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安琪低頭不語,抿唇想說甚麼卻欲言又止。對著我的家人,她由始至終都在戴著那副Angel Version 的假面具,使我現在也搞不清到底是她仍在裝溫婉,還是真的無法反駁我姐的指控。
同樣被罵上一份的Javier重重嘆息,理直氣壯地反問姐:「你錄我哋音,咁你聽到咩?」
被挑機的她不忿氣,急忙在手機播放當時尾隨兩人上巴士得來的錄音。
「我份工咁忙邊有時間,應酬你一個都夠。」
「咁我哋一陣係咪返你屋企睇埋套戲唧?」
雖說我當時對失去這段婚姻已經沒了太大的感覺,反正從來擁有的感覺就不強烈。存在意義上來說你不能失去一些你未曾擁有的東西。截掉一邊肢體是痛不欲生,但當它本來就動不了又感覺不了,好像就較易說服自己沒甚麼大不了。
可是他們在巴士上說過的話,我聽過後還言猶在耳。
備受出軌的指責,一直沉默的安琪終於也按捺不住駁斥姐:「前排我同Javier喺DONUT聯繫返,我知道咗佢做醫生後就就同佢講咗我老公嘅情況。其實喺好耐之前,我同Javier都一直都密切聯絡觀察你嘅情況。呢種病唔常見,Javier都未試過處理相關病例,佢平時嘅工作已經好忙。佢係睇在同你一場舊同學嘅份上,先至用自己嘅工作工餘時間幫我哋咋,佢咪話仲邊有時間去溝女去做其他嘢呀。」
「哦,睇病定睇戲呀?你隻臭雞想呃邊個?」姐急不及待又質問她。說起被背叛或不忠,家姐都有過比我豐富和慘痛得多的經歷。我能理解她的動氣其實也不完全是為了我,某部分也是為了某個在內心已經死去了很久的自己。
本來安琪想說點甚麼,激動得半個身子都向餐桌傾斜。可是Javier伸手制止,代為回答:「其實喺處理精神疾病上面,患者家屬往往都擔任住一個好重要嘅角色。安琪作為佢身邊最接近嘅人,好有需要更加了解多啲呢個病,咁先有機會幫到李生。雖然唔算大路,但係都有劇集電影係用卡普格拉綜合症為題材,拍得好嘅話其實幫到好多無醫學相關知識嘅家屬去做一個初步了解。如果你咁堅持我哋睇戲就係有路嘅,不如你講下你拍拖會唔會睇《Criminal Minds》、《The Broken》或者《Brain on Fire》呀?」
安琪此時也開腔,不過說話的對像不是姐,也不是Javier。
原本安放在桌底的手想要伸出來,可是她像經過了好多重的慎密思考後,還是決定放回原位。
「我諗你都知道,呢幾年我哋的確好不滿大家,成日鬧交。如果我話從來無諗過要離開你就假嘅。」
她捉住自己的雙手,明明我就在她正對面,她的視線還是堅持落在餐桌面:「不過事實就係,我同Javier一心只係想你好返,其他嘢都係後話。佢同我講,呢個病會令到你成日疑神疑鬼、每次喺我身邊都會提高警覺、不停咁諗好多假設然後推翻自己,我淨係想像已經覺得好辛苦……
所以,我憎唔憎你都好,至少我無憎你憎到想你承受呢種痛苦。」
她這樣跟我說話。
你們說這是真安琪,可是真正的安琪會跟我這樣說話?你們開玩笑吧?她的視線依舊落在桌面,使得我可以毫不忌諱地直視她的面容。在我看來,她的下半臉仍然和我記憶中的不盡相同。我再看牆上的全家福,嘗試將一張臉切割成數塊不同的小拼圖來對比。鼻子對鼻子,嘴巴對嘴巴依然不見得是一樣。
可是當我再度想起Javier說我的病原跟面盲症或者類似,我再強迫自己將她臉部的小拼圖再分析成更小的小細節,嘴唇對嘴唇,嘴角對嘴角,好像……又比起剛才更像了一點。只是我只要一把視角拉遠,我還是不能覺得這兩張臉是一樣的。意識告訴我它們是不同的,可是認知卻無法確實指出哪裏不一樣。
姐明顯不買安琪的帳,故意嘲諷她:「講到懶深情,呃鬼咩。咁多醫生唔搵,係要搵佢呢個舊同學啦?如果你真係覺得出咗事,點解你唔搵正正經經搵個醫生嚟幫手呀?」
這次卻換來Javier維護自尊心的澄清:「容許我clarify一下其實我都係一個合法執業嘅醫生嚟。何來唔正經呢?更何況安琪本身係唔想搵任何——」
說到這裏,安琪馬上就用力捏住他西裝褸下的手臂,示意他不能說下去。Javier一接到眼神就非常識相,馬上轉移話題。
我沒心神理會他們在玩甚麼把戲,只忙著分析自己此刻的認知是否屬實。其實這回事是很瘋狂,但我要證明自己沒有瘋掉,就必須要想通這一點。我首先得抽離原有意識,然後用一個旁觀的角度去分析自己的觀點是否合理。
好了,即使我是有Javier所說的面盲症病源,可是安琪她突如其來的溫柔、每天下廚、還有連夜說的纏綿情話,不可能是幻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