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世.二一四九年(7)
「浩浩二十四史中,這個灰飛煙滅的王朝連一本史冊都沒有,就像被一隻仇恨的手抹去了存在證明一樣。」聶小魚將掌上火輕輕握滅,繼續沿著佛壇外踱步,「然而,想要憑藉人力使一個偉大的王朝銷聲匿跡,本身就是一件不計代價且愚蠢的事,即使額河人痛恨夏玥人到這種程度,他們也明白自己無法使夏玥人死絕,或者使這個國家的文明永不見天日。」
陳光生馬上接口道:「夏玥人確實沒有死絕,黑城的遺跡和寶藏也聞名於世了。赤族作為夏玥的主體民族,在戰後流散各地,數百年來早已跟中原和周邊的民族融為一體。傳說夏玥故地的高原上居住著一批純正的的赤族遺民,有一部分還是王族于彌氏的後裔,只是這一切還有待考證,畢竟還沒有人親眼見過他們。」
「如果我告訴你,世界上確實存在幾千名純正的赤族後裔,他們與世隔絕,保留著自己神秘而獨特的風俗,而他們就是名正言順的『守墓人』,守著九百年前夏玥國的歷史與文化,守著黑城佛塔地宮裡的無數文獻寶藏,但是他們現在為了一項史無前例的偉大使命,選擇永遠離開自己的故土,踏上一條超乎人類想像的不可逆轉的征途——」聶小魚的雙眼在白紗後微微睜開,「你願意相信這樣的事嗎?」
陳光生驚呆了,不僅是因為她的話聽起來匪夷所思,還因為這樣一雙不同凡響的眼睛,哪怕被白紗覆蓋,也絲毫不減其晶亮如電的神韻——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夠練就出這樣美妙絕倫的琥珀瞳色,宛如施了神跡的黃金河流一般?
剎那間,他的心就在這無上莊嚴的俯視之下,懾服了。
「我相信大德所說的話,一字不假。」聽到這樣一段史書上沒有記載的古國後續,陳光生不禁熱血沸騰,神往不已,「大德說自己是現任守墓人,難不成,您也是赤族人的後裔?」
「我是第一任臨危受命的外族守墓人,也是現今地表上僅存的唯一一個守墓人。」聶小魚說。
陳光生茫然地追問:「那您一個外族人,究竟是如何當上這守墓人的?」
「人的言語與見識有限,許多東西是超出你們理解範圍的,即使我毫無保留地將我的經歷告訴你,你恐怕也無法領會它的十分之一。但是,我既然喚你前來,自然樂意盡我所能引領你見識另外一個世界。」聶小魚身形一飄,眨眼間便浮在陳光生跟前;白紗嫋娜地隨著她的黑髮翻飛,她皎潔的臉盤如聖像一般,眼中的琥珀流光溢彩,看得陳光生神智迷糊。
「至於我是如何當上守墓人的,當你自願接任我當上第二任外族守墓人時,自然就能明白了。現在,我會向你顯現太鬼入口的位置,我相信以你的才能,馬上就能發現某些出乎意料的聯繫。」聶小魚手一抬,流靈通天錄馬上自銀廓中升起,自行翻開。緊接著,周圍的景象迅速扭曲崩解,一道白光乍現,陳光生下意識地用手擋住自己的臉。當他回過神來時,他與聶小魚已經漂浮在雲霧之中,腳下現出一片恢弘的山河大地,銀川爍爍環山,恍若飛龍作腰帶;然而聶小魚手一撥,兩人瞬移至一大片焦土之上,遼闊的疆域頃刻從眼前消失——殘缺的夯土牆內,處處都是黑色的小山堆,一樣的顏色,區分不出哪些是磚瓦,哪些是樹木,哪些是人;它們全部混雜在一塊,躺在戰火的焦燙中對天哀鳴。
陳光生早已對人間慘狀見慣不怪。九百年前的戰爭,九百年後的戰爭,除了科技使殺人的方式變得五花八門以外,人類熱衷於自相殘殺的這點癖好,還是亙古不變的。不知何故,他發自肺腑地冷笑一聲。「夏玥國,一二一八年秋。」
看到聶小魚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猜對了。「入口一直在夏玥國土之上?」
「額河人滅了夏玥以後,倖存的赤族人逃到黑城一座損毀不算嚴重的佛塔內。在那裡,他們打開了通往地宮的秘道。」聶小魚說著,兩人的視角也從戰後焦土轉移至一支密密麻麻的難民隊伍上,這規模少說也有兩萬人。她伸手往某處一指,將場景推移向前,頃刻間,陳光生伸手不見五指,只聽前方傳來一陣陣鑿石的響聲,不一會,一束破黑的光芒射到他的眼睛裡,原來是夏玥人搗破隧道封石,逆著光朝他倆過來了。
面對這樣洶湧的人潮,陳光生下意識地給他們讓路。可是灰頭土臉的夏玥人根本看不見他們,一個一個從他倆身上穿過去。陳光生這時才發現自己身後的石門,這裡想必就是進入地宮的大門。夏玥人劈斷石門鐵鎖,推門湧入前室。
夏玥人不斷沿著門外的石階而下,竟有踏破地宮之勢。很快,這地宮便容納不下他們了,一部分人只得留在地宮之上的佛塔裡。
由於人數眾多,不宜點燃太多火把,地宮裡的環境十分昏暗。聶小魚繼續推移時間,這一次出現在眼前的場景幾乎難以解釋。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扇高聳巨大的藍色光門。那門足有四人高,十人寬,任何人站在它的面前,不過就是渺小的黑影。門內捲動著一團碧藍的光波,像是電浪,又像是海濤。夏玥人此刻的表情可以說跟陳光生一模一樣。危險的未知,對絕境中的人而言,意味著一絲希望。
果不其然,當第一個夏玥難民鼓足勇氣穿過光門,又兩眼放光地穿回來,剩下的人就像抓到救命稻草那樣,朝著未知一擁而上。
「這就是入口?是吧?」陳光生咧開嘴笑了,「我現在就要進去!」
陳光生和夏玥人一同走進光門,但是,他卻沒能如自己所料那樣走進一個未知的世界。他的身子穿過光門,睜眼一看還是地宮的牆壁。聶小魚道:「你現在只有意識漂浮在這個時空裡,沒有肉身的你是穿不過去的。」
「告訴我,我要怎樣才可以進去?」陳光生紅著眼怒吼。
「這是一道時空之門,一道只為夏玥人打開的入口。」聶小魚也穿透光門,來到陳光生面前,「門的另一邊是一個兩千年前的地下世界,名為太鬼,亡國的夏玥人是注定要與地下的太鬼人相遇的,這是兩個人類族群的宿命。」
「太鬼!你的意思是,我沒有走進太鬼的宿命嗎?」陳光生咬牙忿忿道:「難道我的宿命就是眼睜睜看那些發動核戰的傢伙怎麼把人血蘸的饅頭咬得嘣嘣響?世界一夕之間失去三千五百萬條生命,我的妻子和孩子全部慘死,誰來賠他們的命?那些禽獸把戰爭當成合法殺人的統治工具,他們只顧自己頭上那頂王冠!誰允許殺人魔戴上王冠,我不允許!」
「陳光生!你與太鬼是有緣的,只是你要相信,並不是所有的緣分都得建立在實質的接觸上。我說過了,人的見識非常有限,你們現有的媒介也只能促成以個體為單位的物質傳遞,即使我告訴你,你的經歷絕不僅限於自身個體所帶給你的一切體驗,那你也是無法信服的,因為那是身在這個維度的你沒有的見識。正如我現在跟你說實話——只要你接替我成為守墓人,你想要的淨土就能實現——這其中的因果關係你是一樣無法理解的。」
聶小魚將手撫上陳光生的髮頂,將一股清流泉意渡入他的體內,使他逐漸冷靜下來。
陳光生合掌道:「大德,這聽起來就像佛經一樣使人困惑。」
「如果這個世界失去地表上最後一個守墓人,全人類夢想的淨土將永遠不會到來。」
「我不懂。」
「我願意使用更好的演示方法解釋給你聽。現在,我們重新回到佛塔中吧。我們需要一點時間,因為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聶小魚低眉一笑,揚手一揮,地宮往後抽空,兩人轉瞬又置身於喇嘛廟的佛塔中。
那銀廓又回到陳光生的手中。
「現在,拿起銀廓中的流靈通天錄。放心,剛才我只是試探試探你的決心,入口再現的時機未到,現在還不到與你定下契約的時候,通天錄只認發心割捨掉俗世的人。拿起它,只有這樣做,你才能走近你想要的淨土。」
在聶小魚的一聲聲勸導下,陳光生從銀廓中拿起流靈通天錄。那一瞬間,陳光生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透過指尖傳入他的身體,使他頭暈目眩。
「現在,你會借取通天錄的一絲力量,睜開太鬼裡的一雙眼睛……」
聶小魚的聲音在陳光生腦中打轉,很快地,他的「形」就在一陣天旋地轉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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