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望
2017-08-13 04:49:17
這種感覺奇妙而又難以形容。
一直以來,我在成為無常之前的記憶都處於一種莫名地曖昧的情況下。
被老白和陸離救起來之後的記憶是都回來了,但再往前的,我可沒辦法說自己記得。
比方說我記得我愛著紹白,但我不記得紹白的容貌。
比方說我記得天庭的使者帶著陰司悉數兵力圍捕我,然後宣讀了甚麼荒堂可笑的降旨,但我不記得那降旨講的是甚麼了。
比方說我記得我出身的焦家大概是一個令人待不下去的鬼地方,但到底焦家是貧是富我倒是不很清楚。
但焦秋葉所講的「六爻冥錢焦家」六字,一下子就把我關於焦家的記憶全數扯起來了。
這感覺就像是苦思冥想都想不起來的某些回憶,突然在聽見某些很重要的字詞之時,一下子全記起來的感覺一樣。
焦家……第五十二代嗎。
「焦秋葉是吧?」我學著老白的腔調,問道:「焦春秡是你的甚麼人?」
焦秋葉一驚,道:「你們……認識我爺爺?」
「那老頭我何止認識?」我怪笑道:「那你爸爸叫甚麼名字?」
「混帳!即使你尊為無常,我也不允許你對爺爺不敬。」道士怒喝一聲,罡步一踏,顯是準備一言不合就可以開打。
「焦夏煦……對吧。」我道。
聽到焦夏煦三字,焦秋葉面色明顯巨震,但目中的敵意更盛了。
當時襁褓中的嬰孩,現在……都成當家了。
「小友,你冷靜一點。」老白看不過去了,在後頭伸指一點,焦秋葉便被逼退了一步。
「黑大人,公務要緊吶。」老白向我打了個眼色,道。
這樣下去與焦秋葉爭辯大概也是沒完沒了,再說現下也是接引亡者要緊。
我向老白打打眼色,便向葉恬然道:「跟我們走吧。」
葉恬然點了點頭,踏上了我的陰風。
「焦秋葉,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我們大概很快會再見面的。」我苦笑道。
我扶起陰風,葉恬然呆望著服事了數以十年計的大宅。
「一輩子都過了,就別回頭望了。」我拍拍他肩頭,道。
「嗯。」葉恬然轉過身,道:「兩位差大哥,我聽說凡人在頭七可以回家看望妻兒,不知是不是真的?」
大概對他而言,他自己的生死一點都不重要———至少遠沒有妻兒重要。
「也不是一定,得看十殿審理的判決。」老白坦白的道。
「是嗎……」葉恬然的語氣有點失望。
「別擔心,葉先生你是好人吧,那大概沒問題的。」我安慰道。
「好人……嗎?」葉恬然苦笑:「我可不敢這樣講。畢竟在老爺手下做事這麼多年,大奸大惡沒有,小打小鬧,壓榨別人,大概也是犯下了不少。」
「我總跟自己講,我也是受人錢財,主事的又不是我。」
他略作停頓,道: 「但這籍口也只是籍口而已,推搪得過誰,都推搪不過自己的良心。」
「『會不會有一天,我會不得好死?』這問題我問過自己很多次了,現在年紀不少了,也會造關於這個的惡夢。」
大抵而言,他是沒有講錯的———
平白造惡業,十殿自有記錄,即使不是主事者,十殿也不至於天真得完全不追究你的責任。
所以有關於這點,我沒辦法保證他甚麼。
「所以,現在算是有報應了吧。」他想想自己的死法,笑了笑道。
「你也別這樣想。」我道:「十殿審判公正不阿,既然你自問未執惡念,十殿也會還你一個公道。」
「我是隨便怎麼樣都好啦。」葉先生道:「但我真的想回去看看老婆和兒子。」
我稍稍沉默,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用自己的性命換錢,你的妻子和兒子會認同嗎?」
「我想是會吧。」他苦笑,道:「我妻子老是抱怨我留在家的時間很少。那個笨兒子也說不喜歡老是不在家的爸爸。」
「所以我死了,他們應該也不會傷心到那去。」他說道.
他的家務事我不怎麼清楚,也不知道該如何置喙。
「所以我的事真的沒關係,我只怕老爺食言。」他接著道:「這種死無對證的約定,老爺這些年來可毀了不少。」
「要不,我們替你去看看吧。」我衝口而出道。
「真的可以嗎?太就謝謝你了。」葉恬然聞言喜出望外,深深向我低了頭。
這話語出口,我才驚覺這或許超出了無常應當的範圍以外,所以心虛地看了看老白。
但老白似乎也不反對,只是向我打了個沒關係的手勢。
在陰間安置好葉恬然之後,我和老白便又動身回陽間。
「對了老白,這樣子操弄生死,真的會有報應嗎?」陰風之上,我想起了甚麼,便問道: 「怎麼你剛才講得這麼肯定?」
「不知道。」老白揖揖肩道:「我講出來嚇嚇他而已。」
……
「那你呢,」老白好奇地問道:「為什麼你會說大概你們很快會再見面?」
老白這樣一問,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只是有這樣子的感覺。
「……不知道。」我答:「我這樣講嚇嚇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