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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紅
2020-09-15 19:0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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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
黑。
積水有規律地往下掉的聲音。
帶點霉爛的木臭味。
這一輩子都不想再看見的天花板。
我不知道這地許何名。
亦不知道這種從腳尖傳至髮端的戰慄感何來。
也不知道這番凌辱的終點於何處。
我像個沒電的機械人一樣,被控制、蹂躪著。
不,於他們眼中,我只是個性玩具吧。
我只是想要自由。
只要想要像個人一般生存下去而已。
在這個逐漸被推往死亡的都市之中。
我不求有誰能救我一命。
只求有誰來...
把真相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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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花海
2020-09-15 19:03:03
Strong post leave name
落紅
2020-09-15 19: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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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紅色。
白色,但帶灰。
前方剛被翻新,而與此處感覺格格不入。
陳舊而生硬。
停車場。
二樓。
尚德邨。
曾經建立無數次,又被破壞無數次的祭壇。
「我之前嚟嘅時候,唔係呢個樣。」任浩然慢步走著,看著眼前一堆因工程建起的圍板。
身前一名身穿著與香港的8月完全掛不上邊的服裝的短髮女人。
長毛衣。
像許多女中學生一樣,把半隻手裹在衣袖裡的習慣。
在這大熱天中。
「應該都係有啲紙鶴,又有啲memo咁?」孜孜的聲音徘徊於任浩然的腦中。
很不尋常的傳聲方式。
直接在腦內響起,並形成迴響。
都說不喜歡這樣溝通了。
明明就能好好說話。
「你嚟過?」任浩然側頭望向孜孜,然後又馬上不自然地將目光轉回到正前方,「死之前?」
畢竟這裡有閉路電視,還是會害怕被當成神經病。
「可能係呢。啲祭壇度度都差唔多樣。」孜孜換回說話的方式,漫不經心地回答著任浩然的問題,「喺上面,三樓。」
三樓。
不是去年有人掉下來的地方嗎。
「應該唔會係周同學本人?」任浩然輕輕皺眉,已經分辨不了自己的情緒及感覺。
是期待嗎。
是悲傷嗎。
是恐懼嗎。
斜坡。
這樣走來,並不覺得樓底這樣高。
「睇落就唔係。」孜孜到底三樓後轉右,向前一傾,又把腳步收回。
任浩然看到這個狀況,也立刻跟著剎步。
然後再挪前兩步,把自己挪到孜孜的身旁。
「咁有信心行喺我隔離?」孜孜往身旁的任浩然瞄了一眼,「今次怨氣重到一個點喎。」
任浩然聽了這話,默默地吞了一下口水。
又退回到了孜孜身後。
…還會有比之前怨氣更重的嗎。
但的確,並不是周同學。
雖然這樣看過去,身形也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
全身黑衣。
雖然已經有點破舊。
兩臂上戴著冰袖。
頸上黑色的圍巾。
後面在往下滴的,是血吧。
但傷口並不在頭頂,不是周同學。
而且,這並不是去年意外的確實位置。
在兩個減速帶之間,左邊還有著一道防火門。
距離周同學出事的位置,距離大約100米。
「陳樂軒。」孜孜看著眼前的靈體,完全不帶任何一點恐懼。
「…你又知佢叫咩名?」怎麼每次都這樣?
「我叫過你睇熟失蹤名單。」孜孜雖是回應著任浩然的問題,但眼神繼續向前,未有動搖。
…百鳩幾個名,又怎會如此容易記住?
還要配對回名字主人的模樣。
黑。
突然完全關掉的燈。
停車場的內部,瞬間變得比外面的黑夜更黑。
…總是每次都要把氣氛弄得如此驚慄嗎。
「邊個...」
開聲了。
男低音,迴響在耳邊。
「嚟幫你嘅人。」孜孜的語氣是如此的冷靜。
都說過多少次。
你已經不是「人」了,就不要如此介紹自己。
「幫咩?」男生轉過身來,望向眼前的兩人。
「實現遺願,然後去你應該去嘅地方。」孜孜繼續無溫度地說著這話,短髮因刮起的風而往後飄揚,「呢兩件事係有直接關係,一旦開始做第一件事,就要完埋第二件事。」
「遺願...?」男生皺起眉來,不解地望向孜孜,「你哋實現到啲咩?」
「視乎你嘅遺願係咩。」孜孜把手遞起,指向身旁的任浩然,「定好遺願之後,你哋就有合約關係。」
「合約又係乜撚嘢?」男生似乎開始感到不耐煩,「你哋到底係咩人?」
哎。
任浩然在一旁,輕輕嘆了口氣。
一般對著陌生人也不會使用這種態度的。
對死人使用這種態度的話,不是會更危險嗎。
「我死咗,佢未死;佢係我宿主,幫怨靈實現遺願嘅話,佢就會有得益。」孜孜似是已經回答得相當熟練,「就係咁,只要你講出遺願,並且賦予佢睇你臨死前記憶嘅權利,就會開始合約關係。」
「佢可以睇到我臨死前嘅記憶?」男生聽見孜孜話中重點,似乎又開始有點興趣。
看來很快就能決定好。
畢竟,絕大部份怨靈並不記得自己死前一段時間的記憶。
「唔只係佢,你都可以同佢一齊望住死前嘅畫面,pro過VR。」孜孜往前踏步,「必須要再三提醒,開始合約關係後就冇得返轉頭,你一係魂歸輪候審判,一係魂飛魄散,但無論如何,唔會再可以喺呢個地方徘徊。」
「如果佢真係有能力,可以比我睇到臨死之前發生嘅事。」男生因為孜孜的往前而稍為後退,「我想睇到,到底背叛我嘅人係邊個。」
孜孜與男生的雙瞳對視,因男生那突然變得堅定的眼神而輕輕嘆氣。
又來了嗎。
「你唔懷疑?」孜孜站至男生正前方不足兩米,「突然出現兩個咁嘅人,同你講呢堆嘢。」
「我已經係死咗嘅人,你哋又可以對我做啲咩?殺多我一次?」男生因孜孜這話而莞爾一笑,「本身已經唔知道自己要徘徊到幾時,搏一鋪,做個了斷都好。」
非常好。
完全節省了要說服的時間。
「知道背叛你嘅人係邊個,呢個就係你嘅遺願?」孜孜再次輕聲嘆了口氣,「提多你一樣嘢,怨靈如果傷害在世嘅人,靈魂係會被即時消滅,無法等候審判。」
「等候審判完之後,又可以做啲咩?」男生似乎對孜孜的話越感興趣。
「無可奉告。」孜孜再次回歸冷冰冰的語氣,「人生本來就有唔同階段,無於處於邊一個階段,唔知道未來嘅自己會點、會去邊,呢個係自然定律。」
「…睇嚟,你都搵緊自己嘅答案?」男生欣然接受了孜孜的答案,「我想知道背叛我嘅到底係邊個。呢個係我嘅遺願。」
第三次。
因為這個遺願而嘆氣。
只因那後果顯而可見。
我們的到來,似乎並不能使這靈魂得到救贖。
「喂,宿主。」孜孜雖是朝任浩然的方向叫著,但還是沒有轉頭,「過嚟。」
…完全沒有自己是宿「主」的感覺。
任浩然嘆了口氣,往孜孜的方向走。
孜孜把手遞高,放於男生的頭頂上。
從頭頂開始,往下似是掃描著什麼的那樣。
再一次見證著這個能力。
似是在看動漫一般。
男生破爛的衣裝、狼狽的髮型,瞬間都被整理好。
「雖然你可能覺得冇必要,但由於個宿主好撚細膽,咁做對佢嚟講都會好啲。」孜孜輕聲解釋著,並終於轉頭確認著任浩然是否已經往自己的方向走來,「你叫做陳樂軒,有冇錯?」
「冇。」陳樂軒肯定地答道。
任浩然緩步走到陳樂軒前,望了陳樂軒一眼,又望了孜孜一眼。
「你肯定,喺你臨死前嘅記憶入面,會有背叛你嘅人出現?」任浩然不肯定地望向陳樂軒。
「試下先,反正如果記憶入面冇背叛我嘅人出現,你哋應該都唔算幫我完成咗遺願?」陳樂軒變得從容下來,向任浩然反問著。
…是個很聰明的人。
孜孜這樣想著,也開始懷疑陳樂軒死亡的內情。
「陳樂軒,合約關係一旦開始,就會有效至完結當刻。合約過程中,你諗嘅所有嘢,任浩然先生都會聽到。你是否願意與人類任浩然先生開展合約關係?」孜孜從手中轉出一把匕首,另一手把任浩然的手拎起,「如果願意,請你握住任浩然先生嘅手。」
看著陳樂軒把手握在任浩然手上的動作,表情更是嚴肅,將匕首往自己的手臂劃下。
血隨即往下流出,並滴至兩名男人連結著的手。
落紅
2020-09-15 19:0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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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不想。
我不想腦中每天都在演習如何殺人。
想像自己身上帶著何種武器、藏在哪裡、哪個才是適合使用的瞬間。
近攻武器,只有於揭發便衣狗後才可以使用,否則敵眾我寡,亦只是送頭。
遠攻武器,準確度需高,殺傷力要大。
取準時機,不然可能會TK到自己手足。
要避開記者。
最好取得制高點,行動前要想好逃生路線。
要不停觀察,哪個角落可能有cctv,要繞哪條路才有可能安全離開。
尤其近攻,機不可失。
當時機一出現...
我要狂奔該處,一刀中腹。
不能有半點猶豫,必須用盡自己全身的力。
一刀未必會死亡,要再拔出來,再插進去。
萬一有人阻止我的話怎麼辦?
萬一立即有增援的話怎麼辦?
萬一他死不了,大仇未報,怎麼辦?
其實我不想。
但我不得不。
每一次想像完殺狗的畫面,我會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但我無法停下來。
我想殺人。
我不想殺。
想殺。
不想殺。
想。
不想。
報仇。
『阿軒。』聲音傳耳邊以極近的距離響起,似是耳機傳來的聲音,『黃咗,唔好再留喺度。』
這裡是尚德村與廣明苑交界。
甚至沒有警車響銨的聲音。
因為用的是便衣警,感覺好像更使人戰慄。
看來是下定決心要把我們這一隊全部拿起。
『其他人呢?』從自己口中傳出的話。
是陳樂軒說的話。
畢竟這是他死亡之前的主觀感受及畫面。
『佢哋追緊去K同埋W嗰邊,有人黃咗。』耳機傳來的聲音帶點顫動,『軒,唔好再理,你哋太近,一個唔小心你都會瀨嘢。』
『呯—!!!』
耳鳴。
是因為離槍口太近吧。
『軒,你喺度做咩?!!』耳機對面的人似乎也被嚇得不輕,『你咁樣做,佢哋就會追你——』
對啊。
但是。
死一個總比兩個好。
焦點被放到遠處。
幾名不知道在追著什麼的男人,因剛才那槍聲而停了下來,並與這個方向對視了。
『阿中,其實識到你哋都幾撚正。』看著那幾名男人開始往這個方向前進,開始往後退,並把手放在耳機上,『香港獨立。』
耳機被拆了下來。
陳樂軒極順手地把耳機及手機扔往一旁的焚化爐,開始全速疾走。
轉右,本想跨過圍欄踏出馬路,但卻看到眼前馬路上泊著不明車輛。
七人車。
是狗車。
裡面坐著其中一名年輕人,與自己對視了幾秒。
猶豫了一下,沒有踏出馬路,再次往前跑,跑至尚德停車場。
夜太深,尚德商場已經關閉,二樓不是能跑的路。
往上。
這條路,只要能上到四樓,就能到達民居。
到時就有機會安全。
三樓。
『呯——』
並不留情的子彈。
從後面。
『呯、呯、呯——』
四發。
無力地發軟的雙腳。
往下跌落的身體。
以及逐漸模糊的意識。
媽...
身體被翻過,模糊的幾個身影。
『呢個?』其中一名便衣警,把身旁的一名年輕人跩了過來,望向自己。
這個年輕人...
是剛才在七人車上的那一個。
落紅
2020-09-15 19: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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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係唔阻止?」
任浩然再三向旁邊的女生確認著。
「你係有猶豫嘅話,一開始就唔應該帶佢嚟。」孜孜往前緩緩踏步,「明明如果你唔想,佢係唔會可以離開到尚德停車場。」
雖然這樣說,也是沒錯。
這裡是牛頭角。
工業大廈林立,有種陳舊的感覺。
樓上還不只一個單位,會從窗口透出樂團合奏的聲音。
9樓。
孜孜落下了任浩然,自己跟著陳樂軒到了工廈的9樓。
任浩然則於遠處的街口,持續地抽著煙。
「呢個,真係你嘅決定?」這是最後一次確認了。
「係。」陳樂軒苦笑著回答孜孜的問題,「小隊入面目前仲有人剩低,如果唔除呢個人,其他成員會好危險。」
…是愚蠢嗎。
不好說。
可能我也沒有這個資格去評論這份堅持。
孜孜深呼吸了一下,跟著陳樂軒停在一個單位的門前。
「…可能你會覺得我多事。」孜孜的步伐難得地慢,「你信唔信有報應?」
陳樂軒似乎沒有想到孜孜會拋出這個問題,先是愣了一下,再輕輕微笑。
「或者,我就係報應。」
…一模一樣。
他們說的話。
「剩係可以嚟到呢度。」孜孜的臉上毫無表情,「陽間嘅事,我哋唔可以再插手。」
陳樂軒點了頭,看著眼前的門,輕嘆了口氣。
敲了門。
把門打開的是一名年輕人。
這就是陳樂軒說的那「石仔」嗎?
小隊軍師?
看上去,就是一個很普通的毒撚。
線人費是有多少?
足以讓他出賣自己的隊友。
石仔還因外面沒有半個人而疑惑著,剛想把門再次關上時,卻感覺自己的脖子被誰狠狠的按住。
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被一陣極強的衝擊拋至房間內,再直逼至窗前。
只有孜孜才看到,這一系列的動作都是來至陳樂軒實在的攻擊。
房間內的玻璃全部在一瞬碎裂。
石仔的身後的窗也再不由玻璃組成,身體處於半懸空狀態。
陳樂軒把手放掉,石仔隨即往下墮落。
巨響。
直跌至地上。
抽著煙的任浩然也從遠處看見了這個畫面。
孜孜看著這個過程,眼神不自然地閃過一絲憐意。
並不是對那墮落的人。
而是對那注定無法被救贖的靈魂。
陳樂軒的身體隨即變得黯淡,偏黑的氣態往陳樂軒身上蒸。
「如果可以比你再許一個遺願,會係咩?」孜孜與陳樂軒對視著,難得的不肯定。
「…唔知呢。」陳樂軒的笑容與整個狀況完全格格不入,「多謝你哋。」
笑容。
非常溫柔。
使孜孜想起自己記憶中的某人。
「香港獨立。」
消失之前說的話。
孜孜呆住了一段時間,才又嘆了口氣,回到任浩然的身邊。
「終於返嚟?」任浩然看到突然出現在自己身旁的孜孜,「我個肺就爛。」
「Thank you。」孜孜冷酷地回答完,再次往前走。
…竟然會道謝。
是喚起了什麼自己的回憶嗎?
也罷。
反正若真的有新回憶,今晚睡覺時自然會看得見。
「後悔?」任浩然跟在孜孜後方,「冇阻止到佢。」
「冇咩好後唔後悔。」孜孜的句子還是不帶任何一點溫度,「佢有佢選擇嘅權利,我嘅責任只有話佢知後果。」
公義。
神,重視公義嗎?
抗爭者,在彰顯的是公義嗎?
是因為神重視公義,抗爭者在彰顯的亦是公義,所以神才會再給他們實現遺願的機會嗎?
那麼,像陳樂軒這種人,又應該消失嗎?
我呢?
神給我的,又是一個怎樣的機會?
落紅
2020-09-15 19:07:53
leave name
落紅
2020-09-15 19:08:25
好快
落紅
2020-09-15 19:09:10
今日出住咁多先,聽晚見
落紅
2020-09-16 18:5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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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如此悶熱。
濕氣從地板往上蒸。
雖然每年都會經歷,但仍然難以習慣的天氣。
任浩然把口罩往下拉,從褲袋摸出一包藍駱駝。
往另一手抖幾下,然後拎出一支。
按下打火機。
像平常一樣。
不一樣。
任浩然與突然出現的女人對視著。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長毛衣。
像許多女中學生一樣,把半隻手裹在衣袖裡的習慣。
在這大熱天中。
任浩然想了一瞬,還是如常地把煙叼至火中,輕力一吸。
沒事的。
她應該還沒發現我能看見她。
只要如常地吸完煙,然後離開就好。
灰色毛衣上有著數處被染黑的痕跡。
黑色緊身短褲。
爽朗的短髮,其中一邊被繞到耳後。
水潤的眼睛,當中卻夾雜著厭世的濁意。
生前大概有很多人追求。
以那個我有說話未曾講的眼神盯著我看。
帶點憐意。
像是在找誰來聽她想說了良久的話一樣。
任浩然吸煙的速度比平常更快,過程中完全沒有再往女人正視任何一眼。
生怕只要再對視,就會產生更大的麻煩。
隱約看得見,右手手腕上有一個十元硬幣大小的紋身。
衣服袖子上,被黑色染污。
…是怎樣死的?
驚慄感往身上升,任浩然將恐懼往指尖抖動,煙灰隨即落下。
將細短的煙卷丟下,任浩然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畢竟鬼神這種東西,不可以投入太多關注。
後患無窮。
順便趁還沒有人把自己疫情下吸煙的模樣拍下來放上連登公審前離開。
以為自己能離開。
但原來這個女人,將要改變自己的一生。
落紅
2020-09-16 18:5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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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
我又再次,看見了那男生。
很年輕。
氣質帶點頹廢。
粗眉,使原來已經清澈的眼睛更有神。
結實的身材,但不算黑的膚色。
這次見面的時候。
全身黑衣。
緊身褲於膝上破了一大個洞。
血。
受了傷吧。
全速疾走著,像是被什麼給追趕著的那樣。
往面前的駕駛螢幕看了一眼。
六月九日。
或說是六月十日。
已經深夜的時間。
他叫作歐酌。
已經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人物。
朝那從街角跑出的人響了銨。
歐酌望向我的方向,皺著眉,像是在看清楚我是誰的那樣。
「上車?」我把車窗按下,朝著外面停住的人問道。
全程並不超過10秒。
歐酌打開了副駕駛座的門,並把自己拋進車內,輕力把門甩上。
安全帶都還沒有戴,我已經鬆開剎車掣,把腳移到旁邊的油門上。
不,與其說是我...
雖然是主觀畫面。
但的確,是孜孜本人的主觀畫面。
「你又真係上。」我輕笑著,熟悉地把車駛遠,「唔驚我直接送你入警署?」
「未試下。」歐酌也笑了,把自己的黑面巾拉下,「我從來,只相信感覺。」
稍尖的下巴,稍厚的雙唇。
把面巾拉下後,那份氣質沒有減退。
很難形容的氣質。
陽光,而溫文。
第一次見面時,是大學時期。
儘管我並沒有對這個男人產生多大的印象。
在學校中,我們似乎都是會成為話題的人。
分別在於,他的話題都很正面。
於是在六月九日那晚之後,我們很快又見面了。
六月十二日,清晨。
「其實你。」歐酌一路跟著我到飲料機。
「你慣講嘢唔講完成句。」我在飲料機前,投下兩個硬幣,按下一罐咖啡。
畢竟都過了一整晚,開始有點睏意。
「有冇興趣同我合作?」歐酌的語氣相當堅定,像是在反駁著我的上一句話。
「點解係我?」我對歐酌這邀請並不意外,並把手伸向自動販賣機的出貨口,「我應該會係第一個告密。我諗你嘅隊友都唔會想相信一個人格咁差嘅人。」
「我信自己感覺。」歐酌的話說得非常理所當然。
…奇怪的男人。
雖然一直都知道,他並不是個一般人。
「我要嘅唔係你人格,係你能力。」歐酌繼續游說著,「況且,我唔覺得你人格有咁差。」
該說是天真嗎?
都幾歲了。
還把自己的命賭在這種像是熱血漫畫的不像話劇情中。
「你認為自己憑咩叫得郁我?」我把咖啡的蓋打開,輕輕往嘴送了一口,「你應該都聽唔少關於我嘅嘢。」
行事風格也是。
從大學那群同學的口中,不難得知。
「我乜都冇,得良知;同埋我條命。」歐酌的笑容中帶著一點苦澀,可以理解為是一種自嘲,「唔知夠唔夠叫郁你?」
…聽上去還真不吸引。
「唯有要住先。」咖啡喝了一半,看來目前是不應該留在金鐘了,「要咩先?人?定地方。」
「要名先。」歐酌的語氣變得從容,似乎是因為聽到了我的答允,「比你叫返我做阿酌,我係冇所謂;但你嘅安全好重要,我唔會叫返你真名。」
啊。
所以,要取個假名字吧?
還真麻煩。
這種取得難聽就很難聽,但又不想取得太認真的東西。
我抬起頭來,被另一方的叫囂聲所吸引。
似乎是有什麼有趣的事。
一群男生正圍在一個男人後方,那男人正面對著列成一線的警員。
『唯唯、唯唯、唯唯——!!』
…繼剛才圍著一名搞事藍絲阿叔頌唱Sing Hallelujah to the Lord之後又一傑作。
「唯唯啦。」我說著這話,開始往自己泊車的地方走,「就叫唯唯。」
那天起,只有自己隊伍、以及合作隊伍才會知道的名字。
落紅
2020-09-16 18:5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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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遇見孜孜之後,才開始相信、甚至真實經歷鬼魂的存在。
任浩然亦不是從第一天開始便接受與孜孜的合作關係。
自從第一次看見孜孜後,總會在抽煙時看見她,總在做相同的夢。
即使得到對靈界很有興趣及研究的妹妹幫助,最後還是沒能避開這個女人。
看來實在是避不開,任浩然才正式與孜孜正面交鋒。
一開始時,還對孜孜那些「怨靈」、「遺願」、「利益」感到荒唐。
但現在,已經開始習慣了。
孜孜,與其他怨靈不一樣,是「被允許」留於現世的靈體。
她說,如果真的要個稱號,那她是「引渡靈」,負責與宿主合作,引渡其他怨靈。
至於為什麼不一樣,孜孜很強調,說是因為她的死亡原因太過複雜。
同時殺人、自殺及被殺。
雖然她與其他怨靈一樣,對死前的記憶並不完全。
她說,這是神對她的惡作劇。
並對我複述了神的話。
孩子,你必須要經歷引渡靈體,才能得到救贖。
到你得到救贖那天,我自會把你接回。
這算是「惡作劇」嗎?
我並不懂得分辨。
但開始了與孜孜的合作關係後,對靈界的認識的確是加深了許多。
死去的人如未能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實,或是對陽間有著強烈的感情,便可能會以靈體的形態,流連於陽間。
這些靈體,許多會被稱為「怨靈」。
怨靈會出現的地方沒有規律,但一落定,便不能離開該地方。
不能是自己的家,或是生前長期待著的地方。
很多時候,會是能看見親友經過的地方;或是自己死亡的地方。
引渡靈要做的事,便是協助這些靈體離開陽間,魂歸至應該待的地方,等候審判。
最人道的方法,是實現這些靈體的遺願,使他們能夠減低對陽間的不捨。
在這個過程中,需要一名活人的幫助。
不知道應該算是幸運或是不幸,我被選中了。
孜孜當初推銷時,說每成功引渡一個靈魂,便能得到好的氣韻。
換句話說,我的生活更容易受我的信念所影響。
『例如你想自己嘅小說大賣,我就好幫到你。』
竟然對一名寂寂無名的網絡作家說出這番話來。
豈有此理。
我接受這個交易。
現在的我,與孜孜有著相當的連繫。
如果孜孜需要更多靈力,例如離開我的身邊,或是以人的形態現身時,我便需要抽煙,或是在事後與她一同燒衣紙。
未找到確實原因,孜孜說可能是她的死亡與火有著什麼關係。
還有,很多時候,我都會夢到孜孜生前的畫面。
孜孜亦有提過,每接觸一個靈魂,便有可能會使她記起生前更完整的記憶。
這些記憶,會於我睡覺時以夢的形式重溫。
她能看見我的夢。
這是使我很困擾的事。
我畢竟是名單身健康男子。
到某天,她的記憶完全補完時,會由我來替她完成遺願。
那便是她離開的時間,亦是我們合作關係結束的時間。
我們已經合作第二個月。
而這個月,因為鬼門開啟,怨靈的能力會直線上升。
對在世的人來說,不一定是好事。
尤其殺過人的人。
鬼月時,即使是年資不高的怨靈,亦能輕易傷害人類。
像是陳樂軒那樣。
過去一星期,就已經很多警員無故受傷的案例。
引渡靈其中一個職責,是要制止這些事情的發生。
畢竟怨靈一旦介入陽間的生命,便很大機會消失。
所以,在鬼門關大開的這種日子,我們更是忙碌。
有一些地方,會比較容易找到我們要找的怨靈。
例如此處。
太子站。
3及4號月台。
看來是被困在這裡了。
平日下午時間,加上疫症期間,地鐵站內的人不多。
至少會比較少人看見自己像神經病一般的行為。
在前方。
兩個月台的中間位置。
接近終點的牆前。
有種突然變冷的感覺。
還有,氣氛突然變得陰森的感覺。
突然出現的黑影。
動作極快。
任浩然還沒有反應過來,孜孜已經跳起,並以相應的速度往後飄移。
…快到就要看不見了。
說起來,雖然孜孜看上去就只是個單純可愛型的女生。
但幾次遇上怨氣極重的怨靈、要打架的時候,她的動作的確非常快。
孜孜說過,死者若死前的反應及攻擊能力夠好,死後的靈魂亦會有相應的能力。
孜孜應該也是一樣吧。
那麼,孜孜也與這段時間內幫助過的其他死者一樣。
死於革命嗎?
「幫手啦屌你老味—!!」停下來時只拋了這句話,然後又繼續與那怨靈的追逐。
…真的只有看上去是個單純可愛型的女生。
可是,即使這樣說。
我又能幫上什麼?
「Hi!」那黑影經過時,我腦中所浮現的話。
或許要慶幸孜孜沒有聽見這句話。
否則又會比人屌到上天花板。
「你哋咁快,我可以講乜撚嘢?」發現要幫上忙並不是一件如此簡單的事,我也開始急了,往孜孜的方向大吼。
身邊的紫衫肥婆立刻以奇異的眼神看著我。
又被當成神經病了。
『呯—!!!』
從紫衫肥婆的眼神,因這聲音而急速地移離了注意力。
孜孜被一手掐住脖子,雙腳離地,固定於車長室的門前。
「比時間你講。」孜孜皺著眉,雙手掰在對方掐在自己脖前的手,「講。」
…這樣壓力也太大了吧。
「你有冇想見嘅人?」我決定直接切入重點,「我哋可以幫你。」
落紅
2020-09-16 18:5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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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很痛。
去年直播時,一直聽見的聲音。
不想再看見的畫面。
現在於我的面前,以主觀身份播放著。
叮,叮,叮。
緊急廣播。
由於發生嚴重事故,本站將會關閉,乘客必須立即離開。
所有閘機現已開啟,出閘毋須使用車票或八達通卡。
紅色的燈,被掛於螢幕上。
照射進眼中。
一片狠藉。
孕婦,黑衣人,白衣人。
防暴警。
血。
一直往前跑,但卻不知可以跑往何處。
電梯的路被塞死了。
另一邊的電梯呢?
掉頭的瞬間,後面兩名速龍正在自己不足十米前。
反應不能。
叮,叮,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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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囂聲。
我往左邊開著的車廂跑。
但沒能跑進去,後面一股力量把我扯住。
反作用力,脖子被衣服勒住的感覺。
極不舒服。
但不及這之後的不舒服。
被一下壓住。
脖子於一瞬之間。
往後拗。
紅色的燈,被掛於螢幕上。
照射進眼中。
無力地軟掉的雙腳。
用力蓋往下的眼簾。
叮,叮,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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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紅
2020-09-16 18:5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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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
非常奇妙。
我明明在剛才,才經歷了一個臨死前的片段。
可現在,我卻看到全新的生命。
從那死去男人而來的新生命。
一年。
距離去年的八月三十一日。
那個可怕的晚上過去,已經一年。
「你話,你係嚟實現遺願...?」
眼前的女人,看上去很年輕。
手緊繫著嬰兒車,像是隨時都害怕有人把自己的孩子搶走。
「你先生,林楚翹,佢應該喺上年過咗身?」任浩然把自己的目光從嬰兒身上又移回女人,「你唔信係好正常,但我的確見到佢靈魂,佢好想喺離開之前見多你哋一面。」
新的家。
並不屬於生前的家,所以可以進來的地方。
林楚翹。
前線示威者,無組織。
去年八月三十一日,於太子站逝世。
不,退一步說的話。
他是在九月初時墮樓死亡的。
至少必須要這樣,他的家人才能繼續像正常人一般活著。
他說,去年這個時候,他正在為未來的家而張羅。
這個家中,每個設計,每個細節,都是他拜托熟悉的室內設計師,為新婚妻子度身訂造。
「睡房嘅遮光都做得幾好。」任浩然看進去屋內的睡房,「林生話因為你有時要返通宵,日頭一有少少光都瞓得唔好。」
女人聽著任浩然的話,輕輕皺眉,眼神變得更是嚴肅,似是在面對著什麼不可置信的事件一樣。
「嗰個位係用嚟放貓玩具同屋,係你一直想要嘅貓corner,佢話而家你可以養貓,唔洗再驚佢會鼻敏感。」任浩然看著門口前的一個空位,「衣櫃入面有兩格用嚟放飾物,你啲手鏈耳環唔洗再繞埋一舊解唔到。」
女人聽到這裡,眼前凝住了好一陣子的淚終於落下。
「佢而家...」女人的淚腺似是被開啟了,淚水接而來地不斷增加,不斷往下,「喺邊?」
「喺度。」任浩然也因這個情境而鼻子一酸,「就喺呢間屋入面。」
就在這裡。
就在你的面前,看著你的眼淚。
期盼著...
能讓你不要再哭泣。
「佢由入到嚟開始,就一路喺度喊緊。」孜孜突然加入對話,「到而家。」
任浩然被這一動作嚇得不輕,整個人往上抖了一下。
「小姐,你可唔可以唔好話現身就現身?」這都已經第幾次了,「你咁樣係會嚇親人哋。」
「個人哋應該就係你?」孜孜不耐煩地回應著,「我係要提你,時間係有限;而且按照規矩,即使係引渡靈嘅宿主,都唔應該協助死者同陽間嘅人交流。」
否則即使能引渡這個靈魂,也無法最後好的氣韻嘛。
都聽過多少次了。
不就是一種白做生意的概念嗎。
「佢去自己應該去嘅地方之前,想再見你哋一面。」孜孜看著眼前似乎不對自己的現身感到稀奇的女人,「只有呢一面,而你哋係見唔到面。」
即使你看不見我。
我也覺得很足夠了。
能在死亡之前,再見你一面。
任浩然的關注再沒有放在孜孜身上。
林楚翹的情感,湧進了正處於合約關係的任浩然腦中。
被充滿。
「我好掛住佢...」
女人哭泣著,身體隨著呼吸而抽動。
「我想死,呢一年。」女人的聲音也是如此抖動著,「我冇咗佢生存唔到,我好想死。」
悲傷的感覺。
非常。
已經分不清楚是合約關係的靈魂傳給自己的感覺。
或是自己作為旁觀者的感覺。
「佢又話see you later,又話陪我入產房,又話我每一日瞓醒,佢都會喺我身邊。」女人的句子必須要靠吼出來,才能衝破哭腔,「我瞓唔著,我冇咗佢喺我身邊。」
言而無信的丈夫。
就在這裡,淚眼看著自己的愛人。
我還許過很多承諾。
我會回家。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哭泣。
我與你一起,看著孩子成長。
我們要開賭局,看看孩子會先懂得叫爸爸,或是媽媽。
孩子兩歲時,我們再拼一個妹妹。
這樣,哥哥懂得照顧妹妹,妹妹懂得如何被照顧。
我不會偏心孩子,不會因為孩子而冷待你。
即使有了孩子,我也會像以前那樣。
讓你每天醒來,都看得見我在你身邊。
我會與你分擔家務,儘管孩子大概會對我做的地獄料理抗議。
我會很愛很愛你,一輩子。
並與你一起老去。
「佢要我同你講。」任浩然腦中雖然完全吸收著林楚翹真實的想法,但口中卻要繼續完成林楚翹的遺願,「你好靚,果然生完之後唔會變樣,都係咁靚。」
不行了。
就連我也...
難過得有種心碎的感覺。
「你要過得好幸福,好幸福。即使佢去到另一個地方,都會用另一種方式,繼續望住你,保守你,祝福你。」任浩然的哭腔也開始覆蓋著話語,「如果搵到個可以照顧你嘅人,即使冇佢咁靚仔、咁善解人意、咁迷人,都放心去。唔好顧慮佢,佢只想有人可以代替佢,比到幸福你。」
好痛。
心好像將要被撕裂一樣。
任浩然看著朝自己微笑、點頭的林楚翹,心中的灼痛感並沒有減輕。
林楚翹走到自己的妻子旁邊,蹲下來,讓自己與她的高度一致。
低頭,親了孩子一口。
以及不能漏掉的那人。
必須要說再見的愛人。
祝你幸福。
See you later。
落紅
2020-09-17 18:5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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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遇見那女生時,並沒有很多正面交集。
但印象很深刻。
毛衣,短褲。
短髮,有著會說話的雙眼。
浮著一種厭世的氣質。
看起來,無論對誰,都很有戒心。
『嗰條女?唔記得叫咩名喎,剩係知好撚出名。』
關於那女生的輿論很多。
『乜孜囉。』 『邊個孜?陳敏之定卓韻芝?』
也可以是黎姿吧。
opps,說出來肯定會受到鄙視。
『佢中學嗰時就已經釣到個中學阿sir冇咗家室,而家啲車啊樓啊全撚部都係以前啲一號二號n號男人比。』
『好似話佢甚至唔驚比人知,好似覺得自己做嘅嘢一啲問題都冇咁。』
『啲人話有錢就屌到佢,佢段月計包養。』
『Alex你咁撚有錢,要唔要試下?』
『真係咪撚講笑,我有個表哥真係包過佢。』
『認真呢?!!!』
『堅㗎,話佢真係好撚正,嗰時仲送咗部車比佢。』
流言蜚蜚。
雖然並不知道為何自己會關注這個女生。
但總覺得,她並不是個壞人。
她的眼神中,並不只存在著厭世。
是求救。
她大概不認識我吧。
畢業為止,也沒留下彼此的聯絡方式。
再次見面時,是六月九日。
本身在金鐘的戰場。
被推至灣仔。
應該追上去嗎?
或是應該先止血?
剛才在煲底打得太忘我了。
——!!!!
跑。
雖然還沒有看見是誰。
但的確有人往我的方向追來。
衣著還是太明顯了嗎。
『嗶——』
在我面前響了銨的車。
是你。
不變的髮型。
不變的眼神。
來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
落紅
2020-09-17 18:5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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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怪的感覺。
從任浩然起床後,開始變得相當尷尬。
雖然已經做過許多次夢。
以孜孜生前的主觀畫面,看見那個叫作歐酌的男生。
這次竟然是以歐酌的主觀畫面。
但為什麼?
我與歐酌之間,應該沒有任何連結。
而且,孜孜看得見我的夢境。
她也好像有點尷尬。
「我哋...」任浩然決定主動打破這個尷尬,「去緊邊?」
「楊屋道街市。」孜孜也在良久的寂靜後開了口。
楊屋道街市。
任浩然聽著這個熟悉的地名,在自己的記憶庫中找了找。
這不是最近爆發過武漢肺炎的地方嗎?
…鬼還真好,不用害怕染上肺炎。
「如果有武肺嘅話點算?」我朝著孜孜皺眉,「我唔想自己啲私生活比人起哂底喎。」
「你有咩私生活可言?」
孜孜使出秒殺。
HP-99。
「大佬,你估每日咁樣走嚟走去唔洗時間咩?」我沒有私人時間還不是因為你嗎,「況且我本身有補習社part-time,疫情冇得做咋嘛。」
「我出現之前,你又做咗咩?」孜孜的臉上難得有那麼一點笑容,「話寫小說,未又係寫唔出。」
…真不知道這個人有笑容是好事或壞事。
這笑容,感覺上完全就是一種譏笑。
「放心喎。」
一瞬之間,孜孜的笑容加上了一點苦意。
「好快,我就會離開你嘅生命。」
…她剛才,說了什麼?
她說她很快,便會離開我的生命。
這是什麼意思?
指的是離開我,或是離開這個世界?
「何以見得?」嗯,先用反問句。
「有冇發現,你發到我嘅夢,已經越嚟越接近核心?」日落的夕陽映照在孜孜臉上,卻又再穿透其靈魂。
夢境。
已經越來越接近「核心」。
她所指的核心。
是指關於自己死去的事情吧。
「我有問題想問你。」任浩然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拋出這句話。
「遲啲。」孜孜停下了腳步,望向眼前站於魚檔前的怨靈。
長髮的女生。
或是應該說披頭散髮。
身上有多處明顯傷痕。
即使沒有站得很近,也能夠隱約看到。
手上、背上、胸前、全身的傷痕,乾的濕的,啡的紫的血紅的,不規則地混在了一起。
像是好了又再次加上的傷處。
頸上的掐痕。
赤裸的身軀。
孜孜看著那身影,難得地凝住了動作。
是看錯了嗎?
任浩然看著孜孜的眼神,裡面竟然帶有一絲恐懼。
簡直就像是...
想到了一些屬於自己的經歷那樣。
那女孩的目光,一直放於一個正在買魚的老人身上。
那老人買完了魚,離開魚檔,女孩又立即跟上。
我們也像那女孩跟著老人的那樣,跟著那女孩。
直至到老人出了街市。
女孩沒有踏出街市,在街市內看著那老人走遠。
只看著那神情也能感受到的悲傷。
直至那老人已經走遠得看不見,那女孩再以那個狀態待了好一會兒。
嘆過無數次氣,再回頭打算回到街市中。
才與眼前的兩人對視著。
孜孜帶著黯淡的眼神,走近到女孩面前。
把手放在她的頭上,從上由下掃描了一次。
女孩的頭髮瞬間被梳理好,整個儀容亦變得整齊。
傷口逐漸被完整的皮膚遮蓋,身體被一件樸素的黑色連身裙覆蓋至膝上。
女孩看著這個過程,緩慢地反應著。
並以一個難以啟齒、卻同時想訴說什麼的神情看著孜孜。
那感覺,像極了任浩然第一次遇見孜孜時。
當時的孜孜,亦是用這個神情看著任浩然。
如果看到這女孩死前的記憶。
也就能大概猜得到,孜孜死前的經歷嗎?
落紅
2020-09-17 18:5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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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一片。
就在隔壁的叫聲。
並非透過牆壁。
而是於監房門外,U turn了一輪後再來到這房間內的聲音。
甚至帶有微微的一點迴音。
吵雜地混在一起。
卻如此深刻地打進耳窩中。
淒厲地,絕望地,嬌柔地。
慘叫聲,求饒聲,呻吟聲。
在那黑暗的地獄之中。
另一個頻道,存在著各種使人厭惡的吭哧。
有些是因為用力毆打而吭哧。
有些是因為起勢地抽插下體,用力把自己推向高潮而吭哧。
沒有任何人。
可以穿越結界,把我們救出。
我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亦沒有這個空間去思考自己做錯了什麼。
只知道自己在受著連殺人犯也不會受的對待。
我們還是人嗎。
我們還被當成人嗎。
下一批。
無視掉沾在我身上不同部位的體液。
以及這個房間中的血、汗、淚。
黑暗中還能微弱地看見那些身影的動作。
或許是因為已經適應了這種黑暗。
也或者因為我已經距離死亡不遠。
他們像剛才換了又換的那群人那樣。
三人成團。
脫下自己的褲、內褲。
然後野蠻地。
把躺了下來的我又再次拎起。
套弄了兩下自己早已勃起的陰莖,一下子用力插入我身體的各個部位。
瘋狂地抽插著。
他們在我身上不同部位抓著、捏著、借力。
他們興奮時,會任意移動我,或把我身上的繩又再移位綁好。
汗水的酸臭味,體液的腥臭味。
『你睇下條女幾撚淫。』
『放心喎,後面仲有好多人排緊隊屌你。』
『哇、喂,屌,屌,佢好撚緊,好撚正。』
『呢啲女,生出嚟就係比人屌。』
『爽唔爽?比前線啲曱甴中出過幾多次?』
『我哋屌得你爽啲,定班曱甴屌得你爽啲?』
『你留喺度,比我哋日日屌?』
『喂,出去捉多幾件返嚟,咁樣玩好撚爽。』
好像都已經不會痛了。
畢竟,這天以來,他們已是第四批了。
我們被當成了充氣娃娃嗎。
我們被打死、姦死也好,會有人知道嗎。
我還有活著出去的機會嗎。
活著出去了,又會怎樣嗎。
死了的話,會是被自殺,或是連屍體都沒能發現呢。
我希望,至少屍體能回去。
這樣,你才不會每天抱著那無意義的盼望等待著我回家。
被自殺,可能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吧。
那麼,我希望自己被自殺。
我並不希望你知道,我在遭遇些什麼。
我並不希望你知道,我在被哪些人、用哪些方式蹂躪。
爸爸。
鄭家純我老婆
2020-09-18 08:28:20
無同過樓豬唱K是否人生遺憾
落紅
2020-09-18 18:5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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墳場。
雖然不是第一次把怨靈帶到自己的墳前。
但這次,全身都遍佈著不自然。
全部都是真的。
己方不斷再提出更多加害人、更多證據的。
敵方不斷再提倡這些全都是誣蔑、誹謗的。
執法部門內的輪姦。
執法部門。
輪姦。
非人對待。
事發時。
她明明只在整理連儂牆而已。
一個這樣的女孩。
「穎琳佢,生前好乖啊可?」
墳前的老人聽見這話,抬起頭來,側臉看著眼前的兩人。
任浩然,以及孜孜。
一身黑色的裝扮,稍微正式。
「我哋係穎琳以前喺澳洲working holiday嗰時識嘅朋友。」任浩然看著老人疑惑的眼神,先開聲解釋道,「疫情關係一路都走唔到,而家至返到嚟探佢。」
答案。
被自殺。
或許是最好的結果嗎。
「有心。」老人明白了過來,便朝兩人輕輕點了頭,「穎琳生前都好中意呢隻花。」
風信子。
任浩然把黃色的一束風信子遞給身旁的孜孜。
孜孜的視線因任浩然的這一動作,而從老人身上挪開。
緩緩將花放到墓前。
「爸爸——」孜孜突然又站了起來,別頭看著老人。
現場氣氛一片尷尬。
「哈、哈哈,唔好意思,世伯,我女朋友好細個就唔喺香港生活...」任浩然立刻衝出來介入道,「佢叫其他朋友嘅屋企人都會唔小心叫錯咗——」
「唔緊要。」老人微笑著,把任浩然的話打斷,「咁樣睇,你女朋友同穎琳真係有幾分似。」
孜孜凝視著老人溫暖又熟悉的笑容,鼻子酸得覺得痛。
與穎琳有幾分似。
我就是穎琳啊,爸爸。
我就在這裡。
雨。
開始往地上打落。
「唉啊,落毛毛雨添。」
「世伯,我哋揸咗車,比我哋車你一轉好唔好?」
事情。
推進得頗順利。
『我嘅遺願...』
在孜孜還沒有把自己的身體借給張穎琳前。
張穎琳向我們講述了她的身世,以及遺願。
『我想車我阿爸一轉。』
考取車牌還未夠一年。
本身覺得自己總有機會載家人一遍。
原來這些機會,並不都如此理所當然。
當我把它視作理所當然時...
它便會用這種方式對我抗議。
死了之後。
用這種方式實現。
「穎琳話過,賺多幾年錢就買部車,想帶你周圍玩。」任浩然與張爸爸一同坐在後座,「佢話你後生嗰時掛住返工養佢,都冇去過咩好地方,食過咩好嘢。」
「後生嗰時養嚟有乜用...」張爸爸的眼睛眺望窗外,「最後未又係話走就走。」
氣氛再次凝重起來。
「佢每次出門口,都講低一句『我出去啦』。」張爸爸的眼神空洞得沒有光,「冇諗過,佢呢次出咗去就返唔到嚟。」
家中每個角落。
你的衣服,出門前沒有執拾好的書桌。
你上星期剛買下的出前一丁。
還有你買給我的奶粉。
鞋子,外套,背包,手錶。
全部都完好。
就只有你,再也不完好。
我也因為你的不完好,而不完好。
「至少喺呢20年嚟,我諗穎琳過得好幸福。」任浩然望向張爸爸,「佢話過好開心,佢話過自己有好好嘅爸爸。」
駕駛座上的孜孜看似說不出什麼話來。
彷佛光是要忍住淚意,就已經盡了自己的全力。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最後一次了。
最後一次駕駛在香港的路上。
最後一次看見這般藍天白雲。
最後一次感受陽光灑在自己身體上的溫度。
最後一次看見父親。
「佢話過,就算比佢有下世,比佢再揀多次,佢都想做你個女。」任浩然把張穎琳的感受吐出,「世伯,你要照顧好自己身體,穎琳都想見到你健康、見到你幸福。」
怨靈被引渡,說是「去他們該去的地方」。
那個,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在那個地方,他們能夠再次看見死前的親友嗎?
或是所有記憶都會像肉體一般,煙消雲散?
我並不知道。
只知道,眼前這個最後的會面,將要結束。
張穎琳與她父親,最後的會面。
「唔該哂你哋。」張爸爸朝著兩人微笑,伸手拿回自己放在車上的破舊購物袋,「見到你哋,就覺得穎琳都好叻,識到咁多錫佢嘅朋友。」
「又點夠你錫呢。」任浩然立刻幫張爸爸的忙,把購物袋從地上拎起,再遞給張爸爸,「世伯,小心身體,有咩事要幫手嘅,隨時出聲。」
張爸爸把車門打開,蹣跚地下了車。
張穎琳。
你真的什麼都不說嗎?
任浩然看著位於駕駛座的那人。
身體是孜孜。
但靈魂卻不是。
車門被關上了。
這是最後一次了。
「爸爸—!!!」
終於。
還是再這樣叫喊了。
孜孜開著車窗,看著已經走遠兩步的人。
那人像他認知的那樣,因為她的叫喚而回了頭。
哭成淚人。
像是已經無法說好任何一句話的那樣。
這個女孩。
用力的擠出了一個微笑。
「我出去啦。」
落紅
2020-09-18 18:5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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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多次於夢中看見的人。
最近越來越頻密。
幾乎每天做夢都會看見的那男生。
歐酌。
在一處燈光暗黃的房間內。
麻雀桌上放著的,是一盤象棋。
我往歐酌的前方放下一杯水,往他對面的位置坐下。
對面的人似是已經能預想到我的行為,並沒有說什麼。
於這空間中,光芒只足以剛好把大家認出。
桌上的棋,也要在調整過角度後才能隱約看清。
「睇嚟好煩惱?」我也喝了一口水,再把杯放下。
「你覺得呢?」歐酌終於把視線從棋子上移開了一會兒,「我會好好奇,點解?佢做嘅每一步,係點解?」
『佢』。
是在指某個政權吧。
「每個動作,每個可能,我都要再諗。」歐酌說著這話,又重新往棋盤上看著,「喺蛛絲馬跡之中,我好似尋找到屬於我嘅答案,但又好似唔係。」
「或者你可以講下,你尋找到嘅答案係咩。」我把身體往歐酌的方向挪前,「有好多嘢,唔需要你一個人諗。」
歐酌聽了這話,緩緩抬起頭來看著我。
「係想逼死人。」歐酌直直地望著我,「之前咁多個起義嘅城市,都係敗喺呢種無力感、絕望感之下。」
習得無助。
原本認知的因果關係不再存在時,認為行為再也沒有意義。
原本該面對法律後果的人,再也毋須面對法律後果。
原本該保護、服務人民的,變成殺害人民的。
保護、服務人民的,最後被殺害。
「佢想利用人嘅呢種心態,去逼到反抗嘅人一係放棄、一係死。」
反正不論如何反抗,最終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得不到屬於自己的自由。
「諗到呢度,可能係改變唔到咩,但我有一種豁然開朗嘅感覺。」歐酌咽了一下口水,眼神依然如此堅定,「啊,原來係呢種方法。」
這人,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想盡各種方法,分析敵人的想法。
但的確。
這也許非常重要。
能使我們找出戰勝的武器。
「原來只要我走於界外,唔選擇放棄、亦唔選擇死,咁就已經喺不知不覺間脫離緊佢嘅佈局同掌握。」
於這人來說,應該算是很消極的方法。
但誰知道呢。
就像你說的那樣。
當再不知道該如何取捨、如何取勝時。
就做敵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未必會贏。」
歐酌的一字一句,低聲而清晰。
烙在心坎處的某個角落。
「但如果輸,我要一齊輸。」
久久不能抹去。
直至死去。
甚至死去以後。
「你覺得呢?」歐酌再次正視著我的雙瞳,「你點睇?」
你明明都已經想出來了。
不是嗎。
「我覺得,你已經拎到屬於你嘅答案。」我站了起來,走向歐酌的方向。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答案。
無分對錯。
但當你一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
又何須要因為誰人的話與眼光而改變?
「就算我哋真係棋。」很近,幾步便已經到達的距離。
又為何一定要被擺佈?
我在棋盤中隨手拎起了一隻棋子。
拎到半空中,然後放手。
棋子落到地上的聲音,非常清脆。
在這空間中,像是就要形成迴音一般。
「唯有唔喺棋盤上嘅棋子,至可以得到真正嘅自由。」
落紅
2020-09-18 18:59:38
———————————————————————————————————————————
無法確定,這是否兩個連著的夢。
或是,這就是孜孜於死前的畫面。
與感受。
濕。
黑。
積水有規律地往下掉的聲音。
帶點霉爛的木臭味。
這一輩子都不想再看見的天花板。
我不知道這地許何名。
亦不知道這種從腳尖傳至髮端的戰慄感何來。
也不知道這番凌辱的終點於何處。
我像個沒電的機械人一樣,被控制、蹂躪著。
不,於他們眼中,我只是個性玩具吧。
沒有求饒。
沒有一滴眼淚,沒有一聲呻吟。
沒有掙扎。
因為我知道,於他們眼中,我是被生吞的章魚。
掙扎的動作越大,抓得越用力。
他們會越興奮。
下體已經麻木了。
不論是快感,或是痛覺。
不論是多猛烈的撞擊。
經歷無法確認經過了多久的輪姦之後。
都已經麻木了。
偶爾在被蹂躪的同時,還會像個出氣娃娃地,被拎起來打一頓。
鞭打也好,掌摑也好,刀刮也好。
望向前方的視線,已經開始失焦。
絕望的感覺。
什麼都失去。
什麼都失去了。
我還有可以失去的嗎。
我還有什麼想做的嗎。
這一切,快要結束了嗎。
我不奢望自己有活下去的機會。
如果這一刻,讓我於死前許下最後一個願望。
我只是想要自由。
只要想要像個人一般生存下去而已。
在這個逐漸被推往死亡的都市之中。
我不求有誰能救我一命。
只求有誰來...
求誰來。
求誰來,看到這個畫面。
求誰來,把真相蔓延出去。
不管是誰也好。
求求你。
把真相掀開。
落紅
2020-09-18 19:01:05
是
鄭家純我老婆
2020-09-18 19:56:17
好想同樓豬瘋狂唱梁靜茹
落紅
2020-09-19 18:5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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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不了。
一點都吃不了。
「真係唔食嘢?」孜孜經過機場的餐廳,再次向任浩然確認道,「你都真係好耐冇食過嘢。」
自從夢醒以後。
完全沒有。
孜孜也知道,任浩然並不會因為夢到自己與歐酌的對話而變成這樣。
是第二個夢境。
她也很意外。
任浩然成為自己宿主以來,從來沒有試過這樣。
連續做兩個夢。
或許是因為張穎琳的事情嗎?
把自己死前的相關記憶也一併翻出來了。
甚至連那時候許下的遺願...
也竟然就這樣曝光了。
「你又點會覺得,我喺見到你死之前嘅畫面之後,仲會有心情食嘢?」任浩然望向孜孜,語氣稍重。
至少比之前都還要重。
…也是。
那畢竟不是什麼美麗的畫面。
「或者我要話咗比你聽先。」孜孜雖然向任浩然說著這話,但視線卻是望向前方,「你之後會見到嘅畫面,可能會比你琴晚發嘅夢再噁心十倍。」
任浩然聽完這話,愕然得站在原地。
望住眼前那女生。
到了要說清楚的時候了吧。
任浩然正想把上次未能成功問出的問題拋出時,孜孜卻像突然感應到什麼似的,一支箭地往一個方向衝去。
再回來時,手上拉著另一個魂體。
…如果孜孜於生前是個勇武派。
女人來說,大概是極度敏捷的勇武派。
「呢個又係...?」明明不到一星期前才解決完張穎琳的事情。
「睇嚟係逃亡去海外嘅時候冇咗條命。」孜孜像是沒有用掉任何體力的那樣,冷靜地看著任浩然,「唔知用咩方法,靈魂返到嚟香港機場。」
那魂體是個男人。
如果是逃亡的話,或許是個有案底的人?
這樣的話,在被捕人士關注組找找記錄的話,總會找到吧。
「你...」魂體望向孜孜,眼神似是非常驚奇。
怎麼了。
簡直就像是認識孜孜的那樣。
「穆有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