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兵》

董晉翹笑：「錯有錯著。」

尹善荷自嘲：「雞煲味趕客？」

董晉翹搖頭：「這張票買對了。」

「可以看兩遍？」

董晉翹又搖頭：「重點是跟你一起。」

「傻瓜。」

「覺得好不好看？」

尹善荷搖頭：「很普通。」

「鑽牆聲影響心情？」

「不關事，戲本身就爛，完全不及原著。」

「也是，電影失去原著張力。」

尹善荷好奇：「你有看原著？你不是不愛看書嗎？」

董晉翹點頭：「你推介的，怎能不看？」

「我那整套借給頌聲，他還沒看完。」

董晉翹臉色一沉。

尹善荷不以為意：「全片演員無一好看，尤其男主，根本不像格雷，欠魅力。」

「到時還看不看續集？」

「不期待，但畢竟開了頭，大概都會捧場。」

「善荷。」

尹善荷轉頭看著董晉翹：「幹嘛？」

董晉翹深呼吸：「我──」

這時，職員上前：「兩位，抱歉，我們要清場了，謝謝。」

話到嘴邊，硬生生吞回去。

董晉翹想對尹善荷說：「我真的太喜歡你。」

離開戲院，董晉翹陪尹善荷搭小巴，送她回家。

車上，董晉翹讓尹善荷靠在肩膀小睡。

他戴上耳機，用手機聽歌，點選陳小春的《一句到尾》，循環播放。

「圍繞身邊已600天／你喜歡過我60秒嗎」

「還期望知道這段相處裡／被我暗戀得快樂嗎」

「如果喜歡你是笑話／你都有開心過60秒嗎」

「旁人話總會有日感化你／待你這麼好有用嗎」

「還有用嗎／而你默然／還要問嗎」

https://youtu.be/9WN7rKRR5UI

董晉翹淚盈於睫。

＊ ＊ ＊

尹善荷回到家，傳訊息給董晉翹報平安：「已回家，謝謝你今晚陪我，晚安。」

她蹲下來陪糯米玩，親親抱抱。

手機震動，以為是董晉翹，原來是景璟，他已返港。

尹善荷回覆：「下周一，午後無課，不如去半島High Tea？」（斜眼奸笑）

景璟傳來一堆「OK手勢」和「嘟嘴親親」。

尹善荷心血來潮，打開抽屜，拿出一個紫色盒子。

盒中放滿戲票票尾。

尹善荷逐一細看，找到一張《挪威的森林》的票尾。

時間：2010年12月31日；地點：旺角百老匯。

字已有點褪色，但還隱約看得見。

她微微發抖。

那邊廂，景璟放下手機，右手把玩著一樣東西。

藍色手繩。

跟尹善荷那條同款。

＊ ＊ ＊

周日，范知行秘密召集眾兵，在教學及行政大樓3樓平台見面。

寧樂祈、董晉翹、簡頌聲、季夏、季冬、倪梓詠、宋浩維，全員到齊。

范知行開口：「我懷疑善荷就是『浸大女神尹善荷』的專頁管理員」。

眾人不可置信。

＊ ＊ ＊

────2011年2月14日，情人節

放學，景璟要去補企概，早走。

只有尹善荷和藍達毅留校溫習到六點，接著再去油麻地自修室撐到八點。

離開自修室，尹善荷走前面，藍達毅只好默默跟著她。

他們都背OUTDOOR麂皮底後背包：她背紫色，他背寶藍色。

她帶他去附近公園。

走著走著，尹善荷突然轉身，藍達毅來不及反應，不小心撞到她。

她重心不穩，他連忙扶住她。

兩人都漲紅臉，彼此靠得很近，僅兩吋距離，能感到對方氣息。

他們一直對看，不出聲。

下一秒，尹善荷踮起腳尖，吻上藍達毅嘴唇。

藍達毅瞠目，輕輕推開尹善荷：「你，幹嘛？」

尹善荷表白：「我喜歡你。」

藍達毅面無表情。

尹善荷問：「你喜不喜歡我？」

藍達毅看著左手手腕那條紫色手繩：「不好意思，我不談戀愛，我只收兵。」

尹善荷心碎。

（未完待續……）

【第9章】－〈私心的牽線〉

────2015年2月7日，抽籤聚餐

那晚，尹善荷回到家。

她洗完澡，走進書房，打開筆電，一次追回一周未看的《康熙來了》。

看完，已凌晨四點，還不想睡，她開始幫簡頌聲寫序。

開啟空白文件，茫無頭緒，一個字都寫不出。

尹善荷望著桌上那枚寧樂祈所送的英兵戒指發呆。

她上臉書，細看「兵山一角」每幅漫畫，尋找靈感。

第一幅：某次在家吃火鍋，女神致電簡頌兵，請他買「永澤同學」。

尹善荷傻笑，她記得這件事。

2013年11月5日，尹善荷20歲生日，四男二女到寧宅吃火鍋慶祝。

四男：董晉翹、簡頌聲、季夏、季冬；兩女：尹善荷、倪梓詠。

事前分頭買料，抵達寧宅，寧樂祈才發現漏買尹善荷的火鍋至愛：蟹籽丸。

尹善荷抱怨寧樂祈：「還敢說愛我十幾年，連『永澤同學』都漏買。」

眾人面面相覷。

季夏低聲問季冬：「何謂『永澤同學』？」

季冬聳肩。

董晉翹跟倪梓詠交換眼神。

倪梓詠皺眉搖頭。

寧樂祈對尹善荷說：「一時忘記，原諒我吧，我馬上去買。」

尹善荷說：「不用，我叫頌聲買就好。」

那天，簡頌聲有事遲來。

尹善荷打給簡頌聲：「喂，頌聲，你來之前，拜託幫我買包『永澤同學』。」

簡頌聲錯愕：「永澤同學？」

「有無看過《櫻桃小丸子》？」

「有啊，幹嘛？」

「小丸子有個同學叫永澤君男。」

「我知，尖頭那個。」

「對，就是他，永澤同學。」

簡頌聲笑：「講人話吧。」

「丸類中，哪種最像他？」

「蟹籽丸。」

「答對，幫我買包回來，無限感激。」

「放心，我很快就到。」

眾人恍然大悟。

末句：因為女神，以後看到蟹籽丸，除了想起她，還會想到永澤同學──

第二幅：女神約兵仔甲看戲，甲臨時爽約，乙丙丁都沒空，急找簡頌兵補上。

尹善荷臉色一沉。

2013年8月15日，尹善荷原定跟寧樂祈去看《言葉之庭》，但他臨時來不到。

前一天，寧樂祈跟朋友騎單車出意外，膝蓋受傷，行動不便，要用拐杖。

戲票早就訂好，不能退，尹善荷只好另找同伴。

董詩媛那天生日，董晉翹當晚要幫妹妹慶生。

倪梓詠當然想陪尹善荷，卻不敢太主動。

結果，剛好只有簡頌聲能配合，尹善荷打來，他二話不說，一口答應。

漫畫交代：女神有所不知，那晚簡頌聲本來要私補，為陪女神，放學生飛機。

隨傳隨到，不過是刻意營造。

簡頌兵默默配合，有苦自己吞。

末句：若非甲乙丙丁通通沒空，還輪不輪到我簡頌兵？──

尹善荷雙手掩臉。

她一直以為，簡頌聲最無怨言，原來只是假裝。

尹善荷內疚不已，自言自語：「真傻，忍著痛對我好，真傻，真傻──」

第三幅：女神傳來「我病了」三字，簡頌兵送上外賣熱粥，才發現傳錯人。

尹善荷苦笑。

2013年5月6日，大學第一年下學期，正值期末考，尹善荷病倒。

那天，倪梓詠返家，不回宿舍。

考完一科，尹善荷趕緊回宿舍昏睡。

晚上七點半醒來，她有點餓，想請董晉翹煲粥給她吃。

迷迷糊糊，竟誤傳訊息給簡頌聲：「我病了。」

她一傳完又睡著。

十分鐘後醒來，她以為還沒傳，再傳「我病了」三字，這次終於傳對人。

半睡半醒之中，她手機響不停。

本來還在溫習的簡頌聲，一收到尹善荷訊息，馬上出門買粥。

董晉翹宿舍休息室冰箱中剛好有用剩的半隻雞。

見字，他即拿著半隻雞和一杯米衝到尹善荷宿舍。

董晉翹下一科要後天才考。

但簡頌聲隔天有考試。

董晉翹巧手，快速煮好，捧著雞粥敲門。

尹善荷起身，暈頭轉向，步伐蹣跚，開門迎接。

董晉翹進去放下雞粥，扶尹善荷坐下：「趁熱吃，但小心燙。」

剛吃幾口，有人敲門，是簡頌聲。

他滿心歡喜在門外等候。

董晉翹問：「誰？梓詠？」

尹善荷茫然，拿起手機看看。

董晉翹去開門：「咦，頌聲，你來了？」

尹善荷才發現剛剛傳錯人。

看見董晉翹迎接，簡頌聲呆住。

董晉翹低頭看到簡頌聲拿著碗粥，不知所措：「我剛煮雞粥給善荷吃。」

尹善荷放下湯匙，起身走近：「小王子，對不起，剛剛迷迷糊糊，我傳錯人。」

簡頌聲強顏歡笑：「沒關係，有晉翹照顧你就好，粥，今晚溫書，當宵夜。」

尹善荷看牢簡頌聲：「不，對不起──」

簡頌聲搖頭：「好好休息，生病就別熬夜，考試盡力，玫瑰，保重。」

他含淚而去。

回到宿舍，簡頌聲打開筆電作畫。

晚上十點，尹善荷傳來訊息：「對不起，小王子，明天一切順利，晚安。」

簡頌聲回覆：「沒事，別傻，你要早點康復，考完試一起到處玩。」（玫瑰）

簡頌聲苦笑，吃光那碗本來買給尹善荷的皮蛋瘦肉粥。

末句：若非女神傳錯，我也不敢確定，她有困難時，第一時間並非想起我──

尹善荷惻然，緊閉雙眼，終於潸然淚下。

她於心有愧，甚至同情簡頌聲。

簡頌聲常說：「撿起破碎的心，將之化為藝術，心碎，能喚醒沉睡的繆思。」

尹善荷銘心。

清晨五點半，還沒天亮，尹善荷擦乾眼淚，耳機插上筆電。

她深呼吸，點選謝安琪的《鍾無艷》，循環播放。

她在空白文件打出第一句：「每個人，都曾有意無意收兵／做兵──」

＊ ＊ ＊

────2015年2月15日，情人節翌日（年廿七）

范知行懷疑尹善荷就是「浸大女神尹善荷」的專頁管理員。

他在教學及行政大樓3樓平台密會眾兵，商討此事。

眾人不可思議。

董晉翹震驚：「會不會搞錯？」

倪梓詠問：「找到證據？」

范知行搖頭：「暫無，但我信直覺。」

眾人鬆口氣。

寧樂祈調侃：「你意思是，善荷開專頁自我宣傳？」

范知行猜測：「也許想耍我們。」

眾人困惑。

季夏質問：「就算真是善荷，那又怎樣？」

范知行板著臉：「太無恥。」

寧樂祈揮拳打向范知行左邊臉頰。

范知行還手。

眾人上前分開他們。

簡頌聲拉住寧樂祈：「冷靜，樂祈，冷靜。」

寧樂祈罵范知行：「自從你這傢伙加入，我們就無好日子過。」

范知行大聲說：「請大家清醒點，說不定，你我都只是善荷手中棋子。」

季冬不屑：「陰謀論。」

季夏瞪著范知行：「造反造上癮？那邊反完鄧素恩，就來這邊搞事。」

董晉翹氣結：「不管真相如何，我都愛她，絕不動搖。」

范知行嘲笑：「奴性重。」

宋浩維低聲問范知行：「問心，你愛不愛善荷？」

范知行低頭看著左手手腕那條紫色手繩，默不作聲。

宋浩維追問：「你若愛她，幹嘛不信任她？」

范知行若有所思。

寧樂祈對范知行說：「該清醒的是你，善荷從不在乎兵多兵少。」

倪梓詠下結論：「總之，不可能是善荷。」

范知行問：「幹嘛那麼肯定？」

倪梓詠反問：「你呢？幹嘛一口咬定是善荷？」

范知行無話可說。

董晉翹分析：「最重要是，這個專頁並無惡意，甚至有助勢力均衡。」

季夏諷刺范知行：「說穿了，有人怕受威脅，自亂陣腳，發神經。」

范知行不語。

季冬問：「你質疑善荷可能利用這個專頁操控均勢？」

范知行無奈點頭：「前提當然是，她要是管理員。」

寧樂祈揶揄：「小人之心，我認識善荷十三年，她絕非你想像那種人。」

范知行長嘆：「人人都有私心。」

眾人互望，心照不宣。

倪梓詠說：「善荷努力維持均勢，只為公平，無關玩弄，更犯不著出手干預。」

范知行低頭：「我會向她求證，到時真相大白。」

宋浩維問：「目的為何？阻止她再增兵，以免令你失勢？」

范知行沒正面回答：「你就當我自私。」

寧樂祈激動：「你是善荷主動收的唯一一隻兵，還有何不滿意？」

范知行呆住。

董晉翹上前拿起范知行左手前臂：「為了你，她連手繩都捨得割愛。」

季夏瞪著范知行：「你加入之後，善荷最常黏著你。」

季冬黯然：「我們都被邊緣化。」

眾人心酸，除了范知行。

這時，簡頌聲說：「知行，你多疑、敏感、衝動、脆弱，而且，非常自卑。」

范知行心虛。

眾人無言，各自哀愁。

終於，寧樂祈開口：「一路以來，對你客氣，純粹尊重善荷，而非投契。」

范知行哭笑不得：「我何嘗不，情敵本就不可能成為朋友。」

彼此冷笑。

「你我注定勢不兩立。」寧樂祈掉頭走人。

眾人跟隨。

范知行站在原地，目送他們。

帶頭的寧樂祈緊緊握拳，鼻孔噴氣。

董晉翹面無表情。

簡頌聲和季冬，不約而同回頭看范知行一眼，然後對望。

范知行笑著搖頭。

眾人各自回家，董晉翹和倪梓詠一起搭東鐵。

車上，董晉翹問：「對了，Smiley Face那篇文章，我想過目，有無留底？」

倪梓詠似笑非笑：「根本無人投稿。」

董晉翹錯愕：「你撒謊？」

倪梓詠點頭。

「幹嘛這樣？」

「早日套出真相，不好嗎？」

「真卑鄙。」

倪梓詠冷笑：「別裝清高，你明明也想知。」

董晉翹無言。

＊ ＊ ＊

周一，早上十一點半，尹善荷上完導修課，到歷史系辦公室找教授面談。

畢業論文死線在4月24日，總得定期交代進度。

尹善荷已完成第一章定稿和第二章草稿，經教授過目，讚不絕口。

面談後，走出教授房間，剛好遇到同門師兄曹凱翔。

曹凱翔穿著白襯衫卡其褲白球鞋，全身肌肉明顯，壯臂、巨胸、寬背、翹臀。

曹凱翔笑：「隨著香氣找到你。」

尹善荷蹙眉，聞聞手腕：「嫌我香水味太重？」

「不，非常吸引，你一進來，歷史系辦公室隨即芳香四溢。」

「看來，那瓶香水超值。」

「哪個牌子？我只記得，你說本來黑色，噴出來變透明。」

「Lady Gaga Fame，出門必噴。」

「難忘的味道，聞到就會想起你。」

「樂祈他們倒沒提起，從來只你注意。」

曹凱翔苦笑：「不同，你們朝夕相對，早就習以為常，我們偶爾才碰見。」

「但我每次來，都見到你。」

「那是因為，我聞到香水味，故意到走廊裝巧合。」

尹善荷錯愕：「幹嘛？」

曹凱翔靦腆：「見你一面。」

「真傻。」

「機會難得，只好自製。」

尹善荷低聲說：「還能自製已不錯。」

曹凱翔講別的：「對了，知行呢？幹嘛不陪你來？」

「早上傳過訊息給他，他未讀，可能還在睡。」

「看臉書專頁『浸大女神尹善荷』，知你最近增兵，有無設上限？」

「沒想太多。」

曹凱翔看牢尹善荷：「此刻自薦會否太遲？」

尹善荷傻眼：「你？」

曹凱翔點頭：「可以嗎？」

「兵種幾乎齊全──」

「不，高富帥、暖男、文青、雙胞胎、雄風哥、TB、高中生，差個高材生。」

尹善荷微笑：「無法拒絕你，九號兵。」

「待會有無空吃頓飯？」

「不好意思，有朋友從韓國回來，約我喝下午茶，下次吧。」

「一言為定。」

曹凱翔到大堂幫尹善荷按電梯，送她離開。

電梯到，尹善荷進去，曹凱翔站在門邊，笑著揮手道別。

「九號兵，拜拜。」尹善荷按關門。

電梯門漸漸關上，曹凱翔把握最後機會，多看尹善荷幾眼。

門縫越來越小，從整個人到半張臉，最後緊緊關閉。

電梯逐層下降，曹凱翔呆立原地。

回到辦公室，餘香猶存。

曹凱翔茫然若失。

＊ ＊ ＊

下午兩點左右，尹善荷到達半島酒店大堂茶座，景璟已在排隊。

尹善荷不經意回頭，才發現鄧素恩和柳書荃排在背後。

鄧素恩上下打量景璟，問尹善荷：「新兵？」

尹善荷笑著搖頭：「相識十年的BFF。」

鄧素恩繼續打量景璟：「男女之間，無純友誼。」

景璟翻白眼，搶答：「我那麼帥，當然是基。」

鄧素恩錯愕：「原來，難怪。」

柳書荃羨慕：「善荷，你真幸福，身邊個個都帥，賞心悅目。」

尹善荷笑而不語。

柳書荃對鄧素恩說：「你就不爭氣，專門吸引肥毒柒。」

尹善荷偷笑，景璟大笑。

鄧素恩斜眼瞪柳書荃：「喂，你講夠沒？」

柳書荃說：「呃，漏講，還有矮，矮肥毒柒，正在追你那個數學系男生全中。」

尹善荷忍笑，景璟已笑哭。

鄧素恩腹語：「你不出聲無人說你啞。」

柳書荃反駁：「幹嘛？那個男生真是矮肥毒柒，我又沒講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