也沒有穿上反光衣。大概,一直救人也是沒用,只要他們不停止,就一直都會有受傷的人。
那麼的話,我上前去,或者,這事會早點完結吧。
我對上一次走到這麼前,是在中大的那一夜。雖然慘烈,但與街頭的情況相比,還是好上不止一點。
「你返到宿舍要同我講呀。」手機中憶洛傳來了這一條短訊。
「嗯。」我草草地回覆了。
最近的憶洛已經沒有出去了。她和從詩社那邊認識的朋友似乎相處得很好,常常都約出來一起玩,她的IG上也漸漸變成了玩樂的樣子。
她這樣做並沒有不對,畢竟,從來革命者都是少數,而且,下場都不會好。反而此刻置身事外,永遠就算如何,都沒有任何關係。
只是,我沒有心玩樂。
可是,我並不能阻止其他人,所有人都放棄了,還有誰會繼續堅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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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頭的大部份時間,其實是沒有甚麼事做的,只有漫長的等待。
我坐在了街邊的一角,旁邊坐下來一個女生,一個身穿反光衣的女生。
「手足,有冇火呀?」她問。
我把打火機給了她,雖然我不抽煙,但,此刻有打火機,亦是合理的事。
「唔該,你要唔要?」她把煙盒遞給了我。
「我唔食煙。」我說。
「Sorry,我行埋邊。」她站了起來。
「唔緊要,你食都OK,我無所謂。」我說。「食得多嗰啲煙,呢啲煙算咩呀。」
「講呢啲。」她看著我。
我眼前這一個不知名字的女子,看起來也不過是十八、二十歲左右。身體的線條看得出來,要不就是會做運動,要不就是這些日子從不缺席,可是,她並不強壯,肌肉雖結實,卻不大塊,薄薄地披在她幼弱的骨架上。
「你諗住留到幾點?」她問。
「唔知,可能打多一波。」我看了手錶,是晚上八時。「你呢?」
「同你差唔多。」她吐出了尼古丁。
「不過要諗點走。」
這些日子,所有交通工具都無法接近。
「我已經係附近book咗間房,一上去就係。」她早有準備。
「準備周到喎。」我說。
「OK啦。」她吐了最後一口煙。「走啦,希望唔使幫你做啦。」
「大家咁話啦。」
這一段沒有名字的偶遇,似是給我帶來了一點的溫度。
「我可能九點走。」
我傳了短訊給憶洛,她沒有回覆。我點進了IG看了看,她在和詩社的人開詩聚。也好,她不用面對這些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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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是一個轉捩點,一個不會再和平的轉捩點。
我本來並沒有想上到這麼前,可是,隨著人群的推進,我離安全部的部隊只有三排人的距離。
要是按著平日的進展,一番催淚彈和橡膠彈之後,人們散去,就會結束。我想,大概我手上的雨傘能夠擋上一兩粒吧。
如同寫好的劇本一樣,第一粒催淚彈如期而至。
我們沒有退後,此等攻勢已是見怪不怪,然後過上一會,就是橡膠子彈的時間。
「碰!」
那一剎那,一切都像慢動作一樣。
我斜前方的男子,手中的雨傘破了一個大洞。而他漸漸向後倒下,他沒有用手支撐,直直地摔在地上。從沒有了他人牆破洞中,安全部的槍昇起了一縷白煙。
他的左胸留下了一個破洞,一個血小板補不了的破洞。
實彈。
這是唯一的解釋。
人群迅速地向後,而我看著倒在我前方的他,腦中只有一片空白。
「行啦。」或者有人拍了我的肩
「走啦。」我的身體在搖動。
「走啦!」
我的手被某人拉動,硬硬地被拉走,只留下那個他,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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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之後,在身處一個不知何處的後巷,眼前的人,是剛才問我借火的女子。
「喂,快啲啦。」她催促著我。
然後,她放下袋子,開始脫去自己的上衣,露出的粉藍波點的胸罩。
「喂!」她再次叫喚我。「定你無衫呀?」
她從袋子拿出一件衣新的衣服,拋給我。然後穿起粉色上衣,又自顧脫下長褲,再為粉藍的內褲披上一條白色的短裙。
此刻的我,看著她,腦中的卻是那倒下的他。
為甚麼我沒有把他拉開,為甚麼會是這樣,為甚麼在最後的最後,我沒有把他帶回來。
我仍然呆站著。
她走了過走,給了我一個巴掌。
「再諗都無用嫁!諗!諗完佢會無事咩?你未死嫁嘛?未死就換衫走!」
她的指罵給了我半分的清醒。
「Sorry。」我拿了她的衣服更換。
「你點走呀?」她問。
「我唔知。」我的大腦仍未能運作。
「上嚟我嗰度先。」她沒有一絲猶豫。
我沒有回應。
「得啦行啦。」她拉起了我的手。
我們把東西都留在那一個後巷,連同他,一同在這夜永遠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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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酒店房的椅子,她先去了洗擦被催淚煙污染的身體。
「你係邊呀?」
我拿出了手機,看到了憶洛的訊息。
「我返唔到去,但我係個friend嘅安全地方。」我回覆。
「你無事呀嗎?」她問。
「無事,有啲攰姐,我聽朝會返宿。」
「無事就好,我都差唔多返宿啦。」
她大概已經玩樂完畢。
「好,返到同我講。」
我留下了最後一句訊息,就沒有再看手機。
「你點呀?」剛洗完澡的她只圍了一條浴巾就出來了。
「無嘢。」我裝作堅強。「我沖涼啦。」
「慢慢。」她坐到桌子前拿起了風筒。
我在浴室中不斷用熱水淋著身體,也許,當中有我的眼淚。
「你做咩重著返件舊衫?」她看著洗完澡的我。
「我無其他衫。」我說。
「都唔可以著呢件嫁,有煙嫁嘛。」她說。
「可以點?」我問。
「你去拎件浴巾圍住,好似我咁,洗咗呢件衫,聽朝就乾。放心,我唔會望你。」她說。
我已經再想不到任何東西,只得按著她的話去做。
她躺在床上準備要睡,我則坐在椅子,打算在那裏睡。
「你過嚟瞓都得喎。」她說。
「唔使啦,呢到OK。」我說。
「你都攰啦,瞓好啲啦。」她走了過來。
「好似唔係咁好。」我說。
「屌,咪撚講呢啲啦。」她點起了一根香煙。「嚟一枝啦,舒服啲嫁。」
我猶豫了一下,然後拿了一根叼在口中。她拿了打火機,為我點了火。
「過嚟瞓啦,唔好諗咁多。」
「嗯。」
我只向憶洛說了我在朋友的地方睡,其他事,我沒有向憶洛坦白。
他出發找最愛 今天也未回來
途中那些細節 沒有太多的記載
但為什麼不放開 竟吊在懸崖旁邊盼待
難道信尚有份禮物 等他去拆開
謝安琪——家明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ugsGBd9wmO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