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不爭朝夕
「哦,這就奇怪了。」少女揉了揉她那軟乎乎的臉蛋,只是她的手明顯有點髒,劃過之處留下一道灰痕,卻是添了幾分狼狽的可愛:「沒有見過面,卻陪著他過了七夜。」
七夜是天神教的名詞。
聯邦只有一個信仰,便是天神教。於天神教義當中,人死去,首七日會於世間殘存,執念不散。只有在七日過去,於第七夜魂歸天國。
所以對於聯邦人而言,哪怕不信奉天神,也會很重視這「七夜」。但只有視若至親之人,才會伴其七夜,讓靈魂不會寂寞地前往天國之路。
沒看到就連親兒子江北爭,也沒有跟他渡過七夜?
張風搖頭:「我才剛剛到。」少女看著他,那可愛的臉龐說著不太可愛的話:「你是當我白癡嗎?你都灰頭土臉了。」確實,淋了一整晚灰雨,哪怕開始乾著,張風渾身上下盡是灰色。
用「灰頭土臉」來形容,最是合適不過。
張風聞言有點尷尬,但那少女卻又接著開口:「只是你會伴他過七夜,也證明你與他真的不熟。」
她走上前兩步,與張風並肩而立,一起看著那塊灰白的墓碑。
「他是最堅定的無神論者,認為天神並不存在。他常說的一句話是──科學家便是要否定所有虛無的存在。」
她勾起一抹笑容,那溫暖的臉龐,很好看,卻又帶著難掩的傷感:「若真的有天神的話,多年前異域撞過來,整個世界人口減半的時候,又不見祂出來?」
「所以就連小生哥也沒來伴他的七夜,因為小生哥知道,他不會喜歡。」
張風張了張嘴,最後卻只能沉默。他確實並不了解江別樹,又能說些甚麼?
少女卻壓根兒沒有看張風一眼,她只是看著眼前的石碑。
一眼、兩眼。
似是怎麼都看不夠。
戛然,那略顯圓滾的臉蛋卻是滑過一抹晶瑩,只是她的表情仍是那般漠然、執拗。她冰冷的開口:「真是個白癡,我是真的不喜歡機甲設計、操控台,又能怎樣?用得著就多年不見我嗎?」
老人的孫女、老人的弟子。
就這樣並肩站在他的墓前,若是泉下有知,可會瞑目?
…………
良久,少女已抹去面上的淚水:「走了。」
張風似是回過神來,點了點頭。然後像是想起甚麼:「抱歉,忘了自我介紹。我是──」少女卻已轉身離去,擺了擺手:「不用了。」
「你我本就不相識,之後大概也不會再見。那就這樣吧。」
張風一怔。
看著少女離去的背影。長得如此溫暖的少女,怎麼就能說出這等冰冷的說話?只是當聯想到這是那老怪物的孫女,一切卻又像是說得過去。
他很想笑,然後笑了起來:「如此甚好。」
曾相見而不相識,那就繼續不相識吧。
……………
迎著晨光,張風回到了孤兒院。風馳破壞後尚未修好,他也只能徒步跑回去。只是當他來到孤兒院,卻是看見一道陌生的身影,站在操場。
他很高大,就這樣站著,如一個守衛。
他的站姿很定,彷彿能鎮住八方風雨。
他的目光看著張風,似是一直在等著。
他昨夜已來,然後等著。
此人看了張風上下一眼,那如石像雕刻而成的面龐,卻是柔和下來。
「你好,我是莫小生。」黝黑的男子向張風伸出手。
…
張風帶著莫小生來到休息室,奉上一杯熱茶。
莫小生也不客氣,喝了一口。
茶非好茶,卻也足夠滾燙。對於等了一整夜的他,這樣喝上一口熱茶,已夠舒服。他看向張風,開門見山:「我知道你與江教授的關係。」
張風聞言苦笑一聲:「真要說的話,我與他甚麼關係都沒有。」
莫小生搖了搖頭:「你是繼承了教授一切的人,怎會沒關係?」
他沉吟片刻,再次開口:「你知道,教授的那個精英之城,其實是因為你吧?」張風默然沒有開口。莫小生也不以為然,續道:「但教授的想法是──那不是白白得來的。」
「你想要,就自己去掙取回來。」
張風突然開口:「萬一我輸掉了?」
莫小生面色平靜:「那自然代表,你沒有資格獲取教授的遺產。」
張風灑然一笑:「我本來就不想要。」
「但你不能不要。」莫小生略略把面龐湊向張風,面色很認真:「首先,那遺產是教授的一切,是他畢生的心血所在,更是他曾於世間存在過的痕跡。若你無法繼承,那就代表教授的畢生資產將會落入不知誰的手中。」
「其次,你不是想這些孩子過些好日子?不想曾江回復原狀?」
莫小生指了指天:「若你能贏,基金會能夠把這些都消除掉。」張風聞言一驚:「你有方法?」莫小生搖頭:「方法一直都有,只是代價太大。聯邦根本不會為這樣一個毫不足道的小地方花費如此大的代價。」
「精英學院,一年便畢業。第一屆精英學院的首名畢業,便會成為基金會的董事長,無條件繼承黑球專利。那是很大、很大的一筆錢。所謂有錢洗得鬼推磨,那些錢能改變整個曾江。」
張風陷入沉默。
對他而言,錢甚麼的意義並不大。他要錢,只是因為孤兒院。但正如莫小生所言,這將會是一個他無法抗拒的條件。
語畢,莫小生站起來。
「江教授給了你三件遺物。」
「精英學院,靠你自己去爭。」
「小黑房已經給了你,很快你便會知道那代表著甚麼。」
「還有我。」
莫小生看著他:「我來除了是跟你說一下之外,更多是想看一下你是個怎樣的人。」
「現在看來,還不錯。」
「我們聯邦見。」
莫小生離開了。
至少張風沒有令他失望,因為他跟那少女一樣,看到張風的灰頭土臉繼而知道他昨晚做了些甚麼。
但更關鍵的是,若是張風敗了,除了無法繼承基金會之外,莫小生同樣不會為他所用。
既然如此,莫小生也不會在這裡再多逗留。
反正若張風爭贏了,自己就連命也都是他的了。
不爭朝夕,只待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