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兵》

到中四、中五，要預備會考，每個禮拜有幾天，他們都會一起上補習班。

預科也一樣，只是當時有很長一段時間，尹善荷總是鬱鬱寡歡。

寧樂祈以為，她因為考大學，壓力太大，也就盡量逗她開心。

直到今天，他都不知她當時情緒低落的真正原因。

寧樂祈考中化口試的前一晚，收到尹善荷訊息：「我現在很痛苦──」

他二話不說，立刻出去陪她。

他拿著底雞蛋仔來到南山村平台遊樂場，但她一顆都沒吃。

那次見面，他們只是安靜坐著。

寧樂祈默默讓尹善荷靠在肩膀上哭，等她哭完，然後送她回家。

當時，她左手手腕戴著一條紫色手繩。

雖然很好奇，但他沒過問。

完成高考，寧樂祈家人原本打算送他出國留學，他卻放棄這個機會。

他堅持留在香港讀大學，希望陪在尹善荷身邊。

尹善荷首選是浸大歷史，寧樂祈就跟著選浸大工商管理。

聯招放榜，他們都得償所願，一起考進浸大。

那天，尹善荷才真正重拾歡顏。

寧樂祈約她去當時的會景餐廳吃自助餐慶功，那晚，他跟她第二次表白。

「至今七年，有無一點點喜歡我？」

「不好意思，還不到那種程度，這些年來，非常感謝你陪伴我。」

寧樂祈苦笑：「我有那麼差嗎？」

尹善荷反問：「我有那麼好嗎？」

「我以為，我會漸漸不再喜歡你，沒想到反而越來越喜歡你。」

「其實，我不太想談戀愛，不如我收你做兵，好不好？」

寧樂祈自嘲：「收我做兵？我不是早就是兵了嗎？」

「從今開始，你就是我第一隻兵。」

「第一隻？以後還有更多？」

「你有意見？」

「你高興就好，一堆兵之中，我起碼是全世界第一隻，是不是該開心？」

尹善荷笑而不語，望著左手手腕那條紫色手繩，若有所思。

從小學四年級，到大學最後一年，總共十三年。

寧樂祈喜歡尹善荷已十三年。

恐怕還會喜歡下去。

＊ ＊ ＊

────2014年12月26日，拆禮物日（閔睿哲自殺翌日）

鄧素恩跟同學柳書荃在李作權大道聊天。

鄧素恩咬牙切齒：「報應，我敢說，尹善荷這次肯定翻不了身。」

柳書荃問：「你認為那個男生，真的因為表白被拒才自殺？」

「我怎知？這根本不重要，我才不管他為何自殺。」

「聽說有內情，不然被拒當天，就該自殺，何必等到聖誕？」

「也許聖誕那天，他太寂寞，想起早前被拒很丟臉，一時想不開。」

「出事前，他剛剛傾完莊，有人說，他跟莊員不和。」

「他有上莊？但都不關我事，最重要是，這件事可以打擊到尹善荷。」

「你幹嘛那麼恨尹善荷？你妒忌她？」

「她哪裡比我好？我幹嘛妒忌她？她這個不要臉的賤貨。」

「不妒忌就不妒忌，我只是隨便說說，幹嘛那麼激動？」

「算了，不要聊她，希望這件事越鬧越大，看她以後還敢不敢那麼囂張。」

這時，范知行突然出現。

鄧素恩嚇一跳：「怎樣？後悔了吧？想跟我道歉？你夠誠懇，我就原諒你。」

范知行開口：「你錯了，毫不後悔，我只想問，是你抹黑尹善荷的吧？」

「我會那麼低級？她那麼招搖，明明就有很多人都看她不順眼。」

「你本來就很低級，不再為你做兵，是我個人決定，不關尹善荷事。」

「區區一隻兵，我需要跟她搶？好笑。」

柳書荃嘀咕：「畢竟你也只有他一隻兵而已──」

鄧素恩瞪柳書荃一眼，用手肘頂她。

范知行說：「若你就是『浸大八婆尹善荷』的專頁管理員，我勸你趕快收手。」

鄧素恩無奈：「都說，我沒那麼低級，到底要我講幾遍你才聽得懂？」

「以我對你的認識，你本身就是一個喜歡幸災樂禍和無風起浪的死八婆。」

「我只不過食花生，又沒害她，你憑何冤枉我？」

「誰冤枉誰，你自己最清楚，該說都說，好自為之。」

范知行轉身就走。

「真的有病，竟為了尹善荷來臭罵我，莫名其妙。」鄧素恩氣得跺腳。

＊ ＊ ＊

尹善荷睡到下午五點半才醒來，讀完全部訊息。

這是她少數睡得好的日子。

看到臉書那些人將閔睿哲自殺之事怪到她頭上，她倒是毫無感覺。

一直以來，尹善荷也想不通：她明明那麼任性，為何還有那麼多人喜歡她？

晚上八點，寧樂祈約她到又一城的Grayhound Café吃飯。

尹善荷胃口好，兩人點了很多食物。

其中，鮮蝦牛油果沙律、薄切三文魚配泰式辣汁、椰子千層蛋糕，她都超愛。

吃到一半，寧樂祈發現前面有桌年輕客人，不斷看過來這邊。

那桌客人竊竊私語，甚至拿起手機偷拍他們。

「吃飽沒？不如買單，我載你去兜風。」寧樂祈拿出信用卡，交給服務生。

寧樂祈有私人座駕：一台白色寶馬，家人送他的18歲生日禮物。

車上，寧樂祈問：「心情有無受影響？」

尹善荷說：「沒什感覺，有人喜歡你，自然也有人討厭你，早已習慣。」

「真的越來越離譜，這次竟這樣栽贓你，無中生有，必須檢舉。」

「不用，我只是有點好奇，他們目的到底為何？」

「想破壞你形象，讓那些喜歡你的人不再喜歡你？」

「根本沒用，他們越攻擊我，只會讓喜歡我的人越忠心。」

寧樂祈沉思。

「越想擊倒我，反而越徒勞無功，他們該會氣死吧？」

「會不會想阻止其他人加入喜歡你的行列？」

「願者上釣，你看看你，會喜歡我的人，怎可能會因為幾句壞話就倒戈？」

寧樂祈無話可說。

「本來不留意我的人，都因為他們的攻擊而開始關注我，適得其反。」

「破壞你形象，對他們有何好處？還真無聊。」

「可能妒忌我，你們那麼優秀，暗戀你們的人一定都恨死我。」

「你知不知誰恨你？」

「沒心情去打聽，那麼多人愛我，我又何必在乎誰恨我？」

「真希望閔睿哲可以早日醒來，還你一個清白。」

「你又知他醒來之後，不會怪我那天當眾羞辱他，讓他想自殺？」

「你哪有羞辱他？連批評他都無，這件事肯定有內幕。」

尹善荷揶揄：「你可以當偵探。」

「我一直都是偵探，總在調查誰喜歡你。」

「大偵探，請提供新線索。」

「你覺得范知行怎樣？」

「你在查他？」

「他該對你有興趣，而且自他加入之後，輿論攻擊就變得越來越過分。」

「你也可以考慮去當編劇，你對他有偏見，他根本還沒加入。」

「還沒，即代表有可能，他來之後，的確衰事連連。」

「剛好而已，他頗可愛。」

「可愛個屁，明明就很木訥。」

「你妒忌心真強。」

「累積十三年的感情，我妒忌心有可能不強嗎？」

「就是足足十三年，幹嘛還那麼愛吃醋？」

寧樂祈臉紅耳赤。

「當年高考完，不是說過要出國留學？最後為何留下？」

「明知故問。」

「我就猜到是為了我，現在回想起來，不會可惜？」

「我留下來是為了陪伴你，就像現在，我開車，你坐旁邊。」

「你總讓我很內疚，只對你才有這種感覺。」

「這樣是否表示：我比他們更有存在感？不必內疚，你沒欠我。」

尹善荷嘆氣：「如果我也喜歡你就好。」

寧樂祈轉移話題：「明天一起去醫院探望閔睿哲，好不好？」

尹善荷遲疑：「嗯。」

他載她到南山村，外面很冷，他自己下車，讓她留在車上。

這時，范知行傳訊息給尹善荷：「明天有無空？有事想告訴你。」

尹善荷回覆：「何事？兩個答案？」

「關於誰抹黑你，但那兩個答案，我也會告訴你。」

「我明天跟樂祈去醫院探望閔睿哲，要不一起？」

「也好。」（臉紅微笑）

「明天見。」（單眼微笑）

十五分鐘後，寧樂祈拎著底雞蛋仔回來。

寧樂祈遞上雞蛋仔：「有得吃，有得吃，還熱騰騰。」

尹善荷笑，捏兩顆塞嘴裡：「有些事永不改變。」

寧樂祈低聲說：「我對你也一樣。」

「辛苦你，又當司機，又當跑腿。」尹善荷捏顆餵寧樂祈吃。

寧樂祈笑，乖乖吃掉。

他心想：還有「當兵」，但他最想「當她男友」。

「知行剛剛傳訊息給我，我叫他明天一起去探望閔睿哲。」

寧樂祈臉色一沉。

「天氣那麼冷，可以吃到剛出爐的雞蛋仔，還真幸福。」

「有點晚，送你回去。」

寧樂祈發動引擎，開去尹善荷家。

寧樂祈突然問：「小六那年，我幫你寫那本紀念冊，你還有無留著？」

「好像有又好像無，幹嘛？」

「當時叫你要留到畢業後，才能拆開來看，你最後幾時看？」

「事隔十年，哪會記得？反正有看。」

「滿滿十幾二十頁。」

「我有印象，你太用心。」

到家樓下，尹善荷下車，彎著腰對車上的寧樂祈說：「謝謝你今晚陪我。」

寧樂祈叮嚀：「到家記得傳訊息給我。」

他們道別，看著她進入大樓，他才開走。

不一會，寧樂祈收到尹善荷訊息：「我已到家，早點休息，晚安。」

他開啟車上音樂播放器，剛好播出余文樂的《司機》。

「為何還未看開／司機怎可以說不載」

「搭客心不在這份愛／未曾裝載／感激不講一句也應該」

「為何還未看開／不喜歡背人感慨／可以不愛」

「不用愛／就當喜歡給你差遣／原來還勝過被愛」

https://youtu.be/0ifXHyhCZc4

聽著聽著，悲從中來，寧樂祈淚盈於睫。

＊ ＊ ＊

第二天，寧樂祈、尹善荷、范知行一起來到伊利沙伯醫院探閔睿哲。

閔睿哲父母也在，而他還在昏迷中。

閔母感激：「謝謝你們這些同學來看他，有心。」

尹善荷安慰：「阿姨，別太擔心，我信睿哲一定會平安醒來。」

寧樂祈附和：「沒錯，睿哲一定可以好起來，跟你們一起過年。」

閔母自責：「都怪我沒好好關心他，早知就不讓他上莊。」

范知行問：「上莊？他之前有找你們吐苦水？」

閔母說：「他說上莊壓力很大，他當主席，莊員都不服他。」

閔父說：「他說有些老鬼，還慫恿其他莊員跟他作對，沒想到那麼勾心鬥角。」

閔母泣不成聲：「他還說能搞定，唉，早知就勸阻他──」

范知行、尹善荷、寧樂祈，三人互相交換眼神。

他們跟閔睿哲父母道別，離開醫院。

范知行推斷：「看來，閔睿哲是因為上莊壓力才自殺。」

寧樂祈對尹善荷說：「那些人真的太過分，竟將這件事怪到你頭上。」

范知行說：「我覺得鄧素恩有可能是專頁管理員。」

尹善荷錯愕：「她幹嘛這樣？我跟她無矛盾。」

「你有所不知，她非常妒忌你。」

「有何好妒忌？她自己也很受歡迎。」

「她以為我被你挖角，而且，其實她喜歡樂祈。」

寧樂祈驚訝：「不會吧？她喜歡我？難怪當我碰見她，她總是很風騷。」

「你有豔福，她很豐滿。」尹善荷在胸前比出表示胸大的手勢。

寧樂祈一臉嫌棄：「我才不要，我要你。」

「但我胸部不大。」

「真的？要捏捏看才知。」寧樂祈作勢想摸尹善荷。

尹善荷雙手掩胸：「喂呀，你幾時變得那麼鹹濕？」

這時，范知行對尹善荷說：「還有，你要那兩個答案──」

尹善荷問：「考慮得怎樣？」

范知行笑答：「我想做你隻兵。」

寧樂祈一怔。

尹善荷追問：「非常好，另一個答案呢？」

范知行靦腆：「天亮不該說『晚安』，那就說『好眠』吧。」

尹善荷笑：「虧你想得出，日本人叫『好眠』做『至福之眠』。」

范知行好奇：「你每晚都有『至福之眠』？」

尹善荷搖頭：「長期失眠，但今早睡得頗好。」

「是否因為睡前跟我傳訊息的關係？」

尹善荷揶揄：「不要臉，你以為你是『安睡天使』？」

這時，寧樂祈故意打斷他們：「不如我們現在就衝上去地理系系會室？」

范知行認同：「也好，聽說這幾天，莊員都有回去辦事。」

尹善荷茫然：「去找他們幹嘛？」

寧樂祈解釋：「閔睿哲出事，他們卻絕口不提，明顯心虛。」

他們回到大學，直接前往地理系系會室，當中有莊員甲乙丙。

寧樂祈憤怒：「你們莊員出事，為何他媽一段聲明都無？」

莊員甲：「內部事情，我們不必交代，而且，這裡並非自由進出，請離開。」

范知行問：「臉書那麼多人在罵尹善荷，你們何不出來澄清？」

莊員甲冷笑：「根本不關我們事，幹嘛要為她澄清？」

寧樂祈激動：「明明就是你們逼死閔睿哲，還想別人幫你們當代罪羔羊。」

莊員乙挪揄：「想像力真豐富，憑何說我們逼死他？你他媽有證據嗎？」

「你這個王八蛋──」寧樂祈想衝過去打莊員甲，被范知行攔住。

莊員乙挑釁：「怎樣？想打我？有種過來單挑。」

尹善荷過去拉住寧樂祈手臂，他才冷靜下來。

尹善荷勸說：「算了，我們走吧。」

他們只好退出地理系系會室。

莊員丙剛剛一直沉默。

他是宣傳幹事。

過程中，他目不轉睛看著尹善荷。

他很喜歡她。

＊ ＊ ＊

傍晚，地理系系會的臉書專頁發表一篇聲明。

聲明內容：承認內部有排擠狀況，對因此造成不幸事件，鄭重道歉。

幾分鐘後一度刪除，接著又重發一次。

那篇聲明被瘋傳。

尹善荷支持者就立刻理直氣壯聲討「浸大八婆尹善荷」這個專頁。

紛紛舉報：「憑空捏造，可恥」、「散播謠言，可恥」、「含血噴人，可恥」……

另外，突然傳出鄧素恩就是專頁管理員的消息，導致她私人臉書被洗版。

鄧素恩喊冤。

晚上，閔睿哲奇蹟甦醒。

他拍片放到臉書跟大家報平安，以及宣布退莊。

片段中，他澄清自殺跟尹善荷完全無關，並感謝她在他昏迷時探望他。

水落石出，還尹善荷一個清白。

事情總算告一段落。

＊ ＊ ＊

────2014年12月31日，大除夕

那晚，五男二女去寧宅倒數。

包括：董晉翹、簡頌聲、季夏、季冬、范知行、尹善荷、倪梓詠。

寧樂祈住北角，他家面海，可以直接看到維港煙花。

眾人都很盡興，唯獨寧樂祈心不在焉。

晚上十一點五十分，他上廁所。

他用手機上臉書，以別的帳號在「浸大八婆尹善荷」的專頁留言。

「雖然閔睿哲自殺跟她無關，但她終究是個賤女人，周圍收兵，可恥──」

這段留言一出，尹善荷支持者馬上反駁，群起而攻之。

寧樂祈笑著搖頭。

尹善荷敲門：「樂祈，你上完沒？快要倒數。」

「剛剛好。」寧樂祈沖水，開門出來。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新年快樂。」

進入2015年，大家立刻許願，互相祝福。

＊ ＊ ＊

────2014年12月26日，拆禮物日（閔睿哲自殺翌日）

那晚，寧樂祈開車送尹善荷回家。

她洗完澡，躺在床上，原本想用手機看《康熙來了》，但她想起一件事。

走進書房，從書櫃拿出一本紀念冊，翻到寧樂祈寫給她那部分。

他寫的最後一句：「如果十年後我還愛你，我可能會愛你一輩子。」

尹善荷落淚。

（未完待續……）

【第4章】－〈溫柔的守護〉

────2000年1月1日，元旦日

從那天開始，董晉翹就變成無父的孩子。

當年，他只是個小二生。

董父是個酒鬼，長期酗酒，脾氣極壞，有暴力傾向，經常毆打妻小。

每當董父喝醉，就會發酒瘋，狂罵髒話，磨拳擦掌，對妻子動粗。

身為長子的董晉翹總會挺身而出，以他弱小身軀擋在母親面前保護她。

7歲的董晉翹呼喊：「爸爸，不要再打媽媽了，不要再打媽媽了──」

講完這句，通常都會挨打，但他還是堅持要講。

董父揮拳打在董晉翹臉上。

「你這個不肖子，只會幫著你媽，別以為你是我兒子，我就不敢打死你。」

董晉翹有個小他四歲的妹妹董詩媛。

有時，董父也會打妹妹出氣，身為哥哥的董晉翹，都會保護妹妹。

結果，被董父打得最慘的就是董晉翹。

1999年除夕夜，董母做出一桌好菜，打算一家人一起慶祝。

殊不知，董父凌晨兩點才回到家，滿身酒氣，一進門就破口大罵。

董父失去理智，打完妻子打兒子，打完兒子打女兒，三人都被打傷。

其中，董晉翹傷得最重，他一直擋在母親和妹妹面前。

董父對董晉翹拳打腳踢，他右眼被打腫，臉上瘀青，傷痕累累。

發洩完，董父就在沙發上倒頭大睡。

董母緊抱著兩兄妹，母女大哭，只有董晉翹沒哭。

其實他也很想哭，但懂事的他明白，他一定要比她們堅強，才能保護她們。

董晉翹忍著痛：「媽媽、妹妹，不要怕，我會保護你們。」

第二天早上，董父若無其事出門，從此就再沒回到這個家。

董父毫無預兆離家出走，董母只好身兼父職，獨力撫養兩個小孩。

董母平時要上班，還會加班到很晚，煮飯做家事，就由董晉翹負責。

每天，他自己放學後，就會去幼稚園接妹妹，再一起去街市買菜。

董晉翹很會省錢，精打細算，小小年紀就已懂得跟大人講價。

老闆同情兩兄妹，一般都會賣便宜給他們，或者多送點。

回到家，董晉翹會跟妹妹一起寫功課，寫完立刻切菜煮飯，打掃家裡。

到中四，他就開始在放學後和周末到快餐店打工，賺零用錢，幫補家計。

家務就交給當時已讀小六的董詩媛。

也是在中四那年，董晉翹愛上健身，覺得練壯才能保護家人。

董晉翹很疼妹妹，董詩媛只要說句「想換手機」，他就馬上買給她。

初次會考失敗，他重讀中五，用一年時間，終於取得14分，原校讀中六。

後來，熱愛運動的他，也就考上浸大體育系。

────2012年8月27日，開學前夕

高考英文僅僅及格的學生，在大學第一年開學之前，都要參加英語銜接課程。

為期一周，俗稱「E仔班」，董晉翹、尹善荷、倪梓詠剛好被編在同一班。

他們就是這樣認識，而董晉翹對尹善荷幾乎是一見鍾情。

第一眼看到她，他就莫名很想保護她。

第一天上課，三人之中，倪梓詠坐中間，董晉翹和尹善荷就坐她兩邊。

但從第二天開始，董晉翹就主動坐到尹善荷旁邊，拼命跟她聊天。

講師取笑：「出pool歸出pool，上課還是要專心，別只顧著認識女生。」

董晉翹在E仔班最後一天跟尹善荷表白，當時倪梓詠也在。

那天下課後，他們三人一起走到舊校蒙民偉廣場。

董晉翹開口：「雖然跟你認識不久，只有五天，但我想跟你說，我喜歡你。」

尹善荷並不訝異，倒是身旁的倪梓詠非常錯愕。

倪梓詠默默看著尹善荷。

尹善荷笑：「謝謝你喜歡我，但不好意思，我不談戀愛，我只收兵。」

倪梓詠一臉不可置信，轉過去看著董晉翹。

董晉翹苦笑：「我就料到，肯定被拒，如果我說，我想做兵，你會不會接受？」

「當然接受，你那麼壯，大概很會保護女生。」

「我以後一定會好好保護你。」

「你是我第二隻兵。」

「你會收很多兵？」

「沒什想法，我只想知，收兵是否真的快樂些。」

「放心，有我做你隻兵，你一定會更快樂。」

「你呢？你不需要快樂？」

「你快樂，我就快樂。」

「就算那些快樂跟你無關，你也無所謂？」

「如果總計較自己快不快樂，也許我們都不用愛別人。」

尹善荷沉思。

三人一起走到九龍塘港鐵站。

路上，倪梓詠板著臉。

尹善荷問：「我要去又一城，走那邊，你們呢？」

董晉翹答：「我陪你。」

最後，倪梓詠只好一個人搭東鐵回家。

尹善荷和董晉翹沿著東鐵月台上方的行人天橋走到又一城。

倪梓詠從月台抬頭看著橋上的他們，不禁嘆氣。

尹善荷和董晉翹去逛Page One。

董晉翹問：「想找哪本書？」

尹善荷說：「《格雷的五十道陰影》，台灣8月出，我想訂。」

逛完Page One，他們就在又一城遊走。

兩人原本並肩而行，但要上扶手電梯前，他突然轉換位置，走到她背後。

她以為左邊有人，所以靠右站，卻發現根本沒人。

後來要下扶手電梯，他本來站她左邊，又突然繞到她前面。

她看看左邊，也是沒人。

尹善荷傾前：「旁邊都沒人，你幹嘛突然走到我前面？」

董晉翹回頭：「往上，我站你後面，往下，我站你前面，跌倒就有我墊底。」

「傻瓜，如果真的跌倒，你會被我壓死。」

「你那麼瘦，我那麼壯，你怎壓得死我？不過，我還是很歡迎你壓著我。」

尹善荷爬到董晉翹背上：「等我壓死你這個鹹濕仔。」

到地面，董晉翹輕鬆背起尹善荷。

「想去哪裡？我背你去。」

「喂呀，這裡好多人，快放我下來。」

「是你自己爬上來。」

「你要怎樣才肯放我下來？」

董晉翹語帶雙關：「誰叫我放不下你？」

「我認真的，很多人在看，快放我下來。」

「我也是認真的，要是不放會怎樣？」

「你再不放我下來，你就死定。」

「好吧，放你下來。」董晉翹輕輕放下尹善荷。

尹善荷瞪著董晉翹，想打他手臂，被他剛好躲開。

他洋洋得意，她也忍不住笑。

董晉翹突發其想：「如果放下一個人真的這般易，那該多好。」

尹善荷收起笑容，望著左手手腕那條紫色手繩，若有所思。

＊ ＊ ＊

────2015年1月12日，大學下學期開始

學期休假結束，進入下學期，也是尹善荷在大學三年的最後一個學期。

GPA放出來，還過得去，也要開始寫畢業論文。

這天，她和范知行一起到歷史系辦公室找指導老師面談。

面談後，他們在走廊遇見同門師兄曹凱翔。

曹凱翔，25歲，歷史系博士研究生，兼任助教。

嚴格來說，尹善荷沒收他做兵，但基本上，他也是兵。

曹凱翔很壯，他從鎖骨下面到肩背有道花圈刺青。

夏天，他愛穿低胸大開衩背心，露出刺青和側面肌肉線條。

但現在是冬天，他穿很多衣服，全都藏起。

曹凱翔說：「剛從房間出來，聞到一股花果甜香，我就知你來了。」

尹善荷說：「對，還是那瓶黑色香水，噴出來會變透明。」

「這股香氣代表了你，像事後的味道。」

「你跟女生親熱完，都會聞到我身上這種味道？」

「怎可能？比喻而已，你也太蠢了吧？」曹凱翔摸摸尹善荷頭頂。

「我告訴你，其實你每次跟女生親熱，我都躲在床底偷聽。」

「我床下面都是抽屜，你要躲在哪裡？」

「衣櫥好了。」

「如果你也在場，我何不乾脆跟你親熱算了？」

「凱翔，一段時間不見，你變壞了。」

「原來你們也認識。」曹凱翔指的是尹善荷和范知行。

范知行說：「剛認識不久。」

曹凱翔問：「你們都已定好論文題目？」

尹善荷答：「我研究韓非的性別觀。」

曹凱翔問范知行：「你大概還是專攻中韓關係吧？」

范知行點頭：「興趣所在。」

「好吧，大家加油，我也要處理個人博士論文，有機會再聊。」

曹凱翔回到他房間，尹善荷和范知行離開歷史系辦公室。

＊ ＊ ＊

每個大學生，都要修滿四個學分體育課，也就是兩門課，才可以畢業。

而且一定要及格，就算不及格，也要修到及格為止，不然畢不了業。

大學第一年上學期，尹善荷選修太極。

她是運動白痴，選修太極，純粹因為室內上課，可以吹冷氣。

同年下學期，她選修羽毛球，但完全不會打，上完第一堂課就直接退修。

終於到最後一個學期，還差兩個學分體育課，這個學期一定要修完。

問過兵團意見，最後她硬著頭皮，選修聽說較易的乒乓球。

他們想陪她一起上課，但到增修／退修時，就只有范知行一個搶到位子。

寧樂祈、董晉翹、簡頌聲、季夏、季冬，對著電腦大半天，也等不到空缺。

上學期末走漏風聲：「尹善荷選修乒乓球」，支持者就一窩蜂跟著選修。

到處打聽誰修乒乓球，想請對方讓出位子，那些人都拒絕。

結果，第一堂開課，真的只有范知行跟她一起修讀。

乒乓球下午兩點半上課。

在浸大Bistro Bon吃完開Sem Lunch，眾兵就一起送尹善荷去郭鍾寶芬體育館。

體育館門外，尹善荷說：「你們不用擔心，有知行陪我，該沒問題。」

寧樂祈恐嚇范知行：「給我聽清楚，照顧好她，別讓她受傷，不然殺你。」

范知行唯唯諾諾：「一定，一定，你們放心。」

尹善荷打寧樂祈手臂：「你有病啊？幹嘛兇人？」

寧樂祈沒正面回答：「下課我來接你。」

董晉翹說：「接她幹嘛？我約好她晚上到我宿舍，我煮飯給她吃。」

「哼，不接就不接嘛，你會煮飯，你最厲害，你最叻。」寧樂祈翻白眼。

尹善荷吩咐：「今晚想吃：金針雲耳蒸雞、蝦仁炒蛋、節瓜蝦米粉絲。」

董晉翹笑：「沒問題，待會就去買菜準備。」

「有你真好，很久沒吃你煮的飯。」

「還以為你要講：『很久沒吃你』，以後幫你做飯盒。」

「想死啊你？看來，真的要吃你下肚才行。」

「怎樣？緊不緊張？」

「當然，現在膝蓋好軟，還有點想拉屎。」

「放鬆，乒乓是我強項，平時有空，可以陪你練球。」

「你到底有何不懂？」

「不愛你。」

簡頌聲喝倒采：「趕快去死，噁心。」

眾笑。

簡頌聲獻上一條淺紫色毛巾：「善荷，送你。」

尹善荷攤開來看，毛巾上面：簡頌兵和女神切磋乒乓，他連贏三盤。

尹善荷不爽：「超可愛，但你連贏三盤，是否在諷刺我球技差？」

簡頌聲故意說：「哪有？講事實，不不不，講笑。」

尹善荷捏捏簡頌聲臉頰：「你講話給我注意點。」

「首批試產，這個圖案是特別為你訂做。」

「即將公開販售？」

「對，公仔、毛巾、T恤、折傘、文件夾、帆布袋、手機殼、鑰匙圈──」

「恭喜你，非常替你開心。」尹善荷抱抱簡頌聲，主動親他臉頰。

「謝謝你，你一直都是我繆思女神。」

季夏忽然大聲說：「善荷，我弟剛說，他願意給你摸肌肉，讓你放鬆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