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獅子山恩仇記
透過舷窗可以看到費勝嵐正在放下快艇,不出五分鐘內快艇啟航他就會永遠消失,我那廿年的大仇,再無報復的機會。
至少—那時候我
還沒有想到其他辦法。
「嗄…嗄…」身邊浴血的亞娜靠在牆上,呼吸漸變困難,我…
我不可以任由亞娜死掉。
但我也不可以任由費勝嵐逃掉。
撞擊後的法老號只容許我前進或後退,前進的話我一定可以把那小小快艇擊沉,但同時受損的法老號也會在這汪洋中沉沒,與費勝嵐同歸於盡我有想過…但亞娜也在這兒。
不只她,還有她腹中孩子…我的孩子。
「只要你既人生方向依然被呢件往事困住,你其實無離開過當年既牢房,可以放你自由既人只有你自己,鄧施主。」師太的說話在腦中響起。
我的意願告訴我,我絕對要拯救為我犧牲了這樣多的亞娜,我是這樣愛她,她是這樣愛我。
但那廿年的憤怒,廿年的仇恨,在我心中熊熊焚燒至今,使我想復仇之路貫徹到底。
…但夠了。
以後我人生的方向,不由廿年前的那個費勝嵐來決定!我要從那牢房中自由!
「亞娜。」我說,「唔使擔心,我地返屋企喇。」
「但費勝嵐…」
「理得佢啊。」我說,「已經為左佢白活左廿年,然後我要為自己,為左你,為左我地個仔而活。」
法老號後退把衝角從費勝嵐的船體拔出,海水湧入它的船倉,船體急劇下沉,海水湧入,快艇被海水浮起,他拉動船尾機。
「呼隆!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費勝嵐往前駛去,這速度法老號絕對可以趕上再把他撞沉,我深呼吸一口氣——
——然後把船陀扭轉。
別了,費勝嵐。
別了,利教授。
別了,那個只為復仇而活的我。
現在,我有比復仇更寶貴的事物,她…亞娜遠比那些卑鄙小人和憤怒的我更加值得我為之而活。
法老號的副引擎用盡最後一口氣運轉,我點燃訊號棒綁到窗邊,紅黃色煙沖天而起,看到訊號的國際緊急救援直昇機飛來,懸停在香港水域的邊緣。法老號一駛進香港水域,我馬上抱著亞娜走向直昇機坪,醫生護士們接手後開始搶救。
我緊緊地牽住亞娜的手,與她四目交投而視,即使身負重傷,她還很高興的笑著看著我。
「傷到咁仲笑?」我憂心忡忡地說。
帶著氧氣罩的她說:「呼…因為…你終於搵到比復仇更重要既事…」
「…我搵到好耐。」
當然是你,亞娜。
直昇機飛向香港,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獅子山。獅子山除了是我當年買樓指定要看到的風景,還是利教授收藏獅子山寶藏的地方,憑著那份巨富,我才成為獅子山伯爵。
大概,是代表著我們那個年代,代著著過去的我們吧。
直昇機在夕陽中降落,國際緊急救援服務的速度雖然快,但我的思考也不慢。
我想到了一件事。
唐老板一家的不幸,源於他當年的貪婪和為了錢而謀財害命。
費勝嵐一家的不幸,源於他對家庭的漠視和自私自利。
所以,他們是自找的。
現在這件事也是。
「泰思…」擔架上的亞娜被推進急症室,只能鬆開我牽住的手。
「乖,聽醫生話,唔準有事。」
「知道…」她勉強地扁扁嘴。
「出到黎我地再去食梳乎厘,今次我自己整俾你食。」
布簾拉上,我走到急症室外打了一通電話。
「你好似欠我野。錢?唔係…唔係錢,我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
***
台灣,墾丁,某沙灘。
即使是香港還是台灣,浪花拍到沙灘的聲音還是這樣的節奏,男人記得那時他要處死自己生父,還有送自己離開時浪花聲也是這樣悅耳。
來了。
男人站起來,拿起身邊那包鹽酥雞走向沙灘。
快艇已到了極限,果然用這種船越過台灣海峽實在太勉強了。快艇在近岸的淺灘擱淺,費勝嵐躍下澗水前進,一邊走一邊掏出防水手機的他沒有看到—沒有看到眼前的幾架車。
「登」
一架越野車停在淺灘盡頭亮燈,被炫得一時間張不開眼的費勝嵐只見一個男人拿著一包鹽酥雞逆光走向自己,還一邊走一邊把雞塊扔到口中。
「好耐無見啊,費勝嵐。」男人說,「歡迎黎到台灣?」
「…你點解會係度等我,客家仔。」
「哈哈,我同你都係偷渡過黎既,你以為得你一個知邊個沙灘上岸可以避開雷達同安全?」客家仔再吃一塊雞。
「定係鄧泰思同你講?」
「佢未神通過大到連你邊個沙灘上岸都知…你知我係香港有幾個私人用既沙灘架啦,我有呢啲沙灘,自然知道有走私方面既人脈。」客家仔說,「呢黎度截鳩你簡直係輕鬆。」
「嘁…真唔好彩…」
「唔係唔好彩,係你自己攞黎,如果你當日唔係對我趕盡殺絕…唔係,你廿年前唔係對鄧泰思趕窮殺絕,你點會搞到今日咁?」客家仔說。
「咁你依加想點?!」費勝嵐發爛,「你要殺就殺!!廢話少講!」
「放心,我唔會殺你,我既身份唔方便殺人,所以我係黎傳話。」客家仔掏出一部手機,手機旁過多重加密撥打到一個香港的太空卡號碼,「俾你,有人要同你講,自己拎住黎聽,我好忙,要食雞,而且一舊都唔會分俾你。」
客家仔把電話遞予費勝嵐,馬上他就聽到我的聲音。
「費勝嵐。」
「…鄧泰思。」費勝嵐拿起電話。
同一時間,客家仔拿著鹽酥雞走到車上離去,海浪拍岸,車輪的痕跡馬上被水沖刷掉。
「台灣之旅好唔好玩呀?」
「你條女未死得咩?」
「亞娜佢不知幾精神。你死到臨頭仲咁口臭?」
「我死到臨頭?你知唔知我係台灣已經有晒準備!?鄧泰思,我一定會黎搵你報仇!你死撚硬!」
「哦係咩?客家仔走左啦?你收呢部電話個時,有冇睇過入面有咩?」
「有…咩?」
突然幾道光柱從樹林中照出,幾架警車沖出來,燈柱通通照向沙灘上的費勝嵐!他連忙把電話掛掉,一看電話中的檔案目錄嚇得差點瘋掉!客家仔,我,全部都是煙幕,目標只是使他順其自然地收入這部放了極度敏感資料的電話!
「仆街!!」
呆然的他看到下車的人真是台灣警察時,他馬上舉起手想把電話摔向地上,卻被一個人捉住!
「好啊!?想毀滅證據?!吵三小,伏下!」一手制服,另一手沒收電話!
當年利教授的確是發動了金融武器,在1987年觸發了黑色星期一事件,事後他才要逃向菲律賓,結果被囚禁至死,也就是我向費勝嵐說的「雪崩公式」,既然1987年成功,說明這公式其實是真正存在。
一個香港前高官,拿著雪崩公式,走到台灣,後果可想而知。
更別說還有其他甚麼名單,配方,公式之類的高度機密資料,從黑市中買來甚至還有台灣總統的電話記錄。
「嘩…」那警察看看手機中的文件,也是嚇破了膽。
「不是我的!這手機不是我的!!我不知道入面有甚麼!」
「這兒只有你!唬爛三小啦!」
正當他想解釋甚麼客家仔之類的時候,他才想起這沙灘既然是他和客家仔偷渡上岸的位置,自然不在台灣監控之列,剛剛的潮水也把客家仔的車痕沖去,費勝嵐完全沒法證明自己被陷害。
就與我當年一樣。
「冤枉!!冤枉!!我甚麼也沒做過!放開我!!鄧泰思!!鄧泰思!!」
他被塞進警車中,帶離現場。
這些政治案件,可不是這樣易脫身,尤其是身為前高官的確握有眾多機密。
***
我把傳訊記錄通話記錄刪掉,再把電話拆件扔到醫院的醫療垃圾箱中,這些垃圾會被燒得一乾二淨。
「亞娜,你見點?」我走回病房問她道。
「醫生話,送遲黎醫院少少都會死…」
「BB呢?」
「謝天謝地,都無事。」亞娜輕撫自己的肚子說。
菁婷也來了。
「亞娜,我始終認為你係伯爵未完成佢要做既野前懷孕唔恰當。」菁婷說,「如果你無懷孕,動作就可以更加靈活,今日既事件就可以提早解決,咁樣實在…唔夠專業。」
「佢唔再係我助理好耐。」我坐到亞娜旁邊,光是看到她因失血而蒼白的臉就覺得心痛,「都係咁死板呀,菁婷。」
「…呢種唔係死板…係我地既專業…」她別過臉去。
「我…」
得知亞娜平安無事,也使費勝嵐品嚐到我當年的痛苦後,我突然覺得放鬆了不少。
廿年的恩仇,到此完結了。
我…
「嗚…」腹部開始痛,我是那種一放假就會生病的賤骨頭嗎?
「泰思?」亞娜望向我。
糟了,是剛才法老號上費勝嵐對準我肝臟的那一記重拳,肝臟破裂嗎…還是…
「嗚啊…」
眼前一黑,最後只見到菁婷閃身扶住我,卻因為槍擊造成的瘀傷痛而沒法完全扶好,我還是噗一聲摔到地上。
「泰思!!」
所以…還是太遲了嗎?
那時候我眼前只有「繼續復仇」和「死」兩個選擇,我選擇了繼續復仇,大概…是心存僥倖吧。
也許我能很快把費勝嵐搞定,也許到那時我還未惡化,也許……
那有這樣多也許。
但至少…我在最後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亞娜會幫我處理好景遙和文俊的事情,亞娜也有孩子陪伴,雖會傷心,但至少不會孤身一人吧。
我很慶幸自己在至少在法老號上作出了正確的選擇。
在亞娜病床前倒下我沒想過自己還能醒來,甚至已做好了「一切也做妥了」的覺悟,結果我昏迷了一星期左右。
「急式肝衰竭唯一解決方法就係緊急肝臟移植。」醫生說,「你真係差啲就死左,鄧先生,唔係我既話你就已經死左。」又是那個串嘴醫生。
「…咁好彩?」亞娜弟弟就等不及了,「亞娜黎緊醫院?」
沒待串嘴醫生回答。
「並唔係好彩。」門口突然響起亞娜熟悉的聲音,「泰思,係佢主動話捐俾你。」
過去的選擇,總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影響未來。
「亞…係你?」
鄧有德坐著輪椅被亞娜推到我的病房中:「仔,你見點?」
「……」我呆然,看著他腹上和我一模一樣的刀疤,果然是他捐給我嗎?
「鄧老先生一把年紀仲醒得快過你,你自己檢討下。」串嘴醫生站起來,「你地應該會想傾下計,我收工先。」
說罷他消失在門外。
亞娜苦笑:「對唔住,泰思,我聽到你醒返後,我諗你地應該想傾幾句,所以自把自為…」
當日我在沙灘上放過了鄧有德一命,現在竟然是由他…這就是命運嗎?
命運雖沒法改寫,但命運即是過去自己的每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