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治療的人其實不只是我,我知道安琪在這段時間也接到一些「指導」要如何對待我。她很識相地時而關心我,時而跟我保持距離,為免讓我感到有壓力。畢竟如 Javier所言,病發的原因無可否認地跟我們長年不健康的婚姻有關。
治療師或者也有叫過她要給予我安全感。在某次她特意邀請安琪陪我參與一節治療,之後安琪就開始跟我分享她電腦、電話的密碼,但治療師也叮囑我可以不看的時候就不要去看。矛盾在於因為她給予我密碼是她信任我的表現;而如果我去使用了這些密碼,就是我不信任她的表現。
所以最理想的狀態是,她將密碼交予我,可是我沒有想要去看。
其實我也沒有太大的好奇心想要去檢查她的電話,反正我這陣子接收的資訊已經多得不能負荷,而且在我這個虛浮的精神狀態底下也分析不了甚麼訊息。我不是姐,沒有福爾摩斯般的摩擦力。
但我想在我心底某部分還是在抗拒著接收認知治療灌輸予我的新真相。每隔幾天腦海就會浮現一個強烈的慾望,驅使我像強迫症患者一樣去區分眼前的是真安琪還是假安琪。她在客廳看電視而發噱不己的時候,我會好努力地看她臉上每一項細節:「這是真安琪還是假安琪會做的事?」;她在廚房洗盤子吃力地抹汗,我會在她背後確保把她每一個動作都盡收眼底:「這是真安琪還是假安琪會做的事?」;她在雙人床將睡未睡之際,我會觀察她每一下用鼻呼出的氣息或轉換睡姿的頻率和節奏,然後再問自己:「這是真安琪還是假安琪會做的事?」
強迫症的鬱結就在於拋下問題以後我就會一直在想,不停迫逼自己直至獲得一個答案為止。然而我們都明知這道題本來就不應存在。
「仲未瞓?」她留意到我在毗鄰一直盯住她看,睡意盡失便和我說起話來。
我自知這種行為實在太怪異,要是枕邊有一個監視鏡頭我也會睡不下覺:「 我……準備瞓。」說罷我便用棉被將自己圈起來,將身子轉向背對她的方位。
我必須對抗自己的強迫症,抑制自己不要去想這個是真安琪還是假安琪。但麻煩就在於「真假安琪」這個意識是我自己創造出來,用Javier的語言來說它是我用來填償意識和認知之間某個裂縫的填充品。要我去殲滅這個想法就等於讓我親手拆掉我為自己興建的保護罩。假安琪釋出的溫柔讓我徹底地相信她,愛上一個人就是你會將一部分的自己寄託於她身上,而假安琪並不是不在,她是不存在,後者遠更糟糕。要去承認我用來寄託自己的地方消失,那等於讓我親手殺死自己的一部分。
「結婚嗰陣,你有無諗過會變成咁?」
我小心翼翼地將問題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