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蔥勿語》勇氣、友情、希望、愛、熱血、同班同學、家姐、女教師、客艙服務員、妓女、母親、酒吧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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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12 20:39:37
《藍孩沕語》(一)

我叫蔡寶,職業是機艙服務員。
請別想象是那種外表亮麗得引人注目的一種。我的外表平凡,沒有突出的身材也沒有甜美動人的聲線,唯一是性格上比較平易近人。
這……算是優點嗎?
怎樣也好,當穿上一般人定義為只有美女才能配起的空服員制服以後,我便跟所有人眼中的空服員無異。
金名牌、藍外套、藍裙子、藍領巾、白襯衫、黑絲襪、黑皮鞋。
我希望公司不要隨便更換制服款式,因為我喜歡這種低調的配搭。

記得中學時期,校服是近似身上這裝束的西裝外套和半截裙。
純白襯衫、墨綠領帶、灰藍外套、灰藍裙子、銀白校徽襟章。

當時我同樣期望學校永遠不要更換校服款式,因為這樣的服裝很難叫人穿得醜,尤其校服都是度身訂造的。

幸好從入學至畢業,校服款式都未曾變更,甚至直至現在也是同款。
如果校服沒丟,只要樣貌身型沒太大改變,也許還能翻出來穿上,在繁忙的午餐時段走進快餐店購買學生餐也不會被發覺。
但有誰會這樣無聊的將校服藏起,然後貪玩的穿上。

說到「無聊」。
點算下來,過去班中最無聊的人是我自己吧?
身上總無時無刻的帶備相機,方便隨時將同學們的各種姿態拍下然後逐一欣賞。
我會用正常女生用以梳妝保養的時間將照片都沖曬出來,站立在檯燈前仔細觀看,細看之後會發掘到很多從來不曾發現的東西。
例如哪位喜歡用方型錶面手錶、哪位在長袖襯衫下偷藏佩戴的彩虹手繩、哪位從來不穿外套、哪位改變髮色了、哪位背上暗藏紋身、哪位才真正長相好看、哪位身型最好、哪位從來不笑、哪位最愛笑、哪位人前人後兩種嘴臉……
以上都一一在照片上準確無誤的記錄下來。

我拿着照片,像閱讀歷史書的不作太多個人評論的了解這一群圍繞在身邊多年的同學。



「寶!」

胡思亂想間同僚將我叫住。

「是。」
面向牆壁握着小圓鏡裝作在整理妝容髮式的我將鏡子藏入外套口袋。
瞇起眼掛出一個時常出現人前最易讓人接受的一款招牌笑容。

「可以幫忙一下嗎?」
同僚在對我招手。
「是。」
我踏起略為急促的步伐走過去以避免過程中客人看見我走過時將我叫停。

途經客艙,我慣性的掃視獵物似的看一眼客人們。
但這不代表關心,只是那麼的看一眼。

然後,我看到了後排一個靠窗位置上,那位客人真的靠到窗上去。
一張蒼白的臉貼近冰塊一樣乾淨而其實滿佈細菌的玻璃呵氣、畫圖、用手袖抹去霧氣,再呵氣、再畫圖、再以袖子抹走痕跡……

客人重複着這動作。
他穿的是類似校服獨有的一種質感硬梆梆卻又透薄如薄紗材質的白襯衫。
這潔白的袖子,再擦下去必定染上一層灰黑的蠟黃。

周自存,看到這蠟質的污垢出現在衣服上,你會憤怒得要找誰來發洩?


是,我在工作間遇到了從前其中一位同學。
他叫周自存。
即使只那麼一眼,還是會被警覺性奇高的他輕易注意到。
好像是注意到有人在看他的也同時向我扭頭望過來,指頭仍然抓緊衣袖,用腕上一部份繼續在玻璃窗上擦着。

我對他態度溫柔地點頭。
他如常地,彎起嘴角,展出一個高雅的微笑。

空氣中隱約傳來他爽朗的聲調在說:「蔡寶,真的是你。」



…………………………………………
2021-02-13 21:03:17
《藍孩沕語》(二)


「蔡寶!」

當我將右邊身體貼在牆上一步一步像機械人的那樣步下樓梯時,有人在背後將我叫住。
憑聲音,我會判斷這是班上其中兩位同學當中的某個,因為他們的聲音太相似了,但根據語氣,我猜這是周自存。
他的說話長久地有神沒氣卻又刻意朗聲說話,永遠有種在演戲的感覺。

「是。」
我回頭,對他微笑。
果然是周自存。

背對着陽光的他,站立的姿勢挺直得像任何一個筆劃工整稜角分明的字體,午後柔和的米白色光線柔順地框起膚色偏白的他。
灰藍色校服包裹着像灑上麵粉似的比常人淺色一度的他,使灰藍更顯灰藍、白更顯白。

「蔡寶,真的是你。」
周自存配合身後那片陽光精神翼翼的說。

我抬頭望着他。
可以的話,換上一股陰鬱的天氣會更適合他。

「周自存。」我猛然想起甚麼的翻開手上的書,在大約中間部份抽出照片:「給你。」
我將一幅很早以前在課堂間拍下的照片交給他。
照片中,背景跟現在差不多,光線將他整個人包圍住,有點兒似是繪畫天使出現在晨光中的構圖。

周自存來到我身旁拈起照片的左上角。
「是我。」
「是。」我掂住照片的右下角。
「怎麼偷拍我?這樣我會不……」他皺一下眉,像忍受着被針刺到的一下輕微痛楚。
他偷偷地嘆口氣,嘴角卻微牽以掩飾那份不安。
「別誤會,我還拍下其他人。」
我立即翻開書本抽出另一張照片:「看,世勛的,都用了近似的方式來修輯。」
周自存拈起世勛的照片:「都拍下所有人?」
「是。」我點頭:「不好?」
「沒關係。」
周自存收下了班上他最友好的世勛那幅照片後便踏前幾步。

「等等,給你的。」
我拿着照片趕上前。

周自存是遞出手,但不是要接相片。
「要我扶着你走還是替你拿東西?」

我望一下他那張比我病態還要濃重的臉,也看一眼他少女似的手。

「都不要。」
我強忍偶發性的身體不適一步一步走下樓梯去。
「還好你說不需要,否則無論是哪一項都會令我感覺不舒服。」
我望向他。
「周自存!」
「我也生病了,但不要對人說,尤其世勛。」

自稱生病的他,無論態度和行動都與日常無異的在我身旁走着。

「時常感覺你不快樂。」我小聲說,碎碎唸的口氣。
「還注意到甚麼?」
「其實你不……」
「別說下去。」
我望向他:「周自存! 不是你叫我說下去嗎?」
「我……」他靠近我身邊,手放到我耳鬢上。
他的手比想象中的溫暖,像一杯放涼了幾度的熱飲。
熱牛奶、熱巧克力一類不透明的飲料,遠遠超出預期的濃厚。

「說甚麼?」
我抱緊手上的書。
「聽不到便算,放學後你們到哪裡去?」
「你也來?」
「不,想知道你們要往那邊走。」
「啊?」
我猜不透的看看他。

周自存沒再給我任何反應,直至返回教室。


………………………………………………….
2021-02-14 22:42:41
《藍孩沕語》(三)




那次以後,我開始會不自覺的留意周自存這個人。
他常常在課堂間托起腮,神情專心地在筆記簿上抄寫。
但當下課後走到他座位去看,才發現筆記簿上密密集集地寫上的大部份都與課文無關的文字。

「看你那樣努力在寫甚麼?」
我坐到他座位前那桌子上,俯視着。
經過一段時間觀察過後,發覺同學們都喜歡坐在桌子上以俯覽的角度對他說話。
周自存也不甚抬頭與人對望,只會拿起一點文具原子筆把玩一下,也有時只隨意地將前臂攤放在桌上,說幾句以後便聳一下肩,放軟身體趴下去。

周自存將筆記簿往回翻上幾頁:「無聊事,都不重要,也有些是重點。」
「是。」
我看着他的髮。
純黑得似是染色得來的純黑色,一般乖孩子都不可能甘心擁有的單純髮色。
怎麼說,一頭自然生長的髮總會夾雜起一兩根特別深或比較淺的顏色。
他,自然得來不自然。
為此我曾調整過所有有他存在的照片色調。
調整到第幾張之後,驚覺自己不自覺間對他超越了對同學們的關注度。
我沒有驚訝的觸電感,只是用着一貫的坐姿在電腦前,看着螢幕裡那個撇除了其他顏色,只剩下綠色色調的他。

「你都是這樣嗎?」
「我?」
周自存抬頭看看我,又往一旁看看。
「都這樣的自我嗎?」
「會嗎?」他挺直身體,貼貼服服地靠到椅背上。
「有點兒。」我低下頭看着自己的一雙腿,搖擺着右腳,踢在他的桌腳上。
「是因為名字?」

我抬起眼,視線落在他衣襟的校章上。
如果我們學校制服如偶像劇戲服的那樣都為角色們添上名牌,他胸前除了校章,也便扣上一個長方形鐵牌,刻上「周自存」。
「誰命名?兄弟姊妹也是相類似的名字?」

周自存上半身離開椅背、靠近桌子,使我的視線範圍也看到了他的臉。
「家中沒有兄弟姊妹,養活我這個人已經夠惱人了,再添不知怎辦。」
「你不惹人厭啊!」
我微微一笑,盡可能令說話輕鬆。
事實上,班裡很多人也評定周自存是個怪人。
回頭一看,也許只有愛笑的世勛是真心喜歡他。
再看一眼自己擱在腿上的雙手,撫心自問,連自己也說不上喜歡周自存的各種,跑過來跟他攀談也只因為他的各種集結起來有種特殊的吸引力而已。

「即使只剩下自己一個也要努力存活下來。」
周自存將手支在桌上,撐起托着腮。
「啊?」
「以為我的名字是這個意思吧?」他抬起眼看着我。
一雙沒甚神采的眼睛,卻帶着一點力度似是給我必定要回答問題的壓力。
「大概,很有意思的名字。」
「而其實是根據大廈保安員的名字來取的,也許他的名字是包含着這意思,但我的不是。名字只是個稱呼,你要叫我阿宣也可以。」
「阿宣?」
「嗯。」
他說夢話似的搖擺着頭顱。
「為甚麼是阿宣?」
「隨便說的。」
「但我比較喜歡周自存。」如果這裡沒有其他人存在,我想摸他一下,不帶任何意思的觸摸。
他笑,相信是發自內心的笑容:「我也喜歡你們。」


………………………………….
2021-02-15 20:40:21
《藍孩沕語》(四)





閒談間,我曾刻意對世勛問及關於周自存的事。

「他啊……」
世勛的眼珠朝右邊看去。
以男生標準來說屬於圓大的一雙眼睛,比我自己的還要大,使我自卑地也朝他所看的地方看過去。
聽說他有一位長相很相似的姐姐,本人未見過,但憑想象那應該是個長得好看的女孩。她會擁有標準的高度,有好看的身影,也有好看的臉。
如果我懂繪畫,也許能依照日常拍到的有世勛存在的照片試試將世勛姐姐的模樣模擬出來。

「不知道呢?」
世勛笑,年輕的眼睛,眼眶尾末的皺褶都充滿特殊的彈性。
「怎可能,不是很熟嗎?」
我不該對友伴心存質疑,但心底無可抗拒的懷疑那是世勛在對我隱瞞。
「再熟也不會無故問及對方地址。」
「那如果他……」
「我知道他不喜歡讓人碰到就可以。」
「這是任何人都知道的事。」我將指頭放到裙子上。
「所以他有五套校服,因為每天也清洗。」世勛說出我不知道的事。

也所以他的校服比其他人薄,是洗得頻密的緣故嗎?
但五套校服是怎麼計算出來的?需要那麼多嗎?

我與世勛對望起來。
他說:「你笑的時候眼睛很像兔子。」
「兔子?」曾聽過類似的說法,像鹿、小狗、小鳥等等溫馴的動物:「謝謝。」


………………………………………………………
2021-02-16 21:05:43
《藍孩沕語》(五)




「周自存。」
我拍拍他的手。
他從睡夢中驚醒的抬頭。
那種被嚇一跳的反應,透過他那件質料未知為何順滑得像參了絲一樣的校服外套傳來。


「蔡寶?對不起,我沒聽見。」
周自存舉起手放到耳朵上方,柔弱的手指拈住耳殼。
那時候,我仍然握着他的手臂。
像其他同學的,雖然知道他不喜歡被人碰到身體,但還是會喜歡摸摸他的肩膊、拍拍他的背、有些人會牽起他的手、挽着他的臂。

…………………………………….
2021-02-18 01:22:20
《藍孩沕語》(六)



「不要緊的。」


「不要緊的。」

世勛這樣說過,我記得很清楚。


聽他這樣說完後,周自存夾在指尖上的筆剛好掉到桌上。
啪噠的一聲,說不上響亮,當然也沒有戲劇化的要劃破空間的震撼。
我望向周自存。
掉落桌上的筆滾到桌邊,墬落地上。
沒有人要阻止也沒人打算拾起。
似某些世事,大家會眼睜睜看着事件的開始、進展、結束。
沒誰要參與,只旁觀着事情的發生。
我們以為靠在一旁便是置身事外,是自欺欺人。
說穿了,我們都早已走進事情的範圍裡去。


「他剛剛睡着了,不用理會。」
世勛說。
我從頭到胸前位置的上下掃視,周自存托着腮,眼神迷糊地望着窗外不知哪一點。
「睡?」
我聚焦在他的左臉上,沒被手掌所遮掩的一面。
這樣的話,他的睡相是令我看了會覺得害怕的一種。
得立即看看世勛的笑臉以作平衡。

………………………………………….
2021-02-19 01:40:11
《藍孩沕語》(七)



「蔡寶。」
周自存拉拉我衣袖上的鈕扣。
「我在泡茶。」
「看得見。」
「別打擾好嗎?」
「沒其他人在。」
我放好茶壺:「所以才這樣跟你說話。」

「真是的,完全沒有表情的臉不適合你,應該說那感覺很奇怪,出入關口時職員看着你的證件照都能認出那是你本人?可以的話,那太厲害了。每次當你這副嘴臉對着我的時候,都懷疑是有人借用你的身體來跟我對話,一樣的聲音一樣的臉孔,但……」
周自存將手放到我肩上。

擦過玻璃窗的手腕從右肩越過頸背來到左肩。
周自存將嘴巴靠近我耳朵:「不是我們班上所有人都認識的我嘛,這個我知道。」

「周自存!」
「想告訴你一件事。」
「我不是一個給你丟入秘密的垃圾箱。」

周自存移開手:「我先回去想想。」


能阻止他的行動,只得一個原因。
是有其他人走進了那個「只有我與他存在的空間」。

我沒有追蹤周自存的身影。
他可能是返回座位去,也可能是跑到別處去了。

我深吸一口氣。
工作多年的地方,終於讓我感覺到這股混了一點空氣清新劑的氣味竟能給我提供安全感。
怪不得很多人上癮似的喜歡旅行、喜歡乘搭飛機。

「小姐!」
我轉身對客人說:「是。」

……………………………………………………………
2021-02-22 00:02:33
《藍孩沕語》(八)




「見過這樣的公園嗎?」
周自存將我帶到一個馬路旁的小公園。
那裡有來到腰間高度的圍欄、一層樓高的樹木、色彩繽紛的遊樂設施、咖啡色的長椅、石造的圓桌。

「有啊!哪裡不尋常了?」
看一眼,是個一般慣常能看到的小公園,只是欠缺一點打理和人氣。
周自存走到鞦韆前坐上去,盪起來:「有點兒……」

有點兒寂寞。

我抬頭看去身邊的樹。
是否有點矮小了?
不該是高一點嗎?

我走過去,摸在潮濕的樹幹上。
黑色油墨一樣的泥土沙塵,恐怕周自存一輩子也不可能主動觸摸。
即使跌倒了,也寧願受傷亦不要靠在粗壯的樹幹上去。

我望向鞦韆上的他。
舉起右腳,以左腳控制住鞦韆左右前後的搖蕩。
嘴巴喃喃唸着甚麼來,但我聽不見。

「蔡寶!不是說要拍照嗎?」
「是。」
「完成以後要給我看啊!」

周自存望過來。
是一對普通的少年眼睛。
還以為這個年紀的拍攝對象是最清晰易懂,但我想,周邊的死物肯定比他更能拍出本質神髓。
分明是有焦點的瞳孔,內裡的世界卻如浮雲一樣迷糊。
如果踏進那個世界裡去,只怕一步都不能踏足在穩固的實體上。
虛無的世界,有誰願意走進去?

我抬頭望向四周。
樹木以外,包圍公園的無形幕牆,之外,是另一個世界。

「蔡寶!」

我回望過去。
周自存姿態安靜地坐在那座生鏽腐蝕的鞦韆。
紅色鐵枝架、巧克力色鐵鍊、黑色皮座墊、藍色校服、白色周自存。
背景是久經日曬而變調的粉紅色石磚花槽。
長着枯乾顏色灌木、淡色花卉,一點點小飛蟲如影像微粒的不規則形態出現在他背後。

「在找甚麼?」
他木無表情地看着我,疲憊的眼神蓋過了一點理智。
這是我從未在課室裡看過的表情。

光澤的黑皮鞋。
腳尖一壓。
周自存便倒下似的向前傾去。

抓緊兩旁鐵鍊的雙手,緊得指上關節都發白了。
他別過臉去:「也許你能看到這地區裡我看不到的那一面。」

我回過頭去。
樹頂上的綠像極煮過頭的蔬菜。
有點兒明白怎麼他形容說這地方糟透了。



………………………………………………………
2021-02-23 01:43:44
最後,在拍下的所有照片中,揀選過後只留下周自存在鞦韆上回頭挑望的一幅。

我拉過他鄰座的書桌緊貼到他的一張。
學着他的方式伏在桌面,黑市交易場面的指頭按住照片,從我所在桌子那邊推到他那方去。

日光灑滿教室。
周自存罕見地脫下外套覆蓋到頭上。
紫灰色陰影下,他瞇起左眼來看。
賭博場上翻撲克牌的掀起照片一角。
「是我。」
「是。」
我點頭。
耳朵貼在桌上,一字一句都會在耳朵裡產生一股神奇的迴聲。
「那時候的你在想甚麼?」周自存連右眼都閉上,臨近入睡時的,左臉慢慢如氣溫下降的貼近冰涼的桌面。
我將照片移近,掀開照片。
「是……假如在你印象中那地區如此不堪入目,我想……」
「我沒這樣說過。」
周自存轉過臉去,拉起外套將上半身穩穩妥妥地覆蓋。

「不是說….」
我抬起手想要翻開他的外套。

日光壟罩下。
校服上的毛線纖維反映出一點點星光似的形象。
我反複的,眼球用着一種不過份的幅度上下左右觀看周自存的外套、他的上半身、他放到桌上的手臂形狀、暴露在衣服以外的手背、淺藍靜脈的線條。

「對不起,我沒能力拍出來。」
「那便多練習一下。」
周自存自然醒的爬起身。
外套順着動作滑落地上。
微塵在日光下變身星塵。

「是。」
我仍伏於桌上。

是的。
我以為能將現實透過一些修飾來改變印象,原來是太天真的想法。
周自存道出腐敗的事實,無論怎樣包裝也只是珍珠白相框裡一個無法調光的陰暗面。


周自存收下那一幀相片後,以原子筆、塗改液和膠紙草草做了個支架將相片豎立在桌上。
我在課堂間看過他托着頭,用筆在照片的白框線上揮動魔術捧似的來回繞圈。
算不清繞過多少圈、過了多少天以後,原子筆和塗改液砌出的支架被他分拆開來,回復原狀的放回桌子下陰暗的空間裡,安份守己地繼續做原子筆和塗改液,而非支撐相片的框架。
我亦將關注着周自存那數天的時間內所觀察得到的資訊收藏起。


「其實你的背影很好看。」
周自存像被說中心事的,耳背後漸漸如日落時份的泛起一陣紅霞。
「不。」他偏起頭:「課堂間、無聊時我也會看其他同學,不代表甚麼,但世勛肯定是最好看的,茉莉最美,無論是樣貌還是其他。」
「那是因為你看不到自己。」
「哦……」
周自存回頭看去。
就是這樣。
當他回過頭去看別處的時候,這姿勢最好看。
別理會他要看甚麼要找甚麼。
看着他的後腦、他側身的身影,會有一種安詳的感覺。
最好一輩子別回過頭來。

「但我不可能看到自己的背影。」
周自存遇上難題的說。
「別難過,我也不可以。」
我微笑,拍拍他的肩膊安慰。

「那……」周自存望向他肩上我的手。

我想他是不喜歡這樣。
日常都會表現出不習慣被人觸碰的周自存。
所以要我想象學校會突然倒塌,也不可能聯想到會在那地方跟他撞個正着。


…………………………………………………..
2021-02-24 01:44:45
最後,在拍下的所有照片中,揀選過後只留下周自存在鞦韆上回頭挑望的一幅。

我拉過他鄰座的書桌緊貼到他的一張。
學着他的方式伏在桌面,黑市交易場面的指頭按住照片,從我所在桌子那邊推到他那方去。

日光灑滿教室。
周自存罕見地脫下外套覆蓋到頭上。
紫灰色陰影下,他瞇起左眼來看。
賭博場上翻撲克牌的掀起照片一角。
「是我。」
「是。」
我點頭。
耳朵貼在桌上,一字一句都會在耳朵裡產生一股神奇的迴聲。
「那時候的你在想甚麼?」周自存連右眼都閉上,臨近入睡時的,左臉慢慢如氣溫下降的貼近冰涼的桌面。
我將照片移近,掀開照片。
「是……假如在你印象中那地區如此不堪入目,我想……」
「我沒這樣說過。」
周自存轉過臉去,拉起外套將上半身穩穩妥妥地覆蓋。

「不是說….」
我抬起手想要翻開他的外套。

日光壟罩下。
校服上的毛線纖維反映出一點點星光似的形象。
我反複的,眼球用着一種不過份的幅度上下左右觀看周自存的外套、他的上半身、他放到桌上的手臂形狀、暴露在衣服以外的手背、淺藍靜脈的線條。

「對不起,我沒能力拍出來。」
「那便多練習一下。」
周自存自然醒的爬起身。
外套順着動作滑落地上。
微塵在日光下變身星塵。

「是。」
我仍伏於桌上。

是的。
我以為能將現實透過一些修飾來改變印象,原來是太天真的想法。
周自存道出腐敗的事實,無論怎樣包裝也只是珍珠白相框裡一個無法調光的陰暗面。


周自存收下那一幀相片後,以原子筆、塗改液和膠紙草草做了個支架將相片豎立在桌上。
我在課堂間看過他托着頭,用筆在照片的白框線上揮動魔術捧似的來回繞圈。
算不清繞過多少圈、過了多少天以後,原子筆和塗改液砌出的支架被他分拆開來,回復原狀的放回桌子下陰暗的空間裡,安份守己地繼續做原子筆和塗改液,而非支撐相片的框架。
我亦將關注着周自存那數天的時間內所觀察得到的資訊收藏起。


「其實你的背影很好看。」
周自存像被說中心事的,耳背後漸漸如日落時份的泛起一陣紅霞。
「不。」他偏起頭:「課堂間、無聊時我也會看其他同學,不代表甚麼,但世勛肯定是最好看的,茉莉最美,無論是樣貌還是其他。」
「那是因為你看不到自己。」
「哦……」
周自存回頭看去。
就是這樣。
當他回過頭去看別處的時候,這姿勢最好看。
別理會他要看甚麼要找甚麼。
看着他的後腦、他側身的身影,會有一種安詳的感覺。
最好一輩子別回過頭來。

「但我不可能看到自己的背影。」
周自存遇上難題的說。
「別難過,我也不可以。」
我微笑,拍拍他的肩膊安慰。

「那……」周自存望向他肩上我的手。

我想他是不喜歡這樣。
日常都會表現出不習慣被人觸碰的周自存。
所以要我想象學校會突然倒塌,也不可能聯想到會在那地方跟他撞個正着。


…………………………………………………..
2021-02-24 01:54:32
《藍孩沕語》(十)



將泡好的茶送出以後我便需按工作流程收拾餐點。

周自存又來了。
他站到我背後,敲門似的打在我肩上。
「蔡寶!」
「請別打擾我工作好嗎?」我將手指放到唇上。
「沒這回事,你空閒得很。」
「沒看見我在忙?」
「也許,近來同學們的聚會你都沒出席了。」周自存將手指放到各個擺放物品的櫃上,逐一沿着框線畫出一個又一個正方形。
「所以說我很忙。」
我確實在忙手上的工作。
「你的近況如何?」
「我?別亂碰那些櫃子。」
周自存停下手:「新買的手錶?耳環很好看,誰送你的禮物還是自己買的?」
「我的就別說好了,你要說你的儘管說吧!但我在忙。」
周自存走近:「真的可以?」
「從來你都沒理會我是否想聽。」
我轉過身去,手法純熟地演出一系列忙碌工作下的動作。


……………………………………………………….
2021-02-25 01:18:43
《藍孩沕語》(十一)



白色邊框內是修輯調整成朦朧一片的背景,一種集中過度盯着看某一點而視力散渙的感覺。
主角是周自存。
改變了顏色的舊鞦韆,由紅變啡,懸吊着的生鏽鐵鏈變成黑色的兩條,繡蝕部份換成光影,班駁的米白色像軍服上的迷彩圖案。
周自存仍然是膚色蒼白的周自存。
保留了灰藍校服的原色,抓住鐵鏈的雙手依然是瓷器般潔白。
漆黑如漆皮黑鞋的一頭髮,測試色彩配置時嘗試調較成銀白色時,竟發現這色澤跟他很配搭。
銀髮的陰影部份是米黃色,與背後花槽上的小花花瓣顏色一致。

交給周自存的一張是用上了截然不同的色彩配置,我保留了這張照片藏在相簿裡。
細想之下,可能他會喜歡這一張氣氛陰沉的多於色彩明亮的那幅。


這天我又來到周自存帶我來過的小公園裡。
在無人的公園裡到處亂拍。
也許沒有人物的影響更能拍出地方原有的氣質和意義。
只要這裡有周自存,便覺得這地區像隻巨蚌,鈣化的外殼半開半合着嘴巴,將鮮嫩的肉身牢牢困住。粉色肉體光滑鮮甜,實質血肉模糊,腥臭撲鼻。

重看拍下關於這小公園的紀錄,確定想要的都拍過了,我便收拾物品離開。

往回走折返車站時看到周自存也在車站候車。
他的站在馬路上較後位置,我要選乘的那班車在前方。

看他仍是穿着一身整齊校服,多少代表了周自存不住在這社區,他是下課後特地到來的。
我站在我的車站旁,完全不被發覺。
而我卻從頭至腳仔細觀看了他一遍。

……………………………………………………
2021-02-27 01:19:36
《藍孩沕語》(十二)


「我呢……」
我舉起手指放到我與周自存之間使得我們之間保持著幾吋距離:「這樣說便可以別靠過來。」
周自存皺皺眉,但很快便放鬆。
平滑順暢的眉頭才是那個對世事不作關心的他。
「你變了。」
「是。」
我抽出紙巾抹淨雙手。
「對比下比較懷念從前跟你聊天的時光。」周自存將兩手放到頸後。
「我卻比較喜歡現在這樣。」
「是?」周自存被提醒到的望向我。
「能在光線下說出自己的感受不是更好嗎?」

周自存咬咬牙。

聽說過他咬牙的方式有點特殊。
也許吧。
我低下頭,將用過的紙手巾丟進垃圾袋裡。


………………………………………………….
2021-02-28 23:04:29
《藍孩沕語》(十三)



如果我坦白說第一次到訪這地區純屬偶然會有人相信嗎?
如果說再到那裡去不是單純的為了拍照也有人相信嗎?
假如是刻意,我尾隨周自存是為了甚麼?
假如不為甚麼,怎麼要是周自存而非別人?

我將相機護身符似的帶在身上。
這不是下課後的時間,雖然是緊密課堂中珍惜的休假天,但我還是到了那個小社區去了。

在小公園裡抬頭觀望這個小社區。
大廈外牆都漆上不一樣的油漆,但一致地蓋上一層半透明的灰塵。
天台上空除了一貫的藍天,是灰色框線的白雲。
入夜後,這裡的燈光比其他地區的出奇地明亮。
除了見慣的白光黃光,也有紅藍綠紫青等等各種顏色。

我好奇,怎麼被各種顏色燈光所填滿的地方會使人感覺糜爛。

周自存說得對,遭透了。

但如果對此的第一印象不來自周自存,我會否對此改觀。
五彩繽紛的霓虹光管,是繁華。
老舊的大樓,是親切。


「周自存。」
我趁着周遭沒有熟悉的人時問。
「為甚麼你會到那裡去?」
「嗯?」周自存握着樓梯扶手一步步往下走去。
「補習?探望朋友?」我抱枕頭般抱着書本跟隨着他的步伐速度。
「不是說過了我是回家去的嗎?」
周自存的左腳凝在空氣中。
「是。」
我的左腳也凝住,這確實是我當初認為的答案。
「好喜歡你們。」
周自存的左腳踏在階梯上。
「喜歡我們?」我也將左腳踏在階梯上。
「世勛、他姐姐……」

周自存說出一連串人物,當中包括我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

「你也喜歡我。」
我抱住書,滿心歡喜的笑了。
「當然,我想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是。」

我希望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也跟我一樣的臉帶笑容。
原來,不是。
他木無表情的像個空有立體五官的蠟像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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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02 01:19:45
《藍孩沕語》(十四)



連日來到訪那個小社區。
像調教聚焦的慢慢將無關的光線撇開後聚集需要的元素在某一點上,我找到了周自存來這社區的落腳點。


那天下課後乘搭上一輛行駛着循環線的公車,靠在窗邊位置到處觀望。
是偶然、也是不偶然的情況下看到周自存走進某座大廈。

我坐在車廂裡,隨着車輛行駛環迴觀察這座大廈周邊的各種事物,也上下左右的打量這大廈。
它的位置、它的佈置、它的物料、它的顏色、它的面積等等……

我盤起手靠在車窗上。
逐一仰望這大廈的窗,看看哪一戶會晾曬出一些似是屬於周自存的衣物。

可惜都沒有發現,只注意到哪座向的房子能望到周自存帶我到過的小公園。

「喂!要下車了!」

司機終於注意到我坐在同一位置來來回回繞了不知幾遍而將我驅趕。

我想也是時候要下車了。
但下車以後要到哪裡去?
想好了,如果剛好停靠在周自存進入的大廈前我便走進去,否則便離開這地區回家。
結果,車不巧合地停靠在那座大廈前,但我還是沿着馬路經過各式小店、餐廳、報攤、郵筒、垃圾桶等等……終於來到那座大廈前。

我抓緊書包肩帶,望着這比遠看時乾淨的入口,郵箱在右邊,街招廣告牌在左邊。
沒有保安大閘,電線外露的電箱周圍亮着光度不明顯的光管。
不知道這裡安全與否,但肯定的是能讓周自存踏足的地方必定達至某個潔淨程度。

我放開抓住書包肩帶的手放到樓梯扶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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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03 01:12:59
《藍孩沕語》(十五)



「想想也是,能安心走在光明大道上的感覺應該很好受,但長久以來我習慣躲藏在暗中。」
周自存仍是不習慣的將雙手攏起放到嘴巴前,稍稍將身體傾向我那邊去。
我將手撐在腰上:「由這天開始去習慣也不遲。」

其實我不太認同他藏在黑暗中這說法,他會跟同學們一起玩,即使畢業後仍與各人保持聯絡,聽說也在與一些人在經營一些小生意,但具體內容是怎樣好像又沒有一個人能準確說出。

「蔡寶!」
我望向他:「是。」
「還是等待你有空的時候才說好一點。」
「那……好吧!」

在他要離開時我拿起茶壺。
「周自存,要喝點甚麼嗎?」

他對着我,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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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05 01:15:16
《藍孩沕語》(十六)



大廈看起來是座普通的住宅,而其實這是混合了做生意跟居住地的混合式多用途大廈吧?

一層樓只得兩戶的設計,像一面鏡子豎立中央的對照左右兩邊的房子入口。
一樓是兩間攝影器材店,相似的門面、相近的店名,如果這是兩家敵對的店,不知道主人家看著這諷刺的畫面會有何感覺。
看着貼滿報刊內頁的店門,一時間被各種介紹攝影用品的文章及廣告所吸引得停下腳步。
當我正想推門入內的時候,門自動被人打開了。
「找甚麼?」
店員向我詢問。
「不,沒有。」
我搖搖頭,不知哪來的尷尬使我害羞地匆匆忙忙的跑到二樓去。

二樓分別是中古店似的髮型屋和粉紅艷麗的按摩店。
我放慢腳步在兩間店門前走過,透過髮型屋的玻璃門朝內裡窺探一眼,而按摩店的大門則是看不清內裡的半透明磨砂玻璃。

三樓是一間運動用品店和另一間按摩店。
運動用品店的門開着,一眼便能看穿內容的店像個陳列批發樣品的陳列室。
我不感興趣的看了看,轉頭又看了一眼隔鄰那間外觀神秘的按摩店。

然後四樓,是兩間似是色情場所的地方。
我略過,直接走上五樓。

再然後是六樓、七樓、八樓。
全都看來是一般的尋常住宅。
走了一遍沒甚發現之後,我便往回走打算要離開這座大廈。

當走到四樓時,周自存像是丟失物品的站在四樓與三樓之間的樓梯轉角處,左手放在領帶結上,右手隨意的扶在牆上,低頭在看。

「周自存。」
我叫他。
事後我在想,其實那時候我沒有要叫住他的必要。

「蔡寶。」
周自存的反應自然得像在學校裡或任何我們都肯定會出現的地方裡跟我在打招呼。
「你在這裡。」我往下層踏上一步。
「你也是。」按在牆上的手,收起四指,餘下拇指壓在牆上:「所以?你來這裡又是一場巧合?」
「沒事做便到處走走看看,你不也是一樣?」
我裝作若無其事的走到他身旁。
「沒錯,我也是到處走走看看的,走著走著便走到這裡來了。」
「你是……」
「樓下有攝影用品店,在你來說會感興趣嗎?我想如果有年輕女孩獨自走進去,無論是哪間店的哪位店員都會感到驚訝。」
「會嗎?我只是個普通不過的人,世上也不止我這麼一個人在玩攝影。」
「也許。」周自存看一眼按在牆上的手,然後用這隻沾上灰的手扯住我的襯衫衣領:「但只有你會跟蹤我。」
我有點兒被他的反應所嚇到。
反應不來的反應,原來錯覺上會看成是冷靜成熟的舉動。

「難道一直維持着在課室裡的那樣……不好嗎?」
周自存拉住我的衣領,發力搖動一下便將我拉倒。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在三樓梯間。

「周……」
我抬頭望向仍站立在轉角處的他。
「怎樣?」
周自存靠在樓梯扶手上。
「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那位嗎?」
「或許從來都不是。」周自存回頭望過去:「沒事,你回去!」

我看着他在對空氣喝罵時,樣子和聲音都是我認識的周自存,分別是語氣和態度都不一樣。
還有,他不是在對着空氣喝罵。
他在對四樓的人說。

那人叫他「阿宣」。

可能我真的認錯了。
世上有另一個人跟周自存長得一模一樣,連記憶也一樣。

我抬起頭,再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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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07 01:39:20
《藍孩沕語》(十七)



「這一泡茶比較乾淨,其他的我不確定。」我暗示他該好好把握。
「別這樣對我開玩笑,我會……」
周自存不知哪來的看似尷尬的往一旁看過去。
「不習慣?那便算了。」
我拿着茶壺回身轉過去。

對了,那時候他的表情跟現在的一模一樣。
很難忘記。
大概這世上只有一個周自存和阿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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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07 23:25:48
《藍孩沕語》(十八)



「阿宣。」
我突然想到這名字很熟,哪裡聽過?

「這名字不是給你叫的。」周自存走到我面前,跪下:「但如果有人這樣說出口我也會有反應。」
「甚麼意思?」
我摸摸地板,涼涼的,是階磚的質感,不可能錯。

「如果你想聽,我可以說。」
周自存脫下外衣覆蓋在我頭上。

調深了幾度顏色的灰藍色無邊際地填充着我視線所及範圍。
周自存雙臂放到我兩肩上,在我頭頂小聲說出。

「我也是偶然情況下走走看看的來到這大廈,形象猶如垃圾的社區只得這地方能吸引我的目光。一樓不是、二樓不是、三樓不是,四樓才是我的目的地。她叫蕊蕊,是別名也可以說是店名。我不清楚她的一切,但感覺她記得我的存在,亦可能只是一般自視過高的客人對自己過份自信的幻想,她不可能記住千千萬萬個客人當中的其中一個。而那次,她叫我周自存。其實我不習慣人們叫我的全名,但你們喜歡便算了,聽着聽着總會習慣。然後她竟然正確無誤說出我的名字,我一手搶回不小心遺留在這裡的醫療卡,給她賞了幾巴掌,說,我不介意你叫我的名字,要用的話,叫我阿宣我也會回應。」

周自存掀開蓋在我頭上的外套,不知哪來的尷尬使他往一旁看過去。
情境跟課堂裡偶然會發生的狀態一樣。
日光穿過變黃變舊的玻璃灑在我們身上。
他的膚色無論怎樣暴曬都比女生們還要白皙,襯衫穿多少年都一樣乾淨,領帶結得比老師還要工整,頭髮是純黑色,整條手臂都是柔弱的線條。

「大概如此,說得不太明白,但你懂嗎?」
「秘密?」
我看着他的喉結,一指距離旁的是頸部青藍靜脈。
如果按下去,能否感覺到他的脈搏,從而判斷說話的真偽。

我抬起手要摸上去的時候,他一把將我的手撥開。
「別碰我,我不習慣。」
「你說的那位是妓女嗎?」
我質疑他常常說不喜歡讓人碰到身體但卻到這裡來。
「蔡寶啊,今天的事當沒發生過吧,以後看見的還是從前的那個周自存。」
周自存摸摸我的左耳,逆鱗般擦過我的髮,摸摸我頭,站起。

他跑到四樓去,對着當中某一戶喊大喊殺的說要取回錢,又說要趕快入內打掃清潔,說今天甚麽都沒發生過的爭吵一輪。

我坐在地上,好久好久。
期間從書包裡拿出課本,檢查了一回上課用過的筆記,搖了幾下墨水筆確認用量,又數了數錢包內的零錢紙幣等等。

我覺得,我造了一場真實的惡夢。
內容天馬行空得像篇小說故事。
2021-03-10 01:57:11
《逃式物語》(一)

我是吳怡琳,認識的人都叫我小琳。
如果人類的平均年紀都是達至某個指定歲數,我想來到今天我已活過了大約一半的人生。
跟認識的人圍在一起談天說地,聊得起勁時可能大家便會有如啃食軟性毒品後迷幻的情況下不自主的在隱藏於心裡最深處的那個抽屜,發酒瘋般將之扯出,抖下最不該說出口的秘密。
曾經聽說過很多不能追究是否真實發生過的事,墮胎、自殺、危險駕駛、殺人、撞邪、見過水怪等等數之不盡的說話都一一聽說過以後,當輪到我時,我說,我曾經有一名性伴侶。
人們聽過以後自然問及那是個怎樣的人。
我在心底的抽屜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看看,小人偶大小的他像個活人一樣完好無缺的蹲坐在那紅木方格的角落裡,名叫周自存。
在網絡上搜尋一下,從搜索來的近照中會知道現在的他跟過往沒怎麼改變,一樣是個形像溫文爾雅陽光燦爛的少年人,大眾化得似個隨便能在路上擦肩而過且過目即忘的路人,又似是那種隨便能在假日遊客區裡輕易碰上的一個。
而終究說來他是個怎樣的人呢?
我闔上盒子關起抽屜。
人們認識的他是這個溫柔可親的周自存,我認識的他是變態醜陋的周自存。
正如人們認識的我是小琳老師,他認識的我叫瑪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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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11 01:18:34
《逃式物語》(二)


「瑪莎。」
周自存在行走途中突然停下腳步。
開始時我自稱瑪莎,一個從懂事開始不曾在我的世界中與名字扯上關係的稱呼。
這名字的起源是那天他問及我該怎麼叫我時隨便憑空想出來。
字體上無一與本人有任何關聯的組合,最好是這組字的關聯都與本人無關,距離越遠越好。

「這該怎麼看。」
周自存竟然在現代化的世代裡拿着印刷版本的地圖。
淺藍色淺綠色淺黃色,色調溫和的一張反映出油潤光彩的紙張,每牽動一下便散發出書店特有的油墨氣味。
我不知道他在哪裡找到這東西,很可能真的是從書店裡購買得來的新品,角落處還有個編印日期與今天相距不遠的日子,但也可能那是印刷編號,剛好與那天日子數字近似而誤導出一種聯想。
就好像世上很多人與人之間的相遇只是一種巧合而非特定安排,合得來不合得來也只屬偶然,並非彼此努力配合遷就的成果,一切都只是誤會和幻想。

「我怎麼會懂?」
我看着那時候仍只是個青少年的周自存。
其實對比現在的他,他任何時候都維持着一個清新純樸的形像。五官是有點兒偏向女性面目的精緻,說話的語氣和聲量都是乖孩子好學生的態度。
好奇怪怎麼一個習慣了旅人生活的他反過來問我該怎麼查閱地圖,這種事應該他比我清楚才是,故此我說不知道。

「嘖!」
他發怒生氣的將一柄鑰匙向我擲來。
「怎樣?」
我抓住擲在我肩頭上,順着手臂跌落的車匙。
對了,他時常這樣的向我發脾氣。
有時候還真的分不清他日常對待路人的和藹是怎樣裝出來。
如果他本人是個內藏一隻怪物的少年,怎麼可生長出一副內心住着天使的善良外表。

「很……」周自存嘆口氣,短促無聲的一下,像一下說話太急時產生的咳嗽。
「真不懂你。」
我將車匙收進口袋裡。
「沒錯,可能不依照地圖去找,單憑感覺會更快。」
周自存將地圖揉成一團,將它擲向我。

這次我沒有將東西拾起。
紙質偏厚偏硬的地圖被揉成一團後,像花朵生長般慢慢綻放開來。
我沒打算要拾回,是因為即使拾起了我是不會用得著,怕髒的周自存也不可能再碰一下這曾經掉落地上的物品。

「瑪莎!」

看着地上這張地圖的我抬起頭。

「過來啊!」
已經走遠了的周自存向我伸出手,臉上已換上一張孩童般無害的笑容。

最後我還是執拾起這不會再用到的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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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12 01:39:10
《逃式物語》(三)





「小姐,不好意思。」
機艙服務員親切的笑着對我說。
不說也知道,她在提示我該關好電子儀器等東西。

「明白。」
我調整一下座姿,自然地看一眼她胸前的名牌。
我想即使不是對同性有興趣,但看到陌生人張揚地掛起名牌在胸口上,基於好奇八卦也是會看一眼的。

蔡寶。
即使化上濃妝修飾了容貌,事隔幾多年我還是認出了她。
這種天使般讓人無條件平息各種情緒平靜下來的獨特氣質,瞇起的眼睛,眼眶之間透射出晶瑩光采的笑容,跟周自存的笑容雖然不同樣,但隱藏的深意是一致的。

是經過多少時間的相處或一同經歷過怎樣的事才能同樣擁有同樣的氣質?

我微微一笑。
她接收了我的回應之後也快樂地笑一下。
相信如果情人擁有的是這種快樂的笑,人生必定也因此而過得很快樂。

可是她的笑容只在我的眼裡維持上兩秒便立即收起。
冷漠無情的嘴角隱約還殘留着一點笑意。
我覺得這反應相較木無表情更很無情。

她果然跟周自存是同一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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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13 01:22:42
《逃式物語》(四)



返抵旅館後,我們發現丟失了車匙。

周自存一臉沒所謂的聳聳肩。
他喜歡作出這動作嗎?
一來可抖去身上的塵埃,二來可避免讓人觸碰在身上。
一舉兩得。

他靠在牆壁上朝另一面甚麼都沒有的牆看過去,雙手交疊起來。
真不曉得他在看甚麼。

「不要緊啊,沿路往回走就可以。」
他口中的一聲沒關係是真正的沒關係,一切事物在他世界中只像是在一片草原上錯過了的一根草。

「不責罵一下?」
我試探的問。
在我的印象中,周自存總是在亂發脾氣。

「更重要的東西早已丟失,沒東西可再失去或錯過。」
周自存像女孩整理髮鬢的將頭髮繞到耳殼後,而其實他頭髮的長度不足以讓他完成這動作。
過份刻意的行為反而讓我定睛看着他好一會兒。

「怎麼一直在看我?」
「好看便多看幾眼。」
「還以為你早已看夠。」緊接著,他牽強一笑。


周自存的話有時候會給我一種很悲慘的感覺。
例如,偶然當他說很累,將冷凍得像在冰箱裡揀選過東西的手搭在我肩膊上的時候。
「瑪莎啊!如果有天你不再喜歡我的時候記緊提早告知,免得我像個白癡的東奔西跑。」
我摸在他手背上:「但記得你說過不讓我喜歡你。」
「有嗎?」
周自存神色木纳地往一旁看看,枕在我肩上。
這樣一靠過來,可以靠上很久。
可能是五分鐘,也有過半小時之久,視乎場地與及他的心情。


「除了物質上的東西還失去過些甚麼?」

周自存溫柔地看我一眼,吻我一下。
「找鑰匙。」
「對了,找東西你最在行。」

真的,他天生一種能力,想要甚麼想到哪裡,只要肯動身便能達到。
我們用上很短時間便找回丟失的車匙。
拾起之後,他仔細地用指甲剔去污垢,如領取成績表後獲得好成績的笑了。
「快稱讚我吧!」
「真好。」
「謝謝。」
他將匙握在手裡,牽起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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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14 22:47:14
《逃式物語》(五)



「請!」

當我走在機艙狹窄的走廊上,迎面而來的是多年前只跟我有過一面之緣的蔡寶。
她看見我,微笑着揚起手。
一般女性的樣貌、聲線與身型,沒有一項目足以令人記住這麼長一段時間。
唯一是她的笑容。
完全不是職業性的親切笑容,會輕易令人覺得那是發自真心的微笑。

我低下頭,從她身旁走過。

不用看也感覺到她維持着那副溫柔的微笑,眼睛柔和的目光像隻小狗般踏着柔軟的步伐追隨我的腳步。
溫柔如晨曦的眼光羽毛飄過般從耳朵,順着肩線滑落,直至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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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17 01:13:46
《逃式物語》(六)



「你這個人啊……請問周自存在嗎?我跟他約好了的。」

對方想必是沒料到應門的另有其人,本來一副要破口大罵的態度跟語氣,當看到是別人以後便立即收起,換成一個乖巧孩子該有的口氣跟表情。

「他……」
一直以來我都懷疑,也許世上真的有周自存存在,但那個人不是我認識的這一個位。
來者要找的是哪一位?

我手握住門把回頭看過去。

雖然沒有在看,但感覺到來者孩子般天真無邪的雙眼所散發出金光閃閃的目光正從我眼睛水平位置漸漸下降,如霜雪飄落的速度,緩緩擦過我上半身,凝聚在握住門把的手背上。
乾燥粉末狀的橙黃色星光聚集在手背上,積聚成一茶匙份量。

「瑪莎過來!」

好不容易積聚起的金黃粉末被周自存一下拍打擊破得灰飛煙滅。

他拉起我手直走到浴室去。

「如果我說我有正經事要辦你會相信嗎?」
他兩手放在我肩上。
「現在?」從來我不覺得他與正經事能扯上甚麼關係。
從開始至結束,周自存都像個從電視裡走出來的妖精,來去無蹤,不能用常理推斷。
連同他身邊的出現的一切,都沒法子正常解釋。
可能,他告訴我說前來的是懸紅搜尋中的罪犯,他們正在進行驚天犯毒案,我會更接受這說法。

前來拜訪的人在沒有引領之下便走進旅館房間。
她的樣子親切友善,即使與她單獨共處一室也不覺有危險的一種。
天藍色毛線外套,長直的手臂折成直角的抱着粉紅色電腦。
她朝洗手間裡的我和周自存各看一眼後便在梳妝桌前坐下,鏡子反映出她一半樣貌。
清秀如一片旅遊勝地的藍天白雲。

「周自存,你真是的。」
我小聲說。

然後他便把我留在洗手間裡,站到前來的那位女孩身旁去。

我不知道他們在做甚麼,只見她一直維持那姿勢坐著,他一直那樣的站著。

在這房間裡,我就像洗手間那樣的被劃分成一個可以容納於房間裡的一個部份。可與這裡的其他物品共存,但千萬別跨步越過。

「唔……」
我獨自在洗手間裡一邊哼歌,一段集結了聽過的各種音樂,這裡抽一段那裡取一塊的,剪剪貼貼將各個音符編成一首自創的曲。一邊把玩着洗手間裡的一切,牙刷、浴巾、衣架、清洗過後半濕的衣物……

我一一取過,握着仔細看一遍,直至每次閉起眼再看,又閉上眼,那物件的殘影都能清晰浮現以後才滿足的放回原處。

藍色和紅色的牙刷、白色浴巾、鐵製衣架、五件清洗過後半濕的衣物……
最後一件拿起的是周自存校服一樣的一件灰白色襯衫。
那衣服的剪裁設計都像極一件校服襯衫。
必須細看才看出那是一整片淡灰色,也必須摸過才察覺編織的暗花條紋,更必須湊近才聞到混棉質料上近似動物皮毛的氣味。

半濕的衣物,既有着生物的氣味,但冰冷的一塊皮膚似的衣服,當覆蓋在身上就似有件死去的生物伏在身上,連僅餘的生命跡象都漸漸要蒸發消失。

我屈曲身體,將自己塞在浴缸裡,用他的這件襯衫包裹着自己。

周自存肯定不會無緣故死去。
嘴裡說着自己有病會死的他,生命力比這件衣服甚至任何生物都還要頑強。
可能,待那女孩帶來的電腦耗損銷毀,他都還安然無恙地活着。

我看着他和她,這樣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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