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救贖
「我今年想要回高雄。」杜予曦撫摸著睡在她大腿上的小甄。
半年前,予曦自從兩年前說過她沒有再回高雄過之後,首次說要回高雄。
「你準備好了?」我在開放式廚房整理著食材。
自從我把密碼給了予曦之後,她就經常會上來我住的地方,然後陪小甄玩上好幾小時。然後我們會一起吃飯,有時或會一起看一下電影。
漸漸地,我的廁所裏多了一條毛巾,一枝牙刷,還有數不盡的護膚品,家中的某個角落亦多了一個我不能打開的箱子,是她放在這麼的備用衣服。她常常在小甄的旁邊不自覺地睡著了,然後醒來的時候,已是小甄也已睡著的半夜。那她就乾脆繼續倒頭再睡,到早上才離開。
我慶幸自己早早就買了一張足夠我睡的大沙發,雖說不算好睡,但反正我在床上也睡不好,那床就給了予曦睡。
「我覺得我還沒有。」她輕摸著小甄的背。「但,我想要回去。」
「為甚麼是今年?」我問。
「因為,要是弟弟還在的話,今年應該要大學畢業了。」她看著我。
「已經這麼多年了。」我說。
「沒錯。」
「你真的可以嗎?」
莫說是七年,我現在也過去了十年,我準備了面對了嗎?我自問,不行。過去得愈久,就愈不能將其輕鬆面對。記憶在沒有她的日子,只是不斷地加重,沒有變得輕鬆。
「我不知道。」她無力地說。
迎來的是一陣沉默。
「哥。」她的聲音異常堅定。「你可不可以陪我?」
也許,陪著別人去救贖自己,自己也能多多少少得到一些慰藉吧。
「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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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決定好要在清明節回到高雄,我和她一起申請了四日的假期。
「聽說你和予曦一起拿了假期,你們……」澤凱懷著不安好心的笑容。
「先生,是清明節。」我沒好氣地回應。
「清明節和情人節也是一樣呀,也要買花。」他說。
「要不我明年給你買。」我說。
「不用了,所以你們去哪裏?」他問。
「去見一個很久不見的人。」我說。
「清明節……」
「所以你就別問了。」我說。
「要把車子借給你嗎,這個日子高鐵好多人。」他提議。
「國道人也多呀,我想一想再說。」我回答。
雖然張澤凱滿嘴都是幹話,但他的內心卻仍然是一個溫柔的人。這些年來,要不是他的話,大概我連在台灣落腳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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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予曦在清明節的前一天起程,為了方便,我還是借用了澤凱的車子。然後和予曦一同從國道回高雄。
至於小甄,由於買了自動餵食的食盤,所以也不用擔心,大概沒有人類煩她,她可能會更舒服。即使如此,我還是請澤凱每天下班都去看一看。
沿途的予曦沒有如平日的喧鬧,也沒有睡覺,只是靜靜地坐在副駕的位置,看著國道沒有甚麼的景色。她看著窗外出神,原因我也明白。她滿臉都是忐忑的樣子。
面對自己犯下的過錯,就連小學生也做到,聽說人在三歲時就會說謊,為的是掩飾自己所犯下的錯誤。那麼成人呢?成人有了逃避這一個選項,更是不願面對。
可是,予曦還是選擇了勇敢地面對,即使已是七年之久,但總比我好上一點。我佩服予曦的勇氣,也為著我的無能而發笑。
「快到了。」我說。
「嗯。」這是她整個車程唯一的說話。
「安啦,我會陪你。」我試圖給予曦一點點的安慰。
「無事,我可以的……應該。」她軟弱地回應。
我一手握著方向盤,空出一隻手來,放在予曦在大腿上的手上。我輕力地握著她的手背,把情感拿捏著在僅僅安慰的位置。
「謝謝你。」
杜予曦閉上雙眼,然後用另一隻手緊緊握著我的手。從她的顫抖中可以感受到她的痛心與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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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把車子停在H2O門口,H2O是在巨蛋附近的飯店,杜予曦似乎仍然不能保證自己能夠就這樣安然回到自己的家,所以決定先租住飯店,要是能夠的說,才在家中住下。
房間是予曦訂的,只有一間雙人房,雖說我沒有甚麼所謂,但我也明白予曦此刻要顧慮的是自己不知何是潰散的情緒,而非男女之事。誰也不想在此等時刻,獨自在空無一人的房間中,聽著從內心而來那鬼魂的哭喊。
我們上到房間,發現只有一張雙人床,而非兩張單人床。
「我去叫他們換一間房間。」我準備出去。
「不用啦……」予曦輕聲地說。
「你……這樣不好吧。」
「沒事,如果是你的話。」她低著頭。
要是她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又有甚麼可說呢。大概兄妹相稱,也少會發生衛蘭歌中的情況吧。
「嗯。」我回答。「那你先收拾一下。」
「好。」
「你想今天就去?」
我們中午吃完中餐出發,加上清明節的車龍,來到高雄,到check-in整理好之後已經是六時多。
「明天吧,天都快黑了。」她說。
「那我們先吃點東西吧。」我說。
我們在附近清一色牛肉麵草草吃了個晚餐,就回到飯店去。予曦沒有吃太多,話也沒有太多,看得出她心不在焉。
回到房間,予曦讓我先去洗澡,她說她想要泡個澡,所以讓我先洗。
H2O的廁所只有一塊大玻璃,而百葉簾是在房間的那一側,明顯是給情侶增加情趣用的,可以這個情況卻令我沒有安全感。也不是說予曦會拉開,倒不如說予曦更應該怕我。可是,這對我而言仍是有莫名的不安。
我淋著水,想著我和予曦的關係。她說要回家見父母,她也想我陪著她。可是,我是甚麼身分呢。
也許她只當我是哥哥,也許她對我有著超越朋友的情份。那麼我呢?我為甚麼會陪予曦來到高雄,單單為著她的救贖嗎?
也許我也有超越朋友的情份,予曦、小甄的出現,為我平凡半死的生活帶來了半分的變數,是澤凱Yumi他們不能給的。
可是,我能喜歡她嗎?楊憶洛,我能喜歡她嗎?
我洗完之後,予曦亦泡得不久。她換上了一身白色的睡裙,頭上的秀髮用毛巾包起,然後坐到桌上前,用吹風機吹乾。
「我幫你吧。」我走到她的後面。
「可以嗎?」她意外地沒有抵抗。
「來,給我。」
我從她的手中取過吹風機,然後吹著她的頭髮。我並不是一個擅於安慰人的人,也不能為她帶來心安的感覺。比起言語,可能行動更能令她的心安靜下來。
我先吹乾外面一層的頭髮,然後掀起一束,逐一吹乾。
「你好熟練,是常常幫女生吹頭髮嗎?」她問。
「很久都沒有了。」
「是女朋友?」
「前女友。」我說。
「你感覺是有很多女友的人。」她說。
「為甚麼?」
「因為,你很溫柔……」她看著鏡子。「然後,偶而也挺帥氣。」
「你不是說我很怪嗎?」我笑說。
「兩者沒有衝突。」
「但我沒有女朋友,很久也沒有。」我說。「我不配有女朋友。」
「你要說給我聽嗎?」
「下次吧。」我微笑著。
吹乾頭髮之後,我們早早就到床上睡了。我們中間隔著半個人的距離,我背著她睡,而她,大概也是這樣。
「睡了嗎?」在漆黑中傳來予曦的聲音。
「還沒。」我沒有轉身。
「哥。」她的聲絲十分微弱。「可以抱你一下嗎?就一下。」
我沒有作聲。
她大概只是想要求一晚的心安,沒有甚麼能比得上人類的溫熱更能令人心安。我想,讓她抱一下,也沒有甚麼,她大概不會愛上我,而我,大概還沒有愛人的準備。
「嗯。」我輕輕地回應。
杜予曦,在床上轉身,雙臂緊緊地抱著我的身軀。
斑馬斑馬 你不要睡著啦
再給我看看你受傷的尾巴
我不想去觸碰你傷口的疤
我只想掀起你的頭髮
斑馬斑馬 你回到了你的家
可我浪費著我寒冷的年華
你的城市沒有一扇門為我打開啊
我終究還要回到路上
宋冬野——斑馬,斑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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