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一屍兩命 (Part 2)
另一邊廂,重案組一眾探員登上彩鳳樓的樓梯。
他們好不容易才移開六樓至七樓梯間堆積如山的雜物,登上7樓進入C室,就聽到上面8樓C單位的床腳在「吱呀吱呀」地作響。
樓上男女動作之猛烈,連7C天花板破損的油漆也被震得簌簌掉落,更別說那一迭聲帶北方口音、刻意造作的嬌喘,高亢,尖銳,震得所有人耳膜隱隱生痛。
「老細(老闆)好大好犀利~嗯~嗯~啊~啊~」
「我X~真人三級片(情色電影)。」有隊員翻了翻白眼。
鄧仔才二十出頭,還是童子雞,臉皮薄,聽得臉紅耳赤。
「還真是彩『鳳』樓!在這兒搞一樓一鳳,回頭該跟O記(三合會調查科)的掃黃隊打個招呼了……」
他說著,又有些不懂,撓了撓頭。
「話說起來,剛聽保安說,7C住客一發現屍體,那臭味和景象嚇得同層住客尖叫四散,樓上的人竟然還有心情做愛?這麼饑渴的嗎?」
一直沒吭聲的杜衡忽然淡淡地開口。
「你是不懂,生活迫人,有誰生來想把自己賣掉?我在英國那邊遇到一些案子,中年妓女人老色衰,無力改行,只能答應嫖客愈來愈危險的要求,有玩脫了被繩子勒到腦袋跟脖子幾乎分家的,也有不堪虐待喝漂白水或割脈自殺的,嫖客還滿不在乎地棄屍而去。都是可憐人。」
鄧仔訕訕地沒有再說話。
邵毅朝他後腦勺上不重不輕地呼了一掌:「學學人家!什麼饑渴不饑渴的?掃黃行動時沒這麼講究,可是現在就得改口叫性工作者,尊重,懂?調查結束離開時別多嘴,樓下的媒體拍到警員亂說話就麻煩了!」
鄧仔捏著鼻子應了:「是是是……邵隊你怎麼跟周老隊長一樣總愛拍別人的腦袋……可這,這是真的臭啊!樓上怎麼忍的?我快忍不住……嘔!」
他還沒看到屍體,就忍不住躲到一邊,和發現屍體的住客一樣,吐得天昏地暗。
邵毅也嗅到了濃烈的屍臭,不禁緊皺眉頭,再看看已經換上全套保護服的杜衡,站得穩穩的,沒吐沒暈,承受能力似乎比鄧仔這菜鳥好一些。
他感覺杜衡沒想像中那麼拖後腿,稍稍寬心,招了招手,讓重案組隊員和鑑證科人員進入封鎖線,拍照的拍照,掃指紋的掃指紋,各自有序地忙碌取證。
他自己和杜衡則蹲到屍體旁觀察。
邵毅之前也看過不少死屍,可這絕對是他進重案組以後、見過最糟糕的一具,使他胃裡翻攪個不停,很不舒服。
屍體全身赤裸,顏面被戳得稀爛,眼球突出,嘴唇變大外翻,舌尖伸出,四肢腫脹膨大,皮膚污綠、手足皮膚呈手套和襪狀脱落,醜陋得已經難以辨認生前容貌。
更別說從人體各個開口湧出來的穢物,蒼蠅不時停在上面,一條條蛆蟲在屍體裡外鑽出鑽入,共同享用著腐朽的盛宴。
最致命的是,發現屍體的住客大力踹門時,門板掉在屍體肚子上,凸起的把手戳穿了被腐敗氣體撐成氣球似的肚子──於是,肚子炸了,場面極為慘烈。
杜衡低聲說:「Giant cadaver(巨人觀)。普遍來說,死了15至30天就會腐爛成這樣,H城冬天不算太冷,濕度較高,估計死了15至20天左右。」
「不是吧……這麼多天才發現?」邵毅不由得又是一陣噁心,硬生生忍住了。
無他,這裡人命不值錢,沒人關心隔壁在幹什麼,直到屍體發臭腐敗,味道實在太噁心,才有人忍不住踹門而入。
「這樣能看出什麼來嗎?」邵毅問杜衡。
杜衡皺著眉頭,指著那一行帶著凌亂腳印的屍水屍血污漬,蜿蜒到門板外再到大門外,還有腸子碎塊,炸得到處都是,還被踐踏過。
「來現場前的初步報告果然沒錯,屍體和現場都被人為破壞過,I mean,accidentally(我的意思是,意外破壞)。畢竟一般人都會受到驚嚇,不會想到保護現場證據。」
高度腐爛並頭腹毀損的狀態下,面相、眼角膜渾濁度、指紋都不可辨,屍斑和屍溫也已經沒什麼參考價值。
杜衡瞥了瞥邵毅那苦惱的模樣,挑了挑眉。
「擔心什麼?光靠目測就可以確定幾點:strangled、female、pregnant。你懂我意思吧?就是──」
「我知道,脖子一圈青紫瘀血,舌頭伸出,手在脖子上方,十指屈曲,受害人明顯被箍過脖子,也掙扎過。至於女的和懷孕,你怎麼看出來的……」
「等等,什麼?!」鄧仔差點驚得跳起來。「這是一屍兩命?」
杜衡半垂下眼眸,口罩下神色似乎有些悲傷,動作很慢,哀悼似的,取出鉗子,輕輕夾起屍體下體下方的一小塊腐肉,放到透明的塑料證物袋裡。
「這一團肉不是腸子,是死後排出來的胎兒。腐爛了也才這麼小的一塊,不會超過三個月大。」
邵毅看著杜衡撥開穢物做表面檢驗,也有些發現。
「這裡……死者下體傷口血跡看起來不新鮮。也就是說,人為弄的?懷孕不會有月經,顯然不是經血,胎兒又是死後分娩,這血是捅出來的吧──這人渣兇手。」
杜衡聽到那無比順溜的「月經」二字,神情不禁有些微妙:「邵Sir,想不到你對女性生理頗為了解。Married, engaged, or dating?(已婚、訂婚還是在交往?)」
邵毅無言而對。
他覺得杜衡有點跳脫,剛剛才有了一點靠譜的樣子,下一刻就在血案現場評論長官是婦女之友,還八卦感情狀態。
好吧,其實嚴格來說,自己也不算是他的長官……
人家是特聘人員,堂堂法醫顧問,一位擁有英國著名大學雙博士學位的學霸,換別的地方都搶著要人,供在高級辦公室裡,遞上現場和解剖照片諮詢意見,就H城這裡還把人家當基層人員派出現場。
聽老隊長周白通說,這杜法醫前程多燦爛的一年輕專家,居然答應只掛著顧問的名銜,屈尊領他們H城重案組人員少的可憐的標準薪水,說自己不缺錢,簽的又是短期合約沒關係,把周白通感動得幾乎想再認一個契仔。
短期合約嗎……短期是多短?一年?半年?三個月?
似乎一關係到這位杜法醫,他的思緒就被牽引著走。
「Hey.」杜衡將他從魂遊太虛的狀態拉回來。「說回正題。『兇手捅下腹』這一點,this is too early to conclude.(別太快下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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