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師得魚賣不?
亦不得,得亦不賣。
(九)
莊周白日交代過後事,沒想一到晚黑便瘤病惡化,突然嘴歪眼斜,不斷洗臉,很快半身癱廢,言語不能,從此臥床不起,吃喝舒筋,屎尿潔身,全依賴田氏照顧。
自古魚師解人如解衣,煮人治人,反掌兩面,最難解的唯獨人之腦筋,魚師稱之靈台鎖,東漢起又謂印堂結。
而此時此刻,有能耐解鎖者僅有一位魚師丁,歷史中他就幫老魚師李耳解開過靈台鎖,鎖解門鬆,魚師丁以刀柄叩叩天靈蓋,就從李耳的頭殼牽出一頭青牛來,烹予魏王食用養生,但那是往後七八年後莊周才親眼得見的事,在此之前聞所未聞。
故此瘤病事小,割之則可,但莊周患的腦瘤病,兩夫婦都無可奈何,田氏日夜操勞,心中寄望莊周快死,早日屍解,除此之外,她每日更寄盼能見到一個身影,這身影是人不是鬼,叫做王孫,謙謙公子,青靚俊俏,因為患頭風,慕名魚湯能醫病,從楚國赴來飲藥。
本來田氏已與他眉來眼去,只是傳意不傳情,就隔住莊周這重薄紙不得捅破,如今莊周目定口呆,就得半邊身是人,就不同講法了,一日田氏怨哭搧藥,王孫心痛憐惜,堂前煮藥的又是乾柴烈火,噼啪一聲豈不把藥水煎乾!
待王孫告辭,田氏便將莊周一解成六,又拿個銅盤讓其照之,人頭立即七孔流血,嚥氣無聲。
田氏用一個大棺裝住五體軀幹,也不排好整齊,棄之荒間,七日未過,就與王孫趁此地山野人罕,早早拜堂,連聘禮媒妁都不等,莫說還會記掛七日後和莊周兵解之約了。
一晚,正逢田氏不理的七日之期至,王孫本來與田氏共眠枕邊,突然將人坐直,精神抖擻,竟拿著板斧跑來荒地,找出大棺,劈成碎木,再繼而解開莊周頭骨,將腦髓收起,又解下莊周面皮,為自己換上。
回到床邊,腦髓已用碗公裝著,王孫將爛肉一匙一匙餵入田氏嘴中,一邊唱著:「不是冤家不聚頭,冤家相聚幾時休?早知死後無情義,索把生前恩愛勾。」
田氏驚醒,反胃嘔吐不止,看住莊周的臉長在王孫身上,唱歌的嘴張張合合,擺明有隻大蝶在裡面拍翼,然後王孫對田氏說話,出口的也是莊周的聲音。
原來莊周早就察覺田氏與王孫相處微妙,有心試妻,當日轉贈團扇,早把元神化碟附在扇上,田氏撥扇煎藥,蝶就飛入柴火,故技重施,被飲湯王孫吞服,潛伏多時,就是為了今時今日。
田氏聽罷,羞愧不已,便借住橫樑上吊自殺。莊周等到田氏氣絕,就解盡了夫人每寸骨肉,卻發現找不到她的元神,不解。
突然眼尾見到重影,又見田氏活現在眼前,坐在床沿,就在吊頸兩腳旁邊,望住莊周不笑不哭,冷道:「這下無人阻你娶那寡婦了。」
莊周才想到當日川芎花梗一枝,晃然大悟,大悟大徹!先把田氏安葬,再把瓦盤當為樂器,蓆地而歌:
女兒說忠貞,男兒說不渝,
越講見心虛,掘墳深裡去,
他日見思遷,愛侶往坑填,
漏夜殺妻女,化日毒相公,
古來不稀見,老兩早便知,
好人本相依,硬試拆兩邊!拆兩邊!
唱擺便把瓦盤碎成兩邊,再將家園一火燒淨,就此雲游四海,一生不娶,至陽壽將盡時,游至江中,水解成兩魚,相忘於江湖,一魚再化大鵬西去,餘下一魚則游至東海,永不相見。
小妹妹合上菜譜,「可以食啦,呢碟係鰤魚壽司。」
我應承過要食到最後,便聽話夾起壽司,臨放入口。
「但品種唔同你係外面食嘅油甘魚,古時候鰤魚拆開寫,叫魚師魚,因為魚有毒,得魚師先識解比人食,我地唔想食死人,從來唔會賣比普通人。」
小妹妹補充,她有心要我不安落。
「食啦,做乜停住手,師傅處理過唔會有毒嘅,啊,唔記得講,壽司上面塊肉叫腦天,生係魚頭,一條魚得兩塊,師傅再剁碎一半魚腦,撈好醬汁,放係腦天肉上面吊出鮮味。」
小妹妹三次提到腦字,我又想起故事中的一碗人腦與匙羹。
這時「噗通」一聲,我剛才見過裝冰水的那個鐵盤突然飛出幾顆冰粒,然後一個黑色魚頭伸出盤邊,直勾勾看著我。
我望住魚頭,牠的左邊頭頂被完整切走,留下一個呈直角的紅坑。
我知要食,但點食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