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予曦拉開了她家的大門,我站在予曦的身後,看到她七年也沒有打開過的門。
她小步地踏入她的家,映入眼中的,是她驚得靜止的母親,還有坐在沙發上板著臉的父親。
「你回來啦。」
啊姨反應過來,走來拉著予曦的手。她年老的臉龐上有著不少皺紋,皺紋起點的那雙眼睛已然通紅。
「你瘦了。」她不停摸著予曦纖細的手。
「他是?」啊姨注意到我。
「是我的學長,在台北很照顧我。」予曦替我回答了。
「謝謝你照顧她,來,進來坐。」啊姨招呼我們進屋。
叔叔仍然是板起口臉,然後站起來,走到門口,頭也不回到離開了家。
要說予曦的表情,除了不知所措的驚惶之餘,還有半分的內疚和半分從母親而來的安慰。
「你……有沒有好好食飯呀,看你瘦成……都瘦成這樣。」她激動得仍未能完整說出一句話。
啊姨沒有理會離開的叔叔,只是坐在沙發上,上下打量著予曦。
「我有好好食啦。」予曦回應著。
「這麼久沒回來,自己一個很辛苦吧。」
「過得去啦,朋友都很照顧我。」予曦看了看我。
「哎喲,坐了這麼久都還沒有給你倒杯茶。」啊姨看著我,站了起來。
「沒事,我自己來就好。」我也站了起來。
「做人客坐下來。」啊姨揮動著雙手。
「安啦,你陪陪予曦,她也想你了。」我說。
「那……」她猶豫著。
「可以啦。」我往廚房的方向走。
這一杯茶我倒了十五分鐘,從廚房門口看向客廳中的啊姨,滄桑的的臉龐上掛著一道道時光留下的疤痕,它們隨著啊姨的笑容,從眼角延伸到臉頰,就像一道道洩洪渠,把她流出的眼淚帶離眼角。
她緊緊地握著予曦的手,生怕一放手,她親愛的女兒就會從她的身邊再次消失。
而予曦,她似是沒敢正面看她的母親,她覺得自己奪走了父母的兒子,然後最將她們寶貴的女兒從她們身邊剝離。如此的她,大概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再被她們所愛。
而叔叔剛才的離開,大概也為她膚如刻畫的內心再添鮮紅的一筆吧。
不知多久,予曦走了進來。
「怎樣你倒杯水倒這麼久。」她抱怨。
「我……」我揮舞著杯了。「找不到在哪裏。」
「學長在某些時候很溫柔,但是,有些時候又很傻。」她搶過我的杯子,幫我倒了一杯水。
「我媽叫你留下來食飯。」她說。
「唔……是可以啦。」我回應。「但是你爸……」
我似是說到予曦的痛處,她臉色一沉,默然不語。
「再想吧。」她最後說出這句話。「我也沒打算他會原諒我。」
我沒有回應。
「我想回房間看看,你要一起嗎?」予曦說。
「嗯。」我說。
雖說這樣進入女子的閏房似乎有些不妥,但,既然予曦都說了出口,想必她也是希望我陪她一起,一起打開那充滿回憶的房門。
我和予曦一同上到二樓,右邊的那間房就是予曦的。
木門背後的房間,沒有塵埃的污染,大概是啊姨尚期待著哪一天予曦會隨時回來睡上一覺吧。
予曦的房間並不算大,一張床,一個衣櫥,一張桌子,僅此而已。若要與予曦在台北的家相比,當然十分簡陋。
但,予曦大概想住在這裏吧。
「都沒有變……」這是予曦踏入房門後的第一句話。
她走到書桌前,桌邊貼滿了她國中高中時候的相片,看起來,她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可以排除掉她是人工美人的可能性。
一整排的照片中,卻有著那麼幾個突兀的空檔,我能夠大概猜到它們現在在哪裏,大概,予曦還沒有準備好把它們再次貼出來。
予曦拉開了抽屜,上面放著的正正是那些空缺的照片。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它們拿了出來。
「他那時比我還要矮……」她默默地說。「到升高中的時候已經比我高了。」
我看向她手中的照片,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杜予昇的樣子。照片中的他們,滿身泥巴,十歲的予曦搭著予昇的肩膀,露出了少了一隻門牙的笑容。
而現在的予曦,嘴角只能微微地笑,眼眶早已充盈著淚水。
她看著一張又一張的照片,一封又一封的信。從弟弟,到同學,一一都在她的腦海巡遊起來。
我和予曦坐在床邊,聽著她的回憶,認識了她國中的閨蜜——淑婷,看到了她高中喜歡的對象——榕翔。
轉眼已不知過了多久,啊姨到了樓上,說可以食飯了。
我們三人一同下樓,飯桌上滿是佳餚,而叔叔,穿著圍裙,從廚房拿了最後的辣炒荷包蛋出來。
他仍然是沒有表情,只是默默地脫下圍裙,說了句:食飯。
甫坐下,叔叔就挾了一個荷包蛋給予曦。他仍然是一聲不發,甚至連看也沒有看予曦,只是靜靜地食著飯。
飯後,予曦和啊姨收拾東西。而我,和叔叔尷尬地坐在沙發上。他散發的氣勢並不是可怕的,但足以令人不敢動彈。我大概明白到男朋友為何都不想要到女朋友的家去食飯。
「予曦她,沒給你們添麻煩吧。」他緩緩地說出。
「沒有,她很聰明,做事都很好。」我回答。
「嗯。那就好。」他沒有發出多餘的音節。
不久,叔叔轉身上樓,一會又下來坐到我的身邊。
「回到台北,你幫我把這個給予曦。」他拿出了一個盒子。
「這是?」
「是予曦大學畢業的禮物。」
我看了看,盒子上面寫著三文堂。那是一枝台灣三文堂的鋼筆,是予曦畢業那一年的限定版。
「你不自己給她嗎?」我問。
「你給她吧。」
叔叔沒有再多說一句話,那我也只多默默地先為予曦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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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予曦回到飯店,她沒有選擇在家裏留宿,最後仍是回到飯店,畢竟,我們明天就要回到台北。
「我爸跟你說了甚麼?」她問。
「沒甚麼。」他的確沒有說甚麼。
「真的?」
「他叫我回台北之後才給你,但我想沒差啦。」我取出那一個盒子。「他說是畢業禮物。」
予曦接過了,打開了,拿出了那一枝亮藍色的鋼筆。她也沒有說話,只是又默默把筆放回盒子,這一點和她爸爸很像。
「謝謝你。」她說。
「不是我送的。」我說。
梳洗之後,我們又回到床上。
「臨。」予曦在黑夜中叫著我的名。
「嗯?」
「謝謝你。」
杜予曦又一次轉身抱了上來,只是,這一次,她沒有哭泣。
「不用謝。」我回應。
我沒有掙脫她的擁抱,她就這樣緊緊地抱著我。我們沒有說話,也許,從她胸口傳來的溫度,我能夠讀到她的心意。
可是,我沒有讀取。
我只是濫用著她的擁抱,抱著我這個不配的人。
她抱了多久?我不記得。她何時睡著?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的只是,我好像有轉身抱著她。
你會感受愛 感受恨 感受原諒
生命總不會只充滿悲傷
他走了帶不走你的天堂 風乾後會留下彩虹淚光
他走了你可以把夢留下 總會有個地方 等待愛飛翔
飛兒樂團——Ly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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