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望
2017-07-24 18:07:19
我目送老白的身影沒入廚房,腦海裡已是翻江倒海似的沸騰著。
上方。
陰間的上方,除了人間和天庭之外,不可能再有別的甚麼東西了。
我可不相信人間有誰能夠策動地府,但天庭……有可能嗎?
我對天庭的印象只停留於那個建於雲霧之間的宮殿,和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們。
這時,老白從廚房回來,我正想要問點甚麼,老白便隨手向我拋來一根雪條。
我接過一看,透明色的包裝袋裡頭是一根圓圓短短的乳白色冰棍。
……牛奶樂,從那個透明包裝看得出來,這還是家庭裝的。
「牛奶樂?」我怪叫:「你剛才給朋子的還是哈O達斯的呢?」
「你有人家朋子能幹嗎?」老白白眼一翻,挖苦道。
「……沒有。」我答。
「你有人家朋子能打嗎?」老白接著追問。
「………沒有。」我咬著牙答。
「你有人家朋子可愛嗎?」老白是問出個勢頭來了。
「………………沒有。」我從牙縫裡勉強擠出回答。
「那你有牛奶樂吃就不錯了,還敢抱怨?」老白下結論。
我語塞,只好撕開包裝袋,狠咬了一口冰棍好讓自己冷靜一點。
談正事,談正事,跟別老白吵這種沒有營養的架。
「老白,陰間的上方是甚麼?」我用力嚼著牛奶冰,好像把牛奶冰當成老白地嚼,然後問。
「嗯?大概是人間吧。」老白小口小口地舔著冰棍道。
「人間的上方呢?」我問。
「天庭吧,為什麼這樣問?」老白答,同時露出一個充滿玩味感覺的笑容。
「天庭和陰司有直接關係嗎?」我瞇起眼睛問。
「嚴格而言,陰司從屬於天庭。」老白的聲線似乎很是滿意:「可天庭只會在很偶爾很偶爾的情況下,才會下達指示予陰司,所以陰司幾乎是獨立地運作的。」
很偶爾很偶爾嗎……
我低頭沉思。
「休養夠了吧,那差不多該工作了。」老白大概是確認到該講的,我都已經知道了,便轉了個話題。
我也差不多習慣這種模式了,反正該講的時候,老白會暗示得很明顯。
「嗯,應該是差不多了。」我嘆了口氣。
如果我打得贏老白,真想把他吊起來,把所有事情都拷問出來。
「還差不多呢,再不去工作你就得變胖子了,還吃冰棍。」老白嘲諷道。
這冰棍可是你丟給我的好不好……
「……閉嘴。」我是無話可反駁,只好扯開話題:「有下一宗接引的宗卷了嗎?」
「嗯?」老白答:「還沒去拿。」
「喔對了。」老白這時好像發現了甚麼,突然一拍腦門:「你沒去拿過三世書吧?」
「沒有。」我答。
那卷東西向來都是老白拿給我的,我連要去那拿都不知道。
「那我教你去拿好了,走吧。」老白輕鬆地道。
我站起身來,便跟著老白走去。
隨著老白的身影,我們穿梭於十殿的巷弄之間。
我看著前頭老白高大的身影,低頭想著。
到底,我還要依賴老白的庇佑多久呢?
『你經驗尚淺,別怕犯錯。』
我抬頭,老白走進老太太家裡時的背影,與他現在的背影竟是莫名地重疊了起來。
『再去苦惱一陣子吧,你還年輕,即使拖點後腿也是正常的。』
我腦海裡浮起陸離淡然的笑。
『即使是你的老白,當初穿起那身白衣也是慌張得可笑,還吐了呢。』
果然還是沒辦法想像老白青澀的樣子,我笑笑。
「老白。」我鼓起勇氣。
老白回頭:「嗯?」
「下一次的接引,能不能交給我?」我試著讓腔調聽起來很是輕鬆:「不行的話就算了,我沒關係的。」
話語出口了已是一陣後怕,太輕率了。
我幾乎閉起了眼睛,以迎接老白的憤怒和冷嘲熱諷。
「好啊,沒關係。」
我偷偷睜開一邊眼睛,看著老白。
老白的手蓋在我的頭上,揉了揉。
老白的眼睛裡,帶著毫不掩飾的讚賞和難得的笑意。
「咦?」我驚訝。
凌望
2017-07-25 03:53:26
在我的預想中,即使老白會允許,大概也得質疑或者冷嘲熱諷個一大輪才點頭,但老頭不但答應得很爽快,甚至還沒問我原因。
「你……不打算問為什麼嗎?」我小心地問。
「沒有必要吧。」老白轉過身去,接著走,道:「但你想要講的話,我很樂意聽。」
老白這樣子一講,我倒是有點不知道要怎麼去解釋了。
「我……不想再像上次一樣了。」我低聲地道。
我可以找到許多的籍口去推搪其他人。
身為一個初上任的無常,我的表現大概是可以被原諒的。
我們和老太太建立難得了緣份,會特別手忙腳亂也是可以接受的事。
甚至歸根究底,成為一個無常本來就不是我的本願。
但……我找不到籍口去推搪自己。
我怕,假如某一天,遇到另一位像是老太太一樣,我想要去用心接引的人,我仍是像上次一樣沒用。
我也怕,有一天老白會對我失望。
「我想當一個稱職的無常。」我道。
「稱職的……無常嗎。」老白道:「你覺得……怎麼樣的無常才算是稱職的無常呢 ?」
我倒是沒預期過老白會這樣問,心裡一愣。
就是像你這樣的無常吧,我心道。
但這樣子說出來太丟人了,我才不會說。
「大概是有能力接引好每一次亡者,讓他們安心放下遺憾的接引者吧。」我稍稍思考後,道。
「安心放下遺憾……嗎?」老白的語氣變得有點奇怪:「假如他有資格不放下遺憾呢?」
「無常的職責,不就是讓亡者放下無謂的執著和遺憾嗎?」我好奇地問:「遺憾也有分資格不資格的嗎?」
「大概有吧。」老白不置可否:「無謂嗎……」
稍稍沉默之後,老白又道:「假如連你都覺得,亡者有執著的資格,那遺憾不應該被放下,那又如何呢?」
一時之間,我實在沒辦法消化老白所講的話,我們之間出現了一小段令人尷尬的沉默。
「嗯,這對你來說或許太早了。」老白開口打破沉默:「但有空思考看看吧;或許有一天,你不得不回答這問題的。」
「到了。」老白道。
話語間,我和老白來到了玄冥宮前。
玄冥宮為十殿最始的一殿,由秦廣王主司;聞說被接引至此的亡者就由秦廣王審訊,假使是善人,便跳過餘下各殿的罪孽細審,直接送往第十殿的肅英宮投胎,假如是惡人,便送往二殿,逐一審理生前大小罪行。
我們所接引的生魂也是引導至此,交給負責登記文書的鬼吏,但也只限如此而已,我可從來沒進去過。
「白七先生嗎,久疏問候,來拿三世書?」殿門的鬼吏向老白作揖,打了個招呼。
「嗯。」老白也是輕輕回了個揖,但和那頭鬼吏的熱情相較起來,冷淡了許多。
我也已經習慣了,老白除了對著陸離和我這些極少數例外之外,對大部份人都冷冷的。
也不是說他禮貌不周,行儀上該做的,老白是做得無比周全,但除此之外,非公式的客套寒暄他可是半點都不做。
但他橫行陰間多年才可以這麼囂張,我可不行,我便在旁邊學著對方的樣子,仔細地向對方回了個禮。
寒暄幾句後,老白便帶著我進了玄冥宮。
老白在前頭領著,左轉右拐的幾乎都不用思考,而我則小心翼翼地記著老白走的路,以防以後得自己走。
「到了。」走到門口之前,老白突然站定,道。
還在小心地記路的我差點撞到老白的背脊上去。
「嗯……這樣似乎會很有趣。」老白低聲道。
「啥?」我沒聽清老白說甚麼,問道。
「沒事。」老白道:「小子,這次你自己進去吧。」
「呃?」我有點不解地道。
「謁見三世書時,記得有禮貌一點。」老白露出準備看好戲的表情道。
三世書……謁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