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世.二一四九年(1)
天堂絕道敲不開,地獄無門闖進來。
核戰後一百零八年。
從機艙中俯瞰的山島與海灣,一世紀前,曾是繁華的沿海城市,也是陳光生出生長大的家鄉。即將踏足死地,他全身肌肉抽搐般的收緊,周身止不住地冒冷汗,耳際似劃過無數亡者淒厲的嗚咽……三千五百萬條人命,一夕之間頓成飛灰。被死神吻過頸項的倖存者,血液裡永遠留存著一份戰慄。
黑紅色的洪水侵襲他的腦海。一切還那樣歷歷在目。被熱浪烤得捲曲的書籍、盆栽、傢俱,焚燒的軀幹,焦黑的人形……為什麼要獨活呢?這個問題,他早問過自己不下千遍。他應該毫不猶豫地跟自己所愛的人死在一塊,可上天就是留了他一命。
想到這,他一手握住脖子上掛著的黑色石頭,閉目作祈禱狀。探險隊裡的人早對他這種信仰式的舉動見怪不怪了。
末日之後,當第一縷陽光照射到大地上,逐步融化冰封的世界,僅剩的10%人類終於走出地下城市,為地球結束了二十年的冰河期而雀躍歡欣,但不爭的殘酷現實是,飢荒仍然在飽含輻射的北半球中瘋狂滋長。隨著人口大規模南移,人類正式過渡到新的浩劫時代。同樣受到摧殘的南半球國家,在苟延殘喘之下組成聯合政府,鐵腕管治新時代的人類,確立了資源和勞力分配的階級制度。宗教在民眾的迷茫與壓抑中復興,上帝沒有死,他們是方舟上的諾亞。就這樣,人們畢恭畢敬地呼吸每一口空氣,至今已延存了八十八年之久。
隊員們都在背後竊竊私語,議論這位冷酷的陳領隊,信奉的根本不是上帝,而是後來新興的自然神教派,更甚者,也許是歪門邪道也不一定,比如近日崛起的那駭人聽聞的核武神之類的。至於證據嘛……談不上有什麼證據,就憑他手中這塊千瘡百孔、奇形怪狀的黑石,就足以引人遐思了。
陳光生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這幫心懷鬼胎的隊員盯著,反正他不在乎,就連這群人的生死他也不當回事。因為他此行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找到夏爾瑪博士日記中的「入口」。
他們乘坐的Rundflugzeug RFZ-12最終降落在大莽山頂。陳光生第一個從艙門下來。環顧四周,岩山荒蕪蒼涼,樹木稀疏。極目遠眺,盡是一片深邃墨藍的海洋。西南方的煙海中,影影綽綽地矗立著一座黃綠參半的山峰,頂部凹陷的一小塊是俗稱的「爛頭」。那是南港第二高峰鳳飛山,高度達九百三十四米。不過,還是他們腳下的山略高一籌,比鳳飛山高出二十三米。
副領隊是一名中印混血兒,名叫比歐.夏爾瑪。她一下艙門,便衝那白球頂訊號塔去。隊員們都生怕擋了她的路,等她走得稍遠,才敢魚貫而出。誰叫文明重建委員會的背後勢力以她的家族為大,誰都不想開罪頂頭上司;除了陳領隊以外,沒人敢在她前頭走。
眼看她擅自行動,陳光生毫不客氣地用英語道:「你打算上哪裡找去?Ms. 夏爾瑪。」比歐在獵風中一甩馬尾,朝他擠出一抹明媚的假笑,道:「我要是你,就不會浪費時間杵在這裡思鄉。身為一名負責任的領隊,斷不會為了點私人情感耽擱大家時間,你說是嗎?Mr. 陳。」
陳光生知道她此刻內心肯定十分焦躁,不與她計較。
站到訊號塔下眺望,綿延的山坡上巨岩參差。陳光生的目光在那些岩石之間打轉,不消片刻,他的心迸出一陣狂喜——隱匿於保護色中的單簷灰瓦屋頂狠狠吸住他的目光。難道,他們真的馬上就能親睹傳說中那座赫赫有名的喇嘛廟?會否真的如傳聞所言,廟中住著一位長生不死的龍花大德?
隊伍聽見陳光生的吆喝,都加緊腳步跑到塔下。待隊員都齊集後,陳光生便往灰屋頂所在的位置一指,眾人喜形於色,直往灰屋頂所在的位置去。
喇嘛廟為三開間的單簷歇山頂形制建築,黃牆莊嚴,簷下掛滿五彩經幡 ,西牆外裝置著一排大型的轉經筒。廟中央供著一尊銅佛鑄像。陳光生走入殿內,發現那供桌上擦得一塵不染,上面放有潔淨的花、果、水、燈等供品。這廟裡顯然是有人打理的。圍幡外、棟樑上皆垂掛色彩鮮艷的布幔,四壁神龕中供有數十尊釋迦牟尼、文殊菩薩等鎏金佛像。
探險隊一共十二人,全擠在這狹小的殿內。他們的眼中流露出狂喜,恨不得把每個角落都鑽研個遍。核戰期間,數不盡的宗教遺址、寺廟灰飛煙滅,從前最不起眼的小小喇嘛廟,如今卻被奉為倖存的文明瑰寶。
至今,已找不到任何文檔記載這座喇嘛廟的歷史。沒有人知道究竟是誰在這昔日的繁華都市裡建造了它,而看似不堅挺的它又是如何在核爆中倖免於難,熬過隨後而至的冰河期,現今繼續完好無缺地孤立於這窮山惡水之中。
既然常理解釋不通,人們只好尋求非科學的解答——
相傳,這座無名廟之所以完好留存至今,是因為駐守廟中的龍花大德具有無上神通,不僅能預卜災害,還可使玄法,將整座寺廟藏匿起來。
因此,大家決計沒有想到,他們竟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這座如鬼魅般、在衛星地圖上時隱時現的喇嘛廟。此時大家心中不約而同地冒出一個想法,它真的有傳聞中那麼神乎?
一個年約三十的男隊員手癢想要一碰佛前罩著長明燈的琉璃杯,被陳光生一聲輕喝,嚇得手縮回去。陳光生上前警戒:「謹慎點,規矩別忘了。」這男隊員名叫念揚,是陳光生從前在大學考古系裡教過的學生,這次探險行動是陳光生親自向文建委舉薦的念揚。他知道念揚在戰前迫於生計,做過倒賣墓葬品的勾當。自「冬眠」醒來,已過三年,念揚居然還沒忘記手癢的壞習慣。
「陳教授,規矩我當然記得,我只是覺得這燈杯上的文字好像在哪裡見過。」念揚還像從前那樣稱呼他教授,望著他討好一笑。陳光生湊近一看,燈杯上那些工整的刻文與漢字有幾分相似,以金色符篆書成,卻顯然是一種異族文字。「念揚,你真是個摸金體質。這是夏玥文!」陳光生驚呼。
他這一叫,馬上把經書牆下的比歐吸引了過來。「確實是夏玥文!基蘭,拍照記錄。」比歐興奮得兩眼放光。她的爺爺巴拉特.夏爾瑪是印度著名的漢學家,窮盡畢生精力研究夏玥學。自從夏爾瑪博士去世後,她便對「夏玥」二字抱有異樣的執念。
女助手基蘭聽從吩咐,輕點左眼角啟動虹膜相機,對著燈杯左拍右拍。
由於陳光生剛才對念揚嚷的一句是中文,隊中的人大多聽不懂。比歐這一喊,他們才弄清楚狀況,紛紛激動地圍攏過來。陳光生受不了他們這種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況且他們這麼推推擠擠的,遲早會把供桌上的東西撞翻。「大家冷靜一點,注意保護你們身邊的物品。」陳光生用英語說完,不由暗歎,帶著這麼一群欠缺自覺的外行,他必須時刻保持警惕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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