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錄自《我這一代香港人》 陳冠中
當然,中間經過 1966 和 1967 的兩次街頭抗爭插曲。第一次帶頭反天星小輪加價的 是青年人,對未成年的我們有點不甚了了的輕微吸引。第二次衝突大多了,是文革的溢 界,逼著站在港英一邊的明智大多數和他們的子女,隨後的許多年對中國大陸更有戒心 -- 把大陸視為他者,相對於「我們」香港。除此外,以我觀察,六七年事件對我這代大 多數人的心靈和知識結構並沒有留下顯著痕跡。
這時候登場的是香港隨後三十年的基調:繁榮與安定壓倒一切。
這時候香港政府調整了管治手法,建公屋,倡廉政。
這時候我這一代也陸續進入人力市場。
連人口結構都偏幫我這一代:我們前面沒人。
就是說,嬰兒潮一代進入香港社會做事時,在許多膨脹中和冒升中的行業,他們往 往是第一批受好教育的華人員工,直接領導是外國人或資本家。我們不愁找不到工作, 我們晉升特別快,許多低下層家庭出身的子女憑教育一下子改變了自己的社會階層,我 們之中不乏人 30 來歲就當外企第二把手。
似乎不論家庭或學校、文化或社會,都恰好替我一代做了這樣的經濟導向的準備, 去迎接隨後四分一世紀的香港經濟高速發展期。
我們這批人不知道自己的運氣好到什麼地步,其實並不是因為我們怎麼聰明,而是 因為有一個歷史的大環境在後面成就著我們。香港是最早進入二戰後建立的世界貿易體 系的一個地區,在日本之後便輪到我們了,比臺灣早,臺灣還搞了一陣進口替代,我們 一進就進去了,轉口、貿易、輕工業加工代工,享儘了二戰後長繁榮周期的先進者的便 宜。另外,大陸的鎖國(卻沒有停止以低廉貨物如副食品供給香港)也為我們帶來意外 的好處,這一切加起來,換來香港當時的優勢。我這批人開始以為自己有多厲害、多靈 活、多有才華了。我們不管哪個行業都是很快就學會了,賺到了,認為自己了不起了, 又轉去做更賺錢的。
我並不是說我們不曾用了力氣,我想強調的是: 這一代是名符其實的香港人,成功所在,也是我們現在的問題所在。香港的好與壞我們都要負上絕大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