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中世紀。其中一位主持說,中世紀天主教會強盛時代,有人提出日心說而被燒死,哥白尼的結局也很悲慘。首先,哥白尼的結局一點也不悲慘。在其之前,Brixen教區主教Nicholas of Cusa已經提出對地心說的質疑。哥白尼正式出版《天體運行論》前,論述已經廣為流傳,甚至引起當時教宗和一些主教的興趣(是真的有興趣,不是反話)。一位樞機甚至去信呼籲他盡快把論述寫成書並出版。而哥白尼遲遲不肯出版,有說是怕教會壓力,也有認為是怕受到天文學界同儕的批評。書出版後,並未受到很大批判。而哥白尼也得以終老,享壽七十。有趣的是,該書是在哥白尼死後數十年方才惹來批判,被教廷列為禁書。中世紀天主教會對科學的態度,絕對不是主流認為般非黑即白,不過有點離題了,有機會再多談。
其實甚麼是故事?人類自古以來(真的是自古以來呀)就是會說故事的動物,也是唯一會說故事的動物。人要說故事,與其說是要解釋現象、說理,更準確應該說是為了要理解「處境」(situation)。其中一位主持人有提及situation,但無深入講下去,實屬可惜。甚麼叫理解「處境」呢?簡單而言,就是要make sense。Makes sense of what? Make sense of ourselves, make sense of the world. 故事的最大特質,就是有始有終。人類要理解自身的處境,必須要找到一個開頭,繼而有個結尾,或預想一個結尾。我們日常的思考,極大部分都涉及故事。例如我們會說:「今朝……」、「嗰日……,然後我咪……囉。而家就……喇」、「中學畢業之後……」、「自從出咗黎做嘢……」、「第時咪可以……」。而主持人稍有提及的月曆,也是好例子。無錯,全部都有時序、有階段。我們是要靠敘事來解釋自己、解釋身邊事物,甚至令世界變得可以理解(understandable)。講故事,本身就是理性的行為。人類之所以是唯一會說故事的動物,正正因為人有理性。因此故事從來不只是說教、講道理,而是幫助人能理解自己的存在的本質、意義,和事物的演變、因果、法則。自然科學或許解釋了部分所謂「自然」事物的因果,卻未能解釋人生際遇、歷史變遷的因果。所以,如果說「初民」以故事形式把廣義的「經歷」寫下來,那麼現代人並無停止這種行為。
最後一點題外話。我自己研究興趣是社會運動和抗爭政治,而社會學家早就發現故事是抗爭政治重要一環。例如研究個人故事如何能牽動群眾情緒繼而可以動員,或甚麼情況下講故事比講數據更有說服力等。人未必會因為見到貧窮人口增加而有所感觸,卻可能因為聽到有窮人因為無法抵受生活壓迫而自殺,繼而奮起抗爭。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讀讀Francesca Polletta的《It Was Like a Fever: Storytelling in Protest and Politics》,以及Frederick Mayer的《Narrative Politics: Stories and Collective Action》。研究公共政策的朋友也可參考之
首先要澄清,我沒有認為講故事是小說家的專利(我相信董先生和其他主持都沒有這個想法),我也不認為這一集有暗示過這樣的一個觀點。可能因為我們討論的例子大部份都是小說,又請了一個小說作家做嘉賓,才令你有這個誤解。事實恰恰相反,就我個人立場而言,我認為敘事是人類建構世界和自我的重要方式;我甚至認為敘事能力是使人成為人的必要條件。
我完全贊成莫先生你所說,故事是一種理解世界的方式,我們通過講故事 make sense of ourselves and make sense of the world。然而,這個立場在哲學上卻是需要論證的。我們在節目中將科學和故事並列,就是要指出故事在現代科學革命之後所面對的挑戰。如果自然科學是理解世界最可靠的方法,我們為什麼還要講故事?而這一集的目的(至少在我的原初計劃中),正正是要justify故事於人的生命具有不可或缺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