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魚句:鯤潛鵬飛皆時機,蝶翩人遊一回夢
去返雙魚句。近排見到有人將相濡以沫解成愛情,呢一個只係佢哋嘅個人發揮,莊子本意並非指涉愛情。
文言文有時就要並列咁睇兩句,「不如相忘於江湖」同「不如兩忘而化其道」兩句嘅句式相似,係一對對偶句,即係佢哋有意思嘅互通,「不如」對「不如」、「相忘」對「兩忘」,所以「江湖」意思就係「化其道」,而我哋可以知道雙魚句同雙王句嘅意思或道理係相通或相近。
即係,當魚喺泉水乾涸嘅時候去相濡以沫,係一種有為,認為彼此需要水而互相吐口水,但其實吐口水唔係唯一方法,其實仲可以返到去江湖之中、去返無為嘅道當中。你可能會問,如果咁簡單就返到江湖,咁啲魚仲點會咁辛苦去相濡以沫?莊子正正想講,明明有咁簡單、咁近在咫尺嘅逍遙方法,相濡以沫嘅魚仍然要痛苦咁相濡以沫,因為人嘅諗法都被成心所困,身為魚,就只能夠有水先可以生存,咁就相濡以沫。但係莊子問我哋,點解要被呢個成心所困住呢?莊子喺〈大宗師〉後啲嘅部分,借孔子把口講:
「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
魚喺水中可以暢游、人喺道之中可以逍遙。可以暢游喺水入面嘅,咁就「穿池而養給」,呢個穿池有兩個可能嘅詮釋,我認為兩者都有其道理,就一同講下。
1)由於「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係一句對偶句,咁我哋可以將後句嘅道理通去前句,後句「無事而生定」嘅主詞明顯係人,而人本來就係充滿喺道之中,只要心中無事就可以歸於道之中,即係回歸於道係一個簡單、不假外求嘅事。咁相濡以沫嘅魚要返到江湖都係要件簡單嘅事,但因為水嘅蒸發而露出喺水面,以為自己身處喺四周無水嘅陸地之事,結果兩條魚就相濡以沫,痛苦咁勉強生存。所以從對偶句嚟睇,去江湖嘅方法係有,但魚仍然因為成心局限,只見陸地而不見江湖。
2)對偶句都可以意思唔同,但句式結構就往往一樣,例如後句主詞係「相造乎道者」,前句主詞就往往會係「相造乎水者」,咁即係魚會「穿池而養給」,但係魚點能夠穿池呢?魚唔得,但係雀仔咪得。
喺《莊子》內篇嘅一開始,就係鯤鵬嘅寓言,可能喺內篇嘅後段嘅《大宗師》就係想對應呢一個寓言。北冥有一條魚,叫做鯤,佢好大隻,大到幾千公里咁大,你如果問現實會唔會有咁大條魚,當然唔會有。但莊子寫到咁大嘅世界嘅目的在於打破人對時空嘅有限睇法,喺《大宗師》後段我哋都可以見到同樣嘅做法,到時再講。呢一條魚一直潛藏喺海,然後一下子「化而為鳥」、「怒而飛」,你可能會話一條魚化成鳥,現實根本唔可能,但係莊子討論嘅唔係現實可唔可能,鯤同鵬都係精神嘅化境對應現實,鯤需要潛藏、學習、忍耐、等待時機。時機唔啱,就會「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所以一直潛藏,等待風起;時機啱嘅時候,鯤就可以化為鵬。
用一個歷史例子,就係:
「舜之飯糗茹草也,若將終身焉;及其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
舜本來好似一隻鯤咁潛藏,食好簡單嘅野食,咁窮,就以為終身係咁。但一但時機嚟到,佢就好似天上飛嘅鵬一樣,被堯推舉成為天子,著靚衫、彈琴、娶咗堯嘅兩個女,好似佢本來嘅生活就係咁。你問呢一個舜係唔係同一個舜,當然係,但係佢因為時機而精神境界有所不同,喺困境就做一隻潛藏嘅鯤、喺風足夠嘅時候就化成鵬,呢一個就係化、就係轉化。如果你問,鯤係咪差過鵬?其實未必,舜本來就係「若將終身焉」,只係鯤嘅潛藏係為咗當時機到嘅時候,自己有能力去轉化,唔會喺時機到嘅時候錯失轉化嘅機會。
所以相濡以沫嘅魚係可以用精神上嘅轉化化成雀仔,然後「穿池而養給」,自由咁翱翔喺江湖之間。就好似莊周夢蝶,夢中係蝶嘅時候就覺得莊周係一個對象,夢中係莊周嘅時候又覺得蝴蝶係一個對象,邊一個係主體、邊一個係客體?精神世界之中,就有可能相互轉化。
如果我問小明:「你係咩?」小明可能會答我:「我係小明,一個男仔、係一個學生」。莊子可能再問小明,「可唔可以唔係一個學生?」其實可以。「咁可唔可以唔係一個男仔?」依家呢個世界都仲係可以。「可唔可以唔係小明?」小明可能會諗,自己有咩可能唔係小明?
「且汝夢為鳥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於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夢者乎?」
我哋夢自己係鳥時,自己就好似可以飛天、夢自己係魚時,自己就好似識潛水。一個又一個夢,都係人嘅精神轉化,對於夢中嘅自己,夢就係一切,邊個能夠分清「其覺者乎,夢者乎?」卡夫卡想像人變成甲蟲,都好一場夢咁,人就係有能力做呢種精神轉化。用現實嚟講,一個人細個可以做一個乖仔、青年時候入黑社會、三十歲時發憤讀醫、四十歲時做和尚、四十三歲還俗……其實乖仔、黑社會、醫生、和尚唔係風馬牛不相及咩?唔係好似幾個唔相關嘅夢咩?人一直會發夢、活得好似發夢一樣,而懞然不知。夢嘅轉化聽落無處落腳,但莊子問我哋點解要落腳?喺夢中翩翩、自由自在又有何不可?何解要放棄自由而困於成心嘅身份之內?莊子同我哋講,「不如相忘於江湖」。
如果你問我邊個解釋更好,我會話莊子其實就同時包含住呢兩個意思:人一直喺道之中,喺道之中只要時機到嚟,有足夠嘅預備就可以有精神轉化,呢個方法係純粹而不假外假。所以適合人行嘅路一直都有,只係人往往被成心所困,見陸地而不見江湖、唔接受呢一個精神轉化,而喺可以經由轉化而逃脫到江湖之中嘅情況下,繼續相濡以沫。
我哋以此再睇「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溼,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就會變成,泉水睇落係乾涸,無路可逃,所以魚就喺陸地之上相互用口水濕潤對方,但點解要限制自己喺呢一個有為嘅諗法當中、被成見局限咗喺相濡而沫呢?其實可以喺精神之上轉化成一隻飛鳥,相忘於江湖;逃脫江湖、忘記江湖最乾脆嘅方法,就係飛翔於空中,對飛鳥嚟講,飛鳥嘅天空就係魚嘅江湖,就好似莊子筆下嘅真人,逍遙喺空中、道之中一樣。
莊子嘅呢一種轉化、逃脫思想,深深影響住佢嘅生死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