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回家
「你下班有事做嗎?」我問澤凱。
在離開陽明山之後,我們不久又回到工作。
「想和我約會?」他說。
「想和你老婆約會。」
「朋友妻,你也想『執翻劑』?」他說著他破碎的廣東話。
「小甄出院,你載我去。」我說。
「改了這麼個情婦名字,不能改好一點嗎?」他說。
「那你載不載?」我問。
「可以是可以,但我載完就走,我約了人去錢櫃。」
「又約炮。」我說。
「才不是!」
「你們在說甚麼?」杜予曦拿著咖啡回到櫃檯。
「我說他又約……」
「我們下班去接小珍珠出院,你要一起嗎?」澤凱打斷了我的話。
「她今天出院?你為甚麼不跟我說?」予曦向我投以責備的目光。
「我沒有說嗎?」我不記得。
「你沒有說是今天!我也要去。」予曦生氣地說。
「太好了,那你幫他組裝那些甚麼跳枱,我載你們到樓下就走啦。」澤凱說。
「你這個滿腦都是女人的垃圾。」我說。
「厚,好傷人啊。」澤凱佯作受傷。
「你不是嗎?」予曦對澤凱說。
「連你都是這樣。」他裝作中了第二槍倒地。
「起來啦,有人客啦。」我說。
「好吧……」他死死地氣站了起來。
***********************************************************
下班之後,我和予曦一同上了澤凱的休旅。我坐在副駕,而予曦則坐在後面。
「學長你的車子很臭!」予曦說。
「沒辦法,之前借了給萃臨嘛。」
「別推到我身上,你本身就臭。」我說。
「對,上次我坐也不臭。」予曦說。
「你都醉死了,當然聞不到啊。」澤凱說。
「都怪你!」予曦說。
予曦一直以來都是這樣說話,對所有人都是這樣。開朗,活潑,是她的專有形容詞。要不是那一次聽到她弟弟的事,也許,我一直都會以為她只是一個這樣的人。
可是,這樣子不累嗎?披著往生者的軀殼,裝作是他一樣活下去,這樣真的好嗎?
我們到了動物醫院,門前仍是那一隻慵懶的拉布拉多,我彎下腰,摸了摸牠的頭,牠也微微張開眼回應。
「哥,你喜歡狗嗎?」予曦靠到我的身旁說。
「還好,不討厭,我喜歡貓多一點。」我回應。
「為甚麼,狗很熱情。」她說。
「你看那一隻有很熱情嗎?」我說。
「那一隻不同啦。」她反駁。「一般來說啦。」
「狗就像喜歡你的人,而就像你喜歡的人。」我說。
「的確……」她回應。「那狗不好嗎?牠喜歡你耶。」
「你不覺得讓貓喜歡上自己更有成就感嗎?」我說。
「也對啦。」予曦似乎仍對答案感到不滿。
「是來帶小珍珠出院的嗎?」護士對我說。
「對。」
「那你們跟我來。」
**********************************************************
我們進到裏面,小珍珠沒有被關在籠子裏,而是被放風地在地上行走。
「她現在很會叫。」張醫生來到抱起了小珍珠。「整個醫院叫得最大聲就是她。」
「她長大了。」
我看著張醫生手上的小珍珠,也已經不算小了,比起我們剛撿到她的時候。
「對,她很愛跑,常常要跑出門外。」張醫生摸著她的頭。
「像個ADHD一樣。」我說。
「對。」張醫生笑說。「那你可以帶她走啦。」
「她還有甚麼要注意的嗎?」我問。
「沒有啦,你之前已經問得很清楚啦,像你這種主人還真的少見。」張醫生笑著把小珍珠放到手提籠旁。
「喵!」小珍珠似乎十分討厭籠子。
「忍耐一下啦,很快就到家啦。」她安撫著要囚入籠中的小珍珠。
「喵!」她的嘴巴仍在反抗。
「好啦好啦。」張醫生把她推入籠子。
********************************************************
「我就送到這邊啦,接下來就交給你們兩個啦。」澤凱在我家樓下留下這句話就揚長而去。
籠子裏的小珍珠仍在不停地叫著,連聲線到快變得沙啞。我打開了密碼鎖,踏進了家之後,就馬上把籠子打開。小珍珠馬上跑到床下藏了起來。
「她還真活潑。」予曦在門前脫著鞋子。
「的確,有點像你。」我說。
「我才不活潑!」予曦反駁。
「不活潑嗎?」我說。
「你要看我陰沉的那面嗎?」她問。
「夠我陰沉嗎?」我想起予曦在陽明山時對我的評語。
「誰知道呢?」她卸開了話題。「弄貓跳台啦。」
她指著剛從澤凱車子卸下的紙箱。
我們把東西都搬進房子,然後把砂盤,抓板,跳台一一取出。小珍珠看到了被放在一角的空紙箱,馬上藏了進去。
「都說了不用買貓床。」我說。「貓都是這樣機掰。」
「不行啦,還是有床才像家嘛。」予曦說。
「這都是啊公啊嫲會說的話。」我說。
「以前我爸常說。」予曦說。
「難怪。」
「我……五年沒有回過家。」她說。
「我也不止五年。」我回應。
「嗯。」
我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是默默地整理著東西。
「要餵小珍珠啦。」予曦忽而想起。
「對,先開個貓罐吧。」
我把貓罐打開,然後放到紙箱前。
「她應該不會現在食吧,我們不要看著她。」予曦對蹲在箱前的我說。
「嗯。」
我們整理好東西之後,我泡了兩杯茶,我坐在沙發上,而予曦坐在旁邊書枱的電腦椅上。看著在角落的小珍珠,她試探地食著東西。
「是奶茶嗎?」予曦問。
「不是。」
「怎麼有奶香?」
「這是阿里山的茶,茶葉本身有奶香。」我說。
她靜靜地喝了一口,然後又看著那食了一半的貓食盆。
「你為甚麼也不回家?」予曦打破了沉默。
「我不能回去。」我回答。
「為甚麼。」
「因為,有人不想我回去。」
我給出了一個模糊的答案,卻也是事實。
「不能不管他嗎?」
「她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予曦識趣地沒有追問下去。
「那你呢?為甚麼不回去。」我反問。
「我也不知道,我覺得……」她呷了一口茶。「我好像還未準備好面對。」
她在要上大學的時候弟弟去世,也許從大學至今都沒有再回過去。
「嗯。」
「可是,我還是想要回去。」予曦看著手中的茶杯。
「我明白。」
我也想要回去,可幸的是予曦還可以回到去,但我,再也回不去了。若是所有記憶都一同留在那回不去的土地,也許我現在也不會失眠。可是,伴隨我過來台灣的,就只有那僅餘的回憶。
「哥!」
予曦在陽明山之後,就沒有這樣叫過我。她認真的臉上沒有笑容,雙唇緊緊合著,似是準備著甚麼要爆發出來。
我也看著她,看著這個比我小上八年的小女生。我也許不會喜歡上她,也許不會再喜歡上任何人。這個杜予曦現在給我一種貼心的感覺,一種也許她能夠明白我的感覺。
「我需要的時候,你可不可以陪我?」予曦認真地問。
我沒有開口回應,只是伸出了尾指給她,她勾上之後,我向她深深點了一個頭。
「謝謝你,真的。」予曦最後說。
那我需要的時候,你會來陪我嗎?
我最後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我把家中密碼鎖的密碼:1025給了予曦,以防有一日我不在的時候,小甄也不至於沒有人照顧。也許有一日,我也會回去吧。
看魚仔 在那 游來游去 游來游去
我對你 想來想去 想來想去
這幾年我的打拼跟認真 都是因為你
花在風中 搖來搖去 搖來搖去
我對你 想來想去 想到半暝
希望月光帶你回到我身邊
盧廣仲——魚仔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bfWYpYhT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