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奇幻】鏽鐵騎士(父女/少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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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01 01:46:36
2023-11-01 19:59:49
「走了。」格羅德的頭腦終於冷靜下來,他是怎麼了?在草原上的日子,他幾乎從未如此失控。腦海一空,便察覺迎來頭痛,格羅德雙手抖顫,摸出藥粉的袋子,往嘴裏倒了一點,該死的諸神,騎士裝作冷靜地收劍回鞘,手卻半掩着臉,我怎麼了?



秋夜的街上格外寒冷,草原乾燥的風迎面而來。格羅德抱起阿絲蘭,放到馬鞍上。雷帕特回過頭,像在問怎麼了,眼神似是責怪他。格羅德卻遙望着街道盡頭,火把在搖晃,衛兵快要來了。騎士跨坐上馬,多拉岡卻在背後追來,問:「我呢?」



「現在跑還來得及,雷帕特可騎不了三個人。」格羅德道。無論如何,他必須先確定阿絲蘭沒事,雖然是她惹來的,但這不是她的戰鬥……騎士必須保護老弱婦孺,但格羅德早就不是騎士了。



多拉岡在背後低聲咒罵,格羅德懶得理他。



不,這是他的戰鬥,本就不應該傷及其他人,若果是多拉岡?拜託,他算得上是誰,格羅德胡思亂想,頭還在痛,無法理解的言語逐漸取代他所有念頭,在誦念。



名……吾……域……能……



格羅德不知不覺來到了歇息的旅館門前,一雙黃眼睛看着他,但他彷彿看見無數對眼睛,像天空的星辰都在注視。夜空不再是無際黑暗,從來都不是,只是他習慣閉上眼,就看見深淵。每雙眼睛都倒映着神域,潔白的光環,每雙眼睛都倒映着星辰,彷彿遼闊草原上不見盡頭的夜幕。



忽然,在這一瞬間,纏繞他的聲音不見了,只餘下寧靜。



那群人沒有說話,他耳根清靜。



「告訴我,我贏了嗎?」阿絲蘭的眼神有點迷惘。



「你這瘋丫頭。」格羅德低沉地說:「有沒有感覺什麼地方不舒服?」



「就是頭暈。」阿絲蘭不滿地搖頭:「那一拳,也不算很大力。」



「黃毛頭,沒有把握的戰鬥,不要隨意上,不是每次都有這種好運。」格羅德慍怒地說,但他忍住了沒有發作,從馬鞍抱她下來。



「每次都叫黃毛球,那改名字作什?」阿絲蘭反問:「叫我,阿絲蘭。」



格羅德猶豫了一下,但始終還是敵不過她的眼神,他從來對小孩子沒轍:「阿絲蘭。」



「告訴我,我贏了嗎?」阿絲蘭又問,跟着騎士走入旅館。打着瞌睡的老闆娘沒有被腳步聲驚醒,阿絲蘭的足音似貓,格羅德像狼。



「這事重要嗎?」格羅德壓低聲音說。



「很,重,要。」阿絲蘭一字一頓地說,語氣固執得像卡珊.光紋。



「你贏了,他叫得像豬。」格羅德隨意地說。



「阿絲蘭,變強。」阿絲蘭滿意地說,握起小拳頭:「師傅,我要買劍。」



「真正的強大不是只有贏。」格羅德淡淡地說,他的聲音有點鬱悶。



「那是什麼?」阿絲蘭好奇地問。



「若果勝利的代價,是失去重要的東西,和輸沒有分別,也許更壞。」



格羅德想起聖路斯城的往事,但他不願記起。



「阿絲蘭,活着。」女孩像反駁他。



「有些東西,比活着還重要。」格羅德道,但他不想繼續說下去:「先休息,覺得不舒服告訴我。」



女孩的眼神似懂非懂。但格羅德明白,只有失去了,才會知道什麼比自己的性命重要。
2023-11-02 18:02:24
「他們說你不是鏽鐵騎士。」多拉岡說。昨晚他跑掉了,詩人果然是有點本事,怪不得和領主的女兒偷情,至今還沒有死掉。但格羅德猜想,也許亦是有其他的原因,只不過他沒有透露。



「再說一遍?」格羅德皺起眉頭問。



「酒館裏的人說你不是鏽鐵騎士……至少是個好消息,我是這樣覺得。」多拉岡解釋說:「他們說,你沒有問『汝命何價』,那群人也許都醉了,說你只是個冒認者。」



今天詩人換上了沒那麼花俏的衣服,想必他也知道要竄進莊園,不能穿得像個文質彬彬的小丑。他戴着一頂蓋耳帽,以防綠髮被認出,但白淨得病態的臉,還是很容易受關注。



至於格羅德,他可是格羅德。



「我,是個冒認者?」格羅德語調酸溜溜,有點不是味兒地說:「很好。」



「我建議你最近不要再穿那套板甲,士兵都在找你。」多拉岡補充:「還是低調一點好。」



「我同意。」格羅德回答。他身穿樸素的皮衣和長褲,戴上擋沙用的頭巾,除了眼睛,幾乎無法看見臉龐。亞斯蘭汗國附近有個奇怪的宗教,男人頭頂都捲着一圈白布條,身上帶着彎匕首,並崇拜火焰——格羅德身上僅僅只是差匕首而已。



「這東西好熱。」



阿絲蘭一臉嫌棄地跟在他後面,身上覆蓋着過大的黑色斗篷,像個侏儒病者。斗篷格羅德平常用來擋雨,也能在野營蓋着當被子,阿絲蘭說全是師傅的氣味,但只怕街上有人認得她,格羅德說,若果要跟他出門就要蓋上,幸好她沒有太抗拒,至少是起初的時候。



「今天,去買劍?」阿絲蘭問。格羅德直覺覺得若果他說不,女孩就會鬧脾氣。反正他也要去市場添購工具,口袋裏曾屬於阿絲蘭主人的錢,大概好幾年也花不完,就買件武器給她傍身。



格羅德到步時,在商會找開了一枚帆船金幣。櫃檯前的瘦削男人還一臉疑惑地看着他,即使是商人,擁有金幣的還是少得很,那眼神就似在問,他是哪兒偷來的,尤其二人的模樣都像市井流氓。



一整袋共一百七十二個駱駝銀幣,比酒袋子還沉。幸好多爾多安距離伊登不遠,兌換率還不至非常差。男人在他面前點算完畢,任由格羅德自己放進袋中,已示公正。



伊登聯邦的貨幣,在草原上極其流通,但北洋連城帝國卻會把持有它的人當成海盜治罪。被放逐之前,格羅德在路斯教廷中擔任騎士,修讀神代語言,卻從來沒見過駱駝銀幣。他起初還以為它是陸橋貨幣,到草原後才知道它來自更南的伊登。



「是的,去買劍。」格羅德道:「還有衣服。」
2023-11-03 16:44:27
多爾多安比佛倫卡卡更靠近草原中心,卻更有活力,空氣聞起來像水果,還有潮濕的布。一處地下湧泉讓她不至成為沙漠,田地種着茂盛的棗樹。來自伊登的駱駝商隊會在此經過,帶着陶瓷和絲綢往東。東方的商路沒有北方好,但他們覬覦莫爾扎王朝的馬匹,願意用一切物產來交換。



駱駝的氣味比馬臭,格羅德有點懷念佛倫卡卡。他的頭痛藥快沒了,想起就覺得頭痛。若小鳩知道阿絲蘭死賴着不走,大概會取笑他軟弱,但格羅德可是個硬漢,她怎會不懂?黃毛丫頭瞪着他,彷彿察覺到他的念頭,格羅德咕嚕着別過頭,是她死賴着不走,可以怪他麼?



格羅德獨自流浪十年,這是對他的懲罰,沒有救下卡珊的懲罰。諸神彷彿在和他開玩笑,所有人都死了,但他活着,在草原上活受罪。不過,格羅德不能死,若他死了,就再沒有人能找出為了錢將卡珊推下懸崖的兇手。



漆黑的深淵在看着他,目光彷彿蘊含着某種力量。



格羅德頭痛欲裂,身體猶如失去重量,懸浮而起,向無盡蒼穹飛去。他想跪下來大喊,腳下卻沒有大地,不,他已經分不出天地,只知道離深淵越來越遠。



銘記……吾名……唸……吾名……



詭異的語言在他腦海中響起,像把他困在鐘樓裏頭敲響大鐘,但格羅德的靈魂卻擺脫一切浩渺,往那漆黑的虛空直飛而去,在那兒他看見了光,橫跨了世界的光。



神域……汝之名……大能……師傅……



「師!傅!」



阿絲蘭固執的喊叫聲,恍若當頭棒喝。格羅德忽然察覺自己好好的在大地上,但背後的衣服濕透,出了一身冷汗,彷彿從水溝剛爬出來。該死,發生了什麼事?他從來沒有頭痛得出現幻覺,這是第一次。



那聲音,還有彷彿靈魂離開軀殼的體驗,真的是幻覺麼?昨夜不會有人在酒中下了毒罷?格羅德警惕地看向多拉岡,他卻不似知道騎士的異狀,只是滿臉疑惑地看着他。



「師傅,我要這把劍。」阿絲蘭指着二手攤子上一柄陳舊的手半劍。白氂牛皮造的劍鞘,非常罕見,它很可能曾屬於一位北洋貴族。格羅德稍微定神,攤子主人是位上了年紀的汗國婦女,眼睛泛黃中帶綠,大概已無法看清事物,卻朝阿絲蘭擠出微笑。



「北洋長劍,在草原上很難找到鐵匠保養。」格羅德道:「還是買柄彎刀比較化算。」



「我要劍,和師傅一樣。」阿絲蘭固執地說。
2023-11-04 15:40:13
「哈哈,說不定這柄劍和你們有緣呢?」盲眼老女人吃吃笑,露出幾乎沒牙齒的空洞笑容,小心翼翼地將劍遞向阿絲蘭道:「小女孩,要試一下嗎?」



「要!」阿絲蘭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



格羅德檢視攤子前的其他貨物,不似有詐。一套沒有生銹的鉤爪,剛好他需要,還有繩子,手指般粗、非常堅韌。



阿絲蘭將雙手放到劍上,重量讓她手上一沉。她小小的肌肉在顫抖,要強地將手放到劍柄,用掌心感受上面的纏帶,舉到胸前,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拔出。寒光攝人,劍身古老卻沒有半點損壞,能看出它曾經的主人保養得很好。



「師傅,這劍好嗎?」阿絲蘭雙眼放光,像草原的狼。格羅德看出劍柄上有個小小的金色刻印,也許是它前主人的家徽,一個不均衡的天秤,邊緣有點青色的銹蝕,能看出材質是青銅。騎士曾在書中看過,那是北洋沒落貴族——李貝特家族的徽章。



若果這劍真的曾屬於一位李貝特家族的成員,至少也有六十年歷史了罷?格羅德暗忖,這種劍若果不是早已腐朽,就是能經歷歲月的寶劍。他從阿絲蘭手中接過劍,輕輕地揮舞,非常平衡,打造的工匠顯然不是一般城堡鐵匠那麼簡單。



這樣的劍,為什麼會出現在二手攤?格羅德心想,先不說它是李貝特家遺物,單是劍本身,放在拍賣會上也許已能賣得一個好價錢。難道真的因為亞斯蘭汗國人不懂劍麼?格羅德可不相信這個理由。



「旁邊的先生,也看出這把劍不應該在多爾多安封塵吧?」老婦人用的奴隸腔並不含糊,擺出了兩隻手指道:「二十個駱駝銀幣,買給你的徒弟,我相信我絕對物超所值。」



格羅德敢保證,老婦人肯定不知道這把劍的價值,又或者對她而言,劍已沒有任何價值。一般的劍價格落在八個銀幣左右,城堡熔爐出來的頂級品,大概就二十銀幣,但眼前蘊含着歲月和故事的寶劍,願意用百倍價錢買下來,亦大有人在。



「我給你四十個銀幣,勾爪和繩子都給我吧,再加兩柄長匕首。」格羅德以通用語說道。以如此低的價錢買入這樣一柄古董,他過意不去,但除了他以外,又有誰人知道劍的價值呢?的確,它不應該塵封在草原上。



「這劍看來真厲害,若果跟隨你們冒險,我感覺都可以寫出一首新的詩歌了。」多拉岡買了一袋棗子,一邊吃一邊說,還往地上吐核:「叫《騎士少女頌》怎麼樣?聽說伊登有本小說,就是差不多這個名字,而且非常大賣。」



「聽起來太過『少女』。」格羅德皺着眉頭說,將劍交給阿絲蘭。女孩興高采烈地接下,若果不是騎士阻止,她也許會在滿是人的大街上拔出來。



格羅德可不想把這樣一柄劍當成玩具,於是抓住了女孩的肩膀,對阿絲蘭說:「這是你的第一柄劍,也許不是最後一柄,但你要學會不隨便拋棄它。對於戰士,劍就是生命,也能奪取生命,你要學習怎麼使用它、保養它,不能隨意拔出,不能威脅弱小者的性命,只用它來守護你命中至關重要的事物。」



「阿絲蘭,活著。」黃毛丫頭說。格羅德猜測,也許是她只會用劍守護自己性命的意思,又或者有別的理解,反正他聽不懂。但阿絲蘭的眼神卻像在說,她了解格羅德話語裏每一個字。



「你要叫她跪下,然後用劍點她的肩膊,再叫她起來,成為一位騎士嗎?」多拉岡打趣地說。格羅德瞪了他一眼。



「時候不早,我們就在城鎮外觀察一下莊園周圍,入黑後馬上行動。」格羅德帶着二人轉入小巷,壓低聲音說:「事到如今,我只希望這不是什麼圈套,對吧?綠髮多拉岡。」



「沒錯,這怎可能是什麼圈套?」詩人就像早已準備過一般說道,口吻完全沒有半點令人懷疑。但格羅德知道,常人被如此質疑,很難保持常態,多拉岡肯定有事瞞着他。



格羅德倒是想看看他耍什麼把戲。
2023-11-04 21:51:00
多爾多安的衛隊戴著圓頂盔和頭巾,草原入秋以後,西北大沙漠吹來烈風,蘊含著沙粒,有時讓人無法張口說話。格羅德聽說沙民有一種顫動嘴唇就能說話的方式,但他從沒見過;他可不會在風暴吹起時進入沙漠。



護衛以兩人一組巡視,一人帶著沉重砍刀,另一人腰間是輕快幼細的短彎刀。訓練他們的仕官大概是位典型亞斯蘭武士,他們相信在戰陣中,交替使用兩種彎刀就能應對大部份情況。



格羅德以前曾和他們的戰士交鋒,相當棘手,但並非無法擊敗。



稀疏的烏雲,在天邊如流水般迅捷,無法預料月色何時灑落大地。棗樹的枝葉在擺動,士兵也許覺得稀鬆平常,沒有介懷,但格羅德知道樹幹搖曳起來,聲音比腳步大得多,搖動的樹影也能遮蓋行蹤。



「就是現在。」



風猛吹,烏雲如同暗湧,遮蔽了兩位月神的面龐。枝葉沙啦沙啦地響,樹幹發出鬱悶的怨鳴,猶如在伸展衰老的腰肢。格羅德低下身子跑向城樓的陰影,多拉岡緊隨其後。



詩人大口喘氣,用雙手掩著嘴來壓低聲音。月光再次照亮大地,石頭反射著光芒,有兩個森白的影子。火光在城牆上,像滲透下來的橙紅色水墨。格羅德慶幸亞斯蘭人並不重視防禦建築,若果他們的城牆似北洋城堡般高大複雜,單憑一個鈎爪幾乎不可能爬進去。



「你那個什麼葉,她的房間近哪一座?」格羅德問。



「城牆後,是一個迷宮般的花園,還有泉水,阿斐葉特的房間就在二樓。」詩人回答。好傢伙,真懂得享受,格羅德暗忖,古丁平原的水源稀罕,一口井的價值要用銀子來計算,他竟然在自家的花園裏建泉水。這人不過是小城鎮的埃米爾,富貴過頭了罷?



「他們有沒有養狗?」



格羅德在商會買了一袋胡椒。在草原上,香料便宜得多,不過遠在家鄉,胡椒價值等重的金子。連城帝國的貴族老爺們肯定猜不到,格羅德會用餐桌上的黃金,來矇騙狗的嗅覺。



「沒有,但……」多拉岡欲言又止,神色變得擔憂。



「什麼?」格羅德冷冷地說。這小子果然隱瞞了許多東西。



「養了一頭獅子,栓住了。」多拉岡道。
2023-11-05 16:19:00
「向諸神祈禱伯父不要放獅子出來,否則連我也保不住你。」格羅德瞪了他一眼,詩人打了個冷顫。無論付他多少錢,格羅德也不願和獅子單挑。



「接下來很快就到晚禱,衛兵會換班,我們有不超過兩杯酒的時間。」詩人說。



「平常人的兩杯酒,還是我的兩杯酒?」格羅德問。



「你的兩杯酒。」他不安地說。



「時間緊迫,但也足夠了。」格羅德說。鐘聲響起,騎士一鉤子丟上城牆,抓穩了城垛。沒人聽到和鐘聲相似的金屬碰撞,士兵的影子從城牆上褪去。格羅德用力一拉,示意繩子足夠穩定,說道:「這次你先。」



「我……攀爬得可不好。」



「我可不會再犯同樣的錯。」格羅德瞇起眼睛看他,剛才在護城河時,詩人忘記告訴他河底長滿水草,若非騎士來得及拔劍,他可能早已葬身河底:「若果你爬不上去,那我就把你丟在這兒。」



也許是阿斐葉特給他的力量,多拉岡像條蠕蟲般往上攀爬,雖然動作古怪,但速度也不失禮。格羅德嘖嘖兩聲,也踩著城牆的表面爬了上去,並撤去鈎爪,收回長繩,他可不能讓人發現有條繩子留在這兒。



多拉岡稍微喘了口氣,但還來不及說話,格羅德便壓著他的背往陰影中走去。換班的衛兵已經來了,身上穿著銀色鎖子甲,在月色下炫目非常。



這真的是一個小城鎮貴族會擁有的武裝力量麼?格羅德不禁懷疑,花園明顯請來園丁修繕,也許有不錯的設計師。水泉周圍用上伊登進口的純白大理石,水淺而窄長的水道,倒映著月光和整棟潔白的莊園,暗示住在這裏的人非常富饒,偏偏多爾多安只是個商業小鎮。



獅子,也是亞斯蘭哈里發才會養的動物,牠們是權力像徵,也吃得非常昂貴。



「在這裏住的人,不是一般的埃米爾,對吧?」



格羅德隱藏在櫻桃樹的香氣下,秋收成熟的氣味,聞起來能挑逗人的食慾。騎士知道水倒影的園林設計象徵著神域界,祈求神與人再次聯繫,是草原獨有的文化。至少這位埃米爾是虔誠的十二神信徒,只希望當他知道多拉岡打他女兒主意後,不會放獅子出來咬他。



「他……好像是亞斯蘭汗國四位哈里法,其中之一的兒子。」多拉岡吐了吐舌頭,似說了一個無關痛癢的笑話。但格羅德脾氣再好,也接受不了一個謊言接一個謊言。



「我會根據你給我的答案,來決定你的死活。」格羅德冷冷地說,拔出了腰間的短匕首。詩人的眼中流露出恐懼,也許是沒預料這麼快暴露,但他眼中卻倒映另一人的影子。



騎士敏銳地瞥向他所看的方向,只見一個身穿白絲綢的少女,以帶著流蘇的面巾遮蓋著臉龐。



「我的星晨和光,你們……發生什麼事了?這位是?」少女驚訝地問。



「我的月亮和光!諸神保佑,他,就是鏽鐵騎士。」
2023-11-06 00:01:50
少女的閨房聞起來有茉莉香,還有梨子、桃和許多叫不出名字的水果氣味混在一起。燈火沒有點亮,騎士猜想是為了裝睡的緣故。門前的衛兵不知用什麼理由撤去了,阿斐葉特在自己的門庭內,果然是算點手段。



月光打在琉璃酒壺上,映出清潤如綠寶石的色彩。十二個稜面映射出十二道光芒,格羅德想起教庭中的諸神彩繪玻璃,也是這個結構。亞斯蘭汗國中也有如此虔誠的十二神信徒?騎士有點疑惑。



先是倒映着神域的花園水池,還有酒壺。少女手上像伊登人一樣貼着金箔,卻是愛神標記。伊登人是無神論者,他們會貼上幾何圖案還有鳥獸圖騰,以及各式各樣的異教象徵,只為了好玩。但阿斐葉特,她的家人大概是信徒。



少女注意到騎士的目光,下意識地遮擋手上的金箔。啊,格羅德又想,愛神標記,卻羞愧於展示,想來背後肯定有些故事,但他不感興趣,這兩人到底是為了何事忽悠他?



「蘭洲的青梅酒。和葡萄紅完全不同的滋味,我猜你會喜歡的。」詩人打破了尷尬的沉默。騎士卻一臉抗拒,酒似是放置了許久,以至液體表面沾上塵埃。雖然這可能代表酒很安全,沒有混和毒藥,但他還是免了。



「我不喝別人的酒。」格羅德冷冷地說。



「我向你致意我最深切的歉意。」詩人和少女對望一眼,誠懇地說。



「建議你們好好解釋一下,否則我這就走。」格羅德擺不出好臉色。他正身處少女的閨房,她的父親來自亞斯蘭汗國古老家族,要是被第四雙眼睛看見,格羅德跳進賽洛湖也無補於事,亞斯蘭人會用打奴隸的鞭子,把他的屍體打至稀爛。



他也不能拔劍。殺掉詩人可能沒有什麼後果,但阿斐葉特……啊,該死的多拉岡。



「我就直說吧。」多拉岡輕撥他的頭髮,神情比任何時候都要認真。



「我的星晨和光,要從頭說起嗎?」阿斐葉特羞紅了臉,抓着了陽台臥椅上一個絲綢抱枕,看起來非常鬆軟,裏面放的也許是天鵝毛也說不定。



「我建議你們從頭說起。」格羅德瞇起眼睛說。但又覺得不妥,他可不願意聽二人的情愛之事,於是又道:「肉麻的可以免了。」



「沒有半點,和你所想的完全不同。」詩人連忙補充,阿斐葉特的臉更紅了。



「那是何事?」格羅德可不願意看兩人曖昧的眉來眼去,他只想知道現在發生什麼事。



「阿斐葉特的父親,正如我先前所說,是當今亞斯蘭汗國的太子之一。」詩人說。



「我以為這是很重要的資訊,應該在委託之前就說清楚。」格羅德道。



「若果你仔細聽他的名字,早就知道了。」多拉岡不滿地說。



「好吧,是我疏忽。」格羅德知道這時候抱怨也沒用,說:「一代太子被發配來這樣的邊境做地方長官,肯定不是嫡系吧?」



「騎士先生,可知亞斯蘭汗國傳統。」阿斐葉特不忿地說,黃眼睛中帶着一絲亞斯蘭人的高傲。



「草原上的鳥事何其多?汗多得像狗屎,哈里發像鳥屎,傳統,傳着傳着不知變了什麼樣子。」格羅德皺眉道。



「所以是不知道是吧?」少女按耐不住,搶白說。



「騎士先生平常說話都是這樣,我的月亮和光,先讓我們溝通。」多拉岡拉著她的手說。



「在亞斯蘭汗國,只有獲得承繼權競爭資格的太子,才會獲派到邊境城鎮,體驗民間疾苦,從貧瘠的地方學習治國,證明自己。」阿斐葉特卻固執起來,沒有理會詩人勸阻。



「所以,阿斐葉特小姐是準公主?」格羅德雖然心中一震,但還是裝作不以為然地說:「我看太子在這裏也生活得挺滋潤。」



臭小子,偷情偷著公主,還真不知道是運氣太好,還是運氣太差,格羅德心中嘆了口氣,他聽過所有的故事,最終下場都不太好,結局好的都來自伊登小說。



地位差距太遠的一對,通常沒有好下場,就像他和卡珊.光紋。



「父親他……是個很有品味的人。」阿斐葉特倔強地說,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公主,有着毫無意義的驕傲。



「昂貴的品味。」格羅德回答。



「你不知道他為了這座城鎮做了多少努力。」阿斐葉特氣上心頭,急得眼圈一紅,似是要哭出來:「他為了這個地方,願意付出一切。」



「好了,好了,我的月亮和光。」多拉岡安撫她:「我們還是先交代清楚,邀請騎士過來是為了什麼事吧。」



「『邀請』,詩人果然是詩人。」格羅德揶揄他:「選詞不錯。」



「他父親,為了瓦碎嶺地區的和平,要將阿斐葉特嫁到納蘭。」多拉岡對比起來脾氣好得多,沒有和他爭論。
2023-11-06 03:49:38
2023-11-06 23:22:27
​​​​​​​看見阿斐葉特一臉鬱悶,卻說不出話來駁斥他的神情,騎士知道他猜對了。無論遠離家鄉多遠,有人的地方就有命運,哪怕貴為埃米爾之女,亦只能任人擺布。



「你們還沒說,騙我過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一回事。」格羅德冷冷地說。



「格羅德大人,話不需說得這麼難聽。」詩人像是顧慮到阿斐葉特的情緒,低聲勸喻。



「實話聽起來,就是特別刺耳。」格羅德卻不留情面,他才是被騙的人,無需顧慮他們的感受。



「這是我的主意,和阿斐葉特無關。」多拉岡說道:「若果你氣憤,由我一人承擔。」



「難道你承擔得起?」格羅德瞇起眼睛說,他並不欣賞詩人的勇氣,那神情看起來就像十九歲,只懂在神殿裏祈禱而不懂人情世故的格羅德。綠髮多拉岡,憑什麼?他一條小命,也許一夜在某間酒館唱錯了曲,就會被人幹掉。卑微的性命,如他所說,也許只需十來個銀幣就可以換來,他承擔得起什麼?



就像年輕的路斯聖騎士,在神聖的比武審判之中,拔出了自己的劍,以為他可以改變卡珊.光紋的命運。但終歸要死的人,還是死了,該死的人卻沒有。騎士豁出了一切,但也失去了一切,只餘下這流落草原的軀殼,這是他的命運。



生存到底是為了什麼?卑微的生命到底有何價值?想到這裡,格羅德的腦袋又在劇烈地痛,恍如他胡思亂想的懲罰。



「夠了。」阿斐葉特忽然說:「說出吾命的價錢,帶我離開這個地方。」



格羅德即使頭再痛,還是無法自控地笑了起來。



人總是急着找死,以為那才是生,但逃不過命運;騎士咯咯的笑聲,在幽暗房間中彷彿迎着月色而來的死神,在嘲笑眼前這對年輕眷侶卑微不過的願望。



多拉岡一臉疑惑,但阿斐葉特的神情卻似知道格羅德在嘲弄她們。準公主的臉如同未熟蘋果,一陣青一陣紅。她知道這請求的愚昧,至少懂得羞恥,但知道自己的愚昧,卻證明她不是真的愚昧。
2023-11-07 17:49:39
「你手上的愛神紋章,是你的家人從聖殿裏祈禱而來的吧?」格羅德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他可不想攪和進這檔事:「所以你才羞恥於展示,因那不是你和真愛的標記。所以呢?你的家族已經和納蘭提親了,拿着你的畫像四處跑,甚至有位門當戶對的貴族,可能已答應了這趟親事……恕我直言,準公主陛下,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事,當然也不是一介傭兵能改變的事。」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她父親不是個毫無手段的人,她也利用了自己的愛人,下了這一步棋。父親要決定她的命運,她偏偏要反其道而行。該死的,格羅德想起了從前的事,該死的回憶,該死的路斯家族,還有可憐的卡珊……



「收起你那嘴臉。」阿斐葉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吐出,臉上沒有半點向命運低頭的意思,帶着公主的傲氣道:「這不是請求。」



「那是什麼?」格羅德凝重地說,注視着阿斐葉特倔強的眼神。



「只要我喊叫一聲,五十名護衛就會衝進這房間來。」阿斐葉特面紅耳赤,卻不是因為羞愧,似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氣道:「若果我面對現實,我就會這樣做,我的星晨和光會被判決死刑,你也一樣,但父親會捍衛我的名譽,不讓此事的任何消息洩露出去,我依然會嫁到納蘭,並為我的悲痛和命運懺悔一輩子。而你,騎士先生,你會死得不明不白,這是你所期許的結局嗎?」



「哎喲。」格羅德笑了起來,看來準公主沒有他想像那般簡單,他忍住腦袋的劇痛和雜亂聲音,饒有興味地說:「原來我才是被威脅的人。看到了嗎,公主陛下果然是她父親的女兒,願意為了達到目的犧牲一切,多拉岡,你也是時候為自己打算一下了。」



「我的月亮和光,你真的是這樣想?」多拉岡似乎仍在震撼之中,驚訝地問。



「閉嘴。」阿斐葉特卻嚴厲得不留情面,語調冰冷,不似和情人說話:「只有這樣做,我們才有一絲機會。」



「什麼機會?」格羅德誘導她繼續說下去。



「多拉岡是個簡單的人,他為了愛情願意做任何事。」阿斐葉特說:「但我知道達到目的,就要有犧牲的準備,哪怕是我們所擁有的一切。」



「不錯的覺悟,但遠遠不夠。」



格羅德的頭痛緩和下來,他一拍自己該死的額角,到底在想什麼呢?難道他一時的愚昧,能改變她們的命運麼?格羅德,你以為自己是誰?諸神麼?你已經失敗過無數次了,你什麼也不是,只不過是拿着劍的笨蛋,以為遠離家鄉、問那些人的性命值什麼價錢,就能知道答案、完成贖罪……其實答案你一直都知道,只不過你從來沒有撫心自問,你什麼事情都改變不了。



就像小鳩的命運,就像卡珊.光紋的命運。



「我見過太多和你一樣,以為犧牲自己所有就能改變未來的人,最終還是死得不明不白。」
2023-11-08 20:34:34
格羅德淡然地說。他轉身,打算推門而出:「我勸你不要攔住我,五十個人也許夠,也許不夠,但因為公主陛下的一句命令就失去性命,實在太不划算了。」



「你是覺得我沒有這種覺悟嗎?」阿斐葉特的語調轉為冰冷。



「覺悟這種東西,用來虛張聲勢還是不錯。」格羅德回頭道:「但沒有真正有價值的籌碼,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



「且慢!」



阿斐葉特從枕底下拿出一個方形錦盒,在騎士面前打開來。盒上一顆散發幽光的石頭吸引了他的注意,竟是極其珍貴的納蘭夜明珠。只怕盒中的事物價值非凡。



「納蘭送來的禮物,近二千年歷史的龍牙匕首,除了神器,再無事物能破壞它,也只有神器,它無法摧毁。」



「拿別人送來確定婚約的禮物轉贈他人,你確定這是道德的行為嗎?公主陛下。」



格羅德稍微提起了興趣。他從來不是個貪圖寶物的人,但眼前可是英雄紀元遺留下來的利刃,其珍貴程度令人咋舌,甚至與他腰間的「葬送者」有力一拼。



「它,價值八百個帆船,在識貨的人眼中價格更高。」阿斐葉特深吸了一口氣,仔細地觀察騎士的表情。準公主稚氣的臉,帶着一抹當權者的老成。她顯然早已準備好了,威脅與籌碼,砂糖和棍棒,彷彿只是等待他墮入這個陷阱之中。



「它比這個庭院,還有整個多爾多安的價格更高。」阿斐葉特似乎在擔憂騎士不清楚八百個帆船金幣的價值,補充道。該死的,格羅德自嘲地想,他看起來有這麼窮麼?



「我知道八百金幣可以在北洋買一座城堡,前提是商會能兌換到足夠的太陽金幣。」



格羅德終於窺探了一眼龍牙匕首的模樣。他乾咽了一口水,看上去彷彿烏黑暗啞的金屬,帶着光澤,看上去就像「葬送者」,他的劍。他從來不清楚葬送者由何物打造,此刻他恍然大悟。



「聽說龍牙相擊,能發出玄妙的共鳴。」格羅德凝重地說,拔出了腰間的配劍。起初多拉岡還以為他要做什麼,想擋在阿斐葉特面前,但她阻止了他。



烏黑的劍身和匕首,倒映着彼此的光芒,像夜色般神秘。夜明珠發出幽暗的綠色光芒,死去已久的龍彷彿獲得了生命。有些人說龍從來不滅,它們只是在等待着下一次復活,無奈身體卻被數千年前的英雄分解,造成各種事物,以致後人只能從遺骸窺探牠們最後一絲嘆息。
2023-11-09 23:06:58
阿斐葉特輕嘆一聲。龍牙匕首的只有手臂長,但葬送者是它的一倍。完整的手半劍用途比匕首更多,也是身份的象徵,雖然遠沒有像龍牙匕首的刀架般,刻劃着複雜的金屬紋理,劍鞘也樸實無華,但估計價值遠在匕首之上。



「這,你是從哪兒得來的?」阿斐葉特忍不住問。這不是個禮貌的提問,彷彿在質疑它來源的正當性。但這確實不是一介騎士應該佩戴的武器,甚至一般貴族也無權染指,也許只該屬於皇家寶庫。



「它叫葬送者。」格羅德似欣賞着兩把武器,輕輕將刀身碰撞在一起,悅耳的共鳴,比琉璃杯還好聽。月光有了波紋,多美麗的東西,彷彿曾埋葬無數人的生命,只為凝煉出這樣一把兵器,命運的交響,悠悠未散。



「葬送者?」多拉岡略皺眉頭:「多麼不吉利的名字。」



「對與它為敵的人來說,當真如此。」格羅德冷冷一笑。多拉岡悚然。



「曾有一位叫做蘭斯的劍客,這是他家族世代相傳的寶劍。」



格羅德似在回憶往事,那傷痕纍累的身軀,還有自信的笑容。他為了讓兒子承繼強者之名,在草原上到處挑起決鬥,僱傭兵之間曾盛傳一時。



但格羅德找上他的原因,卻不是為了什麼名氣。



那是他在草原上流浪的第三年,他早已失去了信仰和生存下去的意欲。到底是什麼緣故,他能繼續支撐餘下來這七年?格羅德還是沒想通,也許是蘭斯打醒了他。



那一戰是平手,戰到兩人都不再有意欲打下去。蘭斯不願佔兵器之利,用了一柄紅鋼打造的沙漠彎刀迎戰,格羅德則用上封他為騎士的路斯手半劍。最後,他的劍斷了,畢竟已跟隨他好多年。劍客笑着以寶劍換取他的名字,說還沒有人能和他打成平手。



但格羅德只是在懊惱,自己為何死不了?



「很好,看在匕首的份上。」格羅德放下龍牙,淡淡地說:「我會幫你們這一次。」
2023-11-11 23:27:35
他許多年沒見過蘭斯,他當年還沒出生的兒子格羅德,現在才七歲,自然不可能闖出些什麼名堂來。草原是個冷酷的地方,人會因為各種荒謬的原因死去,沒有誰人能擔保蘭斯和他的兒子還活着,格羅德笑自己矯情。



「你為何尋死?」蘭斯問他。格羅德的劍,大概已將生死置諸度外,作為沉醉武術之人,沒可能看不出來。防守亂無章法,攻擊招招狠辣,每步都在拼命。



「你為什麼活着?」格羅德冷笑着反問。他的手疲倦得抬不起來,蘭斯的刀比他的劍還快,每出一劍就得接下三刀,格羅德用上了自己的板甲來防禦,底下的鎖子甲也被劃穿數遍,才免於受傷,但蘭斯還是一絲血痕都沒有。



「我在尋找有資格作為對手的人。」蘭斯道。



格羅德以反手架劍,勉強擋下了他兩刀。該死的傢伙,像在戲弄他一樣,攻向格羅德不善用劍的左手。雖然刀刃比手半劍短,但他防守嚴密,體力像消耗不完一樣。



「那然後呢?」格羅德沉着應對。蘭斯能預判他的劍招,他只能假設對方連北洋的劍守都瞭如指掌。無論是將劍高舉過頭,用重量作為攻擊的大劍守,還是着重防守反擊的戰神劍守,他都能化解。



「養育我的兒子,讓他成為最強。」蘭斯彷彿不假思索,就像背誦他的信條。格羅德不知這人對追求強大,到了何種癡迷的地步,但相信他還沒和大象對戰過……不,也許他嘗試過了,還活了下來。



「不,我是說這一切有什麼意義?」格羅德正面擋住了蘭斯的刀刃,使勁將他推開,深吸一口氣道:「若果你死在這裏呢?」



「那,我的道路就會在此終結。」蘭斯露出笑容,醞釀着下一次進攻:「你也是,騎士先生,若果你在這裏倒下,你的道路就在此終結了。」



格羅德只覺得他和武痴無法溝通。





多爾多安四周都是荒蕪的草原,但唯獨是半天路程外,有一處長滿荊棘叢的荒原。格羅德身上穿着板甲,自然不礙事。但多拉岡和阿斐葉特卻不一樣,他們換上了沙民服飾,看起來和灰黃的草原融為一體,但卻無法阻擋植物的尖刺。



多拉岡以身體保護着阿斐葉特,女孩溫柔地道謝。格羅德卻看不慣這嘴臉。他在草原上渡過這十年,見過無數的人,但沒一次如此突兀。格羅德花了一整個晚上沉思,得出一個結論。



「對了,阿絲蘭呢?」多拉岡喘着氣問。他的模樣像快要在太陽下曬成乾屍的駱駝。



「她得留在多爾多安,這可不是小女孩攪和進來的任務。」格羅德說。他將裝滿葡萄紅的酒袋子遞給多拉岡,低聲說:「省着點喝,路程還遠,我們休息一會兒。」



格羅德這時候望向阿斐葉特,她有意無意地迴避着騎士的目光;格羅德昨晚想清楚了一件事。他撫摸着匕首,阿絲蘭卻一直在旁邊打擾,叫嚷着想把玩一下,騎士厭煩地推開她,格羅德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到底是阿斐葉特太愚昧,看不清她的私奔會導致兩國陷入戰爭,還是自私地背棄準公主的責任,把一切交給她父親。



納蘭送來價值連城的禮物,卻失去了公主,這巨大的外交問題,能輕易發展成戰爭。接着,格羅德細看匕首的紋路,草原上的天馬,長草、沼澤和蜥蜴……他恍然大悟。



「阿斐葉特小姐,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格羅德乘著多拉岡沒留神,低聲地問阿斐葉特。



「是的,我知道。」阿斐葉特道,汗水從女孩的潔白的前額滑下。她語調冷淡,就像變了另一個人,不自在地瞥向格羅德。



「這可不是你一個人的犧牲。」格羅德瞇起眼睛說:「你的失諾,會令成千上萬人丟了性命。」



「那是準公主的責任。」阿斐葉特的話語彷彿不帶感情:「我已經不是準公主了。」



「我現在相信,你是會叫那五十名士兵衝進來的人了。」格羅德冷笑一聲說:「為了達到目的,犧牲一切,包括他人的性命,簡直像個野心家。」



「我們都一樣,格羅德閣下。」阿斐葉特朝他投來一個不屑的眼神,瞥向他腰間的匕首:「那柄匕首,足夠買一座城堡來遮蓋你眼睛,不是嗎。」
2023-11-14 23:37:12
「幸好你向我坦誠,否則,我大概會一直誤會……你不止是你父親的女兒,你更青出於藍。」格羅德淡淡地說:「你的真愛,也不是多拉岡,對吧?」



「說話小心。」阿斐葉特的眼神帶著警告意味,危險而冷酷:「我讓你的口袋豐盈,那就做好你的職責,騎士。」



「有人告訴過你酬勞不要先付全數嗎?」格羅德攤攤手。



阿斐葉特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告戒他:「我也並非全無手段,格羅德閣下,我奉勸你,不要……」



「你們在說什麼?」多拉岡這時走上前來,疑惑地問。也許是剛才阿斐葉特的聲音太大,聽起來像爭吵,不過,格羅德是刻意的,他整段說話都是為了試探……至少解開了他心中的最後疑惑。



「只是在討論這柄匕首上的紋路,真美。」格羅德口吻浮誇地說:「大概不止被修飾過一次,對吧,公主殿下。」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阿斐葉特平靜地說,平靜得古怪。



「用納蘭錦盒盛載卡兒汗國的刀,我差點都以為這是個暗喻了。」格羅德輕輕撫摸匕首上的刻印,草原上的天馬,長草、沼澤和蜥蜴……也許是龍。馬和草是卡兒汗國喜用的圖騰,草原北部也許沒有什麼人知道,會以為兩國的文化都是差不多,但他可是格羅德。



納蘭絕無可能送上死敵的刀,作為禮物。



「騎士先生,你在說什麼?」多拉岡還是一臉惘然,見格羅德沒打算回答,他望向阿斐葉特尋求解答。



這時,格羅德乘著阿斐葉特沒注意,一把抓住女孩的肩膀,她驚叫一聲,試着抵抗,但匕首已經架在她的喉嚨上。漆黑的利刃彷彿能割開一切,撕裂出虛空來。多拉岡想上前抗議,但阿斐葉特用手勢阻止了他。



「放下武器,所有人。」阿斐葉特提高聲音說。



多拉岡這才發現,她的手勢並不是為了阻止他。只見幾名大漢從草叢中走出來,手上拿着直刀和反曲弓。看他們的外表與髮型,不像亞斯蘭人,也不像北洋人,反而更似在酒館看見的六指摔角手,留着黑辮子,五官也很細緻。



那衣裝格羅德不可能忘記,他們是卡兒汗國的錦衣騎。長袍馬掛,五彩刺繡,江山圖案卻被一條黑龍纏繞,弓箭手腰跟佩戴直刀,刀客背上也攜著弓箭。錦衣騎是卡兒最精銳的馬上侍衛,一般只會待在大汗身邊。



「錦衣騎。」格羅德冷笑一聲,晃動手上的匕首,反射陽光來噁心他們:「哎喲,有什麼貴人在這裏?難道是卡兒黑太子的情人?」



「什麼?騎士先生……你到底在說什麼?」多拉岡還是掌握不到面前的情況,他一臉慌張,但憑他如何無知,也知道眼前情況反常。卡兒的騎兵忽然出現在亞斯蘭,而且跟蹤在他們身後不只一段時間,保護的居然是阿斐葉特。



「我起初以為你只是個普通的傭兵。」阿斐葉特冷冷地說:「像你這樣的人太危險了,還是盡快除掉比較好。」



「還放狠話,你這婊子大概不知道現在是誰控制了情況吧?」格羅德劈口罵道。幾個錦衣騎互相交換眼神,卻只能對他吹鬍子瞪眼睛。



「不要罵她,格羅德……請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多拉岡歇斯底里地說,綠頭髮亂成一團。



「有一個營的錦衣騎駐紮在這兒,就算你殺了我,你也逃不出去。」阿斐葉特像是完全沒把多拉岡當作一回事。



「阿斐葉特,告訴我,什麼錦衣騎?你們在說什麼……求求你們……」多拉岡急了,說得流下眼淚,含糊得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閉嘴。」阿斐葉特似對他失去耐性,曾經溫文爾雅的貴族少女也露出了真面目:「你這失敗的男人,不要再在這裏丟人現眼。」



「冷酷的婊子。」格羅德在她耳邊說:「他愛你愛得不能自拔。」



「他只是用來蒙騙我父親的工具。」阿斐葉特冷冷地說:「在野外找到私奔吟遊詩人的屍體,他身邊有我的信物,所有人都會以為我被山賊殺了。」



「我這輩子最討厭野心家。」格羅德不屑地說:「尤其是那種在我面前賣弄命運悲慘的野心家,像狗屎一般臭。」



「任何人都有目的。」阿斐葉特也沒有給他面子,低聲罵道:「你以為你是諸神?還是有正義感的騎士?據我所知,你什麼也不是。你只是貪圖錢財,販賣性命的劊子手。」



「我們只認識了兩天,公主殿下。」格羅德道:「坦白說,看現狀你對我一無所知。」



馬匹嘶叫,所有人的目光瞥向叢林。瘦削女孩騎乘着黃影而來,還拖着一匹黑馬的韁繩。
2023-11-16 10:50:34
「師傅,我來了!」



阿絲蘭像生怕所有人不知道她來了一樣,在雷伯特背上喊道:「哪些狗屎般的人要受死?」



錦衣騎裏的一人引弓就射,格羅德怒喝一聲,魔格納的鬼僕啊,他明明已經控制住情況了,竟然還可以被女孩衝進來搗亂。騎士無暇理會阿斐葉特,只得乘着弓箭手不注意,使勁擲出龍牙匕首。呼嘯一聲,他連喊叫聲都沒有發出,就被黑刃穿顱而過。



「戰爭!」



阿絲蘭興奮地拔出李貝特家族的劍,銀光阻擋住衝上來兩人的視線。她從馬背上跳起,一員錦衣騎舉刀砍至,阿絲蘭的一躍卻超出他所想,越過頭頂,落到身後,然後雙手持劍,用力揮砍,只聞慘叫聲,他便倒在地上,不再動彈。



「該死的黃毛丫頭!」長着八字鬍子的錦衣騎長刀一揮,阿絲蘭卻凌空跳躍而起,着地滾了開去。她一手按在地上,嘴中發出意義不明的吼叫,臉色卻因興奮而泛紅。



錦衣騎謹慎起來,長刀護在身前,打量著阿絲蘭。女孩往他側面遊走,侍衛卻以兩腳為中心,巧妙地挪動腳步。那是卡兒的沙丘步,蛇一樣靈活,駱駝一樣堅毅,格羅德只在競技場見過一次。



但他沒有多少閑暇保護阿絲蘭。兩名錦衣騎長刀飛舞,打得他幾乎招架不過來,還有一人正護著阿斐葉特離開。格羅德心中急躁,一個營的錦衣騎,就算攻下多爾多安亦不需一天,阿斐葉特這人質可不能失去。但他越急,對手的刀就彷彿越快,甚至給他一種錯覺,這兩個人加起來就似蘭斯一樣難纏。



飛快的刀刃突破了他劍架的防禦。草原劍術果然棘手,該死的,那一刀順着板甲表面,割開了腰間的繫帶。格羅德感覺胸甲搖搖欲墜,只會變成負累。狗娘養的,不管了,格羅德一手甩開金屬板,丟向其中一人,他咒罵著以手檔開,格羅德卻乘着他看不見,腳踢在板甲前,錦衣騎失去平衡,諸神保佑,至少暫時少一人。



格羅德高舉葬送者。大劍守配合如此利器,只要力量足夠,龍牙武器甚至可以砍斷鋼鐵。管他呢,格羅德想起蘭斯,這從來不是一場公平對決。他一劍下劈,對方的鋼刀斷口整齊,連同臉上裂開一道血痕,鮮血和腦髓噴濺在騎士的鎖子甲上,腥臭至極。



「黃毛頭!」格羅德喊道,舉劍刺穿企圖爬起來那人的喉頭。他脖子的血泉湧而出,眼睛猙獰地瞥向格羅德,彷彿有什麼話要說。但格羅德一腳踢在他的臉上,反正騎士聽不懂卡兒人所用的塞外語。別弄髒我的劍,他將劍拔出,但血依然濺了他一身,該死的。



「黃毛頭!」格羅德環顧四周,只見阿絲蘭仍在和那名錦衣騎糾纏。她猛烈進攻,對手雖然擋下所有攻擊,但也不敢輕舉妄動,一直在靜候她露出破綻。阿絲蘭劍術精進不少,但眼中依然流露強烈的戰鬥慾,有經驗的對手能看穿她所有攻擊。



「師傅!我在忙!」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回應。似乎在戰鬥中,她分不出神來思考其他事情,吼道:「不要叫我黃毛頭!」
2023-11-16 18:28:13
推,加油。
2023-11-16 19:36:19
2023-11-17 14:14:33
格羅德鬆了口氣。三步作兩步搶上前,一劍往那人腰側刺去。他咆哮着回刀防禦,雖然動作精準,但無法抵禦葬送者的劍鋒,刀身瞬間崩斷,發出刺耳的金屬哀鳴,沾滿它主人的血。



最後一名錦衣騎倒地,阿絲蘭愣然看著格羅德。



「師傅!你幹什麼?我快要打到他了!」她不滿地說。



格羅德可管不得這麼多,阿斐葉特跑了,多拉岡奇蹟地無人理會,只是呆坐在地上哭;騎士上前抓住阿絲蘭的領口,罵道:「夠了!你不能總是想着戰鬥,搞砸所有事情,小命會丟掉的!」



格羅德從來沒有用這麼大的聲音喝罵她,阿絲蘭呆住了。騎士也不清楚自己怎麼了,他只是對小孩子沒轍,他這樣告訴自己。這些不懂事的小孩子都該死,他的頭又開始痛,視線逐漸模糊,我是怎麼了?



「我們要走了。」格羅德眼中閃過厲色。沒人知道那冷酷的婊子會不會派人追殺過來:「我們可沒責任阻止這場戰爭。」



「師傅……」阿絲蘭拉住了他,戰戰兢兢地說。



「又怎麼了?」格羅德煩厭地道。



「師傅,你流血了。」



阿絲蘭按住他鎖子甲上的缺口。格羅德低頭一看,痛楚轉迅朝他侵襲而來,噢,該死……肯定是剛才他沒有注意某人的刀,竟然劃穿了鎖子甲,切口橫跨他整個下腹。戰鬥中他一直沒注意到,只是在想其他有的沒的。湧出來的血比他所想的多,騎士的手在顫抖,差點握不住葬送者。



該死,格羅德,你可不能在這裏倒下,否則你的道路就會在此終結……



「師傅!師傅……」



太陽的色彩在剝褪,世界墮入黑幕,黃毛丫頭煩厭的叫聲在他耳邊迴響。格羅德真遺憾自己的耳朵不能像眼睛一樣閉上。
2023-11-18 14:49:33
他是如何在蘭斯手上活下來的?



或許是他手下留情罷?又或者,格羅德的狠勁讓他支持到最後。鋼劍的碰撞沒有止息,騎士彷彿耳鳴,他猜想蘭斯也一樣。



格羅德的體力快見底了,但蘭斯也氣喘吁吁,他的體格比格羅德壯,每次揮刀自然也要消耗更大的力氣,若然說他在那狂風暴雨般的攻擊後依然如常,格羅德大概會以為自己遇見了怪物。



不,蘭斯本來就是怪物,若果他的疲倦是裝出來的,格羅德一點也不意外。



格羅德運用身體的重量揮劍,以圖節省體力。但從上方攻擊的大劍守太容易被預判,他將劍隱藏於肩後,運用審判劍守,這是他最後的希望。誰的體力用盡,露出破綻,那人就要遭殃。



蘭斯的步伐像跳舞,圍繞着他遊走,他揮刀的次數大大減少,但每次都角度刁鑽,攻向騎士的重心腿和盔甲薄弱之處,好幾次差點就被他的刀鈎穿子甲,但格羅德勉強擋住了。



「吼!」



格羅德的心臟卜卜地跳,比草原奔騰的馬匹還快,他知道這是自己撐不下去的警號,還有那彷彿金屬生鏽的味道,喉嚨乾涸得可以咳出血來,每次呼吸都給他沉重的壓力。格羅德吸的每口氣淺薄而急速,以圖支撐那怕一剎那。



他知道,若果耐力輸給了對手,最後一擊只能孤注一擲。



他們不再說話,每一口氣都留給戰鬥。每絲觸覺都蔓延出體外,感受周遭的空氣,視野彷彿在灰白和色彩之間徘徊。格羅德有一瞬間,看見蘭斯的身體化作殘影,彷彿分成了兩個人一般向他攻過來。格羅德大驚,但卻沒有迴避,來不及了,就是現在,他必須揮出全力一擊。



「噹。」



然後,他這樣做了。



跟隨他六年之久的騎士劍,斷口齊整地被更輕盈的彎刀崩斷,碎裂的金屬片刺進騎士的面頰,還有蘭斯的眼睛。格羅德掩着傷口後退,他沒想過他的劍會在這種時候背棄他。



蘭斯沒有追擊,眼框中的傷口泊泊流血,他卻在笑。



「你贏了,騎士。」蘭斯丟下彎刀說。



「不,我失去了武器,你贏了。」格羅德跌坐在地上,呼吸不暢的感覺使他幾欲嘔吐。



「受傷的是我吧?」蘭斯像是不怕痛楚一般,從眼睛裏拔出碎片,格羅德看得毛骨悚然。



「那麼……嘔……」格羅德終於忍不住吐了。蘭斯卻像不介意自己的傷,走過來拍他的背,說:「你叫什麼名字,騎士?」



「嘔……我?」騎士忍住了噁心感,他可不想在報上自己名字的時候嘔吐。格羅德深吸一口氣,說:「格羅德,格羅德.迪阿斯。」



「從哪裏來?」蘭斯坐在他旁邊,任由血在他臉上流。



「我沒有封地,我早已經不是騎士了。」格羅德從口袋拿出乾淨的繃帶,以小刀割了一半交給蘭斯,他接過,湊在鼻子前聞了一下,皺起眉頭說:「這味兒賊難聞。」



「牛皮舊了味道就是這樣。」格羅德笑着說:「不要拉倒。」



「我,埔里吠陀的蘭斯.帕卡什,將會讓我兒子的名字跟隨你,強大的戰士,他會叫格羅德.帕卡什。」蘭斯站起身來,莊重地說:「至於你,為了補償你的損失,這把劍就送給你吧。」



蘭斯解開行裝,從裏面挑選了一柄平平無奇的劍。格羅德起初不覺得有何特別,拔劍出鞘,劍身遍體烏黑,重量均稱平衡,開着寬闊的血槽,劍刃末端尖銳,是柄無論突刺還是砍劈都不過不失的手半劍,至少第一眼看起來的時候是這樣。



「你給了我一個名字,我也給你一個名字。」蘭斯說,將眼睛包紮起來:「它叫『葬送者』,歷史久遠得連它上一任主人都不清楚它的來歷,也許在它被鑄造的時代,故事裏的英雄都還活着。」



格羅德半信半疑地接劍,管他呢?反正他現在沒有武器。對方斷無可能真的把價值連城的千年古劍送給他罷?



呃,現在回想起來,大概是真的,格羅德吐了吐舌頭,這劍不像他身上其他裝備,從來不需要保養,即使板甲開始銹蝕、充滿了戰鬥的刻痕,劍刃卻連小崩口也沒有。
2023-11-20 17:28:18
「醒來了!你看,你看?他醒來了。」聲音的主人像尋求認同一樣說,但卻沒有多少人理他,導致他都變得有點不自信了:「都說了我的藥會有用的,對吧?對吧!」



格羅德正想張開眼睛來,看看是誰從光芒的手中救了他,他卻聽見一人大喊着:「師!傅!」



該死的黃毛丫頭。



痛楚傳來的速度比睜眼還快,他痛得流下淚來,該死的,這傷口到底有多大?他連彎起身子都做不到。腹部的肌肉傳來撕裂般的痛,傷口火辣辣的,他也許燒起來了,頭還有點暈。



「師傅,你怎麼哭了?」



格羅德睜開眼睛,黃毛丫頭背着火光,擔憂地看着他。女孩伏在他胸口前,眼圈紅紅的,像聆聽他的心跳。盔甲已不知道被什麼人解下來了,但格羅德很確認沒告訴過阿絲蘭怎麼脫下他的板甲。



接著他眼睛一轉,除了多拉岡依然面如死灰地坐在樹下,他看到旁邊多了一個人。格羅德咳嗽一聲,他的嘴唇好乾,喉嚨幾乎說不出話來。面前那個皮膚白得像女人般的男人……也許是女人,調皮一笑,將酒袋子遞給他。格羅德懷疑地看了一眼,若果對方有意害他,早就下手了,不用等到現在,喝就喝罷,反正不喝也是死。



主要還是那人嬉皮笑臉的態度,讓格羅德的神經豎了起來。大概是他出手救了人,但不似無所求。有本事逃離錦衣騎的追殺,他大概並非等閒之輩,格羅德如此猜想,他拔開酒袋的塞子,手還在顫抖,他的身體太虛弱了,應該是失血過多。



「尼森泊爾的慕斯。」慕斯笑着說,格羅德還沒開口,他就搶着介紹自己,肯定有所圖謀。騎士皺眉看着他,終於看出這人讓他厭惡的地方——他化了妝,身上傳來詭異的香氣,眼圈還畫上黑線,和蒼白得像羊脂的皮膚形成強烈對比。



不用想也知道,這外觀和伊登聯邦服務哈里發的太監一模一樣。他們沒有男人的那話兒,可能是這個原因,從他們的聲線亦難辨男女。慕斯卻穿着樸素,尋常太監都喜歡華貴,但他像個沙民旅行者,沙灰色的長袍遮蓋着整個身體,還像女人一樣蒙上面紗。



「若果是你救了我,尼森泊爾的慕斯,致上我最崇高的謝意。」格羅德以高等通用語有禮地說。
2023-11-22 13:05:14
格羅德可不願邪靈入體。它們會從傷口進入體內,侵蝕人的神志。格羅德見過有人這樣死掉,修女們會焚燒他們的身軀以潔淨靈魂,讓他們還有那麼一絲機會升入神域。



那個前兆,就是身體發燙。迷迷糊糊中,格羅德聽到多拉岡的聲音,像在說:「她……她是唯一稱讚過我寫曲的人……別人都喜歡聽流傳下來的曲,但只有她喜歡我寫的曲。」



「呃,說實話,我不太懂得安慰人。」慕斯耐人尋味的笑容,彷彿出現在他眼前:「但及時失戀,也總比被殺掉好吧?」



「她是我的一生至愛……」多拉岡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好的,好的,我幫騎士先生上完藥,再過來聽你說。」慕斯像陪笑着說。



接着,又聽到他低聲在騎士耳邊囉囉嗦嗦:「不是戀愛故事,不是戀愛故事,這些我聽過太多了,太多了,每個人都在想着交配,就不能有其他有趣的事嗎?例如,神術?」



奇怪了,格羅德好像讀過有關神術的書,但他從來沒有當是一回事。曾經有太多的修士研讀神代文字,花了幾乎一輩子嘗試冥想,但還是沒能像神代英雄一樣聆聽到諸神的話語。若果祂們不與你說話,也別妄想得到祂們的禮物,修士們如是說,你只能一直祈禱,直至祂們回應。



格羅德每天都祈禱,在聖路斯大教堂的時候。他祈求北洋人民安好;祈求他能在比武上展現實力,當上一名騎士;他想得到祝福,讓他的劍能守護弱小;他希望卡珊.光紋能得到她所想要的自由;他哀求諸神饒恕他的冒犯和罪;他咆哮着說諸神為什麼不拯救卡珊;他唾罵諸神,背棄了祂們的子民。



他咒罵時女和祂的命運之河,縱使祂從不位列十二神之中。他燒毁審判者的法典、生命的護符,因為公義和慈悲都缺席了。他幾乎褻瀆了一切他認識的神靈,直至他被鎖上腳鐐和枷鎖。聖騎士的團長和訓練他的師傅都在為他求情,看路斯領主的眼神,都差點冒出火來,但最後還是決定流放了格羅德。



這懲罰比死更糟糕,格羅德失去了所有,他的情人、情同手足的朋友,還有信仰、榮譽、地位、封地以及一切財產。聖騎士的劍和盔甲他不配擁有,格羅德只獲得他訓練時用的鋼劍,還有團長私下給他的半套老舊板甲。



南部是荒蠻之地,而且千萬不要讓你的裝備在陸橋就被騙走,它們可以保命。說不定你還能當個僱傭兵,賺些錢。聽說有些亡命之徒還因此發了達,搶了個國主來做,那些人就像你,亡命之徒,團長說,現在,從我面前消失。



黑莓子在野地等他,不知是誰人把他還是侍從時照顧的老馬捆在這兒,還背着滿滿的行裝。大概是他曾經的同袍罷?他們說,格羅德,女孩都快要被你搶光了,什麼時候給大伙們一點機會,現在竟然成真。



格羅德騎馬沿着雪路南行,還走不到一天,僱傭騎兵和他遇上,好好打了一架。十字弩矢差點奪去他的耳朵,但格羅德用折斷的長矛當作騎槍,一個衝鋒奪去他的性命。還有好幾個人,但劍術一般,不是他的對手。



所有人都倒下之後,他也倒下了,在大雪中瑟瑟發抖。他頭腦清晰不過,這群人是誰人派來的?不必問也知道,最想他死掉的人只有一個。這是格羅德離死亡最接近的一次,他的體溫差點回不來,身上的傷口也泊泊滲血,若果不是黑莓子用身體為他擋住風雪,他可能就死了。



「若果你在這裏倒下,你的道路就在此終結了。」



蘭斯忽然在他面前出現。我大概神志不清了,格羅德自嘲般想,偏偏是叫躺在地上的他不要倒下。



格羅德醒來的時候,空氣瀰漫着炭香,還有烤焦的兔肉油脂味。阿絲蘭大概又去狩獵了罷?她是個好獵人,但最值錢的毛皮總是會遭殃,格羅德暗忖。
2023-11-23 09:44:34
「諸神保佑,燒退了。」慕斯一探他的手腕,語調高興得彷彿哼起歌來:「我今晚要聽騎士的故事,不要聽戀愛故事。」



「師傅,吃肉。」阿絲蘭拿起一塊兔肉,放入嘴中咀嚼起來,格羅德以為她是要自己吃,但她嚼爛了以後卻吐出來,塞到他嘴唇邊。格羅德一臉厭惡地別過頭,但阿絲蘭還是強行用手撬開他的嘴唇,彷彿哄孩子般說:「乖,吃肉才會好。」



女娃的力氣又大了,手勁嚇怕了格羅德,只怕嘴唇會被她強行扯掉。騎士只好乖乖張口,一臉噁心地吃下:「我還能咀嚼,給我。」



「咬過容易消化。」阿絲蘭又咬了一口兔肉,彷彿怕肉碎不夠濕潤,混和着口水吐出來。



饒了他罷。



「接下來,我要回到佛倫卡卡了。」格羅德道:「在我能騎馬的時候,就會起行。」



「師傅去哪裏,我也會去哪裏。」阿絲蘭說。



「我留下來聽一個故事,也許幾個,之後我要往南。」慕斯說:「只怕草原往後不和平。」



「你呢,多拉岡。」格羅德淡淡地說:「我沒想過會發生這麼多事,我們的交易就算了吧。」



「交易可以算了,但我的月亮和光,以後都回不來。」多拉岡遙望着皎潔的雙月,眼神彷彿失去了生命。



「醒醒吧,她是卡兒黑太子的情人,你被欺騙了這麼久還是不願醒來嗎?」格羅德皺著眉頭說。



「她也許還是愛我的,也許有那麼一點……」多拉岡喃喃地說。



「也許有一點,也許完全沒有,但那不重要。」格羅德說:「她作出了選擇,你只是工具。」



「就算成為工具我也願意……」多拉岡帶着哭腔說:「她說,我寫的詩並非一文不值。」



「夠了,我沒興趣聽你說這些喪氣的話。」格羅德的聲音冷酷起來,他實在是受夠了:「我只是打算問,你之後要去哪裏,若不同路,我們就此別過吧。」



「喪氣?我嗎?哈哈,我喪氣嗎?」多拉岡彷彿終於瘋了一樣又哭又笑,格羅德注意到他的葡萄紅袋子都喝扁了,也許是喝醉了吧。格羅德實在看不過眼,他用上大半的力氣爬起身來,阿絲蘭扶着他,有點疑惑師傅想做什麼,但格羅德很清楚,他提起拳頭,往多拉岡的臉頰砸下去。



「你繼續,賴在地上,我不管你哭,還是賣弄瘋癲。」格羅德不知為何來了脾氣,也許是因為那煩擾的夢罷?他罵道,還一邊踢他:「你不爬起來,你的路就終結了,你死在這兒吧,以後不要起來,失戀有多大事兒,還要是單相思。」



格羅德知道自己沒什麼力氣,他還沒完全復原。但多拉岡被他一拳揍倒,開始趴在地上嚎哭,格羅德還是繼續踢他:「失去一個女人有什麼大不了的,不是每段愛情都寫成詩嗎?一個婊子就擊倒你,怎麼歌頌愛情?我看你還是把你寫的那些廢紙拿去燒吧。」



「不要打了,騎士先生,呃,不要踢。」慕斯搶上前來攔住他,說:「即使你還沒好起來,你這力氣還是會踢死人的,你看你的肌肉,多壯。」



格羅德打了個冷顫,忽然冷靜下來。



「總之,我明天就走。」格羅德遺下一句:「你要是再想不透就賴在這兒吧,若果你要走,黑色的馬給你。」



第二天清晨,柴火燒盡了,輕煙升上半空。綠髮的蹤影已經追尋不到,彷彿從沒來過一樣。阿絲蘭說詩人騎着馬走了,他也許想通了罷,也許沒有,格羅德暗忖,管他呢,他可沒空去管別人的事。



草地上有壓過的痕跡,泥土已經涼了,他昨晚也許坐在這裏想了一夜。騎士打算收拾行裝,準備離開,卻發現行李旁邊遺留下一個口袋,裏面有四十五個銀駱駝,二十個東鄧銀環,一個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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