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明白他的話。事源是幾天前洩密專頁再次有人提起Dr. Sue和某學生非比尋常的關係,說得繪形繪聲。掀起了比上次更熱烈的討論。謊言說一千次也能成真,屬實的謠言被說上兩次已經很難再有被懷疑的餘地。
再鬧上去的話,恐怕會影響到她的家庭和工作。艾倫說,我可以給她一個家,但不能毀掉她鍾情的工作。
我沒嘲笑他這口氣說得太大。他想趕上她需要的成熟,這不過份。
「不看看嗎,」我挾著煙頭指向他口袋的信封:「你給發回來的功課。」
我說我也想看看,她知道你的打算後會說點甚麼。
都說了,別人的秘密就是有種難以抗拒的誘惑。
「每個人都有非畢業不可的理由,對吧。」他踩踏抽完的煙蒂,地上從此蒙了一重灰:「你們這班同學。」
我心底暗忖還真佩服他能把APS1114說得事不關己。明明就是你唆使艾倫和你調科才能躲過一劫。
可是他說得對。從陰風徑微微遠眺,你會隱約見到E大正門的噴水池。大部分人第一次來的時候是面試,第二次來的時候就是入學。
派克為了夢想;艾倫為了生活;而至於阿牛,我想是為了一份本來就不屬於他的虛榮。
你呢?男艾倫這樣問我,你是為了甚麼才來到E大的。
我聳聳肩。老實說,有哪位E大學生是將它放在第一志願的。
於是我回答:「為了不脫軌。」像所有其他人一樣成為軌道上的齒輪,按時按候循規蹈矩地運作。不掉隊就不會迷路。
我想知道他的答案。他說那年在文憑試僥倖考了廿六分。好高鶩遠,首三志願心頭太高,落空後只得第五志願的E大英文系取錄。
幾經迂迴,他來到這裏。
彷彿由出生走到中學經過的曲折,努力備戰公開試的寒暑,成千上萬個巧合組合縱橫交錯。
最後,他來到這個大門前。
「有時候回望過去,怎麼好像遠道而來,單純只為了遇上她。」他苦笑道,還是在笑。
我讓他打開她給的信。
/What you are you do not see,
What you see is your shadow./
(你看不見自己,
你所見的只是你的影子。)
我們低頭一看。影子只是籠統的輪廓,害我們對自己的認知往往有所偏差。
以為的堅強其實是逞強,以為的煎熬會成為你他日的驕傲。多虧影子矇矓,我們才乘著這份故弄玄虛默默走過種種不幸。
男艾倫細心收好她的文字,然後望向我就無名火起:「該死的。這一刻,為甚麼是跟你在一塊。」
我失笑,嘗試揣度她選詩的意思。大概在說:一場來到,就待下去吧。
談起退不退學,讓我想起了艾倫考試的那一回事:「那個,她跟你說了吧?」這是以防萬一,我生怕女艾倫會怕事到以為不和他說就能蒙混過去。
「喔,不合格的事。」他倒是比我想像中來得輕鬆:「我聽說了。」他打算向學校再申請延期畢業應該還行吧?畢竟他是二年級時轉科過來的,可望得到一點酌情權。
「不行的話就算了,反正我都做好退學的準備了。」他伸個懶腰,腰肢柔軟,肩上輕盈無物。
我能分辯這次只是玩笑話,Dr. Sue都這樣說了,他還決意離開的話就太反叛。
「那你該怎樣……怎樣『回信』呢?」我問他。
他說,也是抄詩啦。然後隨手翻起一頁,相當隨意。
為甚麼是詩?小說也很好看。我給他說過,我畢業後會到出版社工作。你想看小說的話,我給你介紹。
他搖頭:「因為,詩很安全。」
安全?我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懂她的詩。
他嘴裏才剛要說,因為,唔,還是算了。像摩斯密碼之類的,只是要有相同的心意才能接上頻道。
「像她在家的每個晚上,不能看訊息,我甚至不能發電郵找她。
我也覺得還好。至少睡前我們看著同一彎月亮,就應該解讀到一樣的意思。」
/You smiled and talked to me of nothing
and I felt that for this I has been waiting long./
(你微笑,不跟我說甚麼話。
而我覺得,為此,我已等待良久。)
他把便條貼卡在這一頁,輕輕合上。
像我們所有人對待最珍貴之物一樣,小心輕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