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蔥勿語》勇氣、友情、希望、愛、熱血、同班同學、家姐、女教師、客艙服務員、妓女、母親、酒吧女......

《逃式物語》(七)



當日天藍色的蔡寶，現在已變成深藍色的蔡寶。
若以顏色來形容一個人也許太奇怪了。
但也是最簡單不過的說法。
有些人黑色、有些人白色。
周自存，由始至終是紅色。
一種刺眼奪目，代表著警告和危險與血肉模糊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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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式物語》(八)



「死了?」
周自存左手捧著我的臉，手指放到我腕上探測起脈搏來。

「很渴望我死?」
我閉著眼睛說。
「怎可能?你這樣漂亮，我捨不得。」周自存捧著我的臉左右移動:「要出來嗎?」
「那個女孩子呢?」
「你指蔡寶?她做完要做的事便回宿舍。」
「宿舍。」我依然閉起雙眼，眼皮上浮現出那位形象可愛可親的女孩模樣。
她叫蔡寶。
沒有甚麼適合與否。
看著她，我不會猜想她的名字，假如知道了也只會點點頭:「她叫蔡寶。」

「真正的名字，不是稱號。」
「是你的哪位?」
我倒比較關心這膚淺的問題。
「同學。」周自存將我的手放在他臉上。
我張開雙眼，周遭環境的各種東西都撇除，眼睛裡能看到的只得他有如出現在學生證件照上的正面。
「關係有點兒特殊的一位同學。」
「女朋友?」我將他們兩位看起來品性相似的人物拉在一起，想象如果在補習社教室中，白色太空艙設計般的佈置中出現這樣的兩個年青人。
桌面以上的畫面是他們兩人專心地看著講台上示範解題的我，而我，站在講台上一覽無遺地看著他們兩人在桌下手牽手，兩根無論膚色形狀與長度都差不多的手指在陰影裡互勾。

「不可能!我不喜歡年紀比我大的人，哪怕是相差一秒鐘也不可以。」
周自存拿起花灑，調較起水溫。
「哪怕是多喜歡也不可能?」我在一片水聲與霧氣中說。
身上穿的衣服漸漸從下而上，由乾變濕。

「不可能，沒有別的選擇。」周自存說得斬釘截鐵。

其實我是相信他對蔡寶不存在一丁點愛意。

「再說，她跟我有點兒相似，看得出來嗎?」周自存調較好水溫後便脫去我的衣服，開始替我洗頭髮。
「哪看得出來，都未曾接觸。」我透過洗手間門框往外看，看著蔡寶曾坐著的地方。
「她拍的照片很好。」
「你也拍照。」
「不，但……我應該告訴你嗎?」
「最好不要告訴我。」
我嫌他洗的不夠乾淨，自己再添洗頭水重新洗一次。
如果他要告訴我一些關於他的事，即使是告訴我他出生時是下雨還是晴天，都覺得是件值得一聽的事。
他會將這等平常的小事形容得很細緻動聽，像我讀過他某篇關於某個尋常不過的旅遊點當中眾所周知的一件小事，在我角度讀著會覺得尚算吸引。
至少那刻我感覺自己暫停了所有其他事宜而只專注在他身上。

「感覺到自己生病了嗎?」周自存托起我下巴。
「這樣的話我們便有相似之處。」

周自存繼續替我洗澡:「如果世上有另一人跟自己相似是很可怕的事，我遇過兩個人，他們太相似了，這讓我覺得很害怕。」
「還以為周自存沒有害怕的東西。」
「怎可能，我只是個普通人。」
「你一點也不普通。」
我從他手上奪去花灑，沖走頭上的泡沫。

「蔡寶說我很特別。」
「你認同了嗎?」
周自存一臉不想說的別過臉去，像個一直在拍證件照卻總是在按下快門一刻眨眼而一直拍不好，明明是自己問題，卻盡顯不耐煩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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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式物語》(九)



「那位女孩有給你拍照嗎?」我坐在蔡寶坐過的位置上，周自存正替我吹乾頭髮。
「有。」
周自存打開電腦讓我看。
照片是他穿著校服在課室裡的樣子。

「是平常的你。」
「是。」
「跟我認識的你一樣，還以為有甚麼分別。」
「所以我說蔡寶跟其他同學不一樣，她看到我的另一面。」
「那是你自以為是的事。」

周自存凝止動作。
熱烘烘的風筒漸漸將我的頭皮烘熱烘痛。

我在鏡子裡看著背後的他，他也看著我。

「小心說話。」
他動手揚起我那把烘熱了的頭髮。
熱燙的髮絲會燙得他少女般柔弱的手指內側隱隱作痛嗎?
可能會。
但那份灼痛只會在過後才產生。

「嚇不到我。」
我對鏡子裡的周自存說。
他跪下來摟著我的頸，對鏡子裡的我說:「你生病了。」
「地毯很髒，你不怕?」

「我連自己也不怕，哪會怕髒。」
他在我背後說，每說出一個字，都吐出暖烘烘的氣在我頸上。
這份暖烘烘，跟風筒的熱風大致一樣。
都會讓人達到某個目的，可能是吹乾頭髮、安撫人心。
但過度使用，會否都同樣帶來灼痛?

周自存撫順著我的頭髮。
「隨便吧，只是一副肉體，洗一洗便會乾淨。」
「那麼…..這副肉體以內會怕甚麼?」
「我…….」
周自存捲起衣袖向我展示他的臂彎:「你會怕打針注射嗎?」

我搖搖頭。

「其實我很怕看醫生。」
「在你手上看不見針孔的痕跡，比喻不恰當。」
我將頭靠到他臂彎裡，一個身體上較溫暖的部位。
這裡，讓我覺得周自存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像講解人體結構的動畫片那樣的，眼前的影像是一幕幕穿梭於紅色黃色白色，模擬血液皮膚骨骼的三種顏色。
聽說如果將各種感情以顏色來代表，紅，是象徵愛。

我問周自存:「如果以顏色來形容我的話，你會選哪種?」
「粉紅色。」
周自存想也沒想便答，臂彎裡的某根筋，在說出「紅」字之時跳動一下。
自那一下抽搐過後，是長長久久的平靜。
「為甚麼是粉紅色?」
「印象很深刻的是你的一條粉紅色裙子，你穿得很漂亮，不是那裙子把你穿得好看，而是你將它穿得很好看。」
「粉紅色裙。」
我在想我所擁有的衣服，他說的也許是某一條我認為的裙子，也可能不是。
而如果紅色代表愛，在他印象中我是粉紅色，是代表有一點點愛而又不夠愛，還是那完全是代表另一種感情的顏色。

「你的腦袋有用嗎?」
周自存突然這麼問。
我將他所說的粉紅色跟醫科教學影片中拍到的粉紅色濕濕潤潤的腦袋連繫起。
可能在他的印象中我是個沒有學識和智慧的人。
但當說起粉紅色，他問起腦袋，我又將兩者連繫起來，是否我們都在想著同樣的東西?

「當然有啊，我是……還是算了，我的事別說太多好了。」
我坐好，看著鏡子裡的他。

「當我不在的時候，你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仍然跪著，看不出一點雙腿麻痹的感覺。
「你不在的時候情況大概跟你一樣。」

聽周自存說，在所有人面前，他是個很安靜很乖巧的人。
有意無意間營造出的神祕感成為他的保護網，嚴嚴實實地將他包裹起來。
而真實的他只有在我面前才有那麼一點點像壞掉的水龍頭漏水般滲漏出來。

我時常聽著他失憶似的重覆著類似的話，聽得有點兒疲倦。
但我也差不多吧。
時常重覆又重覆的對著同一班學生說著一樣的課題，學生們聽著不會提醒我已經講解過那題目，而我即使說了大半，在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又不會自覺停止，繼續扮演著說一個新課題的對著學生們說下去，半分尷尬也沒有。

「我想……我有點明白了。」
周自存握著我的手，一下握緊、一下放鬆。
心跳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吧，一下膨脹、一下收縮。

「要感冒藥嗎?我有啊!」
他放開我的手，轉身走到他的背包裡翻著。

我透過鏡子的反映看著他。
「不煩你，睡一覺便會好。」
「不會，很多事情不那麼快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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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式物語》(十)



我握著桌子右上角放置的那杯水。
隨著機艙運行中輕微的震動，透明塑膠杯裡盪漾出一圈圈不明顯的波紋。

「還要嗎?」

前來收拾餐點食具的不是周自存的同學蔡寶，是另一位標準服務員模樣的女生。

我低頭望向那杯水。
「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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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式物語》(十一)




那趟旅程，直至完結前一刻我的感冒都沒有好轉過來。
周自存著我早點回家治病。

「不然你死了我怎辦?」
周自存這樣說。

「沒有我還有其他人。」
「但可能除了我以外還有其他人需要你。」

真的，補習班費用早已收取，必須要趕回去上課。

「需要你的會是甚麼人?」
周自存偏起頭，摸在我臉上。

我想說，那些都盡是跟你和蔡寶沒甚麼差別的高中生。
大部份放學後穿著完整校服氣急敗壞的趕過來。
也有些像他們兩人，會換上一般的便服後才上課。

想到蔡寶，我問他。
「我可以跟你拍張照嗎?」
「不可以。」
他說完以後轉身便走了。

我立在原地好一會兒，看著他離開的背影。

周自存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吧。

當我也轉身離開的時候，走了沒多少步，聽到周自存在遠處對我說:「這不代表我不喜歡你。」


我握緊護照。
想著，幸好他不是說愛我，否則我會不顧一切的在回去以後向他要求說要認真談一場戀愛。
我會想象這刻他在我背後，動作可愛地將左手擺到嘴巴旁，聲調開朗地向我咆哮著說很喜歡瑪莎。
那必須要連同名字一拼說出才能確定這是一番只對我說的話。

那個左掌放在臉前的周自存，回復一貫的好學生模樣。
一幀穿著梳裝整齊的他，像拍攝證件照的，以清秀的微笑對著我。
這副我不太常見的模樣，如畫的照片會沖曬出十二張。
周自存親手切割分開後，親手分其中切口最整齊的一張給我。

當然，面對過無數像周自存這一類看上去充滿熱血、友情、希望、勇氣和愛的學生。
我知道，他不會輕易開口說愛。

談得上喜歡，已是恩賜。

《自存物予》

「聽說做人必須要懂得感恩。」
我對鄰座的人說。
「好像打從認識以來你都沒提及過有宗教信仰。」
「沒錯，所以我說的是聽回來的說話。」
「誰說的?我認識嗎?」
「我認識的人你也都認識，但……這是從哪裡聽說而來的呢?」我抽出座位前的雜誌翻開:「哪裡聽來?是電視?雜誌?歌曲?」

「都不重要。」
她將手按在我手上。
集結了記者、受訪者、排版、設計師、編輯們各單位努力而成的一本雜誌都變得不吸引了。
同樣是立體彩色的東西。
我選擇丟棄玩厭了的玩具似的放棄手上這本其實都被無數旅客翻舊，封面滋生出皺褶的雜誌。

我望向鄰座的她。
她並沒有看著我，而是略低下頭的看著地上那張已辨認不出原有顏色的舊地毯。

幸好她不是也同樣的與我對望起來，否則，我想我會莫名地想要湧起一陣淚水。

聽說當打從心底裡覺得感動便會忍不住流淚。
我不知道為甚麼每次與她對望的時候都會產生這種感覺。
是感動?還是其他?

「佑娜。」
「嗯?」她望向我。
「你也跟我一樣嗎?」
「嗯。」
佑娜看我一眼。
臉部毋需任何動作，只消一眨眼。
我便覺得若能以主觀角度看著這一幕，便會發現新大陸似的充分了解到，活著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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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存物予》(一)


「請問這個應該放在哪裡?」
「甚麼東西?」

我托著頭，打算安靜地觀賞課室天花板的時候，那抹開學沒多久難得的寧靜被殺手突然出現的一下打斷。
我整副身驅完全動都沒動過的，只有眼珠順時鐘指針移動的，從天花板上轉到窗框上，掃過一列一式一樣的書桌，整齊排列的方形階磚，然後是雙並排的黑鞋子，造型有點像一般上班族女郎的一類，鞋頭橢圓，黑皮當中反映出一抹光潔如新的墨綠色光澤。
沒錯，因為是剛開學的日子。
我再順著鞋子、襪子、裙子……往上看。
對方手握的是一本筆記簿，中央位置是本校校徽，左下角是班中某位同學的名字。

形容說她是殺手也錯不了多少。
她所用的不是木棍或手槍一類粗暴的武器。
那隻比我小不了多少的手掌留著半公分長指甲的手指，最適合使用的武器是刀。
日常窩在家沒事可做的時候便坐在房間裡一面沒掛上裝飾佈置的牆下磨利刀鋒，木無表情得來依仗著那副美麗的五官建構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


「那邊。」
我舉起手指向前方。
那指示，箭茅般無情地劃過那人的耳朵與肩膊之間的位置。

她往後看過去。
「謝謝。」

待她再回轉望向我的時候，我匆忙收拾行裝的換了個座姿，明明沒需要卻擦擦眼睛。
「別客氣。」
別過她的視線。

這張臉，看一眼便夠。
絕對不能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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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存物予》(二)



「謝謝。」
聲音的底層基本是一樣音頻的，連字詞都一式一樣。

「哪裡?」
我對這位剛認識只及記住了名字的同學說。
他叫世勛，座位在我的右前方相隔了三排桌子的地方。
「要不是你剛好留在課室，姐姐會隨便亂放我的功課。」
「哪位姐姐?」
「看不出來嗎?即使我們不是雙胞胎，但長的根本一模一樣。」

我再如指針轉動的緩緩轉動視線方向。
螞蟻爬樹的，沿著同學領帶、左襟上的校章、他的耳，然後是他那對極度女性化的眼睛。

「記得，你們連聲線也相似。」
我說。
不能自制的輕笑一下。
而其實那是嘆息。

「怎會?」同學笑。
我不禁想，是否當那位姐姐笑起來的時候都是這副樣子。能驅散陰霾的燦爛少年光采，即使未能一下子融化積雪，至少也能在鎧鎧白雪上灑上銀白如刀鋒銀光的閃亮。

「你不知道而已。」
「是……我們還不熟吧?很快你會認清我們兩個分別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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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存物予》(三)



最後，我花費了好幾年時間跟這對姐弟混熟。
熟絡得他們會當我是親生兄弟似的。
我還跟隨著那位同學直接喚他的姐姐為姐姐。

但我不知道她是否也將我當成親生弟弟的那種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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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存物予》(四)



「周自存啊!同班同學們都在談戀愛了，我呢?怎麼辦?」
姐姐靠在窗前。
那個即使每天都清潔一次卻還是鋪滿塵埃的窗框。
那塵埃，是如炭的黑。

「姐姐長這麼漂亮。」
我看著早已看厭的街景。

「如果身邊所有人都不因為外表而喜歡我，是因為不喜歡我這個人呢?」
「姐姐想要個怎樣的答案?是想我稱讚你說以你的樣子不可能沒人愛，還是你人好得不可能沒人欣賞?」
「三十歲以後要是我還沒出嫁，你娶我。」
「別設定時間好嗎?」
「為甚麼?」
「要是沒等到那天我已死了怎麼算?」
「那要怎樣才算。」
「待我不再叫你姐姐。」
「嗯?」
「佑娜。」
「討厭。」姐姐舉起手要打在我身上。
我捉住她的手。
這隻手，我早就想如此捉緊，但得儲備很多很多勇氣才敢動手。
「這樣不好玩。」
可是捉緊過後，我又馬上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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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存物予》(五)




「你在哭?」佑娜問。


我是周自存，如果青春是熱血、友情、勇氣、希望和愛。
在青春的年紀裡沒怎麼流著熱血、重視友情、懷著勇氣、抱緊希望、懂得愛。
至不再青春了，回望過去，瑪莎說我冷血、利用世勛的友情、只在叫人傷心難過的時候才鼓起最大勇氣、希望嘛……是甚麼?
如此的一個人，我配得上擁有愛嗎?

「沒甚麼，佑娜姐姐。」
思前想後，我還是這樣稱呼她比較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