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所有人都無法單純的做自己呢】棟篤笑小說《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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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4-13 17:50:58
場內人頭攢動,阿實坐在事先準備好的關係席處,附近盡是剛才在更衣室看到的那些大明星,其他坐得不遠的觀眾在開場前也都走過去向他們索要合照,唯獨他們三師兄弟跟Peter靜靜坐在座位上,等待著演出的開始。

這是一場約兩個小時的獨腳秀,沒有救兵,沒有提詞,幾十頁長度的稿紙就是年輕人也背得夠嗆,更別說年屆八十的佐治叔了。

片刻過後,燈光漸暗了下來,佐治叔緩緩從側面的通道走出來,沒有伴隨著什麼特效或是音樂,只是穿著一身簡單得體而不太隆重的黑色西裝,頸前別著純黑的領結,滿臉笑意地拿著麥克風,走上場館中央的四面台上與大家揮了揮手示意。

「開始之前就……容我講幾句廢話先,阻大家一兩分鐘嘅啫,如果唔係咁滿意嘅話呢,門口喺嗰邊。」佐治叔笑著伸出手朝出口指去,恐怕也就只有他才敢在台上說出這樣的話來。「咁啊……我當初話想開個stand-up comedy……我身邊就有人問我,話啊你條咁嘅老嘢,七老八十先嚟玩啲咩棟篤笑,喂份稿好長架喎,你記唔記得掂啊?仲要開喺紅館,拉個四面台出嚟……你hand唔handle到啊?」
2018-04-13 18:01:10
他在中間那圓形的台上來回踱步,雙眉輕皺,沉默了兩秒後又突然笑了一聲。

「坦白講係……難嘅,所以我不嬲都覺得余一丈係我哋香港最珍貴嘅瑰寶之一。」他說到這裡時,大屏幕上映出余一丈坐在觀眾席的畫面,場館內頓時掌聲雷動,歡呼四起。「喂你哋嚟睇我定睇阿余生架,哎我轉頭就打俾Danny哥叫佢封殺呢個cam man,咁樣拆我台?」

「咁今次份稿呢,加埋係厚過我以往主演過任何一部電影嘅劇本嘅,所以……等陣如果你見我講講下突然間好似斷咗線咁呢,可能我係諗緊下一句要講咩,你明啦下,始終老爺車啦,同埋斷線都要re-connect架嘛。」

佐治叔的這場棟篤笑很有其個人風格,他這人是出了名的直腸子,而且向來口沒遮攔,不怕得罪什麼人,但人緣卻又出奇地很好,在銀幕前後粗言穢語滿天飛,但觀眾緣亦照樣好得老少通殺-這從今晚這個會場便可窺知一二。

「今年係一個……非常特別嘅年份。咁啊……年尾係咪世界末日我唔知啦,但香港就……末日咗架啦。」這時全場拍掌大笑,阿實有點納悶為什麼相似的梗但效果相差那麼遠,但他細心一想,實際上佐治叔在說話的語氣、表情和技巧上確實是比較吸引。「金像獎大家都有睇啦,阿大飛哥喺台度嘅嗰番……演講都成為咗網上熱話,我諗都唔洗多講啲咩,所以點解我話香港要末日呢?因為連班演員都睇唔過眼啊大佬,喂做演員嘅出嚟拋頭露面,無咩事邊個都唔想得罪政府啦下話,但你呢兩條友真係X頭啊嘛!」
2018-04-13 18:12:15
佐治叔的演出風格在香港是前所未聞的,此前不曾有誰敢在紅館如此粗口橫飛地說著棟篤笑,而他這種無所畏懼、誠實直白的方式,正深深地震撼著林華實的內心。

「我細個都鍾意寫嘢,成日都想話做作家,咁阿媽就經常同我講話,阿仔你寫咩都得,同性戀人獸交不倫戀變態虐待咩都好,但千祈千祈唔好掂政治同宗教。細個嘅時候我唔明,嗰陣我仲讀緊天主教小學,晚晚瞓覺都會祈禱,都會同天父傾計,覺得佢會聽……而家諗返起都覺得自己戇X,」雖然笑聲依然,但台下的人開始有點議論的聲音,而他在上面卻依然毫不介意地笑著。「宗教呢part我先唔講住,但點解阿媽話唔好掂政治呢?啲學生哥睇電視成日都覺得班高官好和藹可親架喎,你睇下正話出嚟選特首嗰兩個天才,呿,聽佢哋辯論嗰陣幾有親切感啊,同我啲同學講嘢啲語氣差唔多咋嘛。咩話?黑金政治?點會啊,你睇下我哋啲高官,都係收完風提早買下車避下稅啫。」

笑聲與歡呼聲直接蓋過了那些一臉不悅的人,看著那個在四面台上無所不言、粗口橫飛的八旬老人,阿實打從心底裡懷疑自己所謂的專業和魄力。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像他那樣,在一萬多人甚至更多人的面前,面不改容地說著那些自己心底裡想說的話?
2018-04-13 19:13:39
「各位,而家香港正係處於一個水深火熱嘅時代之中,但最可怕嘅係,好多人仲係懵然不知。傳統媒體又好網上媒體又好,佢哋每日都不斷將啲垃圾娛樂八卦資訊塞俾你-咩話?僭建?咩嚟?啊係啊聽講何仔結咗婚喎,哎呀係啊原來個老婆咁嘅樣架喎,係囉,以前仲要二奶嚟架無陰公……嗱真人真事嚟架,就係住我隔離兩幢嗰幾個師奶咋,等陣講起咩係國民教育我諗仲難解釋過咩係越位。嗱而家笑緊嗰班女士我諗你哋應該身有同感吓。咩越位啊,咁多個人,又前鋒又後衛,又進攻又防守咁……係囉,原來佢撬人牆腳架喎。」

「其實我一直都覺得阿……梁特首呢,係一個不可多得嘅人才嚟,啊唔係,用『精英』嚟形容佢會比較好。咁梁生個名呢,我聽就真係聽過好多次,大概知道佢呢,係個好有信用嘅人。」阿實笑得連連拍手,然而他不用看也能感受到旁邊Peter不悅的眼神。「呢一點我好深印象,所以我就上網查下,睇下究竟佢喺從政同參選特首之前究竟有過啲咩經歷啊咁。咁一睇,嘩,又讀名校,又外國留學,又寒窗苦讀咁樣,最犀利係後嚟做到測量師之餘呢,仲成為行內著名測量師行二百幾年嚟最後生嘅合夥人-但一個咁出色嘅測量師精英-居然買樓嗰陣唔知自己棟樓有僭建……」

看著佐治叔擺出那個困惑的表情,阿實依然萬分佩服地拍著手。
2018-04-13 19:25:27
「我係幾躉唐生唔抵嘅,雖然一次特首選舉兩個人屋企都有僭建呢件事我係覺得幾標奇立異嘅,真係唔知嘅仲以為係參選資格嚟。吓參選特首?你屋企有無唔係咁符合標準嘅酒窖啊?或者花棚都得架。無啊?Sorry啊咁你唔符合我哋嘅申請資格啦。」


阿實不止一次地思考過自己想成為一個怎麼樣的棟篤笑藝人。

棟篤笑的本質是搞笑,應當是想盡辦法讓買票入場的觀眾開懷大笑,這也是Peter經常向他灌輸的想法。當然不論從廣義還是狹義上來看這都沒錯,這一點紅哥做得不錯,業界的泰斗余一丈更是無出其右-但余一丈最為人稱道的,是他以往犀利的諷刺中總能帶著黑色幽默,政治民生的元素穿插於整個演出的大大小小話題當中,所以他的棟篤笑不只有笑,還有抱負和思考。

阿實所憧憬的正是這一種演出風格,他不希望自己單純被別人評價為一名笑匠。就是著名的喜劇巨匠差利卓別靈,他的作品中也帶著濃厚的政治色彩,囿於大眾口味的棟篤笑演員,是不會被歷史記住的-這是阿實一直提醒自己的語句。

而今晚在台上暢所欲言的佐治叔,讓他想起了前幾年的余一丈,讓他在笑得前仰後翻之餘,亦想起了當初那股熱血沸騰的衝動,他很羨慕這位笑起來滿臉皺紋但又容光煥發的老人,因為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資格擁有創作和表演自由。
2018-04-13 19:53:06
「其實我開頭曾經誤會過唐生以前係一個職業足球員……嗱可能在場觀眾對足球有深入了解嘅唔多。你哋知唔知男人踢波,唔好話最緊要啦,其中一樣最緊要嘅咩?係膊頭,足球員,一定要有膊頭,因為你要同人撞架嘛。所以都唔難理解為何唐生會放棄足球選擇從政,無計因為佢……真係唔夠人撞呢,個膊頭……」佐治叔一邊皺著眉一邊用手在肩膀附近比劃,台下的氣氛依然非常熱烈,此起彼落的笑聲在紅館內不斷迴盪著。「仲有就係啊,我諗香港都應該無乜邊個踢波會比佢更加深入咁體會過咩叫主場雞架啦……雖然我唔知佢當初係主場定作客啦下,相反你睇梁生嗰陣個表情……一睇就知佢未踢過波。」

「咁宗教呢,我唔係好想喺呢個show度講宗教究竟有幾唔合邏輯,因為唔信嘅人點講佢都係唔會信,而信嘅人點都係會信……我身邊有唔少人勸過我信教,但我覺得『叫人信教』或者『俾人叫去信教』呢樣嘢本身已經係好反智。信仰係應該由自己發自內心去相信同依靠嘅,不過當然我而家唔認為呢個世界有咩宗教係合理,但我依然尊重佢哋嘅存在-只要佢哋唔好去搞到人哋,呢啲就叫做自由同尊重。」
2018-04-13 20:35:32
「前排有一日我同我老婆去馬騮山嗰頭遠足,然後見到有唔少後生仔追住班馬騮喊打喊殺,一見到隔離地下有個空咗嘅超市膠袋其實你都明發生咩事架啦。後嚟我上網咁啱又見到有人講話好憎馬騮,覺得佢哋係哺乳類動物界嘅曱甴同蚊。但係其實你哋明唔明一樣嘢?從生物學嘅角度嚟講,馬騮,其實係最似人類嘅其中一種動物,當然唔係第一,但佢都排前三架啦。即係話,佢哋嘅行為同人類嘅本性,其實本質上係相同。」

「咩話?佢哋搶你嘢?其實你日日都俾人搶緊嘢架啦,你每日身水身汗賺返嚟嘅錢……有幾多係真係真正屬於你自己嘅?」

時間漸過,時長兩個小時的棟篤笑演出轉眼到達尾聲。佐治叔最後作了幾句總結語,大體意思是對目前的香港感到有些憂慮,希望香港人能好好珍惜現時僅存不多的自由和權利,並盡力去捍衛它,不要被那些雜七亂八的聲色犬馬和垃圾資訊佔據自己的生活。

「其實我都……幾意外,成晚落嚟差唔多成兩個鐘,啊我竟然唔洗睇貓紙。」他咧開了嘴,並緩緩從西裝夾克的衣袋中探出一張小紙條朝觀眾抖了抖。「所以話八十歲聽落好老,要獨力去支撐一場棟篤笑演出聽落亦都好難,但其實做任何事呢,只係睇你肯唔肯去付出同堅持嘅啫。」
2018-04-13 21:18:07
全場拍著手對他表示著敬意,阿實也忍不住奮力地拍打著雙手,即使疼痛得有點通紅了也完全沒有在意。

「啱先喺後台有幾個老朋友問我點解籌備咁耐淨係開一場啊?錢你有,時間你又有,紅館個期你咁早之前傾落,又唔會無場畀你玩啊。原因一嚟我唔鍾意同一樣嘅樣要做兩次三次,無乜意義,正如我拍戲我都盡可能要做到一take過,因為感覺呢家嘢係會變嘅,會衰退。我唔想買咗第二第三第四場入嚟嘅觀眾會感受到我有一絲嘅厭倦,幾少都好,我都係接受唔到。」

「喺呢度容許我再一次向你哋致謝,因為呢個將會係我人生第一次、同時亦都係最後一次嘅棟篤笑,多謝你哋畀咗一個美好嘅夜晚我。」

佐治叔在四面台上分別朝著不同的方向各作了一次九十度的鞠躬,阿實看到他步下台階朝後台的方向走去時,眼中像是泛著淚光,不知是否與場內觀眾熱情的歡呼和encore喊聲有關。
2018-04-13 21:41:58
而在三個月後阿實才知道,佐治叔早在決定舉辦這場棟篤笑之前便被診斷出肝癌,但他選擇了不接受任何治療,就這樣承受著病情昂首步向終點。

他相信很多人跟自己一樣,都沒有想到這名縱橫影壇多年的老人,到最後居然選擇以一場棟篤笑來告別及總結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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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4-13 22:46:31
第二話


2013

張見歡正為下個禮拜的第一場個人棟篤笑忙活著,作為新人,他的舞臺選在了尖沙咀的文化中心。可能對比起紅館跟伊館有著距離,但對於很多同行而言,能在這種地方搞上一場個人的talk show其實已經很值得慶幸。

Peter也正想方設法去找一個成本最低的宣傳方法,劇場內有二百多個座位,以阿歡目前的號召力,能有一百名粉絲到場就已經可以宰豬還神了,所以作為經紀人他必須想辦法把這場子塞滿。

「咁樣開一場show……你哋可以賺到幾多?」

阿實與家豪坐在附近常去的一家茶餐廳吃著午餐,阿實對阿歡這次能「正式出道」感到非常羨慕,但Peter卻從來沒有給過他一個明確的獨演計劃。

「賺?唔蝕已經偷笑啦,」阿實苦笑著喝了口凍奶茶。「以我哋呢啲人嘅價值,一張飛賣百零蚊,場租五千幾,二百幾個位坐滿就應該可以拉返勻條數嘅。扣返幾個幕後人員嘅錢,有淨嘅先同經理人拆……你話啦。」

「所以話我真係諗唔明,Peter究竟喺度諗咩呢,定係佢好睇好你哋三個會成材?」家豪聽畢笑道。

「唔知呢……我哋都知道佢培養我哋唔係為錢,但究竟係為咗咩又真係無人知。」
2018-04-13 22:50:55
阿歡踏足棟篤笑界經已第八年,然而由於自己也有工作在身,能投放的心機和時間始終有限,所以即使在與紅哥的聯合演出中屢獲好評,Peter也一直沒什麼信心讓他獨自披掛上陣。

對他而言,紅哥是一個特殊的例子,他彷彿天生就應該投身這個圈子,而自己則像是個空有目標但沒有任何能力與計劃的笨蛋。終日在超市的貨架之間走來走去,在倉庫裡嘗試小聲演練著自己創作的段子,但是連把人當成練習對象也覺得羞怯。

經理拿起桌頭那張寫著兩個禮拜的假期申請表,瞪了阿歡一眼,力度頗重地將表格拍在玻璃面的桌上。

「個人演出?」經理嘆了口氣,忽然盤起了手來。

「係,」阿歡畢恭畢敬地點了點頭。「都籌備咗……三四個月,因為仲有兩個禮拜就開show……所以我想拎多啲時間嚟練習下。」

「你平時喺個倉都成日口嗡嗡架啦,有邊個唔知啫,」經理的嘴臉變得強勢了起來。「你放工之後返咩part-time係你嘅自由,喂但係你唔X好影響到你嘅工作啊,你唔係十八歲二十歲嗰啲半工讀嘅大學生啊,你有責任在身架,咁樣一X就話要請兩個禮拜no-pay-leave?我邊X度搵個人返嚟頂你個位啊?」
2018-04-13 23:28:14
「Sorry……」阿歡低頭表示歉意,但語氣仍透出其立場的堅決。「但呢次機會對我嚟講真係好重要。」

經理心裡也明白這假他必須得批,他不太了解棟篤笑,也不明白這群年輕人所想的事情,但他很清楚阿歡為了這場演出可以付出任何代價。這種超市倉務員的工作在香港遍地都是,而且本來就算是吃力不討好而且很難請人的工作,哪有什麼要脅人的本錢。

「咁啦,假我可以批,但你復工之後嗰兩個禮拜每日要OT兩個鐘……」經理的食指有節奏地敲打著桌面,一臉打著什麼主意的表情。「無償。」

「吓?」

「吓咩啊,你大假年頭嗰兩個月就用晒啦,你咁樣請兩個禮拜no-pay-leave出面有邊間公司會批畀你?而家係你求我唔係我求你喎。」經理笑了一聲,又盤起了手來,靠著椅背仰著頭,就那麼看著一臉猶豫的阿歡。「你自己諗啦,反正我唔批又無蝕底嘅。」
2018-04-13 23:29:47
九龍寨城公園在小巴的窗外飛馳而過,夜色之下遠處九龍城的霓虹燈牌顯得格外璀璨。阿歡朝司機喊了一聲示意要在燈位下車,然後穿過狹窄的車廂與車門,拖著疲乏的身驅走向眼前那幢二十多層高的公共屋宇。

剛踏出升降機便聽到有嬰兒啼哭,阿歡快步走近把鐵閘拉開,果然看到妻子抱著一歲不到的女兒搖來搖去,但她的哭聲依然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跡象。

「我搞掂得啦,你快啲沖涼換衫先啦。」看著阿歡一臉打算幫忙的表情,他妻子匆匆說道。

「唔駛我幫手?」

「唔駛啦,扭下計啫,兩嘢就靜架啦。」她笑道。

2006年李麗珊在廣告上說養大一個小孩要四百萬港幣,如今七年過去,百物騰貴,四百萬真的夠嗎?而重點是,在香港這地方,這兩夫妻要用多長時間才能賺到四百萬?阿歡抬起頭迎著花灑頭噴出的溫水,耳邊仍然傳來女兒的哭鬧聲音。
2018-04-13 23:31:31
在演出前三天,阿歡宴請了師兄弟另外兩人以及Peter,說是要預祝此次演出的成功,然後為了練習他會在家閉關兩天。棟篤笑是一種孤獨的創作,或許有人背後會擁有一支團隊去寫稿,但至少那種狀況不會出現在這三人身上。所以阿實雖然很想助師兄一臂之力,不過他自己也很清楚除了口頭上叫他加油給予鼓舞以外也沒什麼可以做的。

「唔駛緊張喎,平時咁做啫,只不過長啲咁解咋嘛。」紅哥此前已開過幾次個人秀,也確實表現得駕輕就熟,對阿歡和阿實來說是個不錯的榜樣。

「咪係,你唔似阿實呢條友啊,你嘅評價一直都喺度,唔駛怯喎。」Peter笑著喝了口酒。

「我評價都唔係好差啫下話……」阿實看了Peter一眼。

「以現場笑聲嘅多少同大細嚟講呢,無論點計你都係最差嗰個。」Peter無奈地聳了聳肩。「所以我成日都叫你試下轉風格……」

「算啦Peter,風格要自己摸索嘅,況且有自己堅持嘅風格都算係一件好事嚟嘅。」紅哥微笑道。

阿歡的臉容看起來比平時要繃緊一些,沒有了言笑晏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強顏歡笑的感覺,彷彿在擔憂著什麼。Peter看在眼裡,但也沒說什麼,只是像平常一樣吃吃飯,說說笑,偶爾跟大家碰碰杯。

離席時阿歡喝得爛醉如泥,Peter開車送眾人到阿歡住的地方,阿實跟紅哥將他的雙臂架在肩上,就那麼吃力地把其扶上住所門前。阿歡的妻子打開門時露出了吃驚的表情,然後很快便把鐵閘拉開讓他們進屋。
2018-04-13 23:54:46
然而阿實的目光卻停留在他妻子抱在胸前的女嬰,他偶爾會聽阿歡提起女兒,說自己掙的錢不夠,搞得妻子也要兼職打工幫補家計。所以說實話,他也曾一度考慮過要不要放棄走這條路。

歡嫂叫嘉儀,在香港是那種招牌砸下來都能壓死幾個一樣的名字。她與阿歡從中學就在一起,兩人同樣都是讀到中五就沒再升學,因為沒什麼特殊技能,所以一直都只能從事一些薪水不高的工作。

而棟篤笑藝人,可以說是他們這個家庭前進的障礙,但也可能是咸魚翻身的希望。

阿實跟紅哥將阿歡拋到床上後,嘉儀便上前替他將被蓋好。那兩人走出客廳等待,紅哥摸著頭不知該坐還是站,多少有點感到尷尬。
2018-04-14 00:01:07
「你哋坐下先囉,唔趕時間下話?」嘉儀似乎是安頓好阿歡,只見她抱著女兒走出來,並輕輕地掩上了門。

「嗯……唔趕唔趕,」紅哥笑著答道。「係喎咁夜阿嫂妳仲未瞓嘅?」

阿實本想插話提醒說Peter還在樓下等著,但見紅哥這樣回答又不好意思開口,細想了一下或許這麼做是有他的理由。

「咁佢呢個鐘數都未返,都知係同你哋去飲嘢架啦,咪等埋佢先囉,點知佢會唔會飲大咗。」嘉儀溫柔地笑道。「佢有無講啲咩啊?呢排佢好似怪怪地咁,係咪個show搞到佢太大壓力啊?」

「唔係嘅,第一次上台,有少少緊張少不免,開完個show就無咩架啦,放心。」紅哥微笑著答道。

兩人聊了大概五分鐘左右,阿實一直不敢插嘴,只是乖乖地坐在沙發上聽著他們的對話。嘉儀說他工作那邊好像略有微言,但實際情況如何卻不得而知,阿歡雖然看起來挺沒心沒肺的,但這麼多年來遇到什麼不愉快的事情都不太會跟她說。

雖說是不希望她擔心,但夫妻之間這樣的溝通方式多少也有點不健康。
2018-04-14 00:08:13
「咁……唔阻阿嫂你休息啦,Peter仲喺下面等緊我哋,打攪晒。」紅哥站起來整理了一下毛衣外套,有禮貌地朝嘉儀說道。

「哦,唔好咁講,辛苦你兩個送佢返嚟至真,」嘉儀也站起來不好意思地答道。「好聲行,小心啲。」

兩人站在升降機內等待到達地面,紅哥表情依然是那麼泰然自若但又像想思慮著什麼,阿實開始明白為什麼紅哥在圈內能左右逢源。或許真如佐治叔所言,在演藝圈內生存,與人溝通的能力跟技巧是必要的。

Peter絲毫沒有為自己等了這麼長時間而抱怨什麼,兩人上車後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歡嫂有無講咩」,聽到這裡阿實才慶幸自己剛才沒有亂說話。


繼阿歡的個人演出後,紅哥的獨立棟篤笑也得以落實,這表示今年不會再有聯合的表演。換句話說,阿實很可能這一年依然只能靠著那些幾十人的小演出渡過。

去年Peter幫他在荔枝角的工廠大廈搞了兩次小型talk show,場地所限觀眾也只能坐三四十人,而且第一場人還沒滿。不過關於的阿實的口碑還算可以,Peter在旁邊一直都有留意著特意來捧場的觀眾,可以看出他吸引到場的粉絲確實與兩位師兄有所不同,但比較小眾也確是事實。

「即係如果用……歌手嚟比喻呢,佢兩個一個係好大眾嘅流行歌手,一個係專唱口水歌嘅,而你就……可能係玩jazz啊blue啊、metal嗰類。」Peter不急不緩地吃著早餐A的牛油多士。「咁以一個商家嘅角度嚟講呢,音樂係唔分等級貴賤嘅,睇嘅永遠都只係傳唱度同銷量。」
2018-04-14 00:16:32
阿實大概明白他意思般點了點頭,他也知道自己那兩次演出的門票都沒有售罄,這樣的成績說想要去更大的場地無疑是癡人說夢。

「我咁講唔係諗住打擊你,但你需要明白一樣嘢,你揀得呢條路,你就應該有心理準備你行嘅路會比其他人漫長。」Peter說畢,喝了一口奶茶,語重深長地看著阿實。「呢個世界有好多著名嘅非pop song歌手,唔一定係做Justin Bieber或者係Lady Gaga先可以出名,Bob Dylan同Eric Clapton一樣係世界知名,一樣會喺音樂領域上名留青史,但佢哋所花費嘅努力同心機『可能』,可能要比前面嗰兩個更多。因為佢哋所面向緊嘅人,並唔係主流群眾,呢一樣同你做緊嘅係一樣。」

「我明,呢樣我一直明,」阿實不住地點頭,眼神裡滿是無奈和憧憬。「但下次……我下次嘅show會係幾時?」

「嗯……可能年中幫你搞一個啦,等阿歡壇嘢完咗先,因為……」說到這裡Peter忽然嘆了口氣。「睇落搞呢啲show可能好似唔洗準備啲咩,個台又唔洗有咩爆炸煙花嗰啲效果,但其實對我哋呢啲搞手嚟講一樣有好多嘢要做。」

阿實又是點了點頭,不知該回答些什麼。
2018-04-14 00:21:02
「認真,你嗰度我會儘量幫你安排,但係呢……」Peter從褲袋裡拿出了一本小小的筆記簿,通過上面的紅色緞帶快速地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頁。「下個月有個保險公司annual dinner嘅暖場,咁都係三四分鐘嘅啫,同你之前去嗰幾個都係差唔多玩法。不過都係嗰句,客戶關係,唔好講政治。」

這可算是阿實不太願意做的job之一,因為他的梗大部分都不能在這裡使用,除了Peter和所有客戶都最抗拒的政治題材以外,有一些比較晦澀的話題也不能出場,這一點Peter捉得很嚴。阿實明白這是客戶要求沒辦法,他也很理解Peter,但自己在準備笑話時亦會感到很困惑。

「你而家係拼搏期,可以接嘅job有理無理都接咗先,唔好諗啲咩自唔自由嘅問題,以你呢個地位嘅藝人嚟講,喺呢一個moment你係無『選擇』呢一個選擇。」Peter的語氣並不強硬,但阿實卻聽得很有壓逼感,但他也明白這是在鼓勵自己,並沒有絲毫的惡意。「我以前入行嗰陣,有個老前輩成日都同我講:『過份追求自由,到最後只會令你失去自由。』」
2018-04-14 10:17:06
新年早過去了兩三個禮拜,劉議員為香港求得下籤的逸事也很快被人們拋諸腦後。大街上年輕人穿得花枝招展,畢竟香港這地方一年四季有三個夏天,難得買來的外套能穿出門,便變得誰都穿得厚厚實實的。

阿實不太擅長打扮,素色的衛衣、牛仔褲跟高筒布鞋這套搭配從中學時代開始便一直沿用至今,在穿衣風格不斷變化的旺角街頭多少顯得有點格格不入。看著那些比肩接踵的年輕情侶臉上都洋溢著甜蜜的神情,他不由得拿起手中的兩張電影票期待地看了一眼。

「喂!」

感到肩膀被拍了一下,阿實回過身去看著滿臉笑容的阿璃。今天她放下了微卷的長髮,身穿一襲斯文的日式長裙,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少女的氣息,與平常上班時那種干練有禮的感覺截然不同。

「夠鐘未啊?」

「差唔多啦,仲有兩個字。」阿實伸出手看了看自己那便宜的舊式黑白膠錶。

「我想食爆谷啊。」個子較小的阿璃踮起腳朝查票區看了一眼,伸出手指著那邊笑道。

「行囉。」阿實應道。
2018-04-14 11:08:20
他喜歡了阿璃兩年,自打兼職遇到時便一見鍾情。雖然在公司內追求者不少,但她卻總是不為所動,看著那些男同事悉數鎩羽而歸,阿實也就一直也不敢表露心意。不想上個禮拜卻收到短訊,說她有一部電影很想看,古人對於一名相貌端好的女性想約「毒男」一起看電影這事情早就有了一個非常貼切的形容詞-探囊取物。

所以看什麼電影、在哪裡看、什麼時候看都不是重點,重點是跟誰看,而想當而然地,在戲院的大部分時間,阿實都用來偷看阿璃了。九十分鐘的放映長度,他心裡想過無數遍,多想時間就此停滯不前。不過想到等會兒就要趕去會場幫忙,阿實心裡多少有點不是味兒。

「隻鹿勁好笑啊哈哈,」散場時阿璃表現得相當滿足。「係喎畀返張飛嘅錢你先。」

「唔駛啦,我請啦。」

「唔好啦,痴線做咩無啦啦要你請。」阿璃沒有理會他,並很快從斜挎袋中拿出了錢包。

阿實收下的一剎那想起了在網上看過,如果與心儀的女性單獨上街,但她很堅持要AA的話,就是沒有發展機會的燈號。想到這裡他心裡喀噔了一下,不知該作何反應。
2018-04-14 11:20:10
「做咩啊,又發吽哣?」阿璃看著他,笑道。

「哦無……諗起……」

阿實尷尬地笑了一聲,話還未說到一半,突然旁邊有一對情侶走近拍了他一下,見到他轉過身來後,突然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呃……請問你係咪阿實啊?」那兩人顯得有點冒昧地問道。

「啊……係啊……呃……你哋係……?」阿實在腦海快速地搜索了一遍,但都沒有什麼關於這兩個人的印象。

「哦sorry我哋係你嘅fans啊,上年聽完個聯合talk show之後覺得你講得好正,啱啱見你經過就諗緊係咪你嚟,哈哈。」

阿實怔住了數秒,被阿璃在旁邊輕輕拉了一下後才應了一聲,然後在兩人的請求下拍了一張合照。看著那兩人離開,阿實有點不可置信地搔了搔頭,想不到突如其來地自己也有了粉絲,也會突然在旺角街頭被人抓住要求合照。

「哦原來你之前一直都唔敢講嘅係呢樣。」阿璃笑了起來。

「咁……無乜人識嘛。」

「都唔係咩唔見得人嘅嘢啫,我又唔會叫你講笑話俾我聽嘅。」

阿璃有時候看似一個樂觀的小女孩,這可能與身高有關,但實際上她卻不時會表現出令人動容的溫柔,而或許她自己也沒有察覺。

「咁又係,我本身就已經係一個笑話啦。」

「咁我認同啊,哈哈。」
2018-04-14 11:40:35
阿實並不常來香港文化中心,而在大部分已經打出名堂的人眼裡,這裡可能曾經是通往夢想的一個中轉站。不管是紅館、伊館或是會展,對於此刻的阿實來說都恍如海岸彼方的高樓一樣遙不可及。

阿歡坐在休息室的鏡子前一動不動,嘴巴唸唸有詞,不時身子會搖來搖去,雙臂小幅度地做著動作,顯然是在練習待會的講稿。紅哥循例地在他旁邊蹲了下來,說了幾句鼓勵性的說話後拍拍其肩膀,然後又走了回來。雖然感覺有點尷尬,但正如之前所說,在表演內容上他們也沒有任何可以幫忙的地方。

前一晚阿實在網上查過有沒有什麼關於阿歡的討論,而最可悲的不是備受批評,而是完全沒有人在討論你-這對於一個藝人來說才是最害怕見到的。

Pete又坐在角落的沙發上翹著二郎腿,一臉從容地細閱著今天的報紙。不知情的人可能會以為他對阿歡沒有任何期待,但這其實是他一貫的風格,阿實猜想是不想給予表演者太多的壓力。

因為演出規模的關係,台前幕後的工作人員並不多,距離正式開始的時間只有半個小時不到,可以感受到阿歡開始變得急躁,默唸語句時似乎有點不暢順。
2018-04-14 12:58:09
「我知道你覺得阿歡嘅風格有啲低俗,但係我覺得佢喺棟篤笑嘅『表演道德』上,比你要出色得多。」Peter突然看著坐在對面的阿實小聲說道。

「表演……道德?」阿實冷不防聽到這麼一句,感到有點不明所以。

「點講呢,」Peter吐了口煙,彎腰上前若有所思地抖了抖手中的煙灰。「應該話……佢對於『棟篤笑』呢樣嘢嘅理解,某程度上比你深。」

對此阿實是有所保留的,雖然他也很尊敬阿歡,但打從心底裡,他多少有點瞧不起這位沒怎麼讀過書的師兄。他不認同這種以低俗為武器的演出,他甚至有點鄙視這種以屎尿屁、性愛、精神病、毒品等因素構成一段又一段話題的所謂棟篤笑。

「你成日都話覺得佐治叔個show好正,但事實上佢同阿歡做嘅嘢有咩唔同?」看著不作聲的阿實,Peter笑道。「我知道你諗緊咩,曾經有好多人藝人都經歷過你呢個階段。」

工作人員突然走了進來,並示意還有一分鐘演出便要開始。阿歡站了起來,忽然朝其他人露出了一個故作輕鬆的微笑,然後在轉身朝舞臺走去的時候,又看得出他很明顯深呼吸了一大口。
2018-04-14 13:0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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