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子說她不可以。
「唔可以咩?」我不明白的是這句話,不是逃避著什麼:「我唔介意你係邊度嚟,唔介意你呃過我幾多次。你睇下我,我都有植入過晶片,細細個就跟老竇出術搵食。我成世都係靠小聰明呃人,最叻嗰次,不過係呃埋你翻嚟。」
我前去握住她一雙手。說話可以是騙人的,觸碰的溫度無法被取締。
「我都有呃過你㗎。我無同你講我誠信破產,唔敢同你講我無咗份工,仲日日扮OT。之前我老竇破產,我都唔敢同你講。」「我唔介意你以前係點,甚至係啲咩塑造成而家嘅你。總之以後我哋有咩都要同對方講,唔好再呃嚟呃去,浪費咗大家好多…………
時間。」
說到這裡,我忽然定了下來,連在聽的洋子也略感錯愕。
不論是因為懦弱、無知、重視、還是所有各種的原因,當兩個人互相猜度,就會令雙方都損失了很多不必要的時間。
但是這個,不正是誠信制度的本義嗎?
說謊的人令社會整體損失了時間,所以要我們用優次之分來償還。
但不要緊,我跟洋子也跟自己說,我們還有一輩子。以後我們有話說話,坦誠面對自己也誠實面對對方。我很看重今天在營帳的這段對話。既然我們都將如此醜陋難堪的過去交付對方,將來更加沒有什麼難以啟齒。
「好,咁我哋就坦誠,唔好再呃嚟呃去。」洋子深呼吸,雙手按住膝蓋站直身子:「事實係,我真係好介意。」
我明白的,我深信自己很明白洋子此刻在懊惱什麼。她自小在天圈生活,認識的朋友都有上流人士,聚會聊天談及兒時生活,她難免會感到自卑。我理解她的矛盾,自然不會怪責她把事情一直瞞住我。
要知道我整個童年都在賭場流連,還未懂得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就先懂得玩骰盅。賭鬼老爸甚至幫我植入過擅於騙過別人的晶片,最見鬼是就連我體內那塊半完成晶片,都是廉價的電藝師騙我們。當父親可是以騙人維生,我又怎可能會介意她區區一次隱瞞?
謊言只要是善意,就再沒人理會它是大或小。
但我很快就知道,洋子說的根本不是這一回事。對出身黑市而自豪的她並沒有在介意自己,她介意的 竟然是我。
「你以為我賣身,就扮客嚟試我?」
她拿出放在工作檯上的手機,向我展示一則短訊。
「呢個人係你嚟㗎啦,唔係你點識嚟呢度搵我。」這是我在地圈的新聞大樓,借用阿妹手機傳出的訊息。當時我只從一名職員口中聽到洋子的名字就急著懷疑她,以為她背住我做出不可告人的勾當。
在得悉事情的原貌後回想就知道,那名職員也是雅典娜計劃的受助者。他誤以為我也是打算_助於雅典娜計劃的人,隔牆有耳,只好以委婉曖昧的說辭包裝。
加上較早之前洋子說得出我在黑市發生的事,卻又矢口否認自己身在現場。種種不合時宜的前因後果疊加,讓我們給對方蒙上一層又一層的誤會,最後再看不見眼前的人。
當人再記不起最初的感動,就是一段關係的告終。
「最後我知道係我誤會咗,我都道咗歉啦。」我說得有點悔氣,無法理解她此刻執著的要點。整件事不過是個誤會,沒有人做出過背叛對方的事,懷疑過你的我也道過歉,不就完結了嗎?
她重重歎息,似是對著一個教又而不善的小孩般懊惱:「你仲係唔明。」她說重點不是在於你騙我、或我騙你,也不是在於你懷疑我或我根本上有沒有做過任何事。而是在於,你存心測試我。
「以我哋嘅關係,如果你有懷疑應該直接問,而唔係搞埋晒啲小動作。因為呢個行為已經等同你唔相信我,所謂嘅『測試』只係你需要一個證據確鑿嘅機會,等自己真係拆穿我嘅時候可以令我更難堪。」洋子一口氣地說,彷彿將累積以來的怨氣一下子吐出:
「好似嗰次我明明喺黑市見到你,但係你就堅稱自己全日都喺公司。我明知道你講大話,但係我都直接問你今日係咪去咗測試。」
我好像有點明白箇中的分別,卻又理解不了這樣做的原因。直至她嘆了這晚的第不知多少口氣,才說這個不是行為的差別,而是心勇的差別。
當你直接詢問對方,你是希望得到一個答案;
但當你蓄意測試對方,卻是希望他踩進陷阱。後者,就是一段關係缺乏信任基礎的證明。
「永遠唔好測試誠信。」她字正詞嚴地告訴我。
誠信在你測試它之前,都是堅不可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