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日有所思
當晚回去後,阿晃的說話一直留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可能會變成蔣醫生的案子呢,畢竟與解剖前的儀式已一致。屍體有了,真名也宣告了,但我們對動物靈了解不多,能不能做到,直接與那條死去的鯨魚溝通找出線索和真相,除非蔣醫生親自去試一下,否則誰也說不準⋯⋯」
我一直以來都沒有多想這方面的事情,從來不喜歡涉獵魔法師範疇的我不知道他們那邊的規矩。原來我的名字—蔣靜文還有特別的含意,嗎?
名字,大概對誰人來說也很重要吧,我想起了那些在戰場上逝去的無名亡者,對我們來說他們只是遙遠過去消逝的隻片亡魂,但是對知曉他們名字的人來說卻是一去不返的某個重要之人呢。
既然都走到了這步田地,也無謂再以科學不科學的角度看待這事,畢竟也說到了只有我能做到的份上。
即使我深知自己陷於姓慕容的重重圈套中,我也沒辦法輕易抽身。從我想一口氣把驗屍報告寫完這件事上,慕容小姐連我這性格也利用了吧。
真是性格有夠惡劣的女人。
但永遠低著頭就只會看到自己的雙腳,欣賞不了眼前的風景。放開自己才能夠看到廣闊的汪洋,才能夠欣賞到壯麗的景色。故步自封就永遠不能追不上時代的流轉,落於人後,最終淹沒在舊時代之中,科學,魔法如是,即使在法醫界也如是。不只新的技術,新的法醫學分支也在推陳出新,例如法醫人類學,法醫考古學,甚至動物法醫也好——
但即使如此,我的工作還是一直低著頭,看著眼前的遺體,看著屍骨,尋找他們生前的故事,回溯過去。
法醫的工作很被動,我們只是在解剖台等待死者來到面前,等待死者死亡,我們往往只能等待悲劇發生後才能動手。
看來是時候抬起頭來,向前踏步,看看前面的景色。
夜不長,但夢亦多,第二天起床後我全速著手去寫驗屍報告,待我吃過晚餐,到西貢露營用品店買了點裝備回酒店後已是晚上,當然收據我已傳給了慕容小姐數在她頭上。
鴻哥準時到達。
「麻煩你了,鴻哥。」我著背包登上綠的,順勢關門。
「不用客氣。」他扭頭看看旁邊車道,然後扭轉方向盤駛離酒店的候客處。
今夜月色皎潔,銀白的月色璀璨照亮萬里無雲的天空。在明月照耀下,永恆的點點星光都被比下去。
這夜鴻哥同樣沒有多話,一路上只是聽著電台深夜的音樂節目。電台主持用著磁性的聲線和悠揚而富格調的音樂,陪伴著夜不能寐的聽眾。
「蔣醫生,到了。」鴻哥把的士泊在欄柵前。
「謝謝。」
「我就在這等你吧。」
「謝⋯⋯不,你還是回去市區吧,我回去前會聯絡你。」
畢竟不知道我發生甚麼事,波及他的話我可過意不去。
「好吧,我今晚不會載客,你一個電話我馬上到。」
「嗯。」我背起背包,離開車廂。
我「砰」一聲順手關上車門,然後亮起手上的手電筒。
根據慕容小姐所說,鯨魚的屍體被埋在西霸附近,確實地點不明。但是我這段日子在各國遊歷的研究經驗正好派上用場。
土壤一旦被翻動過一定會留下蹤跡,要尋找埋藏地點並不困難,特別是這樣新的痕跡,這樣的工作以前在美國跟這師傅和警探們做過不少。
只不過這次不是尋找人類遺骸,而是鯨魚的屍身。不過鯨魚的屍身比人類大上不少,找起來只會更輕易吧。
銀白的月色照亮了大片地面,即使沒有手電筒也能大致上看清地面。我沿着西霸附近一直走,嘗試尋找一片面積夠大而且平坦的地方,而為了方便運送鯨魚的遺骸應該距離主要道路也不遠。
現在已經接近子夜,這時間西壩空無一人,露營地點也相當遙遠,放眼看過去沒有半點光源,不但沒有活人,連遊魂野鬼也看不到半隻。
正合我意。
我拿著手電筒四處照射,光柱落在不遠處掃過地面每吋泥土,每片碎石,陰陽眼的其中一個好處就是不怕黑不怕鬼,難道說連這點也被姓慕容的利用了?
先專心搜索⋯在這兒附近呢。
當我沿著小徑走到盡頭之處,果然發現了下方應該是鯨魚埋葬的地方。只有這裏沒有雜草,泥土明顯是被翻動,空氣中嗅到非常淡的有機物腐臭味,其他人也許會錯過,但身為法醫的我對這氣味實在太過熟悉了。
我關上手電筒放回褲袋,戴上勞工手套,扶著粗糙的石面側身走落陡坡,到達那片偏僻的小平地。
走到底部時,我蹲下身觀察土地。果然,這裏很大機會就是鯨魚的入土為安的地方。我當然不可能把這大片地方都掘開,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與時間才能做到,但挖開一部分應該都行,按慕容小姐的說法,我只要盡量接近分解中的屍體就可以了。
我現在做的都是一場實驗。
假設動物是有靈魂
同樣假設我能接觸動物的靈魂。
更假設我能理解到動物的思想。
不過連魔法師們也沒有得出答案的問題,我也沒打算得出甚麼結論。
這場實驗既沒有理論支持,也沒有任何正式文獻可作參考,也沒有對照組作參考,是一場並不嚴謹的研究。但是,如果要找出真兇,這是很重要的一環,這本就是一場不科學的事情,唯有靠不科學的方法解決。
再說了,我本身不就是世界上有事在科學解釋範疇外的活例子嗎?
我從背包拿出一張防水墊,舖在地上,然後卸下背包,亮起頭燈戴在額前,再拿起燈具設置在挖掘範圍附近。我脫下勞動手套,轉為戴上上防刮傷手套。因為不知道骸骨狀況都是先做足萬全準備,免得誤被骨頭割傷造成感染。
我拿出鏟子將表層的泥土挖開,邊挖邊固定旁邊的土層,就如同之前的工作一樣,把這裏變成挖掘現場,我發現這種工作比想像中更熟練,畢竟我早就在各地做過無數次。
法醫只是處理人類骸骨,我一直都只是處理埋葬人類的土坑,可能是棄屍地點,也可能是墓園或是亂葬崗,當然還有研究用途的屍體農場,但埋葬動物骸骨的卻是第一次。
我希望是最後一次。
我一直向下挖,雖說速度不快,效率也如慕容小姐所說奇差,這樣勞動的工作還是燒耗不少體力。真的不能看輕夏末夜晚的溫度,只是挖了一個多小時已經大汗淋漓。
汗水流下來時,不小心滴到了眼睛裡,一陣澀痛感襲來,使我不由地用手臂擦拭眼睛。
待我抬起頭看到天上皎潔的明月,再低頭看看眼前這只夠一個人站進去,深度不足兩米的洞坑深深嘆了一口氣。
這要掘到何年何月?但應該已經差不多了接觸到鯨屍有機物在泥土中腐化的擴散範圍了吧。
「唉⋯⋯」
但如果真的如慕蓉小姐他們所推斷,鯨魚已經在這裏開始腐化,這裏的泥土已經與鯨魚融為一體,或許我不需要真的接觸到它就能與鯨魚的靈體作連結?
我用手背擦去額上的汗水,放下手中的鏟子,蹲下身來,抬起手腕看看手錶。
「現在時間是晚上11時47分,
我是法醫蔣靜文⋯⋯現在⋯⋯現在開始解剖。」我戰戰兢兢地說出這話,模仿他們所說的宣告真名。
我閉上雙眼,打開雙耳,專注感受身邊四周,接著我拿出了解剖刀象徵式地向泥地劃出一刀!
「嗡——」
咦?!這手感⋯⋯我連忙開眼查看泥地,卻沒有任何異樣。
但我等了一會兒都沒有感覺到進一步的感應,看不到甚麼鯨魚的靈體,也聽不到特別的聲音。
「嘩啦⋯⋯嘩啦⋯⋯」海浪聲在夜裡格外刺耳。
看來是不成功呢。
這都很合理,我我只是個碰巧擁有陰陽眼的人,並不是甚麼魔法師,甚麼宣告真名這些事情都不應該相信,當我太天真信了那個慕容小姐的信口雌黃。
雖然有點失落,但既然嘗試過就罷了。
抱著放棄心情的我再次拿起鏟子,爬出洞口把旁邊的泥土重新丟回洞裏,把四周還原。
「噗通!」
⋯⋯水聲?
「嘩啦⋯⋯嘩啦⋯⋯」
等等,這兒離海岸線相當遙遠,不應該聽到浪聲才對!我馬上仔細傾聽,先發現浪聲是從洞中傳出,如同小孩子把海螺罩在耳朵上那樣的波濤聲正有序地從洞中滲出!
「嗚⋯⋯嗡⋯⋯」
而且還有甚麼動物⋯⋯某種龐然大物的泣鳴聲!
「⋯⋯你⋯⋯」我緊張地吞吞口水說,「你,你就係個條鯨魚?」
「嗚嗯⋯⋯嗡⋯⋯」
我聽不懂鯨魚話啊!能與亡鯨通靈也沒意思吧,慕容小姐失算了!
「沙沙⋯⋯」
這是⋯⋯
頭上的樹濤聲突然變得沸騰,我抬頭一看竟然看到一個半透明的巨影正覆蓋天空!雖說那個只是半透明的輪廓,但星空正在晃動,雲朵也在散開,月亮不知甚麼時候消失,空中那個正是亡鯨的影子,如解剖室內的亡者幻影一樣!
「嗯嗚⋯⋯嗡⋯⋯」
天空恍似化成汪洋,巨大的亡鯨之影在星海中暢泳,在那兒再沒有將之包圍的可惡人類。無垠蒼空即無窮星海,鯨魚緩緩地沿著山脊線搖鰭擺尾,整片星海也如要泛起漣漪,一時間連我也看得為之出神。
但壯觀歸壯還,還是要辦正事。
「喂!是你殺掉那四個人嗎?!」
「嗯嗚嗚⋯⋯」
我還是聽不懂啊。亡鯨聽不懂我的說話,我也聽不懂牠的鯨泣,即使能通靈也完全沒有半點幫助。
「所以不是你殺的?還是你知道甚麼內情?!」
動物的靈魂比起人類亡者更易消逝,現在問不出來恐怕就要消散,到時便再沒有機會了。
「嗯嗚,嗯嗚⋯⋯!!」
但牠到底在說甚麼啦⋯⋯正當我這樣想時,突然之間一股寒意從我背後湧來。我全身僵硬,動彈不得,鏟子掉在地上,發生沉重的「鐺」一聲。
這是⋯⋯怎麼了⋯⋯動不了,連呼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