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很遠
2018-07-02 21:35:21
我在開始時說像她這種狀態的死者並不常見,因為他們在這裏的模樣,正正就是逝世時的狀況。
我們見的大多都是血流披面,或是穿著病袍老態龍鍾的死者。
顧氏來這裏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意外。
她沒再說話,間接證實了我的猜測。
「袁世文的來生,也要給自己的妻子還債。」
話畢嘴唇一陣突如其來的灼熱,我才驚覺自己溜了嘴。
作為司書,不應向死者透露別人的債務狀況。雖說走過孟婆主理的失記食堂,她一切都不會記住。
我輕咳一聲,試圖讓她別在意我剛說溜嘴的事。
「你也是時候轉世,去還自己的債了。」
生死殊途,他們是註定要往生的人。我們一般不建議死者在零和空間逗留得太久。
在孽債府辦完該辦的事,就該儘快前往轉世。
「來生,我還會和世文再見嗎?」她死心不息地追問。
「記得我在開始時問你的問題嗎?」我不敢恭維這種痴情,只好輕嘆:「我問你,多過四十年是否肯定還會喜歡這個人。」
顧氏的情況或許是一種病,使她往往被情感過份操控。他們殉情,純粹是理智敗給感性的衝動。
「你們在這幾年間只是相濡以沫,各取所需。你說又何來有欠於他?」
說白點,就是你們並不深愛對方,又怎會結下深刻的孽債。
我在孽債府的年資不算久,在這裏也見過太多死者自以為有欠某人。
事實是世上太多紛擾,人類才會迷失。
真正被欠的人,往往容易被遺忘。無論是在世時,還是現在。
因此,人死後必有轉生。
為的是要補償這些一直被遺忘忽視,卻獨自用上一生來承受痛苦的人。
錢大軍作為她的舉債人,正是這樣。
「要是我根本沒和他結婚,而是和世文在一起的話,」她又像突然想起甚麼似的提問:「我是否就不會欠他?」
「你並不能這樣說,」我正納悶或許這不是她的無知。塵世的人感情太多,往往都不明白這點。
「無論是誰,只要一旦選擇了一個人,你就必須要放棄很多人。」
她聽後久久沒作聲。這句說話需要時間消化,但來到零和空間才明白就有點遲。
「錢大軍感情上的重大缺失轉化成孽債,落到你身上。」在觀看備份過後,循例要向死者講述欠債由來:「這個正是你有欠於他的原因。」
她在線香的投射中和我一同觀看備份,把自己的今世重溫了一遍。
我們讓死者親述欠債的經過,往往會令他們陷入回憶的深淵之中。
她雙目無神的問我:「我做了這麼多錯事,來世是不是會很淒涼?」
我停下手上的工作,朝她微笑。
「這個世界沒有對錯,只有因果。」
然而雖然這個世界不存在「過錯」,但終歸種過因的人,來世仍然要為自己所做的事還果。
透過批文,我們司書見盡了人間道很多的背叛。情人之間的背叛叫出軌,友人之間的背叛叫出賣。
在人間道,這些都是大是大非的錯。可是來到這扇屏風之後,都不過是一筆債。
我處理過一宗在戰時衍生的債務。
為了團結軍心,將軍發願在戰場上與部下同生共死。但在一場節節敗退的戰事中,將軍貪生怕死,指揮部下全力進擊,其實只是想利用攻勢,為自己作掩護。
最後軍中死傷慘重,將軍卻臨陣逃脫。
為了償還出賣戰友一債,我安排將軍轉世成為一個懦弱內向的男孩。
他從小就自覺難以融入他人,但總是束手無策。在中學甚至遭到全班同學欺凌。
無力的感覺使他有感自己生下來就被困在迷宮。任他多努力嘗試也找不到出口。
因為出口並不存在。
他無法在後天逆轉自己的命數。因為被排擠、被欺凌都是他前世所作的果。
對他惡言相向的眾多同學,正是前生被他出賣過的部下。
而集體欺凌帶來的後遺,是讓他漸漸醞釀出妄想被害症。
將軍二世他即使轉校,離開了所有同齡的人,一生亦飽受幻覺折磨。
看到馬路就以為有車要撞向自己;身在高處感覺會被人推下樓;即使進餐也懷疑家人下毒。
每每覺得有人就在下秒存心害死自己,這種無形的壓力將伴隨他一生。我想,應該堪比戰友前生在槍林彈雨下承受無盡的膽顫心驚 。
我在孽債府清算債務的工作,就是這樣一回事。
回到眼前的案例,顧氏背叛丈夫,這種情況在人間屢見不鮮。
當下的工作,就是決定她在來生該怎樣向丈夫償還出軌這一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