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大仙Intern的所見所聞，及解籤要義初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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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懶得再跟他說，由門口察看通叔的情況。病房裏六張單人床分成兩排全躺滿人，通叔躺在右排最角落裏近窗邊的那張。其他病床裏圍滿了探訪的家屬，尤其是一個己經不醒人事的阿伯，床邊圍着足足十個人，輪流拍着他的手臂，或摸着他的頭，在他耳邊說個沒完，即使阿伯枯木一樣無一點反應。唯有通叔身旁冷冷清清，他醒着，頭和身軀側向一旁凝視着窗外的枝頭，又或者是更遠的不知甚麼地方。八月的夕陽不輕易落下，外面的天還光得很，照在通叔身上，床單上留下一個落寞的影子。

「有冇打畀佢親人？」
「佢話唔駛。」
又或者根本沒有。我有點同情他，走過去打算跟他好好聊一會。

我走到床前，卻想不起要說甚麼。他卻先開口：「估唔到你恩將仇報啊。」

仇倒是有的，恩卻是指甚麼？我一時想不明白，難道是教我解籤嗎？

「原本想帶你見一個人......」我還沒來得及解釋，他就打斷我說：「算啦，我一早算到會有呢一劫，無咩嘅。咁你條女溝到未？」

「吓？」

「送手串畀你個女仔啊。」

「無啦，人哋都有男朋友。」

「我知，但係有我幫你，驚咩？」

「你幫我做咩？桃花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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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睇下條手串有咩唔同？」他故作神祕的說。

我看了看，還不是那個樣了子。但細看之下卻發現有兩顆大珠連在一起了。我很記得本來大顆的珠之間總是隔著小珠的，並無兩顆相連。

「次序唔同咗？」我驚訝地說。

「無錯，上次我己經幫你重新穿過。」

看我眼神裏的疑惑，通叔又把整件事解釋了一遍。據他所說，「六合六害續緣術」用十二條手串，施術者自己和要攝合的目標各配戴一條主珠，其餘十條副珠則分給十個不同的人。十二個人各自生肖不同，按施術者和續緣的對象本身的生肖不同，各人戴上手串的先後次序和珠的排列也各有不同。那一個下午，通叔扣下我的手串，經過精心計算後調動珠的排列，讓我由犠牲者變成攝合的對象。

「你又知我哋咩生肖？」

「你屬豬吖麻，摸骨嗰次咪話過畀我聽囉。」

「咁個女仔同佢男朋友呢？」

「個女仔就係嗰日黎求籤偷咗人支籤嗰個，當時我己經見到佢戴住條手串。你見到佢嗰時成個人緊張到，我都知你實中招架啦。佢嗰日問姻緣，我問多佢兩句己經知佢同男朋友咩生肖啦。」通叔得意地說。

「我記得你仲話要同佢陰陽雙修，性交轉運潻。」我突然想起來說。

「咩性交轉運？旁門左道，我名門正派唔做呢啲嘢嘅。」通叔語帶憤慨，一臉認真的說。「嗰日諗住替天行道，幫佢做場儀式，話就話趨旺桃花，其實破佢邪法，免得佢害人。」

「但係佢嗰日揾唔到你喎。」

「嗰日咁啱嫻姨個老公死咗，咁佢好徬徨咪叫我去陪佢料理後事......」他想了想，然後覺得有必要補充說：「收錢架。」

「哈哈，上次又話人哋點衰，人哋有事又咁緊張。不過佢咁大個人......」話到一半，通叔以眼神制止我，並向門口方向瞄了瞄。

「唔驚啦，嗰個我朋友......」我邊說邊轉身向門口看去。醫院陰氣重，真不是說別人壞話的地方，我一轉身便以為自己撞鬼了。鮮紅色的裙，誇張的妝容，幸好她手上提着裝熱湯的暖壺，我才認出那是嫻姨。

我識趣地說：「我出去睇下我個friend先。」但阿健比我更識趣，早已不知所蹤。我也決定回去大仙，畢竟理論上現在還是上班時間。我回頭看了一眼，現在夕陽降得很近了，好像海上的人一跳起就能碰到。嫻姨正把一碗湯送到通叔口邊，橙紅的餘輝落在他們之間，充滿依戀的抓著他們的衣物。就算通叔真的能與前妻見面，又能怎樣呢？或者世間上的男女苦苦尋找的，終歸是這樣的一刻。這樣的結局，已經沒有更好了。

而我的結局又該如何呢？我想起今天在黃大仙門外看到的情形，現在想來那個男的也不見得是她的男朋友。或者她對那個都是這個樣子，是我多心了。她的事己經夠讓我煩心了，我己經決定心如止水，忘記了她。但晚上見面是早約好的，要推托也煩，且見她一面，任她說甚麼我只不信不理。打定主意我在路上心安理得，卻因時間尚早又向黃大仙求了一次籤。這次用的不是靈籤App，而是貨真價實的求籤。

屌完朋友妻, 繼續做神棍溝女

Keep住做sp

Eunice都幾慘

真實的求籤畢竟和靈籤App不同，十指攏在籤筒上反覆搖動，籤在竹筒裏晃動的觸感，本身就有一種治癒的功能。我花了很久才搖出一枝籤，期間我合上眼，風在耳邊的聽音突然變得很近很近。我本想全心全意想著今晚的事，但慢慢地我甚麼都不想，快化成百年的古寺的一部份似的。竹籤輕如無物，但落地之聲卻如此沉重，把我從離神狀態喚回來。用黑色墨水寫上數字的竹籤真的負載命運的沉重，那時我有這樣奇怪的感覺。

第100籤，唯一一枝三位數的，因為黃大仙求籤總共就一百支，這是最後一籤。

唐明皇擊鼓催花 中吉

百花競放賀陽春
萬物從今盡轉新
末數莫言窮運至
不知否極泰來臨

作之前係咪睇曬100支籤

係啊 當故事書睇

查解籤文之後，我短暫的寧靜又被打破。無論怎麼看，這枝籤充滿著生機和希望。難道我的情路真是「否極泰來」了嗎？
唐明皇就是武則天，在一個寒冬裏她忽然心血來潮要賞花，但北風澟澟，白雪紛飛，後苑裏一片蕭條，那有花卉可賞？唐明皇於是下紹曰：
來朝遊上苑。火速報春知。百花連夜發。莫待曉風吹。

百花不敢抗旨，竟然一夜花開。

看來靈籤還暗示可以有一些冒險的操作，甚至會有大逆轉的機會。我的心又忽喜忽憂起來，唯有伺機行動。明天是最後一天上班，我把握時間回到辦公室收拾好部份物品。

六點半，人潮漸漸散去，還不願離去的被警衛驅趕。繩欄圍起來後，黃大仙有點像聊齋的古寺，好像再不離去，就會被魔咒永遠困在裏面。我回到辦公室，Ada、阿Ken還有其他所有人，一如以往地極準時放工，一個不剩。燈關了一大半，只有一盞亮著，算是為我留的一點情面。風吹過的時候，木板「依依吖吖」的，偏在這時候燈光閃了一下。我有點心慌匆匆收拾幾件物件，其他的還是留待明日好了。但是電腦不肯關上，一個個word檔輪流向我討債，問我要不要儲存。儲你老母，明天一走了之，再不走我懷疑真的要撞鬼了。這份intern可是沒有醫保的。

我等得不耐煩，先把燈關上了，待電腦的螢幕都熄滅，房間裏最後一絲燈光都消失了，眼前突然一黑。幸好我對路有印像，門口距離也不遠，摸着黑還出得去，只是腿在不知甚麼硬物上撞了一下，痛得一跛一跛的。

我雖然是文科仔，但也是相信科學的人。對於撞鬼我有一套科學的解釋。撞鬼的條件有兩個。1)精神緊張、不安情緒到達臨界；2)低機率、因果關係不明顯的事件

舉個例子，有時候桌上的物件就是會無緣無故地掉在地上，可能本來就放斜了不察覺，那件物件慢慢滑到無可挽回的角度，「啪」的一聲掉到地上。這就是低機率、因果關係不明顯的事件
。大白天下，即使有發生這種事，誰也不當回事。但如果恰巧發生在月黑風高的晚上，當人的心緒極不安寧的時候，發這樣的事就會令人疑神疑鬼，甚至有幻覺。若是有先天心臟缺憾，那就一命嗚呼也有可能。

我離開辦公室時完全符合第一條件，而第二條件也湊齊了。我看到榕樹下一個立著一個白影。我那一刻腦海中只迴盪着一句話：「出事了！」細看之下竟是洛彤，她穿的雪紡上衣隨風飄揚，下身穿一條貼身牛仔褲。雖說夏日己到尾聲，時而吹來颯颯秋風，但街上的女士們少有肯把那白滑的美腿收起的，這樣的裝束也算稀有。她站的方位跟那次在辦事處外碰到她時幾乎一樣，但她的神情也隨著幽暗的燈光變得蕭條，不像以前的明艷照人，幽幽的卻別有一種美態。

「嚇死人咩。」定過神來，我上前打招呼。
她卻只是微微一笑，嘴角微動，似乎低聲回應了甚麼，卻甚麼聲音都聽不到，只有樹葉的「沙沙」聲。

「閂咗門啦喎，仲係度嘅？」我問道。

「吓，我係度行行下就咁啦，都無人叫我走。」她一臉無辜地說。

若不怕天讉，其實黃大仙也是食大茶飯的好地方。但黃大仙有甚麼貴重事物可偷？善信的捐款到底放哪兒呢？我在這兒兩個月來竟是全無印像。正當胡思亂想之際，後面傳來腳步。

「咦，仲未走啊？」是看更阿姨，她認得是我。洛彤連忙躲到樹後。
「差唔多啦。」我答。
「快啲啦，就黎鎖門架啦。」

「好，我漏咗啲嘢，好快走。」我作勢轉身走回辦公室，等阿姨走開後，才折返會合洛彤。

「喂走啦，再唔走係度瞓啦。」我說。
「等等啦，我仲想去求支籤喎。」
「唔係掛？宜家？」我笑着說，以為她是說笑，便逕自向門口方向行去。行出兩步，回頭看她卻還在原地。
「呢邊喎。」她認真地說。
「你講真架？隨時畀人拉架喎，用手機App啦，我哋出去先。」
「你驚就走先啦，我自己去。」
我本來就打算跟她撇清關係，正是求之不得。但看看四下已經十分昏暗了，只有城市的燈光由外面折射進來，卻像鬼火一般，更覺陰森恐怖。留下她一個實在非男人大丈夫所為，我嘆了口氣，回頭跟着她，心裏一邊盤算着萬一被發現時的解釋說辭。

求籤區的旁邊在幾座較小型的神廟，拜祭的分別是藥王、財神等，地位雖不如黃大仙尊崇，對病得只剩下半條命、瀕臨破產的人來說，也是不可多得的。相比社會福利制度，黃大仙祠對世人的保障是十分全面的。不過此刻神氏似乎也休息了，眼神中失去了威風凜凜的神采。旁邊的籤筒竟沒有收起來，洛彤隨手拿起一個，跪在蒲團上誠心地搖動。寂靜中竹籤碰撞的聲音格外嘹亮，似乎在整個廟宇迴盪著，每一下都讓我的心臟大力地跳動。那時我才發現，掩耳盜鈴其實不算愚蠢，旁人還是聽得見沒錯，但至少自己不會嚇死。

「有冇人啊？」一把聲音響起來，是剛才的阿姨。然後一束手電筒的光照射過來。我一手按著洛彤手中的籤筒，阻止她再發出聲音，另一隻手按在她背上，把她整個人壓下來。電筒的光束從我們頭上掃過，不知怎地，我只想到她乳房壓在蒲團上的形狀。當然，也只是想像，在那漆黑之中甚麼也看不清的。

阿姨並未有行過來，理所當然的，換着是我晚上突然聽到求籤聲也會立刻回身走。

洛彤還待再求，我忙阻止她，說：「我幫你抽。」
「咁點得架？」她說，心念一動又說：「都好。」
我從竹筒裏抽出一支籤，無獨有偶，竟又是第100籤。

「揾邊個解籤好呢......」她望着一旁早己關上鐵閘的解籤檔說，然後又看看我。我只得小聲地把武則天賞花的故事告訴她。

「咁啲花有冇開到？」她問。

「梗係有，唔係就無故講啦。」我沒好氣的說。

「全部？」
「係......」這時我隱若想起一件事，有關這個故事的一些細節，聲音變得猶豫起來，但怎樣都想都想不起來。

「武則天都幾蠻橫下。」她點評道。「我係花嘅話就唔開，又睇下佢可以點。」

「有道理。」我口裏說，心裏感覺離那個隱藏的想法更近了，終於還是沒能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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