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嘩啦⋯嘩啦⋯⋯」
海濤拍岸,濤聲陣陣,我們穿過小密林終於看到了沙灘上的是——
「是鯨魚。」我道。
「是余以諾。」慕容小姐說。
只見正余以諾正面朝天躺在沙灘上,披頭散髮盡是沙子和海草之類,身上衣衫襤褸,其中一條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折曲,明顯是膝蓋骨折。
至於在他旁邊的是一頭布氏鯨,其巨大的鯨身正擱淺在沙灘上,被沙子包圍的牠無力再動,只能用水汪汪的眼睛正看著我們,喉嚨間發出低泣聲。
「嗚哼⋯」
「他還未死。」我警剔地說,從這距離看到余以諾的胸腔正隨著呼吸微弱地起伏,這傢伙還未斷氣。
體力耗盡的他在刺殺失敗後,理應遇溺而亡,為甚麼⋯⋯
「鯨魚真是有靈性呢,竟然把余以諾救上來了。」
「等等,余以諾是被鯨魚救上來的?」
「嗯,不惜自己會擱淺,不惜自己會喪命,這鯨魚也用自己的身體把余以諾頂回來。正如牠知道余以諾的計劃後沒有轉身離開游回公海,而是留在這兒看看自己有沒有辦法阻止,真是溫柔呢。」
布氏鯨看著我們,眼角閃動水光。
「總之,結案吧。」
接著慕容小姐從懷中掏出五個圓環,圓環是銀色的,但內外層之間有黑曜石夾層,黑曜石中有若隱若現的光暈湧動。
「呼呼呼呼呼!」
慕容小姐把五個圓環往余以諾身上一扔,圓環好像活了過來一樣分別套向其雙手腕,雙腳腕和頸子。
「余以諾,你涉嫌以傳心術向麻瓜傳遞亡鯨第一身死亡記憶,使她們因巨大恐懼而觸發乾性遇溺,並試圖召喚哈夫古法及海坊主襲擊麻瓜。在此小女子受前獵戶座天文台第七期所托將你法力封印,並移交第七期處置,你將會被控告包括但不限於謀殺罪,企圖謀殺罪及危害麻瓜罪,以上。」
本來昏死過去的余以諾艱難地張開眼,先是看看自己身上的黑曜石圓環,然後瞪著慕容小姐。
「求⋯⋯求你⋯⋯」
事到如今還打算求饒嗎?
「求求你⋯⋯救牠一下吧⋯慕容小姐⋯」
他把頭點向身旁的鯨魚示意,原來是想慕容小姐拯救布氏鯨。
「原來你還有珍惜生命的一面呢,我看你之前殺人砍狗都是毫不遲疑。」一向溫和的慕容小姐板起臉說。
「你要冷嘲熱諷便⋯隨你喜歡⋯⋯求你救一下牠吧⋯拜託了…」
余以諾甚至痛哭失聲,但我卻感到一陣反胃。
嘔心。
嘔心至極。
殺了四個人的他,因為一條鯨魚在那邊貓哭老鼠?別開玩笑了,他有甚麼資格。
那四個人的亡魂我可都在殮房見過,她們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夢想,自己的家人,卻因為這個人而斷送了一切。
而且本來是五個死者,第五個本來是有家人有女兒的Elise,更差點是我,這傢伙,這混蛋竟然在那邊哭哭啼啼?
「是因為這鯨魚救你了,所以你想報恩嗎?」慕容小姐問。
「不是的,只是⋯只是⋯⋯殺人的是我,操縱家屬的是我,召喚哈夫古法和海坊主都是我,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牠是無辜的,牠是一條完全無辜的生命,求求你吧,慕容小姐,求求你吧蔣醫生⋯」
我無名火起:「別問我!當我剛剛被你刺死了吧!」
「如果這鯨魚是因為某種魔法而擱淺,身為魔法師自然可以把牠送回大海,這是身為魔法師的法則。」慕容小姐說,「但這鯨魚只是因為自己的意志而擱淺喔?」
「不,不,不,牠是因為⋯⋯牠是因為救我而⋯」余以諾本來就是一個不善詞令的人,面對著牙尖嘴利的慕容小姐根本是毫無還擊之力。
擱淺的布氏鯨看著躺於沙灘上的余以諾,眼角竟然看似流下了淚水。
「抱歉⋯抱歉⋯抱歉⋯」
不如鯨魚在哭,連余以諾亦痛哭流涕,只能對著布氏鯨道歉。
「嗚哼⋯⋯」
擱淺在沙灘上的鯨魚發出低泣聲,垂淚的牠已是沒法動彈,只能哭著,看著余以諾,靜待死亡來臨。
「這就是你作的惡孽。萬物皆有代價,有時候代價是由身邊的他人代償。」
「⋯⋯所以你就打算見死不救嗎?!我會上法庭,我會受到處罰,這會為自己的罪付出代價,但你打算見死不救?!」余以諾激動地說。
「我倒沒有這樣說過。」
啊,都幾乎忘了這女人的性格就是這樣子。
「你!」
「沒甚麼,只是想看看你那後悔痛哭的樣子罷了,順便痛罵你一頓。」慕容小姐說。
「⋯⋯」敢怒不敢言的余以諾光是眼神也能使我感到他腦中的暴怒和咒罵。
「但我所言非虛,按魔法師的規則我不應干涉單純因為自己意志而擱淺的鯨魚。但是啊⋯沒想到鯨魚竟然哭了,還是為了你這種敗類而哭,剛剛牠還保護了我們,牠真的很親近人類呢。既然剛剛被牠救了一命,北斗會館亦不在,打破一下規則也是無傷大雅。好啦好啦,別哭了。」她對鯨魚說。
剛剛退去藤蔓的那招,根本就是在為了現在而實驗吧。下了來後我才發現在另一端的圍牆後根本有小石梯能走下來。
「那麼回歸故里吧,迷途之鯨,迷航之鯨,願你的鯨泣不再寂寂無聞。」
慕容小姐低聲哼唱歌咒,她隨著旋律轉動頭上的黑色蕾絲洋傘。布氏鯨身體下方的沙粒先是震動,然後往下凹陷同時往海水方向褪去。
下陷的沙子從小洞變成溝壕,從溝壕化作水道,沙粒不斷往下卸開,終於連接了海洋。
海水「嘩啦嘩啦」地湧入,先是略顯混濁的泥水,接著是清澈的海水。布氏鯨的身體被湧入的海水淹沒,最終水深終於夠牠擺尾搖鰭,隨著沙粒回復原狀排開海水,鯨身亦隨著波浪被推回大海,直到牠回到深水的海域。
「謝謝你⋯也謝謝你。」余以諾道。
前者是指慕容小姐,後者指的應該就是鯨魚了。
「嗚嗯!哼嗚嗯⋯!」
只見因日落而被映得一片金黃的海面,一尾重獲自由的布氏鯨竄過。即使人類傷害了牠的同族,但卻從未因而心生憎惡的牠,伴著悠長的鯨泣聲躍出水面向我們揮動鯨鰭,然後沒入波濤之間。
鯨影漸漸遠去消失,最後的鯨泣之歌亦淡去。
「接下來就交給第七期的魔法師處置他吧,這案件也告一段落了呢。」
遠處的小石梯已經有幾個人正走過來,就是第七期所聘用的魔法師吧。
「慕容小姐。」於日落時份與她並肩離去時我道。
「嗯?怎麼了?」
「鯨魚不會流淚的,鯨魚沒有眼瞼亦沒有淚腺,當鯨魚長時間離開水時,會自己分泌油脂來保護眼睛。那不是眼淚,只是防止眼睛乾燥的生理現象。」
「呵呵,不愧是蔣醫生呢。」不以為然的慕容小姐輕鬆地旋動洋傘道,「這大概就是法醫和魔法師之間的分別吧。」
「咦?」我不明白
「你說的都對。但是有些事,用其他角度看亦很有意思喔。」
夕陽下,慕容小姐撐著陽傘回首看我,嘴角掛著一抹神秘的微笑。
「你是指⋯⋯」
「回碼頭那邊吧,別讓阿晃和萬女士等太久了。」
我點點頭跟上,不用多久就回到了剛才的卸貨碼頭,至於鯨魚會不會流淚不知何時便被我拋於腦後。
卸貨碼頭之中第七期的魔法師已經完成了治療,因為沒人受到了致命傷,所以都是可以用魔法治療的輕傷。至於記憶方面,他們都被交換了現實與夢境,要不就是當今天的經歷是某晚發過的一場夢,要不當今天的經歷只是某天看過的一篇小說,不會影響他們的人生更不會留下陰影。
除了一個人。
「慕容小姐,我和第七期的人說過了,他們說萬小姐的話倒不是不行。」坐在輪椅上被推過來的阿晃說。
「甚麼不是不行,Elise怎麼了?」
「就契約魔法,我們可以用因果律約束⋯⋯」阿晃試圖解釋,但我完全不明白。
「我來說吧阿晃。」慕容小姐說。
我回頭一看,Elise正坐在海邊眺望著遠方的夕陽,如在等待著甚麼似的。
「簡單來說,我們可以不干涉萬女士的記憶,她能記住今天的事情。我們只會在她身上施加一個簡單的契約,只要她和蔣醫生你以外的人提及今天的事,今天的記憶就會馬上消失,如果不提不說便不會有影響。」
「⋯⋯這是為了我,嗎?」我說。
「那時候,你鼓起了很大的勇氣吧,蔣醫生。一直以來都抗拒著自己同時是陰陽眼和法醫身份的你,終於鼓起勇氣和自己的朋友坦白自己心中的脆弱和矛盾,明明在害怕著被推開,被視為怪物。」
「甚麼都被你看穿了,真是好過份呢,慕容小姐。」
「哈哈,抱歉,職業病。我不想萬女士失去今天的記憶,因為這是你鼓起勇氣後向她坦白說出的,所以我才向第七期討筆人情債用契約魔法取代記憶干涉。」
「但這樣⋯好嗎?如果她忘掉今天的記憶,她就不會知道我是陰陽眼了。」
不知不覺間,我竟然退縮了起來,如果這樣能順勢使她忘掉我的陰陽眼倒不是⋯⋯
「但我怕你餘生也再無機會,再無剛剛的勇氣向她坦白真正的自己了。自己的朋友一輩子都不知道真正的自己,這樣子好嗎?」
不好。
「似乎有答案了呢。」
真是受不了這女人,這真的不是魔法嗎?
「謝謝你,慕容小姐。」
「別這樣快謝我,契約魔法還有一步才完成,說是契約自然要雙方同意對吧。」慕容小姐微微壞笑地看著我,「我們還要萬女士的同意才能施法。」
「咦?」
「所以請你去跟她解釋一下,順便聊一會兒。」慕容小姐說,「現在的她心中大概滿是不安和懷問吧,你是陪伴她的最佳人選,我深信她也很想和你聊聊,不論是法醫的你,還是陰陽眼的你。」
「⋯⋯」我不自覺地輕咬下唇在遲疑著。
現在不像剛剛那樣生死一線,大概要把我的一切和盤托出吧。
Elise她真的會接受這個我嗎?
能看穿生死之間,異於常人的我。
只會與屍體溝通,冷漠如冰的我。
解剖我做過無數次,但現在簡直就如要在Elise面前把我的過去,我的內心解剖一次給她看似的。
「蔣醫生,剛剛在船上萬女士是對你如此有信心,你卻對她這樣沒信心嗎?」
出乎意料地說話的人卻是阿晃。
「當⋯當然不是,那麼我去和Elise聊一會兒。」
慕容小姐輕推我背脊,我順勢走向坐在那邊的Elise。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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