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奇幻】鏽鐵騎士(父女/少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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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24 11:34:49
4.1 烈火與獅心 Fire and the Lionhearted


慕斯對於男歡女愛的事沒什麼興趣,也許因為他是位太監;即使在伊登,格羅德也沒機會和太監打交道,他們只服務最顯赫的人。碧池巷妓院的老鴇有次告訴他,真正的太監沒有性慾,一般人很難猜透他們在想什麼。格羅德起初半信半疑,但遇見慕斯之後,他又相信了一分。



騎士沒有在阿絲蘭面前提過什麼是太監,慕斯在旁邊,實在不禮貌。雖然他嬉皮笑臉,但說不定笑裏藏刀。聽說太監為三王辦最骯髒的工作,卻穿著最華貴的服裝。也有人認為他們嗓子甜美,朗讀當權者稱號時特別悅耳。格羅德從沒聽過太監唱歌,但慕斯的聲線,確實讓人難以猜透他是男是女。



格羅德昨晚在火堆前和他說了天火夜宴的事。那是他第一次被邀請到草原大汗的金帳作客。縱然人們說,草原上每隔幾天就會死個汗,除了四大汗國,還有許多游牧民族,在模糊的疆界之間你爭我奪。



但他們終歸是個汗,手下的牛羊和騎兵,還是能遍布草原。甚至瘋起來,會奪下像多爾多安這樣規模的城鎮。只是喝光了酒就走,還是把每一個人的頭都砍下來、在田野上撒鹽,全看大汗的心情。



倫木汗說喜歡鏽鐵騎士的故事,要邀請他參加草原盟會。格羅德察覺對方誠意拳拳,不好推卻,尤其是上百位草原騎兵包圍他的時候。他們馬騎得比他好,矮種馬的腳程也遠得多,格羅德只得硬著頭皮喝下那腥臭得可以的馬奶酒。



那勁兒,嘖嘖,現在還歷歷在目。



草原上快有二十年沒有舉行過盟會了,他們有各自的利益和紛爭,也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現過足夠大的威脅,或者強大的領袖。有人說伊登聯邦和賽洛湖上的東鄧帝國,皆不希望這些汗國統一起來,卡兒和亞斯蘭已經讓他們足夠煩惱了。



沒有人知道是商王的影子在辦事,還是背誓者把每一個威脅成長之前都扼殺。不過,這一次他們沒能阻止盟會,至少表像是這樣。



這些部落有大有小,帶著他們的帳幕、馬匹,還有牛羊,來到一望無際的奧拉卡曼——意思是祖地。無數大汗會在臨終前到這兒立下石塔,沒人攜帶武器,也不允許爭鬥,這裏是他們無數祖先安息的地方。



他們祖先挑選了一個好地方,格羅德不期然地想,只要挑個稍高的山坡,他也許能看見上百萬的人、馬、牛羊。百萬是一個多誇張的數字,他甚至沒聽過一個國家的首都能容納這麼多人。這也難怪,從沒勢力膽敢將這片平緩的青綠草地據為己有,若然這樣做,就是向草原上的數百汗國宣戰,沒人想成為他們共同的敵人。



而且,古丁平原名義上是東鄧領土,但帝國議會已沒要求朝貢一段很長時間,既然他們沒開口,其他人也不會說什麼。比數百個汗國更恐怖的,是東鄧浮空艦。
2023-11-24 16:46:18
奇怪的政治局勢,讓草原變成一個三不管地區。各國會在這裏栽培自己的棋子,卻不是為了野心,而是任由他們互相攻伐比管理他們好。放任長草野蠻生長,閑時點火,反正春風吹又生。



格羅德在盟會結束時,才明白這個道理。



被無數石塔環繞,寸草不生的荒地中央,汗族搭起巨大的營火塔,像木製要塞,據說能燒三日三夜。帳篷之間,人們喝酒、競技。每晚死幾個人是等閑事,在摔跤的時候摔斷脊骨的,醉酒鬧事打架然後被判刑以祭祖先的,還有年紀大了馬上風的。格羅德覺得沒那麼多巧合,也許威脅就是在這時候被滅聲。



但那還不是故事。格羅德每當想起天火夜宴的景象,皮膚就隱隱作痛。



祖先的墓地遼闊,這裏至少埋葬了數以萬計的汗,荒地的遼闊可想而知,所以被石塔包圍的營火從沒讓他們珍重的草原起火,但這次不同。



在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時,格羅德打算到帳幕外撒尿,卻聽見風呼嘯的聲音不尋常。他抬頭望向夜空,巨大的帆影在月色下降臨,草原的牧民在叫嚷,指向天空說,月亮降下來了。但格羅德只有兩分醉,還有八分醒,他知道這不是好兆頭。



那是東鄧帝國的浮空戰艦。



格羅德奔向雷帕特,他的馬在驚慌嘶叫,還有牛羊,所有動物、每人都在叫。牧民跑出帳篷,有些人酒已經醒了。戰艦在半空中緩緩前進,但格羅德知道只是看起來慢,但其實比任何馬匹快。接著,細小的火焰似螢火蟲散落,又像雨,瓦罐爆裂的聲響隨著第一個火瓶降落在地,帳幕起火,著火的羊亂衝,還有人。馬匹撞倒帳篷,牛將人踩成地氈……



格羅德什麼也不管,也沒人有空管他。雷帕特比他還急躁,不用鞭策,也不用夾緊馬肚就知道要跑。不止一個全身金器、領導著上千戰士的大汗哀求他去救,但格羅德知道,在這種時候,任何人的性命都一文不值,包括他在內。



他還記得自己逃出來時,皮膚烤得通紅,快要活活燒成乳豬;各國沒有阻止盟會,也許有著自己的盤算。東鄧帝國事後否認派出浮空艦,草原汗國卻一口咬定這是帝國的陰謀,復仇至今還沒完結。



真相,也許只有當時在浮空艦上的人才知道。



「這就是故事了。」格羅德淡淡地說。



慕斯一個勁兒地鼓掌,拈起五指,輕細得像個女人。看他的神情,卻不似有多驚訝。那種皮肉在笑,卻沒有真正在笑的表情,格羅德印象深刻,也許他以後就會記得太監是這個模樣。
2023-11-25 13:55:26
「你覺得是誰做的?騎士先生。」慕斯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



「據我所知,帝國八年前有一艘浮空艦失竊了。」格羅德瞇起眼睛來看他,太監似乎對他的答案並不意外。



「沒錯,騎士先生耳目果然很廣。但一百個人就有一百個真相,我愛聽其他人的真相。」慕斯饒有興味地說:「就算我告訴你真相,也不一定是真相。草原上的牧民相信了他們想要相信的事,僅此而已。」



「有人說,商王和這件事脫不了關係。」格羅德隨口說。



「噢!你是說『影子』嗎?」慕斯微笑着說:「他們本事的確很大,若果世上有三件事我會害怕的話,影子大概排第二,嘿嘿。」



「那什麼排第一?」格羅德打了個呵欠,躺臥下來說。



「欠下商王的債。」慕斯壓低聲音道,彷彿唯獨是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才不再嬉皮笑臉。





「我們就在這裏別過吧,騎士先生。」



慕斯騎着一匹與他非常相稱的白馬,馬匹身上沒有什麼雜毛,甚至連尾巴都是銀白色的。格羅德雖然沒有刻意留神,但他發現太監身上幾乎沒有體毛,而且沙民的服裝也把他白皙的皮膚保護得很好。



太監的目光最後留在阿絲蘭身上。女孩還是帶着警惕,也許是因為慕斯散發着詭異的氣息,阿絲蘭的直覺向來非常準。



「我喜歡你的故事,騎士先生,所以臨行之前贈你一個忠告。」慕斯輕撫着馬銀白的鬃毛說:「我勸喻你們不要前往伊登,或者任何靠近邊境的地方,包括佛倫卡卡……那裏現在亂作一團。」



「亂作一團?那個地方任何時候都亂作一團。」格羅德疑惑地說,他能聽出慕斯話中有話,但他似乎不願再談下去。



「我知道就算告訴你,你也依然會去的。」慕斯沉默良久,失笑道:「是小人僭越了。」



「願諸神眷顧你的帆。」格羅德沒想到說什麼,他隨口說了句戈譚斯的問候。



「願明天的太陽與你同在。」慕斯卻是以沙民的奴隸腔回答他。騎士沒猜到他是什麼意思,沙民的祝福往往帶着警戒意味,可能和他說一樣,西方現在凶險至極。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若果不能買到藥,那一直加劇的頭痛就會纏繞他。格羅德情願冒險。



慕斯留下了兩天份的藥,還囉嗦地叮囑他要記得定時更換,否則又會開始發燒。太監說這是用苔蘚做的特效藥,雖然功效擺在眼前,但格羅德還是帶着懷疑。



慕斯騎着馬往南,背影逐漸遠去。陽光映在他身上,影子恍如高塔聳立,在荒地的黃土上延伸。草原的荒涼,騎士見過無數遍,這次他感覺有點不同,卻說不出是何事。
2023-11-25 18:39:39
2023-11-26 13:19:10
格羅德撫摸着鬚渣,拉動韁繩往西,許多前人走出來的路,將石子都踢在一旁。有些沾染了汗水,有些濺滿血;阿絲蘭坐在前方,好奇的回頭瞥他,也許是奇怪師傅猶豫什麼。



「我在想事情。」格羅德道。



但他只是在放空。



往回走時,騎士挑選了不同的路。走平原可能會耽誤一兩天,但總比遇上狼群好。草原的蒼狼嘷月,偶然還能在月色皎潔的夜裏聽見。若仔細看,能發現一輪月是淡淡的冰藍,祂是姐姐,而紫月是妹妹,細小上那麼一點兒。



「師傅,月亮有什麼好看?」阿絲蘭會躺在他旁邊,問各種有的沒的。有時同一件事,會隔天再問一次,就像她拚命地吃,但太飽了還是要吐出來的感覺。



「就像你喜歡看着火,人都喜歡看着發光的東西。」格羅德隨便想了一個理由回答她。



他睏了,最近都睡得很早,換藥後傷口的情況好轉,但還是折磨着他。不過諸神保佑,那纏繞他的頭痛已有一段時間沒有出現。阿絲蘭依舊準時提他服藥,但既然沒有痛,騎士寧願節省一點。



「祂們是神,所以月亮是活着的嗎?」阿絲蘭問。



「沒有人知道,諸神是不是還活着。」格羅德回答,仿如自嘲:「可能那是祂們的屍體飄浮在天空。」



「阿絲蘭喜歡屍體。」她嘻笑着說。



「不,誰教給你這麼奇怪的喜好。」格羅德皺着眉頭望向女孩:「沒有人喜歡屍體。」



「屍體不會傷害人。」阿絲蘭說:「比狗屎般的人更好。」



「屍體會讓人生病。」格羅德說:「要不是燒了它,就要把它埋了。」



「那誰上去燒掉月亮?」阿絲蘭好奇地問:「祂們會讓天空下的人都生病。」



格羅德只感覺話題越來越奇怪,他心中有點不耐煩。受傷之後,騎士沒能和女孩練劍,她就開始胡思亂想。



「沒人可以,就算浮空艦也不行,沒人能到達那麼高的地方。」格羅德道:「也許祂們還活着,那就不用燒掉了。」



「那麼我去殺掉祂們。」阿絲蘭不忿地說:「師傅愛看着月亮,不喜歡看阿絲蘭。」


見鬼,月亮竟然惹她妒忌了,格羅德暗忖,這種觀念肯定要及早糾正過來。



「我先前告訴過你,不要總想着去戰鬥,這世上不是只有砍人和被砍。」格羅德冷冷地說:「我會受傷,也是因為你隻小鬼頭亂衝進來。」



「師傅不喜歡阿絲蘭了?」女孩擔憂地問。



重點全都錯了,格羅德真不應有半點期望,和她說道理她能聽懂。



「是你纏着我的,我從來沒說喜歡。」格羅德翻了一下白眼,轉過身去說:「我睡覺,不要煩我。」
2023-11-29 22:34:35
鏽鐵騎士格羅德.迪阿斯,到底為何最終出現在刑場上?大概只是因為一個愚蠢的原因。



兩人抵達佛倫卡卡之後,發現城鎮已經沒救了。商人、地主、貴族,還有他們的僱傭兵和衛隊,不是頭腦被砍下來掛在長矛上,就是吊死在他們的土地和房子裏。小鳩……騎士不願去想,但懸掛在主要大道上的屍體,牌子寫着那句「畏罪自殺的妓女」,讓他陷入自責當中。



臨別那個眼神,他見過,比刺青和疤痕更深刻,烙印在他的腦袋。帶我離開,眼神像在說,但格羅德頭也不回地離開。他沒有責任,女孩也沒開口。鏽鐵騎士只救人命,不當護衛,格羅德對自己說,但人最後還是死了,那他救了誰?



歸根究底,他改變不了那些人的命運。



格羅德決定在野地紮營。離佛倫卡卡越遠,麻煩事越少。失去控制的人群,什麼事也能做出來,就像山賊和馬匪。奴隸可能更危險,他們大多看自由人不順眼。被勞役多久,自卑和屈辱就會折磨他們多久,然後更猛烈地反抗。



也不是所有奴隸都是這樣子,但能掀起暴動,接管城鎮的規模,大概足夠形成一支軍隊了;格羅德想起他曾聽過,有些太監也是奴隸,但他們自小被賣到宮殿中事奉貴族。他也見過知書識禮、溫文爾雅的奴隸,他很難想像那些人會成為殘忍的兇手。



殘忍的兇手,他有什麼資格說這句?格羅德手上沾滿的血,大概比那些人更多。



格羅德沒有升起營火,阿絲蘭側着頭像在問為什麼,黃黃的眼睛倒映着星河,像會發亮一樣。但他分着麥餅、乾酪和燻肉,沒有和她說話。吃飽睡足才能繼續趕路。野地的風像冷酷的死神,祂向來沉默寡言,有時卻會在人的耳邊喃嘸,低聲訴說他的悔疚、罪孽與遺憾。



「有人來了。」阿絲蘭說,聲音像死神一樣低。



格羅德回過神來,看見地平線上火光搖曳。數人騎着馬奔馳過來,後方還跟着幾個騎手。該死的,格羅德自以為遠離主要大道,沒想到還是有人往這邊跑。騎士拔出了劍,阿絲蘭也跟着如此。



「不是你,不是這一次。」格羅德瞥了她一眼,然後說:「在你能掌握自己的戰鬥慾之前,不准再拔劍。」



阿絲蘭起初刨起牙齒向他低吼,最後還是悶悶不樂地收起了劍。格羅德心裏奇怪,自己的說話怎麼有用了,女孩從來不聽話。但畢竟是好事,他少些煩惱。



前面跑的幾匹腳程很快,看來是優質的獵馬,後面追來的騎兵卻七零八落,馬匹的品質參差不齊,自然形成不了陣式。牠們的主人也是,心裏抱着何種想法?格羅德能感覺他們不是搶着邀功,就是帶着殺人的慾望,完全不等候同伴。
2023-11-30 14:08:17
前面一人的馬翻倒了,馬兒在地上翻滾嘶叫。格羅德聽到呼嘯之聲,好像是弓箭,但周圍太黑看不清。嘖嘖,是他出手的時候了麼?格羅德雖然不想惹麻煩,但他的技巧都快要生銹了;餘下來兩個人居然還有心情回頭去拯救他們的同伴,格羅德不禁心生敬意,對蠢人的敬意。



又一輪箭雨,他們的馬都中箭了。三人卻僥倖還活着,直向格羅德的方向狂奔而來。那就沒辦法了,格羅德心中暗忖,你們這樣子衝過來,我躲都沒辦法躲。



格羅德聽到彎刀出鞘聲,後面那群人在用奴隸腔咒罵,膽小鬼!跑得快的兔崽子,快跑!快跑!前面在跑的三個人好像注意到了格羅德的身影,起初是一愣,差點跪在地上,絕望地向諸神祈禱,但卻發現格羅德穿著鏽蝕板甲,大呼大叫着跑過來:「鏽鐵騎士!是鏽鐵騎士!救救我們!我們有救了!諸神保佑!」



「你們的家當都在馬匹上面吧?」格羅德以高等通用語回答,和面前來的這群人一樣。他們雖然打扮樸素,但估計是喬裝,否則不會說得那麼一口純正流利的通用語。



「是的,都給你,都給你,救救我們的命!」跑過來的人高舉雙手,顯示沒有武器,格羅德用劍拍他的腰,示意他們躲到他身後。格羅德背靠着沙丘,估計來者無法看清楚他的馬和阿絲蘭。



「本來就算你們這樣說,我也不太願意。」格羅德雙手持劍,面向奔跑而來的騎兵,臉上久違的露出微笑:「但我這麼低調你們都跑過來了,諸神真愛開玩笑。」



策馬奔跑而來的第一人,破口大罵他狗種。居高臨下的格羅德用腳使勁踢起一把沙,讓對方張開口吃了一大堆,他口鼻和眼睛都是沙,一邊吐口水一邊揮刀亂砍,卻連馬匹都失去平衡。格羅德乘着他看不見,一劍割斷了他的脖子。鮮血噴灑在沙地上,黑夜中看不見紅色,卻如黑色的一潭死水。



「誰是下一個!」



格羅德咆哮着說,他拾起了馬匹旁的長矛,使勁瞄準一個人擲出。他卻反應飛快,舉起盾牌格開了致命的投擲。格羅德皺起眉頭,不清楚他是怎麼辦到的,天這麼黑,難道他看得見?不管那麼多了,格羅德看準時機,低下身子閃過他的彎刀,然後一劍斬向馬腳。



山坡後沙塵滾滾,他連人帶馬滾下沙丘。夾雜着無法聽清楚意思的喝罵,格羅德本來想回頭了結,但阿絲蘭卻抽出了雷柏特身上的龍牙匕首,給他背後來了一刀。好傢伙,我說不準拔劍,格羅德心想,黃毛丫頭卻拔刀了。



但就在這一下分神,一支利箭飛來,打在格羅德的肩甲上,雖然沒有刺穿他的板甲,但箭頭跳開的時候,還是劃傷了他的脖子。真該死,真該找個時候買套新護喉回來,格羅德心想。只見最後兩人沒有筆直朝他跑來,一人在左,一人在右,打算包抄他麼?



格羅德嚴陣以待,在沙丘上他失去了高地優勢,對方一人持長矛,一人拿反曲弓,在這種距離被射上一箭可不是說笑的,格羅德低喘着氣,他的傷口還沒好,但不能讓對方知道。



餘下的兩人毫無掩飾地暴露自己的奴隸刺青,穿着背心,黑黝的皮膚看起來像大沙漠,或者草原東方的人,肌肉結實。格羅德看出一人的騎乘技巧並不是很好,大概是最近才學,但拿着弓箭那人能在馬背上騎射,可能本來就是草原牧民。



「鏽鐵騎士,沒想到是你。」馬術不熟練的人以奴隸腔說:「記得我嗎?」



「我們見過面?」格羅德皺起眉頭問,他沒想到這種時候對方還會和他搭話。聽他的語氣不像是恩人,大概是來尋仇的罷?格羅德得罪過那麼多人,管他呢?



「你不記得了,也很正常,大名鼎鼎的鏽鐵騎士,在大街上幫助一個妓女,也許只是家常便飯,對吧?」對方猙獰地說。



「哦。」



格羅德想起來了,奴隸主派兩個打手欺負小鳩,一個死了,一個跑了,他還以為跑了的人不敢回來,結果還在佛倫卡卡附近混。



「你是那個跑掉的懦夫?」
2023-12-01 09:59:46
這懦夫沒多大威脅,格羅德口裏說着話,心裏卻在盤算,先解決那個弓箭手,箭比較麻煩。騎士一邊裝着正眼看他,卻一直在用眼角餘光打量弓騎手的動作,要是對他沒穿盔甲的頭腦來一箭,鏽鐵騎士大概就這麼完了。



「喝啊!」



拿着長矛的人夾緊馬肚,策馬朝他衝過來,在身後揚起一片沙塵。但格羅德可不是待宰的羔羊,他知道矛尖很棘手,要是正面吃下來,舊板甲肯定撐不住,而且就算他想躲過去,熟練的矛手還是會用矛尖追着他不放。



同一種把戲可不能玩兩次,格羅德看準時機,以劍架擋開來勢洶洶的長矛,那衝擊卻震得他的劍幾乎脫手而出,不過究竟還是令矛尖偏了方向。接着騎士往前一個打滾,在一息之間躲開身側射過來的箭,搞到他這麼狼狽,還是第一次,該死的懦夫。



「不准,叫我,懦夫!」懦夫拉緊韁繩,用力地扭轉馬首。馬兒不情願地踏步轉身,格羅德看出這可憐的動物並不想和他對抗,但他的主人卻逼着牠上戰場。格羅德雖然在胡思亂想,但卻絲毫不敢怠慢,他的眼睛幾乎沒離開過在他附近徘徊的騎射手,那人也是聰明,一直在附近繞圈子,企圖躲過他的視野。



麻煩的完全不是眼前這個蠢材,而是身後那個冷不防會給他一箭的熟手。一時間沒人靠近,格羅德也是處於被動,身後的人又再一箭射過來,騎士快步躲開,卻幾乎都要聽到箭矢在耳邊呼嘯而去,這傢伙眼界準得可怕,格羅德冷汗直冒,若非不知眼前的蠢材,什麼時候拿着長矛衝過來,他大概會拾個盾牌再打。



格羅德知道他必須冷靜下來應對,但月下遙遠處揚起的塵土,卻令他的心臟卟卟地跳。該死的,還有追兵,格羅德咬緊牙關,他不能再浪費時間了。長矛手不知好歹地衝過來,格羅德裝作不動,然後旋身一劍砍向他的手臂。



他的手被完整地砍下來,掉落在騎士面前,鮮血沾濕了格羅德的頭髮。慘叫聲在背後傳來,但格羅德動作卻沒有慢下來,他連忙跑開,並用手抹乾眼前的腥紅,那個弓箭手躲到哪裏去了?格羅德環視四周,沒找着那人的蹤影,忽然在背後的沙丘,阿絲蘭向他大喊大叫,又怎麼了?



馬匹嘶叫,巨大的陰影遮擋住月色,格羅德想回劍防守,但已經遲了,弓箭手竟然從沙丘的低地衝上來,格羅德躲也躲不過,被馬匹一腳踢倒,該死、該死,他想搶着爬起身來,但一枝箭已經穿透了他的肩膊,傳來火辣的痛楚。



「狗娘養的!」阿絲蘭罵道,一邊跑過來。龍牙匕首甩手而出,彷彿切肉一樣刺穿了弓箭手的頭顱,直至沒柄。



格羅德卻終於支持不住,倒下來了。



「師傅,師傅你怎麼了?」阿絲蘭跑上來,想扶起他,卻踢了他一面塵土。



「阿絲蘭,聽我說。」格羅德看見那群追兵已無比靠近,有二十多個人罷?他也是認了,用最後一口氣說:「騎上雷帕特,跑,若果我沒回來,你就是牠的主人了。」



「不!師傅,師傅……我可以戰鬥……」阿絲蘭說。



「不要和他們打!」格羅德用鐵手套推開她,他的力氣已經所餘無幾,快走,在他還能支撐下去的時候,快走,不要看見他潦倒的模樣;騎士見她不走,又罵道:「聽我的話,快跑!」



「不!我不走,我和師傅一起走。」阿絲蘭卻又跑過來,拉着格羅德手,彷彿要拖着他離開。看見騎士倒地的幾個商人,也許是貴族,早已跑得不見蹤影,管他呢,這個時候誰的命都一文不值。格羅德心想,心裏卻湧起莫名的憤怒。



「雷帕特不能跑着騎兩個人。」格羅德用鐵手套給她來了一掌摑,阿絲蘭摸着吃痛的臉,不知所措,格羅德卻吹起口哨,雷帕特好奇地走近,側頭看着他,彷彿在奇怪他的口哨為何如此無力。格羅德沒空理牠,再一把推開女孩,大口吸着氣說:「跑!」



阿絲蘭哭了,格羅德從來沒見過她哭。該死的,格羅德惹過多少女人哭了,現在還惹了個女孩。騎士鼓起最後的力氣爬起身,他不要死得如此窩囊,格羅德推着女孩上馬,他都沒有力氣抱她起來了,還是她重了?吃飽喝足了,肌肉都結實起來了。阿絲蘭淚眼看着他,黃黃眼睛倒映着月夜,像狼的孤雛。



格羅德將劍擱在肩膊上,他可不要死得如此窩囊,然後往雷帕特的屁股打了一拳。



馬兒吃疼,跑了幾步,又回頭看他。非得要這種時候,格羅德心中暗罵,搞這些矯情的把戲,雷帕特卻比阿絲蘭懂事得多,即使沒有人鞭策,也懂得自己邁開步子跑起來。



對了,就是這樣,跑起來,快跑,不要看見他倒下。
2023-12-01 15:57:36
格羅德忘記自己打倒了多少人,反正好像不少,他也不失禮。但他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那是有榮譽的死法麼?像個騎士?他不知道,他僅僅知道,眼前的黑暗中有把聲音纏繞着他,光芒似懸浮在半空的小太陽,說話卻直接湧進他的腦海裏。



格羅德.迪阿斯,你記得我的名字了麼?



「別像個小女孩一樣,老是要人記得你的名字,我才剛擺脫一個,你又要來煩我。」格羅德不滿地說。他只希望阿絲蘭逃了出去,雷帕特的腳程很快,但不一定能跑得比草原的矮種馬遠。



小女孩,我喜歡這個稱呼,我都忘了自己活了多久,還要被叫作小女孩。聲音似在嘿笑,卻讓格羅德想起卡珊.光紋的笑顏。



「所以,你究竟是誰?每次都一定要在這種時候和我說話麼?」格羅德抱怨道。



我?他們說我是河流,又說我是老嫗,有時是少女。你猜得到麼?



「你是……不,祢是祂?」格羅德幾乎讀過所有的神話,還有祂們留下的聖典。修士們告訴他,有些甚至能追溯到英雄紀元,但那個時候,諸神早就將神域升上無法觸及的天空,那些文字真的是祂們遺留下來,並且代代傳承的麼?格羅德很懷疑。但要知道誰是河流、老嫗和少女,他的知識還算足夠。



不用那麼見外,格羅德.迪阿斯,由你起初懂得碎碎念的時候,我已經在聽你說話了。聲音溫柔地說。



「你是決定所有人命運的祂?」格羅德幾乎無法相信,諸神居然在這個時候和他攀談。這難道只是他頻死之前腦海的聲音麼?還是某個企圖蠱惑他的邪靈?



決定?我不會用那個字,我知道你們所有人的可能性,以及凡人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現在你知道我是誰了,你記得我的名字麼?格羅德.迪阿斯。



「既然你擁有如此大能,為何要和我說話?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為何是這種時候,不是卡珊死的時候,也不是找其他人。」騎士不解地問。



說出我的名字,我允許你借用我的力量,格羅德.迪阿斯。



「不要用卡珊的聲音。」格羅德憤怒地說。



真冷酷。



「若果你知道每個人的過去和未來,你早已知道我會這樣說的罷?」格羅德怒不可遏,憤怒使他的聲音也在顫抖:「你為何要讓卡珊.光紋死。」



她選擇了自己的道路,這不是我的決定。聲音嘆了口氣,像是無可奈何。



「你可以和她說話,就像現在一樣,告訴他們應該走哪條路,而不是讓他們凋零。」格羅德至少懂得忍住自己的憤怒,但語氣還是像責罵一樣。



每一個人都可以快樂地死去,活到他們生命的最後時刻,這是你夢想的結局麼?格羅德.迪阿斯。



「至少不用這麼悲哀,就像每個人都被戲弄……」格羅德想到過去的事,悲痛和憤怒都湧上心頭。



不是我在戲弄你,世事沒有那麼簡單。每人做一個決定,為求爭取對自己最好的未來,讓凡世變成雜亂無章的網,格羅德.迪阿斯,你生命的每一刻都在做決定,決定那些人生命的價值、誰能活下去,誰活不下去,這是他們的決定麼?



「不……難道這是一個懲罰麼?若果我沒有這樣做,卡珊就不會死?但若果卡珊沒有死,我不會流浪到草原,不會在尋找生命的價值……」格羅德開始胡思亂想。
2023-12-01 18:07:11
不是這樣的,格羅德.迪阿斯。命運沒有那麼簡單。



「為何要給我?」騎士愣然地問:「比我有資格的人多的是,將力量給予君王,他們可以救濟萬民,或者將力量給予那個在北洋掀起革命的人,他能推翻腐敗的半神王,為什麼是我?」



我們在很久以前,已經有聯繫了。我的力量必須依賴這些聯繫,透過對凡世微細的影響,來避免一切走向無法回頭的厄運。



「厄運?」



除了我們之外,來自界外的力量,還有很多,但祂們在謀求的和我們不同,我們無法確信外來的力量,會不會讓這個凡世毁於一旦。



「我應該怎麼做?」格羅德疑惑地問。



說出我的名字,格羅德.迪阿斯。



「若果我這樣做了,不就由祢操縱我的命運了麼?」格羅德戲謔地說。



我說過了,命運不是這樣運作的。你還是你,就算得知所有事情的未來,做決定的還是你。聲音彷彿苦口婆心地勸道。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不是謊言。」格羅德苦笑着說。



你不必相信我,格羅德.迪阿斯,若果你沒有借用我的力量,你活不過今天。生還是死,是你自己的決定。



「給老子滾蛋,你們這些狗屎般的神,不要再回來!」格羅德終於按耐不住,破口大罵:「滾出我的腦袋,不要再偷用卡珊的聲音來和我說話!管他是生是死,別說得你好像什麼都知道一樣!」



聲音沒有再說話。



祂離開了麼?還是一直看着格羅德?騎士無從得知。他不知道,格羅德只知道睜開眼睛的時候,渾身都在痛,該死,這裏可不是神域,是喧鬧聲吵醒了他。難道只是一個夢?誰他媽的知道。



奴隸腔的唾罵聲比太陽起得還早。人販子,僱傭兵,走狗……奴隸並沒多少咒罵人的詞語,刪改他們語言的權貴至少做對了一次。格羅德勉強掙開眼睛看向自己,箭矢已經被去掉了,但沒有人包紮他的傷口,幸好射進去時不深,被肩甲擋了一下,但也夠他受了,整條手臂像不聽使喚一樣。



腰間的傷口也在滲血,看來是戰鬥的時候動作太大,扯了開來。格羅德懷疑自己沒有多少血剩下可以流,一整個晚上都沒死,也算是奇蹟了,但他還能撐多久,只怕沒人知道。



他的手被粗麻繩綁起來了,身上都是擦傷,也許是那些人把他綁在馬匹後,在地上拖着走的緣故。格羅德全身都被沙土和血污覆蓋,自然不可能有人幫他洗澡,想想也是,騎士彷彿自嘲地笑了笑。



還有好幾個人在他旁邊。昨晚向他跑過來的三個逃亡者,兩個被人打得半死,牙齒幾乎都掉光,手指也切掉,而他們的同伴被吊在樹上,樹枝乾皺得像屍體,屍體枯黃得像垂葉,這是什麼惡趣味?騎士抬頭,看見晨光由佛倫卡卡的遠處升起,熾熱的太陽告訴他,若果他死不掉,今天有得受了。



沒想到繞了一個大圈,還是回到佛倫卡卡,他自作自受。斷了一隻手的奴隸打手怨恨地看他,他的傷口已經被包紮起來,手法雖然粗糙,但止住了血,若果沒有邪靈入體,還能活好長一段時間,但至少他這輩子也不能拿劍害人了。格羅德久違地露出笑容。



但他只是這裏一大群人的其中一個。佛倫卡卡何來這麼多人?格羅德很好奇。這座草原的邊境城鎮,從來不是個富裕的地方,雖然偶然會有商隊經過,但這裏的牧民哪有錢買這麼多奴隸?



皮膚黝黑的、棕色的,還有蒼白得像死魚的,他們不約而同在脖子、手臂或者胸膛刻有奴隸刺青。禿頭的、黑髮的、棗紅色頭髮的,有些人身上還有好幾個犯罪印記,也有人的皮膚上烙印了競技場的榮譽紋章,但那從來不是什麼榮譽,只是在提高他們作為商品的價值。



他們大概不是佛倫卡卡的奴隸。最近的競技場離這兒差不多半個月路程。
2023-12-02 17:06:25
「今天,我們真正解放了這座城鎮。」



拿着利斧的男人說道。他的身形也許沒有「六指摔角手」尤利安般巨大,但也是一名沙民大漢,那架子全靠肥肉堆砌起來。記錄犯罪的黑色印記,幾乎遍布他半個身體,格羅德以為犯過這般罪行的人早就死光了,但顯然他最後都能付錢逃過刑罰。



「解放」,多好聽的詞彙,格羅德不期然地想,沾滿了佛倫卡卡自由民的血。騎士看見了來自納蘭汗國的商人,留著一條長長黑辮子,很容易辨認,只餘下一個頭顱掛在屋沿上。



「我們從這些只懂得壓榨的人販子手中,解放了所有人,並且使人販子償還血的代價!」



「割顱者」拉曼卡,格羅德聽到周圍的人呼叫他的名號,壓迫者的殺手,榮譽的行刑法官;什麼時候劊子手和法官混為一談了,格羅德暗付,若果殺人變成一件榮耀的事,那格羅德的快要把他的榮譽堆砌成通天塔,徒步走上神域去了。



還有好幾個來自陸橋的北洋人,身穿金袍子,卻染滿了血,大概把他們身體裏的血倒流光,才足夠把整件金袍子染成紅色。為何看得出他們來自陸橋?格羅德在心裏自娛自樂,拜託,只有那裏的人才會這樣浮誇。



「奴隸主,還有貴族!他們坐在高位上,讓我們好幾代人做着他們不願意碰的骯髒事情,現在他們要為此付出代價,他們的妻子要付出代價,他們的子女也要付出代價!」



多麼殘忍的演講,格羅德不禁想,怪不得好幾個面容皎好的婦女,衣衫襤褸地跪在一旁,哭乾了眼淚。格羅德無法想像他們經歷過什麼苦難,只知道那眼神比死了更絕望。是哪個倒楣的埃米爾帶着家眷路過這裏了?反正不關他的事,格羅德心想,和諸神抱怨去罷。



「現在,我們終於捉拿了臭名遠播的僱傭兵,願意為了錢幫助壓榨我們的人——那些邪惡的商人和埃米爾,願意讓雙手都沾滿了血,殺死和傷害我們無數兄弟!」



割顱者拉曼卡高舉起斧頭,奴隸似被鼓舞,格羅德現在聽得出他們以什麼作燃料了,仇恨、憤怒和殺戮。只有諸神知道誰人揭起這次革命,但烈火燃燒到伊登邊界,已化作了純粹的混沌……那人怎麼聽起來有點熟悉?嗯,格羅德四處瞥望,是在說誰?



「鏽鐵騎士,格羅德。將在今天,被判決死刑!」



那群奴隸振臂高呼,等一會兒,格羅德得罪了誰?這不公平罷,大概只有那個斷了手臂的呆瓜,還有……他定睛一看,有好幾個面孔他認了出來,在多爾多安山路時救下來的奴隸獵人,還有好幾個拿石子丟他的……不是罷,現在要玩恩將仇報的把戲。



看向他的眼神,只有冷酷和猙獰。格羅德知道夢中的聲音沒有說謊,若果沒有奇蹟出現,他大概要死在這裏。



煽動的演講維持了整個早上。太陽高照時,格羅德目炫神迷,整天沒有沾濕過嘴唇,讓他在酷熱的沙地上難以呼吸。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偶爾會纏繞他的頭痛沒有再出現了,讓他在死之前少一點折磨也好,格羅德開始胡思亂想,但我不會感謝諸神,祂們不能操縱我的命運,誰都不能。



陽光把他曬得失去意識,迷迷糊糊之間,他聽見了卡珊.光紋的呼喚,別來打擾我,離開我的腦袋,不要再來嘲弄我了,我不會聽你的話……
2023-12-02 18:51:22
「我的騎士,我會在贖罪典禮,提出決鬥審判。」卡珊說。她白晳的面龐出現在格羅德面前,他在哪兒?格羅德伸出手來撫摸她的臉,冰涼而光滑,卡珊的粉唇變成了一條勾起的線,纖細的手指纏繞上騎士的手背,格羅德幾乎不認得那觸感,思路也跟不上眼睛的淚水,滴落下來。



「怎麼了?我的騎士。」卡珊的說話溫婉,卻鏗鏘有力:「我需要一位代理劍士,捍衛我的正義。」



「我會作為你的劍士。」格羅德無法自控地說出這句話,就像當初一樣。就算問他千次萬次,他都會說出相同的話。



「不,格羅德,不能是你,若果你代我出戰,領主必定會向騎士團彈劾你,你作為路斯聖騎士的前途定就此毁了。你不記得了麼?作為聖騎士,不能干預人間的紛爭,只能捍衛神聖的道路。」



卡珊看向他的眼神溫柔無比,為了他,為了他,格羅德怎會不知道她的回答?任何凡人都是為着最好的未來,作出決定,但她是在為他的未來着想。



「告訴我,你認識的第二個最厲害的劍士,不能是你,格羅德,唯獨不能是你。」卡珊說,用冰涼的手指封住他的唇,給了格羅德的前額輕輕一吻。



格羅德的腦袋,卻在此刻飛快思索,除了他之外,有誰的劍能敵得過卡雷曼.路斯?領主的二兒子,和騎士們一同成長,卻幾乎沒有人在他的手裏佔過半點便宜,他的眼神總是帶着怨恨,也許是在抱怨如此合適的他,卻無法如長子一樣承繼封地。



李維?不行,他劍是很快,在僱傭騎士裏面數一數二,甚至比格羅德還要快那麼一點,但他太年輕了,心高氣傲,贏不過老謀深算的卡雷曼。卡雷曼雖然年少輕狂,但他所用的劍招卻像老騎士一樣狠辣。那是要拼上性命的決鬥審判,決定卡珊.光紋能不能獲得自由。



若果她獲得主教肯定,能脫離與路斯家族的所有關係,她的父親約翰.路斯肯定無法再囚禁她。所以為了卡珊的未來,非得是比卡雷曼優勝的劍士不可,但格羅德想破了腦袋,願意為卡珊出戰的人少之又少,若果不是格羅德認識的戰友,又或者願意為利益舉劍的人,誰會為私生女而戰?



卡諾文?他戰鬥起來,就像瘋子一樣難以預測,僱傭步兵團的隊長,用起長柄斧來很有一套。他的體型也稍微勝過卡雷曼,但他願意為了利益得罪路斯的領主大人麼?大概不願意,消滅異教徒的任務,是他主要的收入來源。



僱傭兵尼諾似乎是最後的決定。但格羅德想到這兒,就冷汗直冒,若果命運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是會做相同的決定,不是因為他沒有其他選擇,是因為在他面前最好的選擇就只有一個。



尼諾穩打穩扎地積累戰功,是格羅德的好戰友。這位僱傭兵在每次討伐山賊的戰鬥中都會露面,年輕有為,夢想是到莫爾扎開展自己的事業,在那裏連僱傭兵都可以變成騎士團,山間的女孩也比較合他口味。



格羅德忍住了,不想說出來,他知道若果這樣說,命運又會導向無法逆轉的結局。尼諾會死在他無法看見的地方,卡珊也一樣,格羅德甚至無法看見他們最後一面。在他被囚禁在監獄等待審判的時候,聖騎士的同袍就會帶來悲訊,他們都死於「意外」。



「告訴我,格羅德.迪阿斯,誰會是你最後的選擇?」卡珊問,彷彿不知道她即將迎來厄運。



格羅德渾身打顫,他想沖口而出說,現在他願意拋棄一切,帶卡珊離開這個地方,不需要任何決鬥審判,他情願不要他的頭銜、封地和榮譽,這一切也及不上卡珊……但她最後還是會拒絕。



「聖歌山的尼諾。」格羅德無可置信地聽到自己的口中,說出這個名字:「他是我所認識最厲害的僱傭兵。」
2023-12-03 14:17:08
「今天,我們真正解放了這座城鎮。」



拿着利斧的男人說道。他的身形也許沒有「六指摔角手」尤利安般巨大,但也是一名沙民大漢,那架子全靠肥肉堆砌起來。記錄犯罪的黑色印記,幾乎遍布他半個身體,格羅德以為犯過這般罪行的人早就死光了,但顯然他最後都能付錢逃過刑罰。



「解放」,多好聽的詞彙,格羅德不期然地想,沾滿了佛倫卡卡自由民的血。騎士看見了來自納蘭汗國的商人,留著一條長長黑辮子,很容易辨認,只餘下一個頭顱掛在屋沿上。



「我們從這些只懂得壓榨的人販子手中,解放了所有人,並且使人販子償還血的代價!」



「割顱者」拉曼卡,格羅德聽到周圍的人呼叫他的名號,壓迫者的殺手,榮譽的行刑法官;什麼時候劊子手和法官混為一談了,格羅德暗付,若果殺人變成一件榮耀的事,那格羅德的快要把他的榮譽堆砌成通天塔,徒步走上神域去了。



還有好幾個來自陸橋的北洋人,身穿金袍子,卻染滿了血,大概把他們身體裏的血倒流光,才足夠把整件金袍子染成紅色。為何看得出他們來自陸橋?格羅德在心裏自娛自樂,拜託,只有那裏的人才會這樣浮誇。



「奴隸主,還有貴族!他們坐在高位上,讓我們好幾代人做着他們不願意碰的骯髒事情,現在他們要為此付出代價,他們的妻子要付出代價,他們的子女也要付出代價!」



多麼殘忍的演講,格羅德不禁想,怪不得好幾個面容皎好的婦女,衣衫襤褸地跪在一旁,哭乾了眼淚。格羅德無法想像他們經歷過什麼苦難,只知道那眼神比死了更絕望。是哪個倒楣的埃米爾帶着家眷路過這裏了?反正不關他的事,格羅德心想,和諸神抱怨去罷。



「現在,我們終於捉拿了臭名遠播的僱傭兵,願意為了錢幫助壓榨我們的人——那些邪惡的商人和埃米爾,願意讓雙手都沾滿了血,殺死和傷害我們無數兄弟!」



割顱者拉曼卡高舉起斧頭,奴隸似被鼓舞,格羅德現在聽得出他們以什麼作燃料了,仇恨、憤怒和殺戮。只有諸神知道誰人揭起這次革命,但烈火燃燒到伊登邊界,已化作了純粹的混沌……那人怎麼聽起來有點熟悉?嗯,格羅德四處瞥望,是在說誰?



「鏽鐵騎士,格羅德。將在今天,被判決死刑!」



那群奴隸振臂高呼,等一會兒,格羅德得罪了誰?這不公平罷,大概只有那個斷了手臂的呆瓜,還有……他定睛一看,有好幾個面孔他認了出來,在多爾多安山路時救下來的奴隸獵人,還有好幾個拿石子丟他的……不是罷,現在要玩恩將仇報的把戲。



看向他的眼神,只有冷酷和猙獰。格羅德知道夢中的聲音沒有說謊,若果沒有奇蹟出現,他大概要死在這裏。



煽動的演講維持了整個早上。太陽高照時,格羅德目炫神迷,整天沒有沾濕過嘴唇,讓他在酷熱的沙地上難以呼吸。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偶爾會纏繞他的頭痛沒有再出現了,讓他在死之前少一點折磨也好,格羅德開始胡思亂想,但我不會感謝諸神,祂們不能操縱我的命運,誰都不能。
2023-12-03 14:18:08
「是麼?」卡珊獲得了答案之後,忽然展現笑容,雙手纏繞在格羅德的脖子,輕撫他後腦的頭髮。那觸感讓騎士很想閉起雙目,不再起來,但他知道接下來可不是能放鬆的時候。卡珊在他耳邊說:「那和我的格羅德.迪阿斯比起來,誰比較厲害?」



「我的長劍用得比較好,他的長矛和短刀更熟練。」年輕的格羅德回答。卡珊搖了搖頭,笨蛋,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格羅德心裏焦急,她只是想你安慰她,能贏下這一場比武。



「我畏懼父親會派出卡雷曼。」卡珊欲言又止。她從來都不會稱呼卡雷曼.路斯做哥哥,他們同父異母,但卡珊不但無法承繼父親的名字,還有作為一個人應有的尊嚴。家族當她是詛咒,若果不是念在那一絲血脈的關係,也許卡珊早就被扼殺在搖籃中。



「你依然叫他父親。」格羅德淡淡地說;是的,他會派出卡雷曼,但他死了,就在比武審判的時候,死在格羅德面前。野心勃勃的卡雷曼.路斯,最後竟然被聖歌山的尼諾殺死,誰會相信?格羅德自己也不信。



「我很擔心,格羅德。」卡珊顰眉道:「你知道麼,卡雷曼想要領主之位勝過一切,若果在他的兄長和權力之間選擇,他大概會毫不猶豫拔劍。」



「你是說,他會為了在領主面前立威而自薦麼?」



格羅德聽到這兒愣住了,暗罵自己笨蛋。他怎可能察覺不到卡珊在說如此顯然易見的事;卡珊只是搖了搖頭,,微微一笑,沒有再說話;格羅德卻冷汗直冒,為何相隔十年,他才想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這回憶是什麼?怎麼可能如此巨細無遺?就像刻意給他重溫這個細節一樣。



卡雷曼不是自薦的,是他父親——領主大人約翰.路斯的命令。天底下怎可能有父親作如此安排?但他偏偏是將卡珊軟禁了十八年,然後逼她跳下懸崖的人,一切無比合理。



這一切只是一個陰謀,他只不過是陰謀裏的其中一隻棋子,還有卡珊,還有承繼了他父親陰險和冷血的次子卡雷曼,都不過是一隻棋子。若果他明白卡珊的說話,格羅德能阻止這一切麼?不,大概以他這個混小子,只會死得不明不白。



只有成為了鏽鐵騎士的格羅德,才看得透這一切。偏偏沒有這件事,他就不會成為鏽鐵騎士格羅德。



就在他懊惱的時候,傳來了聖油和焚香的氣味。前一刻他還在城堡的後花園,懸崖上唯一一棵樹下,躺臥於卡珊身邊。現在卻看見她身穿黑色的禮服,推開了好幾個衛兵,搶到懺悔的僧侶之間,教庭主教紛紛回頭看她,這個女孩是誰,怎麼從沒見過她?



約翰.路斯卻笑看這一切,並沒派人阻止。他的禿頭顯眼得很,下巴的鬍子尖得像刀,比聖路斯山的深淵還要黑。站在親族子弟最後面的卡雷曼,眼神卻像深淵裏的目光,輕藐地看着每一個人。



「主教大人們,我,卡珊,作為路斯家族的一員,要求進行比武審判。」



格羅德的聖騎士同袍面面相覷。他們不能讓贖罪典禮的秩序被打亂,但也不能忽略神聖審判的請求。十二面玻璃窗倒映着斑斕光彩,照耀騎士近乎銀白無瑕的盔甲。格羅德看見卡珊堅毅的眼神,他卻像個旁人一樣,無法明瞭她的心思,也沒法承擔她的重擔。



格羅德一直以為自己想明白了,但沒有,到了十年後這一刻,他才知道卡珊在想什麼。



「孩子,你知道你在說什麼麼?」審判者的主教眼神嚴肅得像尊雕像,舉起手來示意聖騎士不用上前,平淡地說:「你想請求諸神為你裁決什麼?」



「我請求諸神讓我脫離路斯家族,以及這個像牢獄一般的地方。」卡珊毫不掩飾地提高聲音說,彷彿像要讓殿堂裏每一個人都聽見。



「路斯的家主,約翰.路斯大人,你接受這場比武審判麼?」



審判主教回頭問,站立於教堂前端的路斯家主看似並不意外。他正眼看着卡珊.光紋,像毫無悔意的罪犯。但這一切也許只是格羅德的幻想,約翰大概理直氣壯,為了家族的榮譽,他軟禁自己的子女何罪之有?子女是他的所有物,他給予他們生命,自然也可以奪取。



「我接受。」



約翰.路斯在家族的十二星聖光旗幟下宣布,臉上猶如毫無波瀾的暗湧,讓人無法看穿他的想法。



「我以審判者的名,宣布這場比武審判成立,雙方有一天的時間準備,可以親自捍衛自己的正義,也可任命代理劍士,但一切諸神會看在眼裏,並且給予最終公正的審判。」



主教指着聖堂裏的雕像說,彷彿那就是諸神。但那雙眼晴由大理石所做,自然也不可能看出什麼來,格羅德知道一切的結果,但他改變不了過去。為什麼給我看這些?格羅德想強行突破禁錮他身體的牢獄,但他沒有形體,只是囚禁在年輕自己的軀殼內,這也是祢的惡趣味麼?



出來,快給我出來,告訴我,給我看這些是為了什麼,出來,你這個膽小的神,難道你給我看事實的真相我就會好受一點麼?格羅德用自己的意念咆哮。



但沒有人回答他,祂的雕像也不在聖堂之內。祂並非位列十二神之中任何一位,只有北洋的域陀家族事奉這位神秘的女神。祂掌管着命運、時間,河流及分歧路。格羅德作為聖騎士,本來不需修習關於祂的事情,但作為一位古老而神秘的異神,聖路斯山上還是有記載著祂的書本。



你有必要那麼殘忍麼?格羅德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殘酷的現實要在他眼前再一次上演,但騎士無法阻止,這是對他意志的折磨。格羅德甚至曾想忘記了這件事,但它總是無時無刻在他的腦海裏浮現。
2023-12-03 14: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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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4 22:41:06
但沒有任何回應,彷彿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回憶。格羅德想擺脫它,但還是來到了聖路斯的競技場。想必對於卡珊,一切都是如此新穎,但她卻無暇欣賞。在山丘上以大理石砌成的半月形競技場,掛滿了錦旗,繡上十二教庭象徵和路斯的家徽。



每四年舉辦一次的比武大會,考驗騎士的劍藝和騎術,從而選拔聖騎士。格羅德曾在此擊敗了卡雷曼,人們說卡雷曼老謀深算,卻敵不過格羅德的天縱之才……像忽略了格羅德十四歲就隨僱傭兵們清剿異教徒一樣。卡雷曼在和城堡的男侍訓練,格羅德的技巧卻是用生命換來。



也許他真的有那麼一點天份也說不定,格羅德只是不喜歡被說成毫無用功一樣。



審判者教庭派出一位劍司鐸長擔任公正,鮮紅的法袍繡上金色天秤,腰間總是配備着長劍,眼神看上去老練狠辣。他們是異教徒的審訊者和處刑人,雖然主教並沒出席,但司鐸長親臨足以證明教庭的重視。



「讓諸神決定天秤倒在哪一面,讓祂們的旨意化作你劍中的正義。」



眾人宣讀誓言,格羅德作為聖騎士,站立在場地中捍衛神聖的比武場,他手中卻揑了一把汗。司鐸長讓兩人走上前,將手放在黃銅天秤以示宣誓公正。約翰.路斯瞇起雙目看了自己的女兒一眼,卡珊.光紋堅定無比地瞪回去,她何嘗不知道自己是父親的棋子,但她決定孤注一擲。



但草原教會了格羅德一個道理:賭,是因為沒有能力掌控一切,最後只能在諸神面前愚昧地孤注一擲。



對觀眾來說,可能是難得一見的娛樂活動,格羅德還注意到有人在觀眾席賣糖蘋果,一顆索價五個銅月,簡直是暴利……但他怎能分心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接着,代理劍士也上場了,約翰在卡雷曼耳邊說了幾句話,他的神情由冷酷變作殺意,狠狠瞪了格羅德一眼。



為何是他?格羅德直至現在仍想不明白。



尼諾還是神情輕佻,他不羈的性格種下了許多情種,但是沒有一顆開花結果。當他朝觀眾席上揮手時,還傳來了一些貴族婦女的吶喊歡呼。格羅德對他微微一笑,尼諾長了鬚渣的刀子臉像在對他說,別擔心,兄弟我掌握得住場子。



卡珊付了他八十個銀太陽。尼諾私下和格羅德談過,若果這次僥倖生還,錢就夠他遠洋過海,到莫爾扎王朝去開展自己的事業,還能買一套全新的家當。格羅德沒有告訴他,其中四十枚銀太陽是他當了五年男侍的所有積蓄。



為了公正,所有武器都由城堡提供,並經過教庭檢查。尼諾本來穿着殘舊的鎖子甲,於是挑選了一支長矛、短劍和匕首,而卡雷曼則取了一柄手半劍,把弄了一下,就走到場地上,他完全沒將一介僱傭兵看在眼裏。



「告訴我,卡珊哪裏找來的錢,來付給你這見錢開眼的僱傭兵。」卡雷曼用劍直指着他,像在挑釁。



「見錢開眼?見錢開眼也比受情所困好。」尼諾提高聲音,讓場地內每一個人都聽見:「是不是?各位先生與女士。」



「在你還能張口說話的時候繼續囂張罷,僱傭兵。」



尼諾的說話成功地激怒了卡雷曼,也引起觀眾一陣歡呼,直至劍司鐸長舉起手來,以示場地需要保持神聖莊嚴,他們才乖乖閉上嘴。格羅德沒聽懂為什麼,他年輕時猜想,也許只是尼諾一句風流的話,但此刻細想,卻似乎另有深意。



「我不張口說話的時候也囂張得很,貴族老爺。」尼諾向他誇張地一揖,然後舉起長矛擊打對方的劍。卡雷曼的兵器比他短,但還是好裏沒好氣地旋轉着手腕,閃過他的試探。



「在此,我宣佈審判開始。」司鐸長淡淡地說,聲音卻足以讓場地內所有人聽見。話音剛落,長矛快如利箭離弦,攻向卡雷曼腰間,他卻霸道地以劍刃撞開了對手的矛尖,在矛柄上留下一個口子。



「下一劍,會落在你的脖子上。」卡雷曼陰沉地說,空揮了一劍。



「我會幫你數數,直至你累到倒下來。」



尼諾輕鬆躍開,雙方還是在彼此刺探,在場地上變換步伐。卡雷曼幾次想接近尼諾,但他卻像在跳舞,始終和對方保持着距離。尼諾雖然表現輕佻,但戰鬥風格卻沉穩得像老兵,他拿劍的時候比格羅德還早,但還是覺得這種武器太短,比起和敵人肉搏,他更喜歡消磨對方的體力。



卡雷曼卻不是那些出身高貴的貴族子弟。格羅德記得很清楚,他的劍招和騎士們都不同,有好幾次差點就取了格羅德的性命。格羅德很清楚,他所使用的不是為了制敵的劍法,而是像佈下陷阱的蜘蛛,讓對方露出破綻後便瞬間扼殺。



尼諾邁開步伐,開始不斷騷擾卡雷曼兩側,想迫使他變換劍守。但卡雷曼乾脆就用大劍守,雙手持劍,高舉過頭,也不理會對方的花招,又在長矛上留下了好幾個口子。



卡雷曼在幹什麼?年輕的格羅德有點疑惑,但已經歷過一切的格羅德,卻知道事件會如何發展。他在積累損傷,直至能一舉破壞尼諾的武器為止。



坐在觀眾席上的卡珊.光紋向格羅德投以憂心的目光。格羅德卻沒法回頭給她安慰,他們的關係若被群眾發現就糟糕了。她不懂戰鬥,只是看到場內的僵局維持不下,想向她的騎士尋求安慰。但格羅德卻不能正眼看她。



接下來,卡雷曼一輪急攻,尼諾看似防守得很輕易,卻在一直後退,而且氣喘連連。揮動比對方沉重的武器,讓他的體力用得很快。卡雷曼卻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只是在矛柄砍上幾下就收手,格羅德知道他保留的體力比尼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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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5 17:38:03
「怎麼了?尼諾,連城山脈的強盜和異教徒只有這種水平麼?難怪你贏得了。」



卡雷曼不屑地說。尼諾旋轉槍尖,擋開他的劍,退後幾步,調整呼吸。格羅德看得緊張,不期然將手放到劍柄上。他會拔劍麼?他不知道,這是神聖的審判,不容許任何人干預,但這是卡珊的命運,尼諾的性命,他不確定自己是否可以謹守聖騎士的誓言。



「現在說這種話還早。」



尼諾改變了策略,長槍只刺不打,盡數攻向卡雷曼下盤。格羅德對此戰術似曾相識,和他練習的時候,尼諾展示過這招,說能干擾依賴步法的劍士。卡雷曼短暫地被打亂了陣腳,尼諾見他後退,立即乘勝追擊。



「等你很久了。」



卡雷曼抓緊他抬起槍尖的時機,舉劍下劈。尼諾卻眉頭緊鎖,只見他沒有退避,任由槍尖被砍斷,立即撒手,拔出腰間的短劍和匕首來,場外觀眾驚呼一聲。沒想到尼諾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了劍。但格羅德早就知道,他不會輕易墮入卡雷曼的陷阱。



尼諾現在的武器比卡雷曼更短,他也知道來到最關鍵的時候。尼諾乘他來不及收劍,搶身上前,短劍刺向他肩膀,匕首卻攻向腰間。卡雷曼一咬牙關,強行用劍架擋開匕首,任由短劍刺入他的肩甲,他卻一腳踢開尼諾⋯⋯不夠深,格羅德暗忖,這劍沒有重創他。但尼諾失去平衡,跌倒在競技場上。



起來,快起來,格羅德握着劍柄的手在顫抖,爬起來,快!然而尼諾往後退了兩步,想爬起來,但卡雷曼笑着往他臉上踢出一腳,尼諾又再倒地,滿臉是血,該死,該死……格羅德拔出了劍。



卡雷曼沒有沉醉在戰鬥中,他聽出了身旁的長劍出鞘聲,立即回頭。觀眾們在驚叫,但格羅德彷彿聽不見,卡珊在看,她難以置信,卡雷曼的表情卻像猜到了一樣,他大喝一聲,朝格羅德攻了過來。



「這是什麼?這太瘋狂了。」觀眾席上的裁判和衛兵都在說:「聖騎士在干預神聖的比武!」



管他呢?格羅德眼前的景象只有卡雷曼,除了自己的呼吸聲,世界都安靜下來。格羅德撥開了卡雷曼的全力一劍,攻向他受傷的肩膊,卡雷曼果然忌憚,蹌踉後退,臉上的笑容卻沒有退去。



「來呀,格羅德,來啊,只要你拔劍,你的一切都沒了。」擋住了他的劍,格羅德聽到他的話,忽然發現雙手的力量在消退,他在害怕麼?不,這麼小的事情怎能讓他動搖。卡雷曼的力量卻越來越大,劍幾乎壓到了格羅德的臉上。



說什麼給了他力量?格羅德不懂。但不可置信的神情湧上卡雷曼的臉,漸漸化作了困惑,年輕的格羅德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他早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卡雷曼的劍失去力量,跪倒在地。背後滿臉鮮血的尼諾凝重地看着格羅德,眼神像在說,你為什麼拔劍?兄弟,你拔劍你什麼都失去了。



短劍插在卡雷曼的背後,血如泉湧。約翰.路斯從觀眾席憤怒地站起,罵道:「這是對比武審判的侮辱,對諸神的侮辱,立刻抓着這個罪人!」



他首先關心的,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這場比武。格羅德想通了卡珊.光紋的說話。卡雷曼想要領主之位,他的父親卻容不下混亂,野心勃勃的次子,死掉比活着好。就像卡珊,礙眼的私生女,他總會找到機會剷除。



格羅德恍如失神的雙眼,看見騎士同袍將他包圍,放下劍,格羅德,放下劍,他照做了。路斯的衛兵湧上來打了他一拳,格羅德站不穩倒地,騎士們推開衛兵,你幹什麼?你幹什麼!退後!士兵!競技場滿是人,一片混亂,在格羅德眼裏,卻只看見觀眾席上卡珊失望的神情。



你在幹什麼?格羅德。
2023-12-06 16:05:15
格羅德不知道。



黃昏的陽光將他曬醒,他被拖到陰影之下,嘴唇也被水沾濕。看來這群奴隸不願讓他就這樣被曬死,也是,要是犯人在行刑之前死去,那還有什麼機會把格羅德當作讓革命燃燒下去的祭品。



夕陽灼熱得像爐火,格羅德勉強睜開眼睛,草原城鎮佛倫卡卡的木房子,陰影像一座座高塔,圍住畜生的欄桿似牢獄。還有陰影中的野獸,和陰影中的人。格羅德是即將上刑場的「罪人」。縱使即將行刑和審判他的是奴隸,但就像他見過的所有權貴一樣,會借諸神的名字,彰顯自己的「正義」。



格羅德受夠了。



他不能死得像個戰士,卻只是重蹈覆轍。要是當初騎士團沒有保下他,他也許會走上聖路斯山,被迫跳下懸崖,就像那些異教徒和叛教者一樣。救下他的是虔誠麼?可笑的虔誠,格羅德彷彿將它用盡了,被流放之後,他不再相信諸神。



祂們沒有救下卡珊,也沒有救尼諾,卻無數次救下可笑的格羅德。但最後,鏽鐵騎士的結局,竟然還是沒有逃離這個命運。給誰人殺害,誰人行刑,有什麼不同?都一樣。



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一顆石子敲在了窗戶上,打斷了格羅德的念頭。是誰這麼無聊?接著又是一顆石子,咔的一聲,乾脆地打在他面前的窗戶上。格羅德有點疑惑,向石子丟來的方向看,卻見地下遺落了一束黃色的髮。



她怎麼回來了?格羅德背後冷汗直冒,我告訴過她要跑。



「你,在看什麼?」好幾個人上前來架住他,格羅德想的卻不是掙扎,那黃毛頭為什麼不走,別瘋了,這裏好幾百個奴隸,沒人救得了他,除非是一支軍隊。沙民奴隸卻於此時在他耳邊說:「是上刑場的時候了,鏽鐵騎士。」



格羅德被拖扯著,他的腿彷彿失去了知覺。不要來救我,我是個已死之人,不!諸神,難道我救下來的每一個人祢們都要殺麼?黃沙磨擦著他的膝蓋,割破了棉製的衣裳,格羅德卻不知疼痛,他必須做些什麼,但他能做什麼?



隨著他越來越靠近城鎮廣場,圍觀的人漸多。酷熱的陽光曬在每個人身上,黃土遺下了血和汗。身上繡著奴隸刺青的人,有男有女,彷彿看表演一樣冷眼凝望他。刑場的味道像戰場,像發酵了三天的血腥味。



「殺掉他,騎士都是罪人!」



「他們是埃米爾的劊子手!滿手血腥的僱傭兵!」



格羅德不願讓目光停留在那些人骯髒的手,指甲縫裏帶著凝固的黑血。他們才是劊子手,滿手血腥。格羅德跪在了黃土上,膝蓋沾滿了自己的血。影子隨著熱風搖擺,他的性命也是如此脆弱。



「安靜,諸神在注視!」



頭顱掛在刑場周圍,彷彿滑稽的藝術品。昨天還活著的兩個商人,今天頭顱也掛在了馬車上,臉上神情委靡,像浸過了鮮血,頭髮低垂,被太陽曬成乾皺的草球。諸神?你管這些傢伙叫諸神,他們只是死不瞑目。格羅德想必腦袋有點不靈光了,他竟然在笑。



「如今我們即將審判,鏽鐵騎士——格羅得……」



三名法官坐在大石桌,桌上放滿了他僅餘的家當。那套鏽蝕的盔甲、長劍「葬送者」,他的酒囊和皮袋……他在草原上流浪十年,餘下來的只有這些,他應該慚愧麼?不,他不叫格羅得,他叫格羅德,這些該死的人可不能忘記他的名字。這些滑稽的奴隸法官,還在模仿他們口中的貴族說通用語?是的,法典都用通用語寫成,他們什麼也不是。



「是格羅德,『德』。」騎士說。他可不願別人污辱他的名字。但更確切的原因,他看見了一輛馬車,揚起了塵土,直向城鎮奔馳而來。不管他們想幹什麼,格羅德只能做些事來吸引眼前所有人的注意。



「我們是審判者的眼,將看透世間罪惡。」法官沒理會他,開始叫眾人宣讀誓言。



「我們是審判者的刀,為世人砍斷邪惡……」



「是劍,不是刀。」格羅德沒有保持沉默,當初審判他的人可是用劍的,用彎刀的可是滑稽的神,看我,看著我,你們這群笨蛋,騎士提高聲音說:「審判者手持的是劍,祂是劍侍之神,不是彎刀之神。」



「安靜!」帶領誓言的法官大喝一聲,卻難以遏止鼓譟的奴隸。他們無法承受格羅德的諷刺,想想也知道,一群流氓。



「異邦人,你侮辱了神聖的審判。」「割顱者」拉曼卡提著斧頭走上前來。是的過來罷,所有人都注意著他,這個像山一樣的大胖子,嗓子大得見鬼。格羅德看見馬車越奔越近,開始有些奴隸聽到馬蹄的聲音,回頭看,但不是所有人,格羅德,你必須再大聲一些,他對自己說。



「神聖的審判?」騎士笑了起來,他想起了卡珊的比武審判,每一個人都在和他說相同的話:「我要求決鬥審判,夠神聖了嗎?」
2023-12-06 22:18:08
「你可知道沙民沒有這個傳統?」拉曼卡瞇起眼睛說,臉像團烤焦的肉包子。騎士看著就覺得滑稽,他怎會不知道,他只是在拖延時間。



「我當然知道。」騎士調侃著說,臉上笑意漸濃,像在空曠的劇場演戲一樣浮誇地說:「但說到底,我們信仰同一群神!」



「救助萬惡、貪婪的埃米爾和商人,然後取酬金?你只是個唾棄信仰,滿手鮮血的僱傭兵。」拉曼卡將斧頭抬到肩膊,高大的影子籠罩到騎士身上,他怒不可遏:「願諸神詛咒你的靈魂!」



「我很好奇,你覺得他們的命值幾個錢?」格羅德抬起頭,他被枷鎖禁錮的雙手無動於衷,嘴角卻勾起弧度:「你的命,又值多少錢?」



「魔格納的鬼僕才會將人命用錢來衡量!」拉曼卡憤怒地咒罵他,在烈日下高擎斧頭。



「然而審判者的左手上是天秤。」格羅德嘿嘿地笑了兩聲,他看見了阿絲蘭,還有那個像女人的小白臉,手上拿著十字弩。慕斯?尼森泊爾的慕斯,他怎麼來了?廣場遠處有些奴隸急著躲避,但法官們沒有發現。騎士大吼著說:「算了,我才不會留下來和你們玩過家家,是時候了。」



「對,你的時候到了。」拉曼卡咬牙切齒,恨不得馬上下手,然而他還需等待首席法官的宣判。



「死刑!」



刑上的群眾高呼。法官舉起手示意肅靜,但沒有主人的奴隸就像脫韁野馬,他們彷彿不願再屈從任何聲音和權威,在怒吼,盡情享受自由,血腥的自由,憤怒的自由。



「死刑!」



「我,代表諸神,宣判你的死刑。」法官幾乎是吼著說:「立即執行!」



一枝弩矢穿透了法官的喉嚨,但利斧砍落,如迅雷破風。除了格羅德的思緒,一切卻彷彿停滯不前,凝固當下,完了?格羅德心想,這是他的命運,沒人可以救得了他,一切只是徒勞。眼前一幕猶如流水消逝,他好像活了很長時間,但又沒有很久,積累下來的記憶淡薄,卻又深刻。無論如何,他死定了。



你真的是這樣想麼?格羅德。他腦海中的聲音在說,光芒卻沒有現身。



誒,竟然是祢,又回來了,怎麼?要看我這將死之人,反正我很快就要來神域踢祢的屁股,就不能等一下麼?



你有一個選擇,格羅德。



我不會這樣選擇。



即使阿絲蘭會因你而死?



你這劣絕的小人。



我不是告訴過你,這不是我的決定,只是你死了之後的未來,你無法得知而已。



很好,你贏了。



說出我的名字,格羅德。



格羅德忘記他說了什麼,只知道自己唸了很久,諸神真正的名字,必須用神代語言才能詮釋。格羅德不知道他為何會記得歧路女神的名字,但祂喜歡鵝卵石、黃土和水,格羅德卻知道得很清楚。



那麼,這是我教你的第一個神術,你記清楚了。



詠時之女,祈求傾聽吾之敝言。



「詠時之女,祈求傾聽吾之敝言。」格羅德在唸,一切靜止不前,他眼前所有事物都凝固了,只有他的嘴唇在動。怎麼聽起來像祈禱?



是的,所有神術的基礎都是祈禱。下一句是:於暮秋之夕陽下彰顯汝之浩渺,逆天改命。



「於暮秋之夕陽下彰顯汝之浩渺,逆天改命。」格羅德接著唸。要是使用這些神術如此麻煩,他還是想依靠自己的劍。



可惜有些事情,劍做不到。祂彷彿在笑。這是最後一句了:以凡世滄桑之黃土為引,開啟命運歧路。



「以凡世滄桑之黃土為引,開啟命運歧路。」格羅德不情願地讀出最後一句。這是什麼鬼?他面前的景象彷彿出現重影,格羅德的手在分裂,所有事物都一樣,出現了一道虛影伴隨,唯獨天上的太陽沒有,神域也沒有,但他眼前的所有人,包括阿絲蘭都在分裂。這是什麼?



我做了什麼?格羅德不知所措地問,他的心臟卜卜狂跳,強烈的頭痛毫無徵兆般,忽然朝他侵襲而來。



你打開了命運的歧路,我的騎士,祂語調輕快地說,那聲音彷彿又和卡珊重疊,我很高興,格羅德,這一剎那,我準許你扭轉一剎那的現實。把握時間,格羅德.迪阿斯,時間可不等候人。



格羅德不清楚他要怎麼做,但他看見其中一道虛影中,弩矢在後退,鮮血填滿了法官的喉頭,十字弩的扳機倒扣,慕斯臉上的神情在猶豫……若然他要活下去,射中的必須是「割顱者」拉曼卡,而不是只懂鬼叫的法官。要改變弩矢的目標,格羅德心想。



本來的現實在消失,萬物彷彿歸一,只餘下一個影像。弩矢離弦射出,所有事物開始加快,鋒利的金屬從側面穿過拉曼卡的頭顱,他眼睛一抽,鮮血噴濺而出,還有腦漿,沾上了格羅德的臉,那柄斧頭跌落下來,該死的,格羅德一個打滾躲了開去,差點忘了這東西。



「師傅!」阿絲蘭從馬車上跳下來,拔出劍,砍向格羅德手上的枷鎖,清脆利落。這黃毛丫頭的劍術似乎又好了,但也許只是格羅德的錯覺。



「師傅,阿絲蘭不衝動了,阿絲蘭找了幫手。」她說,抓住格羅德的胳膊,拉他上馬車。旁邊帶著武器的奴隸,已不管這裏是不是諸神的殿堂,還是莊嚴的法庭,個個拔出武器。太監輕藐地看向一個拿弓箭的奴隸,換了一把上好弦的十字弩射他,那人應聲倒地,其他奴隸卻搶上前去拾他的武器,像生怕被別人搶走一樣。



「嘖嘖,騎士先生,你有個好徒弟。」慕斯有點妒忌地說:「現在,讓我們離開這個臭不可聞的地方吧。」



彷彿無人知道格羅德改變了命運一樣。騎士坐上顛簸的馬車,慕斯硬是鞭打馬匹,撞開了好幾個人,奪路而去。阿絲蘭拿起鋒利寶劍,砍殺靠近過來的奴隸,幾乎一劍一個,這劍幾乎和葬送者有得比了,格羅德不禁想。
2023-12-07 19:34:39
格羅德在馬車上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他實在太累,身上也留下太多傷痕,失去太多的血。也許睡着就醒不過來了,但管他呢,闔着眼死掉總比睜着眼好。



諸神偏偏不想輕易放過他。騎士醒來時,天色早已昏暗。馬車停靠在紅土岩洞前,火光映照得洞口似鏽蝕的鐵塊,一片片像要脫落。他身上受傷的地方,冰冰涼涼的,還有點痕癢。格羅德睜開一隻眼睛瞥望,是蘆薈,還有其他不知名的藥味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雷帕特探頭進來看他。幸好阿絲蘭沒用牠來拉車,雷帕特可是獵馬,跑得奇快,但是不適合駄載重物。格羅德看了牠一眼,牠卻像在說,快起來吧你這懶鬼。騎士一皺眉,我懶?是誰活受罪了整天,還滿身是傷。雷帕特噴了他一臉鼻息,像對他的苦難嗤之以鼻。



活見鬼了。騎士開始有點懷疑自己所經歷的一切是不是一場夢,抑或是他中暑後的幻覺。格羅德還活着,但沒了半條命,頻死時有幻覺很正常,他聽過許多傷病者的呻吟,死前能看見各種虛無飄渺的事物。



神術,格羅德難以置信,這真的是他活下來的原因麼?



管不了那麼多,格羅德掙扎着爬起來,他的舊傷在痛,新傷也在痛,反正除了痛之外,他幾乎沒有感受到其他。嘴唇乾裂了,滲出血來,渾身都是擦傷,那群奴隸把他拖來拖去,簡直當成地布一樣,該死的。



騎士隨手抓起一個酒袋子,當液體灌進嘴裏的時候,他彷彿失去了味覺,只知道一直喝下去,才能灌溉他幾乎乾涸的生命,直至酒囊和他的皮膚一樣乾皺。



格羅德環顧四周。他的劍,他的盔甲,全都不見了,在那種情況下,斷無可能搶回來。騎士苦笑,沒有了劍,也沒有了盔甲,他還算什麼騎士。不過除此之外,格羅德的家當都在雷帕特身上,包括他先前賺回來的錢,還有龍牙匕首,至少情況沒到最壞就是了。



「師傅!你醒過來了?」阿絲蘭從山洞中跑出來,恰好看見格羅德坐直身子。她身後還跟隨着尼森泊爾的慕斯,像女人的男人有點驚訝,也許是沒想到格羅德能這麼快甦醒過來。



「我這不是醒着嗎?」格羅德好裏沒好氣地說:「給我些吃的,我能自己咬。」



「給。」阿絲蘭把手上吃了一半的串燒蜥蜴交給他。格羅德稍微一皺眉,這東西看上去應該能吃罷?細細咬了一口,下了鹽,嚼起來竟然不錯,有點像大沙漠的下酒菜。格羅德三口作兩口吃掉了,就是沒有什麼油花。



「真是讓人驚訝,騎士先生,難道這就是迴光返照嗎?」慕斯饒有興味地說,格羅德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異樣的色彩,騎士卻猜不透他在想什麼。慕斯接着說:「一般人可不能這麼容易就甦醒過來。」



「我可不是快要死掉,別詛咒我。」格羅德翻了下白眼。



「師傅不會死的,師傅是最強的。」阿絲蘭不滿地說。



「我叫你跑掉,阿絲蘭,但你卻回來了。」格羅德沉聲說,阿絲蘭以為自己又要捱罵,低下了頭,但騎士卻說:「但你這次幹得不錯。」
2023-12-08 21:38:12
2023-12-09 14:27:51
「師傅!」阿絲蘭有點雀躍地抱着他,格羅德的傷口吃疼,但他忍住痛楚,將手放到阿絲蘭背後,咳了兩聲說:「抱一下下就好,很痛。」



「哎喲,真讓人羨慕,像父女一樣。」慕斯在旁邊揶揄他:「那我現在如果說有事要借用格羅德一陣子,也實在太不近人情了。」



「師傅是師傅。」阿絲蘭沒頭沒腦地說。



「無妨,阿絲蘭,我們說幾句話,你去和雷帕特玩兒。」格羅德瞇起眼睛說。天知道慕斯想和他說些什麼,難道是這次救他的報酬麼?不知又要說什麼故事才好。阿絲蘭猶豫地點了點頭,厲了慕斯一眼,像是極為不滿他打擾和師傅重聚的時間。



「命運是很有趣的,格羅德先生,這麼廣大的草原,我不知道那個女孩是如何找到我。」慕斯淺笑着說:「畢竟我從來不愛走大路。」



「那女孩的直覺很準。」格羅德淡淡地說。唯獨是聽到命運這個詞,讓他微微打了個顫。



「西荒的野孩子,的確擁有讓人難以置信的感官沒錯。」慕斯說,但他似乎話中有話:「但我們一次又一次相遇,令我感覺到是不是某種更高的力量在作祟。」



「無人能猜度諸神的心思。」格羅德不明白他想說什麼。



「真的如此嗎?騎士先生。」慕斯從衣服中拿出一塊很小的寶石吊墜,掛在中間那塊石頭格羅德似曾相識,微微散發着磷光般的青藍之色。格羅德很清楚,並不是石頭在反射火焰的光芒,是石頭本身就在發光。



「幽火聖皓,能感應到諸神降下的奇蹟。」慕斯語帶喜悅地說:「有些事在我們附近發生了,我沒想過我此生能親眼看見它發光。」



「你是被神棍騙了吧?」格羅德裝作疑惑地說,卻暗自感到自己的心緒不踏實。



他當然知道什麼是幽火聖皓,曾在北洋用於驗明半神血脈的寶石,只要被純血半神觸摸,就會發出幽光。對於六十多年前為了排除異己的半神王亞特蘭.索拿,自然是極有用處,但半神末日後,他的敵人全部消逝,幽火聖皓便塵封在路斯聖殿,不見天日。



「你知道亞達慕的幽火聖皓,都已經沉寂百年以上了吧?」慕斯露出笑容:「越巨大的皓石,就能感應到越遙遠的神術,偏偏我這顆很小,說明使用者近在咫尺。」



「我不清楚你想表達什麼。」格羅德凝重地說:「但要是再和我說鬼神的事,只怕我難以奉陪。」​​​​​​​



「那我直說了,我的委托者會很樂意與你會面,鏽鐵騎士,格羅德。」慕斯作了一個鞠躬,恭敬地說:「他會給予能夠使用神術的賢能,無比豐厚的獎賞。」



「那不該找我。」格羅德冷冷地說。他早就受夠了,即使那個幻覺是真的,那又如何?格羅德情願用自己的劍解決問題,雖然他的劍丟了就是了。



「沒關係,你當我這句話只是說給有心人聽。」慕斯笑瞇瞇地搖頭,轉身離開:「現在,我要是再打擾你們兩師徒重聚,就太不識趣了……好好考慮我的提案,那位不知是誰的先生。」



格羅德只想好好再睡一覺。
2023-12-09 20: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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