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蔥勿語》勇氣、友情、希望、愛、熱血、同班同學、家姐、女教師、客艙服務員、妓女、母親、酒吧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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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8 01:14:15
《紅蔥勿語》(四十一)




瑪莎在一片鮮黃色的異國花海裡散步,雙手放到背後,中指上的銀戒反映着和煦的日光。

「說過要結識女朋友,找到了嗎?」
「甚麼?」
我將手放到耳背後,裝作沒聽見。

「女朋友。」
瑪莎隔着兩米距離,以口型問。

「你呢?」
我也用口型問:「男朋友,還是已經有丈夫了?」

瑪莎站住,不明白的看我。

「我叫你別想太多,我不會喜歡你這個人,我只會喜歡你這個人。」
瑪莎笑了,摘下一朵花,在指間轉動:「神經病!」
我作了個剪刀的手勢:「何時剪髮?」
「我?」瑪莎皺眉指向自己。
「是。」我在花海裡轉圈圈的:「我說呢,我喜歡一個人但不是喜歡那個人。」
「誰?」瑪莎鬆開皺起的雙眉。
我伸出手,示意她牽着。

當觸碰到她的手,我說:「世勛。」
「男?」
我點頭:「變態嗎?」
「哪裡?」
「不覺得奇怪嗎?我說喜歡他。」
「你說的喜歡不是喜歡的那種喜歡,說甚麼都好,最後還不是把我弄到床上去。」

我學着蔡寶那樣笑瞇瞇的抱起瑪莎,高興地擦着她手臂。
「真聰明。」


晚上,趁瑪莎入睡後,我在電腦修輯起這幾天拍的照片和影片。

「這真的是你。」
瑪莎從背後用手遮掩我雙眼。
「哪個?」
我傾側身體輕靠在她臂上。
「介紹旅遊地點的這個。」
「需要批准?」
「今天的照片呢?」
「有你在的時候都不會拍。」
「為甚麼?」
「比較想去忙其他事。」
我咬在她腕上,這可算是身體上最嫩滑的地方,發力咬下去的話也許能咬破。

「周自存。」
「怎樣?」我依然是咬住她的手腕。
「不准吃。」
「周自存只是變態,但始終是個愛惜肉體的人。」

我反手將瑪莎推開。
「你的手很滑,吃甚麼長大的?」
「你也不差。」
瑪莎抬起手拍在我胸口上心臟的位置,那裡偶然會痛但最常常會痛的不是這裡。

我捏着她下巴。
對着這張整容臉似的臉說:「玩個遊戲,一、二、三,睡覺,我想整理上一次旅遊的資料。」

說完後,拉起被子蓋到瑪莎頭上。

處理好檔案後,我從瑪莎的小手袋裡找到她的護照。

翻到最後一頁默唸起她的資料來。
「吳怡琳。」

很好聽的名字。
顯示的照片攝八年前,一樣是這張整容似的臉,分別只差手上這個平面的瑪莎沒有化妝,床上的這個她立體而且有反應。

我不覺偏起頭看着被被子覆蓋上半身只露出小腿的瑪莎。
看了好一會,窗外對面那座商業大廈的廣告燈箱熄滅後才回過神來,計算到瑪莎只比我年長七年而非估計中的十年。

我丟垃圾的將她的護照丟到地上,踢到床下。
抓起一件必須要洗而未洗的外衣蓋到身上,捲曲起身體靠到她略嫌冰凍的小腿上,抱着入睡。



………………………………………
2020-11-19 01:13:02
《紅蔥勿語》(四十二)


「一個人旅遊都會帶備甚麼東西解悶?」
我看着訊息。
上一秒才問到關於學業的問題,怎麼一下子轉換了。

「書。」
我輸入單字,準備下個題目是「哪類型書本」的打開背包側袋要看看正在閱讀的讀物正確書名是甚麼。


…………………………………………
2020-11-19 01:18:04
《紅蔥勿語》(四十三)



離境一刻,瑪莎才發現護照被我丟掉了。
她氣得踢了我小腿一下。
我立在牆前,面對着氣味出奇地清新的牆壁笑個不停。

「好笑嗎?現在怎辦?你一個人便算了,我該怎樣?」
瑪莎拿起小手袋打在我背上。
「再辦理一次吧,手續簡單,我陪你等啊!」

由於背對着她,我不知道她的表情。
耳朵聽到她怒氣沖沖的腳步聲在我身後徘徊不斷。

我在想這樣做會否太過份了。

轉身過去的時候,瑪莎對我唸出一個複雜的名詞。
我對她比出拇指:「真想給你按讚。」
「背包裡的藥物大量得叫人不得不查問,是真的嗎?」


一小時四十五分鐘的飛行距離。
我提議說從機艙坐下的一刻開始我們要一直接吻直至航機降落。


…………………………………
2020-11-19 01:53:44
睇哂。有點複雜。又幾特別
2020-11-19 09:08:59
竟然頂得順 好勁
2020-11-19 10:49:38
樓主加油!!我幾中意呢種寫作風格!好似以前睇wasabi既小說咁
2020-11-19 12:05:17
Wasabi......暴露年紀系列
2020-11-20 00:00:05
《紅蔥勿語》(四十四)


來到蔡寶兼職的書店,悄悄走到她工作的櫃檯。

她依然是看到我以後便瞇起雙眼,閃亮的神采越過濃密的睫毛散發出來。
很羨慕,這就是青春。
反問自己,跟她同齡的我怎麼好像早已失去青春。

我學着她的招牌笑容,瞇起眼:「有空嗎?」
蔡寶探頭往我身後看:「男朋友呢?」
「世勛不在。」
「啊……承認了。」
蔡寶握着筆,在圍裙背後的蝴蝶結上敲打兩下。

幼稚。
我想這樣對她說。
甚麼年紀了還開這種低智商玩笑。

「我要走了。」
「再見!」蔡寶揚手。
「不是這種,我要走了,要買些書帶到那邊去解悶。」
「好啊!這月份業績未達標。」
蔡寶興奮地拉起我手走到暢銷書架前。

我拈起她的衣袖着她不要拉着我的手:「冷靜,我會不舒服的。」
「哪邊?還是該買那些。」
蔡寶又拉着我的手如亂闖兒童迷宮的越過一列低矮陳列櫃的走向另一個書架:「這好嗎?」

我退後一步:「別站那麼近,我真的……」
蔡寶取下一本書遞到我面前:「看起來蠻適合你,喂!」她別過臉去拿下另一本:「走幾步也臉紅,難怪會從樓梯上滾下。」



………………………………
2020-11-21 01:47:16
《紅蔥勿語》(四十五)


買來的書我都像堆積垃圾的存在衣櫃。

打開櫃門,用丟的放進去。

隔壁傭人姨姨連續聽我敲響了衣櫃二十五下才受不了過來查看。

「阿存!」
傭人姨姨敲敲我虛掩的房門。
「有發覺我不在的時候生活比較輕鬆嗎?」
「問一下晚餐想吃甚麼。」

原來她沒打算理我。

我關上衣櫃門:「傍晚時候要出發了。」
「這趟走幾天?」
「十一。」


………………………………………
2020-11-22 21:38:17
《紅蔥勿語》(四十六)


十二天後我到蕊蕊那邊去,但並非光顧。

路上剛好遇到剛買完外賣食物回來的她。

「吃東西?」
我指向她手上的白色膠袋。
「對啊!這非常好吃。」
蕊蕊笑說。
「我想問你一些問題。」
「太深奧的最好別問。」蕊蕊笑笑。

「怎樣才能一直裝傻?」我靠在她的門上。
蕊蕊擦擦她左眼睫毛:「不知道,我又不會。」
「其實你心底裡憎恨我的吧?」
蕊蕊笑笑:「怎可能?阿宣長這麼可愛,如果我兒子長得像你便好。」
「你兒子……」
「嗯!」蕊蕊笑笑點頭:「當然我沒有。」

我將耳朵貼在門上:「你能聽到裡面的情況嗎?」
蕊蕊傻傻的看着我。
「我有這樣聽過,所以進去以後第一時間要洗澡。」
「好變態。」
蕊蕊擺出一種驚恐的口氣。

我咬咬下唇內壁上那些橡皮糖一樣的肉。
「你對待其他人是不一樣的,是真的有個像我這樣的兒子嗎?」
「神經病。」
蕊蕊將鎖匙插入匙孔。

「早說過你聰明,我真的有神經病。」
「你常常說我蠢,又惹人哭惹人笑的,我憎恨你不因為其他人,單純因為你變態。」

「謝謝。」
臨別前我親吻了蕊蕊一下。

「別走!非禮!」


………………………………………
2020-11-23 21:28:51
《紅蔥勿語》(四十七)


歷時九天的旅程,我連續閱讀了兩本書。
是探討人與人之間各種關係的書,另一本是偵探小說。
都好看。
我感激蔡寶給我這樣挑選。


讀完的書毫不留情地一頁頁撕下摺成各種型狀,紙飛機、紙鶴、紙青蛙、紙魚……等等,輕力往各方向摔去是個不錯的減壓方法。


「看到你」
手機傳來訊息。

發送者是瑪莎。

「但我不想看到你」我在候機大堂左顧右盼起來。
「別這樣,看起來一點不似日常的你」
「從來我都是這樣」
「在我面前不是」
「怎樣」
「比現在好看」
「沒梳頭」
「梳頭?」
「我才剛完結一個旅程回來,連家也沒回去」
「那回來幹甚麼?」
「看醫生,取藥」
「我可以幫你」
「談甚麼的,又不是每次叫到也一定過來」
「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誰?」
「到哪裡去?」
「與你無關」
「不需要我了」
「不」
「記得你說過我不在的時候會召妓解決」
「信?」
「當然」
「別提,才剛剛跟一直光顧的妓女鬧翻了」
「我該怎麼回應?」
「省省吧!心情糟透了」

經過垃圾箱的時候,我重重地將手機摔進去。


……………………………
2020-11-25 01:17:48
《紅蔥勿語》(四十八)




購入新手機,安裝好所有慣用的程式後,我連接上世勛。

「有空嗎?」
「怎樣?我的小寶寶」
「叫我嗎?」
「周自存」
「我是」
「你找我的啊,當然是你」
「以為你在對其他人說」
「怎樣?」
「悶」
「可以的話也想過去陪陪你」
「沒可能的事」
「所以如果有人知道你悶了說要給你陪伴,請」
「怎樣」
「無條件接受他的愛」
「開玩笑」
「當然」

我將手機翻轉。
亮度調較至最高的螢幕在邊緣持續漏出刺眼的光。

「認識吳怡琳嗎?」

我將手機翻過來如此輸入。

「誰?」
「打錯了,想問你吃飯了沒有」
「要錯到哪個程度才會輸入這樣的組合?」
「不知道,但你會原諒我犯的錯」
「不需要說得那麼重」
「感激感激」

對話結束,我趴着在旅遊巴士餐桌上進睡。


……………………………………
2020-11-26 01:22:40
《紅蔥勿語》(四十九)


回來後我又是連家門都未踏足便跑到蕊蕊那裡去。

正常交易過後,我問她。
「如果我說從此結束沒完沒了的旅行,你怎樣想?」
蕊蕊將我糊亂塞在背包裡的衣服抽出來一一摺好。
「好啊,打從你開始那些旅行之後整個人都變了。」
「有嗎?」
「嗯嗯。」
蕊蕊表情平淡地如常在摺衣服,仿彿過去的吵架都沒發生的一樣。
演技實在太好了。

「變成怎樣?」
蕊蕊笑,肩膊一收:「待我差好多好多了。」
我伸手摟住她的肩,很快將手收回:「抱歉。」


………………………………………
2020-11-27 01:21:51
抱歉的是,我又出發旅行去了,預計需時十天。
到達不久後便收到陌生人傳來訊息。

經過一段對人生沒甚麼幫助的對答後,最後收到的訊息是。
「打算何時結束旅遊達人的生活?」

廢話。
我關上電腦。
再接通的時候若是對方追問怎麼一聲不響便結束,便假裝禮貌地佯裝說電腦或手機沒電之類。


等候接駁到旅館的公車時,我捉緊這十數分鐘的空檔時間撥了通視像電話給瑪莎。

「要來嗎?」
對面的她只穿上內衣褲,一副剛睡醒的樣子。頭髮好像長了一點,猶幸頭髮長了,看起來才不致太凌亂:「怎樣?才剛睡著啊。」
「我看到的是你現在十分清醒。」
「你說甚麼?」瑪莎瞇眼皺眉。
「要來嗎?」
「不要。」
「等你啊!」

要掛上電話前,瑪莎及時把我叫住。
「周自存,以後不要找我。」
她用棉被將身體裹住。
「神經病!」我別過臉去,查看公車來了沒。
「認真。」
「怎麼又生氣了?」正當自己也要生氣時,又想到下次通話便能回復好端端的。
「再這樣下去我會愛上你。」
「沒問題,不告知便可以。」
我耳根一熱,但透過視像通話她不會看到。

「打從愛上你以後不曾幸福過一秒。」
「說謊,你根本不曾。」
「長大吧!有空順道……不說了。」

瑪莎將電話掛上。
我看着手機的黑屏,有點兒好奇近來怎麼怪事連連發生。

再撥通瑪莎電話。

「我想要個女朋友。」
「那個不要是我。」
「不,我在想如果有人即使碰碰手臂也會讓你心動的,那是愛嗎?」
瑪莎哈哈大笑起來,捲上棉被的身體前傾後仰,像個不倒翁:「不知為何這句話出自你口中會變得這麼好笑。」
「閉嘴!」我大哮:「話不投機。」

我覺得,即使我未死這也是最後跟瑪莎的最後對話。
故此我匆匆將電話掛上。

奔跑着趕到前往機場的公車站去。
一路上,我致電給世勛。

「我丟失了東西。」
「甚麼樣的物品?能買回來嗎?」
「不知道。」
我卸下背上的背包放到地上,繼續向前跑去。

「聽我說,站住。」

我依照世勛的話,站住,並往回走拾起背包。

「細想一下最後見到那東西的時候。」

我閉上眼。
日光真的好討厭,總在人類心煩時才猛烈得使人暈眩。
「看不到最後。」
「想一下看不到之前是怎樣?」

我伸手撫順開始發痛的胸口,跌坐到背包上。
「好像是剛嘔吐完或是嘔吐之前的事。」
「嘔吐?哪裡?」
「洗手間,然後擦過一下她的手臂。」
「那人會否拾到了?」

我睜眼望向背包。
「找到。」
將背包抱起充當世勛的上半身。

「找到便好,擔心得要哭了。」
「小事一樁,別哭。」

我抿着嘴,看着腳下這片比一般灰色略淺的異國土地長達二十幾分鐘。
靜待胸口的痛慢慢散去,才著手聯絡更改機票前往別處。
2020-11-28 01:07:08
《青山密語》(一)

我叫世勛,約三十歲。
原諒我生活在這地區、生存於這世代,對世界的信任程度亦隨年紀而漸漸削弱。
「世勛、約三十歲」已是本人能提供的所有。

事實上我真的名叫世勛,幾年後便達三十歲。
一個介於少年與中年的年紀。
搜尋一下,原來這幾乎以為已成為大叔的年紀實際上還可稱為「青年」。

……………………………………
2020-11-29 22:22:16
《青山密語》(二)



當我在東拉西扯的想着各種無關重要且不帶關連的事情時,看到身旁跟我一起擠在車廂中那乘客放在耳朵上的手機透明機殼內有意無意地擺放的車票。

如果將雜七雜八的車票上所列印的地方名字連成一線組合成一幅地圖,身旁這人已到過日本整個東北地區。
那個我不可能願意在忙碌的工作中抽出時間和閒情細賞的地方。

「嗯,不好!」
一句拒絕的說話,帶着那麼一點點花火似的欲拒還迎。
那一點燦爛的紅光刺眼得叫人手背產生出一下離奇的刺痛,快速的看一眼那粉紅圓點狀的傷痕以後,無可奈何下接受說:「那,好吧!」
電話另一端的人物大概如此應允。

隔鄰乘客掛上電話。
剛排列好的路線圖如森林裡的鳥群被驚嚇的散開。
我對這遙遠的旅遊地建立出的短暫想象亦無情地一下子停止。

但我的視線仍未離開身邊那位剛掛線的乘客。
弓着背揹着背包的庸懶身姿、漁夫帽下遮掩的半張臉僅餘外露的皮膚是白皙得不該是本土居民所擁有的一種會讓人因好奇而多看一眼的膚色。

「周自存。」
「世勛。」
對方握着手機,略顯疲憊的眼神不是望向我而是身旁的未婚妻。
他所以能說出我的名字是來於對聲音的條件反應。

他看了她半秒後才望向我。
「是你啊!」

少年時代的好友,要各自經歷過怎樣的事情和經過多長時間的分別才會積聚出這種程度的陌生?
明明認出了也能忽視對方的聲音、分明看到亦可略過對方的身影,無視對方自身而只對周遭的事物提起興趣。

「是我。」
我盡可能重新的應用少年時代所用的表情,對他說:「好久不見。」
「在忙嗎?好想跟你聊聊。」
周自存匆匆忙忙卻動作俐落的收好手機到背包裡,雙手插進褲袋,眼睛望向行車路線顯示屏。
說話時,句子結尾後總會顯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上帝塑造失手般出現在一排整齊牙齒中左下方特別尖銳的犬齒會習慣性地咬一下上唇內側。

臉孔是有那麼一點點因成長而轉變的分別,但這真的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周自存。

「跟我?」
我觸電般看著這位在車廂燈光下膚色變得異常蒼白的周自存。
他的面貌身影曾經在我腦海中非常的熟悉,若將那熟悉程度的記憶比喻為漫畫,他是每一章節都會出現的角色。
我偏起頭,順勢看一眼身旁的未婚妻,思考着怎麼現在的周自存在我世界中猶如電視線路接收不良的陌生。
正在玩手機遊戲的未婚妻在結束了一局遊戲後,如釋重負的問:「吖,朋友?」
「是,老朋友。」

「世勛,在跟你說,聽到嗎?」
這個周自存又變回從前的那個周自存。
他如從前那樣的用那隻氣質軟弱得看似毫無搏雞之力的手挽在我臂彎上。
透過他,我感覺到自己微溫的手臂和他那件帶着涼意的風衣。

「知道啊!一直在聽。」
我真的一直專注,甚至忘了未婚妻的存在。
「這是誰?」
未婚妻拉一下我的手。
「他,」我失魂的望向他:「周自存,我的中學同學。」


……………………………………
2020-12-02 01:28:38
《青山密語》(三)




不知道為何我和周自存竟然真的一起來到這繁華城市的一處佈滿茂密林蔭的地方。
從出生至現在都一直生活於此,而我竟不知道高樓密佈的城市中還有這麼一片綠油油的地方存在。
放眼望去,只見一片各種深淺程度的綠,與其形容為看裝修公司掛在油漆貨架旁的色卡小冊,更像在讀那一類檢測色盲的小本子。

陽光穿過棉絮般的雲層照射在蒼白的周自存身上,映照出一種女性膚色似的杏色。
「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他抬起病人一樣弱質纖纖的手,纖幼得錯覺不能完全合攏的手指輕輕的揮動幾下。

「約好了怎麼能失約?」我裝出錯愕的止住腳步。
「不知道呢?聽說你在夜店工作,沒想過隨便說個時間說個地點竟能把你召來。」
周自存狡猾的笑笑。
說是狡猾,又不能這麼形容。
可能在我的印象中,他只適合配上正面的形容詞。

「不是說任何時候只要你開口說到,我都會第一時間跑出來嗎?」
「嗯嗯。」周自存點著頭,少女般天真而帶點邪氣的微笑:「好像有。」
假如他調整了牙齒,左下方不再有那麼一隻小獸般尖細的犬齒,這種笑容是否就此不復存在。

杏黃色的專業登山鞋踏在地上細碎的樹枝上,踩出一種清脆的霹霸聲。
他在這股由他製造出的聲音上說:「怕你會辛苦。」
雙目凝視在腳下那堆由他踩得更碎的枝葉上。

「不會,都習慣了,早已養成任何時候下班什麼時候上班也不影響日常生活的能力。」
「真好。」
周自存舉起手指戳在我臂上。
他的手細白得不似屬於一個會到處旅遊經歷各種天氣變化和日曬雨淋的一副身體,除了外來影響,體內也許還積存了各個地方獨有的化學殘留物。

聽說打從中學畢業後他便經營着一個介紹各地旅遊景點的網頁。
對於那虛擬的部落,作為少年時代已認識的舊友,我竟然從來沒到訪過。
要說是「從來沒到訪」也許令人有點心生疼痛。
周自存那關於旅遊的網頁我是有瀏覽過的。


那時候的個人資料簡介,簡單得只介紹說自己名為「周自存」。
資料圖片是上課中途隨拍的一幀,也不知道是那位同學這麼閒,閒得在課堂中拿出相機,調教好角度光暗的將所有同學隨性的一刻拍下。
周自存上課時的神情便這樣被記錄下來。

印象中那一幀照片好用之處在於不經修輯剪裁亦不會看到校徽和校舍課室的裝潢佈置。
灰藍色西裝外套、墨綠領帶收斂地藏於白襯衫與外衣間,右邊口袋插着一枝大眾品牌黑色原子筆,背光的側臉,天然的日光給他整個人描繪了一圈迷濛的框線。
手執跟口袋裡同樣品牌原子筆但顏色為藍色的他,狀甚專心地在筆記簿上寫字,而可能那時他不過在筆記的一角塗鴉亂畫,亦可能無意義地畫圓測試筆鋒的順滑,又可能單純在仿照老師的講解在解題。

屬於我的那一幅,是在沉悶的課堂中碰巧回頭對某個同學嬉笑的畫面,剛好能抓住一個正面對向鏡頭的一刻。
雙眼因要說玩笑話而綻露神氣的光采,陽光穿透耳朵上最薄的皮層而折射透出燦爛的橙紅色光線,鬆開的領口鈕扣、扯歪了的領帶、洗熨過後卻未妥善掛好而皺摺的外套。
也許拍照的同學作出這樣的配置是基於知道我和他特別親的緣故,整幅相片的調色取向和周自存的那張完全是一模一樣,可惜感覺完全地各走極端。


「周自存。」
當他將戳在我臂上的手移離後,我問:「聽說你有病。」

周自存一下子認真起來,抽風機似的完全將一副玩笑臉收起、抽乾。
「誰說的?」
警戒心都要刺穿一身遠足裝備。

「沒有誰說,是看到你在網頁內提及到。」
「那個沒人瀏覽的網頁嗎?」周自存一下子回復快樂:「即使有說到亦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沒必要重提了吧?」
「那是說病都治好了嗎?」


中學時代臨近畢業時,周自存可算是完整地脫離了我們當時比較熟絡的一群友伴。
脫離的程度,是畢業典禮前仿如人間蒸發的消失,連談論了好幾年的畢業旅行都沒參與。

聽說那時段他在準備到外地讀書的事,也有說法是關於家事。
曾經,我作出主動在閒聊間有意無意的問他發生甚麼事了。
周自存只是有的沒的,咦咦呀呀的胡混過去便當作是解答了我的提問。
一向寵他的我想到既然他不想說的話便由得他。
是後來有人偶然看到他開設的網頁,內文提及到怎麼一個本應在學的年青人能調配大量時間旅遊,原因是因為長期病患而不方便上學而選擇旅遊。

我出於好奇而讀過那段帖文,內容是他描述了一大段關於藥物的文章。
過份無聊的同學們逐一搜查藥名才開始流傳各種關於周自存比神話更離奇的傳聞。


「阿存,這些年來你做甚麼了?」
我轉個話題,而其實根本沒轉換過。
「你呢?夜店的工作好玩嗎?」
周自存又狡滑地笑了。
是否嘴巴裡那隻小獸尖齒偶爾會散發出他埋藏已久的野性導致他的笑容都這麼特別,像個中邪的小女孩般,表面來說怎麼看都是正常的可愛,但皮層低下肯定是蘊含一種意想不到的意思。

我望向前方。
米色的光、象牙色的光、白色的光。
空氣清新純淨得猶如融化後的雪水一塵不染的清澈。
既然他不想說,我便對周自存那段空白的幾年時間注入污水般換成自己這幾年來背景顏色渾沌的時光。

…………………………………
2020-12-02 04:04:34
加油
2020-12-02 09:05:15
謝謝
2020-12-06 21:03:48
《青山密語》(五)


那時候那間店的上司大概是以為我因為彼此同樣姓吳而選擇聘請這位素未謀面的人物,只得我本人知道真正原因是因為周自存曾在某段對話中提到一個同樣是我素未謀面的人 --- 「吳怡琳」。

周自存會覺得「吳宜凌」這名字很眼熟嗎?

所以我問他:「如果將來我有孩子了該取個怎樣的名字?」
周自存仰望一下一旁的不知名樹木。
「吳……敬修?」他瞪一下那雙帶着年輕情懷的眼睛。
「男孩的名字?」
「如果女的便換一下發音,吳……景秀?風景秀麗,很優雅的名字,可是老氣得不合時宜。」他放輕眼光,延伸出一個氣息浪漫的笑容。

記得周自存在某次訊息對話中提及到「吳怡琳」這適合女性使用,是個既富時代感又動聽的名字。
為甚麼他不提議這個?
這位吳怡琳是誰至今都還沒被詮譯,可能以後也不會被詳談。


…………………………………………
2020-12-08 01:07:54
《青山密語》(六)


數月後輪到我生日。
雙子座的生日在五月中至六月下旬。
我剛好在六月二十一日。

六月二十日。
我如常在下課後步行差不多近一小時到達兼職的夜店。

換上吸收了滿滿煙酒氣味但看上去光鮮整潔的制服,如常工作幾近十小時後,工作間的燈光突然熄滅。
害我差點溜手跌下手上的手機。

「生日快樂。」
手機發光的螢幕在缺乏照明的空間裡特別清晰。

周自存給我傳來的訊息準時無誤的在六月二十一日零時一秒送達。
聽說那時候他身處一個不同時區的地方,城市名字複雜得一般人連讀音都不懂正確拼出來。

我將手機放到水吧一角。

放下後,新來的店員對我說:「生日快樂。」
然後是店裡眾人合唱的一首生日歌。

「喂!甚麼時候,不用工作了嗎?」
我轉身背對全場,默默地繼續清洗酒杯。

「笑一下嘛,怎麼出來混?」
新來的店員在我背後說。

我回頭:「小心說話,是我說要聘請你的。」
「不開心?」
她手指不覺痛的在櫃檯上重重地敲打三下。

「不,好開心。」
我不自覺得打從內心深處笑起來。
拾起手機回覆周自存。

「謝謝。」

六月二十一日零時三十秒。

………………………………
2020-12-09 01:32:25
《青山密語》(七)



「是男還是女?」
周自存踢起腳下半枯乾的樹葉,翻起一陣微細的沙塵,要是這種多角形塵埃跑進眼裡去可不堪設想。
「男女?」
我不明白。
「還未知道孩子性別。」他自行定下答案。
「我?沒有啊!」我指向自己。
「既不是懷了孩子那怎麼要結婚。」

從來不覺得長得一副秀氣臉、舉止行徑孩子氣且極度需要保護的周自存會說出這種話。

他補充:「難道是真愛?」
我更不明白:「不然是為了什麼?」
他將手插進外衣口袋,揚兩下:「不知道,愛情太複雜了。」
「你有戀愛的對象嗎?」
他想都不想便回答:「沒有。」
「那……」
「很困難。」
周自存抿起唇。

不曉得他所指的困難是什麼意思,但相信若他想要一個戀愛對象是輕而易舉的事。

「即使能一起談戀愛,能並肩走到最後的肯定不是最愛那位。」
他若有所思的望向別處,神情有那麼一點怨恨。
「有喜歡的人?」我偷看他別過去的一張臉。
「怎麼可能。」

無論我怎麼追逐,也看不清周自存這刻的表情。
「到那麼多地方去都找不到一個?你喜歡怎樣的人?」

周自存偏起頭看我。
陽光落在他這種雪一樣的膚色上,不作修圖也能建構出一種霧一樣的框線,輕盈地圍繞著靜態的他。
「說沒有就沒有啦,這麼說你很愛你的太太嗎?」

周自存撒野般搖着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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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10 01:39:45
《青山密語》(八)


踏入二十歲的一年,吳宜凌住進了我已租住近一年的小套房。
這小套房是我人生中第二個租住的地方。
中學畢業後不久便捧著各種理由搬離長大的家。
理由不因為與家人不和或其他問題,只是想趁年輕的時候好好享受一下只能在年輕時感覺到的一切。情況有點像周自存,在應當求學的階段獨自到各個可能連聽都沒聽說過的地方旅遊流浪,即使長大後退休後一樣能到同樣的地方以同樣的方式遊玩,但那份感覺和情懷肯定不一樣。
很多事情錯過了便不可能重來。

「搬家了嗎?在哪裡?」
周自存罕有地主動給我來電。
「是。」我跪坐在狹小的空間裡那張比標準單人床稍寬的床上與他通話。
耳際的迴音證明了我身處的空間有多侷促。

「回來時還可到你家玩嗎?」
周自存說的「回來」實際上是指他旅遊回來,但從來對我們這群中學同學所表達的都是留學期間休假回來。
關於獨自旅遊一事,他隻字不提。
各人也如禁忌的對此事嚴守封印,深怕若是誰不小心揭開,日常接近零情緒的周自存會爆發出怎樣的一股可怕氣勢。

「不是搬家,我獨個兒搬出去住了。」
我呆看面前那道距離伸手可及的牆。
變灰的白油漆上塗上的淺綠代表了一片青草地,蛋黃色蛋殼似的圖形代表了鬱金香,三朵黃色鬱金香由大至小從左至右排列,是上一位住客留下的平面裝飾。
逐漸發呆的眼,看着同一個點看久了很自然地因視線模糊而看出一種化開的影像。

「獨居?不怕嗎?」
周自存一貫傻傻的、吃驚的口吻。

不知為何,我對此感到可笑。
再驚險的地方他都到過了卻擔心別人獨居。

我想取笑,但笑不了。
如果周自存在我面前,是會溫柔地捉起我的手,從手心傳來一種海綿包圍般的溫暖,無知的皺眉說:「不怕嗎?」
而當我回答說不怕的時候,他會遲疑地望向左邊,那隻小獸犬齒隨之咬住唇邊,口齒含糊的說:「讓我想想。」

「想都別想,才不是叫你住進來。」
我對電話說。
「那麼一個人的時候得注意點。」
聽著他暖心的叮囑,我摸在胸腹上:「你呢?還會失魂地跌倒嗎?」
「哪裡跌倒便從那裡站起,沒大不了。」
「聽不懂便算。」
「右手腕?不打緊,鋼琴試已考過,又沒打算當音樂家,哈哈。」

其實我想說他肋骨上的傷,而原來隨便抖一下便能抖出更多傷患。

「單車撞到的吧,才不是什麼。」
「不是超市貨物嗎?」我胡說一個虛構理由。
「不,超市是另一次,幸好躲得過,否則死了。」
「是嗎?」
我望向只消用力一撞便能打破的門鎖。
周自存到底藏了多少謊話在我們之間?可能謊言只在他的世界,或留在旅遊點去了。

「世勛。」
「哦?」
「看看你身後。」
我望向剛從唯一的入口進來的吳宜凌。

「有甚麼好看?」
「說笑的,我沒靈力知道哪裡有鬼。」
「哈!」我跪在床上稍微調一下姿勢。

「要我出去一下嗎?」
吳宜凌輕力放下手袋,打手勢詢問。

看樣子完全不覺她是這種識時務的人,但她是。
怎麼梳理都有點蓬鬆感的頭髮、笑起來像狐狸一樣眼角拉得長長的眼睛、窄小的鼻、在夜店工作卻顯示出身體健康的唇色。
沒有在笑的時候,是個看來安靜的人,說話時卻莫名地令人覺得好吵,話速與正常人無異,但吐出的每個字總覺有股細微的韻調包裹住,多聽會惱人生厭。

我對吳宜凌搖頭,對周自存說:「嚇不到我的。」
「如果說你那邊有人,會比遇到鬼更害怕嗎?」
「哪裡有人?」
我望着在整裝執拾的吳宜凌。

「說謊鬼,有其他人在你聲稱獨居的地方。」
「生氣?」
「怎麼可能,你也從來沒對我生氣。」
「要知道是誰嗎?」
「不想,要掛線了,再見!」

我氣得對電話大哮大叫:「無時無刻在編造謊言的是你,反過來責怪我。還有你,住在這裡嗎?登記人是我。」
「那我走吧!」
吳宜凌想都沒想的拾起手袋。

我拉住手袋肩帶:「不是在說你,以後看到有個叫周自存的人來電給我直接掛上便是。」
「那是誰?能讓你傻子一樣的大吵大鬧一下子溫和一下子暴怒。」
「才不是。」
我取過她的手袋放回原處。

「看看你,提到他便靜下來了。」
「要聽我說這個人嗎?」
吳宜凌翻起白眼:「不想聽,你認識好多好多人。」
「不是呢,這個要知道。」
我把雙手放到她肩上,要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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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11 01:38:10
《青山密語》(九)

「周自存啊!怎麼辦?」

我在座位上聽着背後同學們在談論一些可理可不理的小事,但不知為何發展下去會越說越認真。

「隨你意思辦好了。」
周自存的說話平穩地像一頁破成碎塊的報紙在一陣強風中飄揚而過。

「可以別說這種話嗎?聽得人更覺心煩。」
「這樣的話,對不起。」

「夠了沒!不准道歉,收回!」
我轉身擲出手上的筆到周自存桌上。

班上正在吵吵鬧鬧的同學們立即靜下。
「怎麼了?」
抓住周自存衣領的一位女同學還敢問。

我再擲出另一支筆到他桌上。
「放開那個人。」


「算了吧世勛。」
周自存輕柔地推開握在他衣領上的手。

我氣得立即跑過去打在他頭上:「傻的嗎?常常被人這樣欺負。」
「那,對不起囉!」
周自存委屈地在嘴巴裡用那隻尖銳的犬齒咬咬牙。
「不服氣嗎?」
「怎可能。」周自存拾起我丟在他桌上的筆一一在筆記簿一角畫起圓圈:「撇開連我全名都沒記好的人,這裡是你待我最好,嗯,你的筆斷墨了,功課讓我代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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