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奇幻】曉星幻想:來恩的異空傳說(重開,唔好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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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10 14:18:22
第八章:激鬥幾時?(A)

  淅瀝淅瀝,水滴匯聚成串,滋潤睡醒的泥土。綿綿濕氣瀰漫於青草原上,雲中的朝陽轉化為光暈。粉紅絹布底下,琪安莉負責撐傘,來恩隨行在旁,二人的肩靠得很近,偶爾相碰。氣質之高下近於母子,外貌之差異狀似姊弟,太親密的接觸加劇了糊塗的氛圍。這趟終點未詳的散步,難堪甚矣。

  「我們使用雙子塔的傳送裝置嗎?」雨聲輕盈,來恩盡量放輕嗓子。

  「那個裝置不夠靈活。這次改用點對點的空間轉移裝置。」琪安莉掏出一個沙漏型的白晶體。其大小適合藏於股掌,表面剔透,內裡裝滿鑽石塵般的顆粒。「是限用一次的消耗品,一個傳送點配一個接收點,方便分散的團隊集合。就待我的同伴在目的地那邊設置完畢。」

  「這世界真神奇,既有樸素的城鎮農村,又有先進的科技設備。」提到神奇,視線不經意地投向那把天藍的長髮。

  「我的頭髮?與聖殿科技無關。」少年人的心思變化,琪安莉挺擅長把握。「這是脈動過盛的生理現象。體內脈動增強期間,有時候會失控外洩,導致身體外觀產生異變。我和雅恩的頭髮、多蘭蒂的指甲、柏琉伽的左瞳都是如此。最慘烈的數十聖座中的『暗影之座』,整對眼球都染成墨黑。」

  「克勒斯先生呢?印象中,他的外表跟一般人差不多。」

  「脈動外洩的原理,如同一大壺紅茶注入小茶杯,終致溢出。沒有溢出的話,可能緣於紅茶太少,杯子輕鬆應付。這是普通人類身體的情況。至於克勒斯,則是截然相反:一個烹煮太陽的大釜,倒多少壺茶都綽綽有餘。」

  「烹煮太陽?」

  「對啊,某個抱住他的深夜,我做了給他活活燒熔的惡夢。」

  「大家都把克勒斯先生形容得生人勿近。」

  「來恩,你要明白,克勒斯他,不是懂得呵護後輩的人。從來不懂。」琪安莉停下步履,稍頓,又道:「我出生於薔薇村,曾以為採花姑娘是終身職業。直到那天,一個陌生男子昏迷在村外的古樹下,我把他抬回家中,為失憶的他賦予名字,又陪他到火山尋找身世線索。然後,我成了這副模樣,全因為遇上他。要接近偉大的太陽,必須胸懷焚身的覺悟。」

  話聲剛落,白晶體顫動起來,發出茲茲的響聲。她攤開手掌,晶體裡的顆粒全數亮起光輝,精鑽的優雅易為黃金的貴氣。

  「看來那邊準備就緒。」

  她遞上晶體,來恩遲疑片刻,才曉得雙手接過。此舉用意何在?他不敢妄動,雙手保持奉物之態。對方則是未加指示,只顧收起雨傘,步向路邊,豎之於青草上。雨開始落在頭上,「一頭霧水」從比喻轉為陳述,煞是寒涼。正欲問明,又見沾在傘上的水點凝結起來。及腰的冰柱轉眼成形,封住傘身之餘,亦穩固地插入地面。

  「我們要出發了。」

  安置周全,可以滿意地放手。她返至來恩跟前,取回晶體,五指用力一屈。噼啪一聲,彎曲折斷,點點顆粒從指縫間流走,隨風盤旋高昇。光輝煌然擴張,交織成一幅華麗的帷幕,把雨水、青草、浮雲、晨曦與一切物象隔絕在外。帷幕柔美,好奇的來恩試著伸指觸摸,未料強光忽然暴發,迫使他合上雙目,一如上次自山洞穿越光球的經驗。

  異象招搖如斯,遠在洛頓農莊一方,亦能清晰察見。尤其是那佇立二樓窗邊的身影。那精心挑選的傘與他共渡一程,冥冥中自有主宰,她默念著,在光體盛極而渺然消失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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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24 19:20:09
第八章:激鬥幾時?(C)

  放眼前方,來恩又馬上發現遠處豎立著一排樓房。或高或低,或直或斜,模糊的建築物形體向左右延展,在天地間繪出沉實的界線。似是包圍著這片土地的,他一邊猜想,一邊環顧。

  及至轉身半周,他才記起伴隨在後的琪安莉。如今在她身邊,還多了三個同樣披鮮色披風的身影。束魚骨辮的多蘭蒂,他認得。至於另外二人,男的左眼金黃,女的髮垂蒼藍,據琪安莉早前的描述,身分和名字不難辨別。

  「來恩,又見面了。」多蘭蒂含著笑意,向來恩揮揮手。「先跟你介紹,他們是雅恩莎撒和珀琉伽。看披風顏色,便猜到他們的脈動屬性。」她輕巧地自轉一圈,覆蓋背脊的翠綠色飄揚起來。

  「待會跟在後面,完全不用害怕。」珀琉伽神氣地豎起大拇指。「我們很熟識這伊克敕德。在王都大戰前,大哥在這裡收拾過魔宮。」

  「為求保命,奉勸你跟這小子保持距離。」雅恩莎撒竊笑一聲。「不知何故,敵人偏愛集中火力轟炸他。踢他到最前綫是標準的安排。」

  玩笑中夾帶頗慘烈的畫面,來恩不懂應答,僅以癡笑附和。為甚麼大家表現得這麼輕鬆?為甚麼他自身也揚起嘴角?不可思議的前輩,他難以理解。明明幾件披風底下,貼身灰衣包裹全身,是嚴陣以待的模樣。那些綿密的網狀纖維物料未詳,但體育場上的見識提醒他,設計旨在配合非常激烈的肢體動作。

  「話說,多蘭蒂,」此時,琪安莉問曰:「你沒有陪克勒斯到朔方島?」

  「昨日臨行前,大哥改變了主義。」多蘭蒂搖搖頭。「他說,強闖禁地的罪名,一人承擔即可。我想一想,理由好像挺充分啊。」

  「又即興發揮。幸好以他的水平,引誘黑龍飛來這地點,可謂小菜一碟。」

  「抱歉,我有個問題。」來恩曲臂舉手,輕聲插話。「黑龍會飛天,克勒斯先生可以如何吸引牠?」早在米米轉述計劃時,他就搞不清楚這環節。單靠一人之身、半日之力,要引大怪獸到千里以外,決非簡單一語「強大」足以妥善解釋。

  「關於這事……」琪安莉本欲解釋,卻又戛然止住。稍頓片刻,她緩緩回身,舉頭眺望天邊,故作神秘地提議:「時間正好,你自行確認吧。」

  雲層厚積,天日褪色,陰鬱格調與洛頓農莊一方相似。普天底下的勾連,發現固然驚喜,但是所謂「自行確認」者,來恩摸不著頭腦。一大團白茫茫的,舉手遠不能及,內裡乾坤難於揣測。

  嗷嗚!

  突然間,雲氣洶湧旋轉,開出一個圓洞,吐出火球似的物體。急速墜落,軌跡垂直,在半空拖出一條燃燒的長尾巴。那是甚麼東西?他來不及考究,焦點馬上移向它的正上方——是個比火球大幾十倍的黑影,軌跡相同,速度更快。雲層幾乎裂開兩闕之際,它已狠狠地撞擊地面。砰,是隕石來襲之勢,塵土飛揚成天幕之餘,巨響迫使眾人掩耳彎腰。

  「珀琉伽!充電啊!」

  那神秘的火球衝破塵土,直飛往眾人所在之處。愈來愈近,輪廓漸見分明。是披上赤色披風的克勒斯。他腳踏懸浮的白色滑板,膝蓋微曲,兩臂平放,重心下傾,好讓安裝在後的噴射引擎全力發動。

  「收到!」

  滑板抵達眾人跟前的一刻,克勒斯一躍而下,珀琉伽同時推出閃爍的一掌。以力抗力的相觸,電光不單全數抵銷了衝力,還一口氣把滑板彈射回去。電磁砲彈能量充沛,直擊大團塵土的中心。轟隆,爆炸捲起狂風,飛沙走石在高熱中狂颷,活像新鮮出爐的爆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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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31 12:22:16
第八章:激鬥幾時?(D)

  轟隆,爆炸捲起狂風,飛沙走石在高熱中狂颷,活像新鮮出爐的爆米花。

  「記得填妥裝備報銷的表格。」煙火縱然燦爛,琪安莉不忘調侃。

  「別追究我啊,是珀琉伽破壞的。」克勒斯著地,舒展著長期繃緊的肩背肌肉。

  「吓?我配合而已。」珀琉伽驚覺中計,連忙嚷著;「不填表,不要填表!」

  嘈音徒然刺耳,雅恩莎撒一手推開他,再問正事:「大哥,朔方島情況如何?」

  「警報系統失靈,自動設施都停止運作了。我登島時,黑龍已四處大鬧,封印牠的地下室變成了露天劇場。」克勒斯回望逐漸平息的塵土與火光。「好消息:力量水平的確低於數據庫的紀錄;壞消息:原有的智慧和理性剩餘無幾,頭骨裡面盡是抑壓多年的壞脾氣。」

  嗷嗚——

  龐大身影挺立而起,踏步而寸,向眾人昭示真身。額上的犄角、兩臂的銳爪、巨大的翅膀、修長的尾巴,通通符合預期。失算的部分在於,漆黑的膚色實為具反光效果的亮黑,堅韌的龍鱗易作平滑的金屬甲殼。牠甚至沒長有明確的眼部器官,罩著鋼盔的頭部僅有幾道亮著紫光的曲線,一如那些佈滿其身軀的明麗條紋。

  「牠是黑龍?跟畫像的天差地別。」珀琉伽面露難色,弱怯怯地發問。

  「看來是個很厲害的角色。」多蘭蒂亦苦笑著。

  「我們想像的,是牠過去的模樣。」克勒斯淡然答曰。「那顆『種子』開花,賦予牠朝思暮想的強大肉體。黑龍當時敗於人類,正值垂死,心中有怨。」

  來恩沉默地上前,仔細打量黑龍的姿態。誠然,緊張以外,心底沒份外驚訝。一方面,有關敵人的概念從來定義作「怪獸」,而這頭「怪獸」實際上有多古怪,影響相當有限;另一方面,羅蘭色條紋勾起了一絲熟識的感覺。他想起艾美,貝雷特操控的女打手,同樣是承受拘束,與妖光共舞的個體。魔宮的凶險恐怖,上一回深刻體會過,所以接下來的挑戰,極其量是同等的厄困,無以超越。多麼安心呢。

  「記住這時刻。是新一章,你的人生你的故事。」

  克勒斯的細語縈迴耳邊。來恩未及反應,五色的披風一一在身旁擦過。琪安莉還特地拍拍他的膊頭,似有深詳的寄意。無論方才抒發了多少疑慮,他們如今全都昂然邁步,正面趨向張牙舞爪的敵人。摩拳擦掌,專注凝神,諸個背影與黃土、黑龍組合成最圓融的風景。美學的邏輯理必如斯。

  別顧著觀看,盡快追上去,來恩自我警醒。為甚麼此時此刻身在此地?為甚麼連日不計勞苦連日鍛鍊?為甚麼當晚沒有一口回絕克勒斯?為甚麼他忘記了打聽回家的途徑?也許由始及終,答案都很明暸的。深呼吸之際,第六個身影出現了,如夢似幻的,與他並排。

  相似的金髮,相似的骨肉,相似的熱血,僅是體形略高於他。這個身穿錦袍的傢伙,小子曉得,藉由母親的推崇,藉由眾人的述說,藉由自己的思念。是兩個時空中的一體,因果相乘的連鎖。

  對方往後伸手,執住背負的劍柄;他握緊右手五指,銀手鐲綻放光輝。

  對方謹慎抽劍,展露半截七彩的劍身;他貫注脈動,驅使凹凸紋理靈動起來。整隻手鐲開始變形,像藤蔓一般繞著手腕大幅伸展。

  對方奮力振臂,揮出流芳百世的星雲劍;手鐲的形態終於固定下來,成為一件包裹手腕與大半個拳頭的裝甲拳套。狀似中式龍的雕飾,暗示原來的凹凸紋理概為翔龍盤踞之意。銀的龍治黑的龍,彷彿強調了這一戰之命理原由。

  你要追上去,當心落後。

  我會追上去,當心落後。

  踏出弓步,小腿蓄力,傾身一蹬,一鼓作氣。永遠前進的人生,一次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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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07 12:37:38
第八章:激鬥幾時?(E)

  五人已分頭行事,最接近他的是多蘭蒂——精確而言,她主動停了下來,跨步低蹲,兩手置於腰間右側,恰如抱著個隱形的籃球。黑龍就在正前方,她屏息幾秒,再大喝一聲,以移山之勢全力推掌。動作近乎孩子耍玩,果真颳起了烈風。塵土流向透露,氣流依螺旋的軌跡凝聚,刺向黑龍的肚皮。

  黑龍舉臂抵擋,壓縮的風力與爪子摩擦,火花四溢,錚錚作響。螻蟻撒野,應當嚴厲掃蕩。遮天的鐵翼張大,猛力拍動,徐徐起飛。照道理居高得利,豈料攀升不到十米,左翼背部赫地撕出一道大裂痕。黑色金屬碎片灑落,失控的牠則再度墜下,四腳軟癱地伏在地上。

  「在空中燒了大半天,總算有成果!」克勒斯得意地喊曰。

  「我好心替你降降溫。」雅恩莎撒奔向受傷的飛翼。四個清澈的水球正環繞其身,像歡樂的旋轉木馬般。及至她振臂一揮,諸「木馬」立地回復狂野,各自朝向四方飛走,優美地拐個大彎,最終同時轟向那繼續擴大的裂痕。

  重擊是為進行曲的前奏。水球壯烈爆破,冷水一半濺上半空,一半滔滔低流。逝者如斯,下一刻註定離散。但在「下一刻」臨到前,一切都凝結了。一點連一點,冰粒接合成冰棱,冰棱伸展作冰錐,處處成形,不計其數。濕透的涼意轉化為霜凍的寒氣,深深鑽入飛翼的裂痕。

  原來琪安莉與柏琉伽皆跳到翼上。女方既已施展脈動,便輪到男方十指緊扣,臂高舉腰後彎,傾盡力氣錘向冰雪。電能自其雙手流出,沿著冰面疾走、擴散。一如期望,電光流至冰錐的尖端,抵達裂痕的最深處,從內部瓦解千瘡百孔的金屬結構。能量轉眼累積至極限,壓過黑龍的耐力,啪啦,整片飛翼隨即斷開。

  情勢明朗,勝券在握,來恩著急得很。他急忙拜託多蘭蒂:「多蘭蒂小姐!我需要到高處出招……」

  「交給我。」多蘭蒂往地面一拍,來恩腳下捲起強風,把他直吹上幾十米之高。

  滿以為先把話說清楚,再擺好準備姿勢。結果,定神過來之時,他已經飛彈至黑龍頭上,且衝力至盡,始往下掉落。近距離一瞧,這傢伙比他想像的更巨型,簡直是一座剛硬的小丘。赤手空拳如何撼動啊?算,容不下猶豫了。他竭力調整姿勢,確保身體朝下,專注運氣凝神,讓脈動匯集在拳套。拳套綻放銀光,銀光流向掌心,放出波動。九牛二虎之力撐開了手掌,他遂以洪荒大塊之力強行屈指。光芒、熱力、意志,他牢牢把握住脈動。

  黑龍正爬起來,腰板挺起,來恩的落點似有偏差。幸好盛烈的火球從後飛來,打中兩塊肩胛骨中間的位置。是克勒斯,以及一招脈動溢發的飛踢。黑龍陣腳未穩,被迫重新俯身,而耀眼的重拳亦剛好抵達其頭顱。

  引臂,揮動,伸展關節,肌理拉緊,至於筆直,傾力傾心。

  密閉的頭盔很堅硬,單單一拳不足以擊碎,惟強大的脈動配合地心吸力,構成大爆炸一般的擠壓。黑龍無從抗衡,身體深深陷入土中,僅露出背部。

  世界霍地變得沉寂。來恩仍然蹲在黑龍頭上,連拳頭都未收回來。他喘息著,凝看自己的腕,花了十多秒,方勉強懂得自身所為。終於揮出了拳頭,強勁的拳頭,閃亮的拳頭,來恩.潘德拉剛的拳頭。他抬起頭來,瞧見龍背上的克勒斯,燦爛地咧嘴笑著。克勒斯頷首以對。

  嗷嗚——

  黑龍全身顫動著。是憤怒抑或掙扎?克勒斯迅速環顧四面,手腳未有動作,倒是後腰的甲殼扭曲,張開一個圓洞。蠻離奇的部位,甚有凶兆之虞——不待猜測,那些羅蘭色條紋亮度劇增,達至刺眼的程度,其後神秘的孔洞也冒起相同的光。火山要爆發了,紫色光柱猛然噴湧,直登上雲層之巔,然後分裂成海量光束,如亂箭一般遍地灑下。不講究對象的大轟炸,華麗的,震耳的,大肆蹂躪整片空地,以至周邊的建築物殘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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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4 21:35:45
第八章:激鬥幾時?(F)

  地上四人慌忙逃生,黑龍乘機掙脫土石,恢恢然站立起來。眼見腳下傾側,克勒斯索性跳到地上;來恩反而進退失據,竟然伏了下來,左手拚命捉緊鐵盔,右手再度集結脈動,咬著牙關亂敲亂錘。急就章之下策,技巧欠奉力度貧弱,徒然招來黑龍躒躁。上下擺首一遍,他隨即被拋上半空。

  黑龍朝他引頸舉頭,張大乾巴巴的大口。裡面是個深淵,起初黑得不見線條,及後紫光暴發,漸趨明亮。是濃濃殺意,來恩大致意識到。問題是淪為風中毫末,拋物線不由他決定,自保流於妄想……實際上也沒有妄想的餘裕了,能量的光芒已照亮了整排尖牙。

  「喂,對手是我啊!」

  煌煌火焰筆直高昇,以上勾拳之勢燒灼黑龍下顎。殺了個措手不及,龍首不由自主地仰得更高,吐出來的光束偏離目標,換來一幅穿雲崩空之景。就怕飛鳥浮游無辜蒸發,不留殘跡。

  總算避過一場大劫。然光束外圍熱力奔騰,大肆擾亂空氣的流動,結果把來恩彈開至更遠的地方。光束、黑龍、克勒斯,所有形體正在縮小,安靜下來,彷彿有點失真。等著墜落,無能為力,他思疑自己將處身何方。

*     *



  側臥的來恩瞟著雲團,反復回憶驚險的著地過程:急速墜落之際,他記起右手銀光的另一功能,立刻捲曲身體,雙手掩面抱頭,讓發亮的銀手鐲放出脈動。砰,某座樓房的屋頂給砸破;砰,三樓地板給砸穿;砰,二樓地板同樣遭殃;砰,地面一層多了個淺坑。隱形屏障承受了前三次撞擊,能量耗盡,最後一次唯有交回肉身承受。對比粉身碎骨皮開肉綻,些許痛楚可謂萬幸。

  開了幾分鐘小差,呼吸恢復平和,他撐起身體,從坑中爬起來。顧看一遍,這裡是家殘破的民宅。破損的天花與地板固然怪罪於他,但櫥櫃顛倒、餐桌缺角、木椅斷腳,亂七八糟的佈局暗示,更粗暴的惡客曾到此一遊。大門門板失蹤了,坦然展露同樣頹圮的大街風光。他小心走過去,未及三四步,竟踩到異物。薄薄的,軟軟的。挪開腿,垂眼看,方知是塊昏灰的爛布。尺寸略大於他的布鞋,針織花紋屬於棉衣之類,四邊還有散如花開的絲絮,顯然遭受大力撕扯。

  曾經存在的某人,曾經生活的證明,在磚瓦淪為陳跡以前。

  滿是詭秘,何必久留?來恩趕緊加快步伐,穿過門框,來到大街上。確實擺脫了局促之感,奈何遇上了新的難題:修長的道路往左右延伸,兩方盡處均是飽受飛沙磨擦的危牆,難以識別去路。東張西望,三心兩意,左腳踏一步,右腳退一寸。迷失得惆悵。倒是一聲龍吟,夾帶隱若的雷聲、風聲、爆炸,瞬間牽引他的視線——紫光在遠方閃現,像根撐起雲朵的牙籤,位置正面偏右,大約相距幾十排樓房。

  估量目標,探路前進,會合大隊,計劃本應如此。及至拐了幾個路口,他方知想法太天真。許多路都給磚瓦堵住,高度接近二樓,加上結構鬆散,幾不可攀。兜兜轉轉,連番碰壁,恐怕愈走愈遠。

  老遠的龍吟再度傳來,仍然伴隨雷、風與爆炸的響聲。

  需要變通的辦法。他的手掌輕按著身旁的牆壁,酌量釋放脈動。參照不甚擅長的綜合科學課,實驗過程貴乎精準,液體一滴滴地注入玻璃試管,試探化學反應的臨界點。一旦積累到足夠水平,超出牆壁的負荷,呯,能量盡然釋放,轟出個大若人身的缺口。比起算式與英文,元素脈動純粹訴諸神奇,適合他。

  家具歪倒,人跡虛空,每一戶亂象類近,活像在紀念某場樂極生悲的狂歡節。

  來恩可無深究的閒情,只管專心開拓筆直的通道。牆壁接牆壁,街巷接街巷,條條大路通羅馬,包括自行開鑿的。總之別太粗暴,免得損毀地基,活埋自己。他是個懂得動腦筋的孩子。

  步步推進,先後直闖十幾間房子,順利而安心麼?誰料到,剛踏出的一步竟然無所著地。若非大腿及時發勁,勉力擺出「金雞獨立」之姿,他已失足墜下了。原來此處矗立於平台上,毗連之地低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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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21 12:57:35
第八章:激鬥幾時?(G)

  原來此處矗立於平台上,毗連之地低了一層。

  這設計固然差點坑了他,但平心一想,其本意或許是愜意的。定神一探,是個長方形廣場,彤紅地磚密集鋪排平坦,矮石廓堆砌在四個角落。在沙塵進占以前,不難想像那些位置栽滿花草樹木,恭迎遊人油然嬉戲。至於這房子的住客,每天賞玩著雅致的翠色景觀,亦算是生活情趣——人家定不擔心循窗戶跌進廣場。

  想像美好,終究遙遠。關於「城鎮廣場」這回事,來恩的深刻感受盡皆來自希瑪利亞裡。崩裂的噴水池,粉碎的檔攤,受重傷的自身。尤其,同一襲黑斗篷現正佇立在廣場中央。

  「黑龍等著我。請你讓一讓路,給我過去。」

來恩重新站穩陣腳,接而一躍而下,直步向夜蓮。儘管猜到對方的目的,他始終不欲動手。一來脈動稍為恢復,當留予對付黑龍;二來,揍夜蓮一頓也好,給夜蓮揍一頓也好,他真的找不到任何理由。

  「我們都等著你。自從那場勝負未分的決鬥。」

  夜蓮的眼神倒是異常堅定。話聲剛落,她揮動左袖,放出勢若蟒蛇的鎖鏈,尖銳的錐子直刺對方眉心。來恩不作他想,即刻凝聚脈動,屈曲五指,引臂抽拳。經驗已有明證,逃跑者陷於被動,勇敢迎擊方為良策。

  銀與黑相撞。拳甲銀光燁燁,強橫地擊退錐子之餘,還干擾了鎖鏈的軌跡,使之方向錯亂。威脅得以解除?此時夜蓮本人飛撲過來,在半空曲起了右膝蓋。幸來恩一早洞悉障眼之法,保持拳頭力度,順勢側身彎腰,以拳甲為護盾。夜蓮縱有傾身衝擊之優勢,還是力有不逮,給光脈動彈開了。

  「夜蓮,你究竟執著甚麼?你……」勃然質問一聲,來恩辟然發覺右腕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定一定神,提臂查看,動靜其實來自他的拳甲。明明已攤開手掌,但拳甲竟不斷顫動,淡弱的銀光隨之明明滅滅。節奏甚有規律,初時緩慢,漸趨加快,與主人的心跳一致。是活物的氣息。

  「神話合金對脈動非常敏感,但玄帝鎖的焦躁,顯然出於其他原因。」夜蓮輕巧地著地,回收鎖鏈至腳下。「它無法容忍世上唯一的同類。」

  「同類?你的鎖鏈和我的……」未待對方回答,來恩就意識到這揣測的漏洞:夜蓮無故襲擊他在先,克勒斯送他手鐲在後。問題的癥結與武器無干。

  「玄帝鎖是黑華村供奉的神器。相傳諾亞家的祖先智勇雙全,獲天上使者授予神兵利器,消滅禍害人間的遠古災厄。結果斯人不負所託,鎖鏈不光刺穿敵人心臟,還意外地奪取了牠的暗脈動。」語畢一刻,鎖鏈包裹著她的左腕,散發濃濃黑氣。

「那跟我的脈動有甚麼關係?」來恩同樣擺出馬步,鼓起體內全部脈動。雖說問號填滿了腦海,但既然對方準備卯足全力,他不得不先保住小命。夜蓮氣勢洶洶,甚於上次使出同一招數的時刻。

  又是龍吟、雷鳴、風吹與爆炸,音量隨距離拉近而增加。

  夜蓮側一側頭,搶先蹬腳騰躍。半秒以後,來恩也踏出大步,吸了一口氣。同等的高速畫出了相對的直線。大喝一聲,握緊拳頭,扭腰傾身,引臂揮出。在注定交合的一點上,他們化為彼此的鏡影。銀與黑,不備詭計,不講技巧,不用顧慮,惟有滿溢的脈動正面較量。

  對撞一刻,四周刮起了凜冽的亂流,把遍地紅磚通通吹上高空。世界在震盪,以相接的拳甲和鎖鏈為中心。破滅的景象很靜謐,讓二人得以專注於對方。一時間勢均力敵,於是各自擠出了更大的力氣。夜蓮向前力壓半寸,來恩立地反推一寸,得而後失,又失而復得。他們絲毫注意不到,正當一寸內來來回回之際,銀光與黑氣不斷從拳頭溢出,向外擴張,編織出籠罩大半個廣場的灰幕。他們斷絕於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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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28 17:42:35
第八章:激鬥幾時?(H)

  他們絲毫注意不到,正當一寸內來來回回之際,銀光與黑氣不斷從拳頭溢出,向外擴張,編織出籠罩大半個廣場的灰幕。他們斷絕於外界。

  「麗雅,小心胎兒。別走這小徑了,會耽誤前去農莊的路程。」

  「白朗,你聽到麼?某把聲音在呼喚我們。」

  虛幻的對話徘徊在空氣中,男聲陌生,女聲熟悉。來恩聽著,無法理會。他的精神全集中在咫尺間的臉蛋。咬牙切齒,臉頰肌肉扭曲,血色眼瞳、雪白垂髮表露出純潔的色調,一如她的心。

  「是化石,真巨型啊!這副骨骼屬於甚麼動物?」

  「雖然顏色很淡,但我仍見到靈魂的氣息。它,被卡在死亡的一瞬間。」

  兩個巨影遊走在帷幕上。一個銀白的,蛇身修長,前後各有四爪,頭蓋上頂著一雙粗大的鹿角;一個玄黑的,長尾巨翼,前肢靈巧,後腿強壯,額上觭角彎曲。牠們都在翱翔,隔著灰幕,隔著空間,隔著時代,隔著真實與虛幻的邊界。

  「遠古唯二之物,扭曲的罪證……不行啊,靈魂太虛弱了,聲音含糊。」

  「骨頭在發光。是光脈動,我感應到。力量很強大!」

  「被造物所創造的星,想參一腳,最後的報復。究竟是甚麼意思?沒邏輯的。」

  「麗雅,還記得你在故鄉給我講的故事麼?我猜牠可能是……」

  指骨初時疼痛欲裂,後來陷於麻木。脈動的輸出超出相抵的限度,輝光與黑氣交錯在二人中間。它們肆意積聚,化成球狀,繼而急劇膨脹,還產生出強大的吸力。兩個拳頭先給鯨吞下去,接而輪到他們的手腕、上臂,甚至開始拉動整個身體。正值拼力對峙,誰都不願意主動收手。風險可是要硬接對方的重招。結果毫無應對,四條腿都失去平衡,懸空飄浮起來。他們愈發高昇,樓房屋頂都是眼底的風光。

  「乖乖貢獻脈動!你的記憶,我沒興趣!黑龍!」

  無處站立,如何運勁?對決終究被迫中斷,新的難題即時迫在眉睫:能量團未因戰意減退而消散,仍然束縛著兩條手臂。異象分明凶險,夜蓮試著抽臂,豈料吸力實在誇張,掙扎不成之餘,還連累半個膊頭陷入其中,雪上加霜。裡面似乎有著無限大的天地,最終會把二人徹底吃下去。

  「夜蓮,冷靜一點。」

  來恩見此窘態,自然不敢輕舉妄動。當下平臥於半空,四肢上揚,重心在肚,簡直是高空跳傘。更遑論夜蓮的斗篷順氣流而鼓漲,近於滑翔裝。他不曾想像過,引力法則連同運動過程顛倒,體驗竟是這麼棘手。拖延下去的話,無論脫困與否,下場都肯定堪虞。

  「牽著我的手,借力容易一點。」

  具體辦法是甚麼,來恩其實一頭霧水,總之勉力把左手擺向對方。大概,夜蓮自他一方借力,把自己的左臂拔出來;大概,夜蓮脫困爾後往下直墜;大概,飛墜的衝力順勢把他扯出能量團;大概,這計劃比小學生的幻想更荒謬。唯一的信心在於,只要夜蓮答允合作,情況自會出現轉機。她,是個可靠的人。

  夜蓮凝望著來恩,滿是猶豫。但是半身快要沉入能量團了,根本沒多少選擇的餘地。她咬著唇,點一點頭,右手緩緩揮動。到底不是慣用手,動態比較笨拙,好不容易才抵住了吸力,觸碰人家的手指。再加集中,再加奮力,撐大手掌,執住。

  下一步,下一刻,下一秒——驀地,海量影像湧入腦海,支配來恩的意識。

  漫天火海葬送了大地和海洋。房子在焚燒,冒出了青藍色的身姿。俯瞰四方,熱力扭曲了萬物的線條。青藍色的惡意一步一步走過來。修長的銀白身軀破土而出,昂首遠去。黑色鎖鏈供奉在神壇上。飛啊,飛啊,始終追趕不到那銀白之物。像垂死的螻蟻般爬過去,顫抖的雙手抓住鎖鏈。絕望。希望。死滅。生存。

  來恩瞳仁擴張,一時愣住,夜蓮卻是不加理會,開始重新抽出手臂。幸虧來恩的本能反應懂得保持勁力,好讓她覓得支撐點。「啊」的一聲,轉移身體重心,與吸力拉成均勢,她的上臂終於露了出來。

  「你成功了嗎?」

  此時,來恩驚醒過來,馬上見到夜蓮的成果。恨不得歡呼喝采,卻發覺能量團開始劇烈地改變形狀。它時而收縮,時而脹大,吸力也趨於不穩,教二人左搖右擺,腰骨深感吃力。分明是一種不祥的反應,該三思後行。當然,一如來恩的即時想法,夜蓮對環境異常置若罔聞,全神貫注於拯救自己。一分,一分,又一分,力度倍增,進度有限,看來是個漫長的歷程……頃刻間,誰料到,她彷彿衝破了某個不知名的關口,完完整整地抽出了手臂以及鎖鏈。

  灰幕消失,亂流止息,廣場一帶恢復平靜。少年少女安然得救麼?稍差一步,因為能量團爆裂,殘餘的衝力全數洩出,二人難免首當其衝。各自給彈開至相反方向,本來緊握的手被迫鬆開。來恩且算幸運,下傾的角度引導他掉落至廣場的角落。至於夜蓮,則循偏上的角度飛到城市彼端。至來恩翻過身來,狼狽著地,再仰視天方,漆黑斗篷已是無影無蹤。

  龍吟,風雷,爆炸。剛才的一切,他一邊喘息,一邊回想。靈光一閃。

~第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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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12 12:12:23
第九章:為何燃燒?(B)

  身體不顧主人思索,自行吞回原來的句子,說出重新編造的版本:「我,可以。我,做得到的。」

  「大家!替來恩開路!」

  克勒斯高呼一聲,處身前線的四人即刻停止攻勢,分別落在黑龍的四面。包圍戰術之徒然,大家當然知曉,所以沒妄想拖延時間。黑龍不用休息,他們不得休息,目標不過是在有利的位置就緒而已。趁黑龍確認散開的獵物,彼此交換眼色,繼而一同擺出積儲脈動的架式。

  「戰鬥漸漸失去趣味,是時候完結了!」珀琉伽踏出馬步,雙掌齊推,掌心的電光順勢奔馳。霹靂啪嘞,環繞粗大的兩腳疾速閃動,大腿小腿、腳趾腳跟,左一閃右一戳,教混亂的黑龍進退失據。

  「這裡太乾燥了,必須盡押在這一招。」同一時間,雅恩莎撒攤開雙手,驅使殘餘空氣中的水分凝結為水珠。晶瑩剔透的千百顆,沉默地滯於四人頭頂。

  「大哥總喜歡強人所難。」萬事俱備,僅欠東風。多蘭蒂高舉玉臂,從容地繪出想像的圓圈。一圈接一圈,周遭的氣流隨之依同一軌跡流動。夾帶漫天的水珠,愈吹愈烈,還朝向困於中心的黑龍漸漸收窄。

  重招來襲,黑龍勃然怒吼一聲,強行忍耐電光的干擾,向前踏出一大步,並且俯下身軀,凌厲地擺尾。就像武士揮刀一般,修長的金屬尾巴逆風橫砍,迴轉一周,輕鬆地撕開虛有其表的牢獄。氣流瓦解,水珠零落地四散。

  「幸虧你智能有限,」呢喃之際,琪安莉曲膝蹲下。「同一花招萬試萬靈。」撐開五根指頭,俏然撫按陳舊的地磚。動作看似無干痛癢,卻足以把濕透的地面凍結起來。大大小小的冰錐繼而從冰層凸出,循不同角度刺向黑龍。穿透鐵殼實屬妄想,只求冰錐縱橫交錯,密集地充塞其胯下、腋下,以至卡住各個關節部位,重重封鎖牠的活動能力。乍眼一瞥,挺像穿上了一襲浮誇的婚紗,即將嫁予寒冬女神。

  「白龍,再一次,再一次借我力量!」

  在最接近黑龍的樓頂上,來恩拼命跑著,一躍而上。胸口出奇地滿懷幹勁,大抵是覺得事到如今,不得不擺出這副模樣。右腕的銀鎧和應這分意志,藉由膨湃的脈動亮起光芒,同時進一步強化其所依附的肉體。跳啊,要跳得更高更遠,來恩沒空估算確實距離,只肯定自己將順利落在黑龍的觭角。

  似曾相識的畫面,然而這一回不可以隨便揮拳。首要步驟是感應。聚精凝神,壓制雜念,注意力轉移到空氣中的鼓動。神秘的感應能力大不如前,衷心祈求不知名的神經線多撐幾分鐘,好讓他確認目標。確認甚麼?很輕的,輕於呼吸,輕於心跳,輕於脈搏,那裡盡是,虛無,渾沌。

  毫無生機的!頭殼底下是一大團混帳的物質!

  來恩意識到真相,遂收回拳頭。趁著黑龍動彈不得,連脖子也給冰錐鎖住,他合上眼簾,左手摸著粗糙的觭角,嘗試追蹤能量的流動。銀鎧只披著右手,那麼左手或是殺意以外的象徵。一如體會夜蓮的脈動與記憶,他要了解「黑龍」的內在,譬如虛有其表的頭部、翅膀、肩胛、胸口、龍爪……

  砰!砰!碩大的身軀掙扎著,迫得最貼近的冰錐晃動起來,現出幾絲裂紋。砰砰!砰砰!擴張,連結,深入,崩解,裂紋最終瓦解了寒冷且剛硬的形態。飛散的冰屑一一蒸發,黑龍重獲幾寸活動空間,關節得以伸展,掙扎力度更甚。

  是粗暴的惡性循環,噪音都鑽進來恩的耳道。可是他很清楚,現在沒有分毫動搖的餘地,只能繼續專一心志,追蹤能量在殘骸底下的流向。快一點,從速解決,要趕在大難臨頭以前。哪怕這一刻,黑龍振起兩翼,壓在其上冰錐盡然斷裂,那個位處後腰的孔洞再度張大放光。

  刺眼的羅蘭色,勢將導向徹底的死滅。以那個孔洞為中心點,妖光急速增幅,從軀幹到龍首,點亮黑甲上的每一縫隙。似乎正在充填能量,幾近越界溢出——左手的感應卻向來恩揭示,能量實際上朝相反方向流動,每分血氣都給榨取出來,盡數匯聚至孔洞。一波捲一波,一重堆一重,在最深處,幽深的荊棘叢生成林,牢牢拴住某個僵直的半透明形體。頭撐犄角,背負黑翼,拖著長尾,一身鱗片黯淡搖落。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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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19 15:29:56
第九章:為何燃燒?(C)

  「找到了!」

  一聲呼喊,立地睜眼,大踏兩步,奮力躍下,落在黑龍的後頸上。剛好龍軀正在挺起,整個背脊化作亮黑的斜台,讓他得以順著地心吸力飛奔。壓低上身重心,拼命擺動雙臂與雙腳。左右左右,帶著錯亂的節拍,此身恰如箭矢一般衝鋒。

  「你妄想出招!」

  氣流猛力擦拭臉皮,受壓的眼睛難以確認前路。每一步都幾乎絆倒,卻總是趕在失衡的前一刻,勉強重拾跑姿。安危與否完全依賴運動神經的直覺與反應。短跑、跨欄、衝浪、風帆、越野單車、單板滑雪,過去學過的、試過的,也許有點用處,也許無關痛癢,融通的記憶驅動著肌肉與骨骼,以及心底的信念。

  踏過頸椎,踩著肩胛,穿越兩片龍翼中間的凹槽。一鼓作氣,得意順利麼?誰料道,黑甲上的些許起伏剎那間動搖了步幅——僅多踏幾毫米,甚或更少的距離——終於打亂了危險的快拍,教他向前一仆。

  是必然碰上的極限,也是必須突破的極限。

  他伸出兩手,先行觸地,再屈頸拗腰,翻滾一圈,順勢重新爬起來,若無其事地繼續跑著。當下任務就是跑著,專心致志地跑著,竭盡全力地跑著,然後抵達咫尺天涯的終點。那裡拉起了羅蘭色的大彩帶,比他衝破過的強韌得多,所以他只能夠把握最後一步,奮力跳起,高引右臂,亮出閃爍的銀鎧,揮出更勝從前的重拳。是的,更勝從前的每一拳,他堅決相信。

  「黑龍!現出真身吧!」

  嗷嗚——銀光直擊孔洞正中央,脈動構成的屏障堵住了整團紫光。噴發未成,隨之倒流,能量重重從內擠壓黑甲。一聲又一聲的長吟,加上左搖右擺的脖子,滿是苦楚。然而箭在弦上,能量依然不絕地傳輸過來,澎湃之勢無從消退。由是開始,壓力會一直在累積,直至粉碎輝光,或者粉碎牠自身。

  當然,礙事的從來不止小子一人。

  夾帶沙塵的龍捲風倏然吹起,從後拉扯黑龍的長尾巴。珀琉伽跟雅恩莎撒又分別登上兩邊的樓頂,繼而同時飛身撲向一雙龍爪。即便脈動消耗清光,千錘百練的肉身尚有放手一搏的能耐。至於黑龍的前方,冰屑再度凝結,架起一座弧形的冰橋。克勒斯踏冰滑行,循著迂曲延展的橋面,先轉上高處,再俯衝而下。幾經迴轉,冰橋終究中斷於黑龍的肚皮前。他便盯著最準確的時機,在跳台一般的盡頭躍起來,踢出烈火煌煌的右腿。

  前有焰光,後有銀輝,兩股力量連成了一線。夾在其中間的,正是掩藏在黑龍體內的真實。熔鑄眾生罪孽的根源,既是惡意滿盈,卻又脆弱得隨時致命。

  敵人四面圍攻,體內進退維谷,黑龍大抵別無他選,只有懷抱著與惡,以本能力量反抗到底。左臂一撥,右爪一拍,像撲殺飛蟲般,直擊未有脈動護身的二人。硬接重擊的下場自然是狼狽墜落,髮膚深陷碎裂的地面。其後牠又用力振起尾巴,風壁太薄的龍捲風也給瓦解了。站於風眼位置的多蘭蒂全身而退?冷不防那條尾巴即時往下一拍,整個荒城都在轟鳴中震盪起來,疲憊的身影隨之退場,連帶前方的冰橋也給震至撤底粉碎。

  僅餘下火焰和銀光。

  尚餘下銀光和火焰。

  後腰也好,肚皮也好,兩股元素脈動猛烈衝擊,擴散的波動重重壓制黑龍。牠的下盤沉重得尺寸難移,龍爪與尾巴再是威武,俱無侵犯之途。如是者,肚腹已經塞滿能量,大氣球準備破裂。背水一戰,純粹比鬥力量,野蠻而簡明,短促而嚴格——起碼來恩深信,分秒之間稍有鬆懈,面前的紫光便會毀滅他。

  孔洞內的能量團很綿密,甚於水泥塊,來恩的拳頭推進至此,可謂極限。全靠銀鎧釋放的脈動包覆全身,銀光卸去了大部分衝力,他才得以勉強地撐起手臂。要再推進一分一毫,根本是天方夜譚。

  「脈動是生命的一部分。」

   苦惱之際,夜蓮的話輕輕迴盪耳邊。嗯,脈動即使來自白龍的恩典,如今已成為他所擁有的力量。架起這白銀護罩的,乃是身體的自我保護意識。

  「在皮膚底下,在筋骨中間,在血液裡面,伴隨呼吸和心跳而流動。」

  血液流動、呼吸起伏、心臟跳動,器官懂得自動運轉,人不用刻意勞神。然只要集中精神,仔細控制,這些動作均可隨心主宰。假如脈動也是器官之一,運用方法肯定不止握拳爆發一種。事實上,左手就是藉集中脈動,實現感知能力,那麼換成右手的話……原來道理很簡單,他茅塞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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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26 12:19:26
第九章:為何燃燒?(D)

  摒除腦海雜念,他嘗試專心駕馭包覆拳頭的脈動。出於本能的脈動確實洶湧,卻是散亂無序,只管與黑龍的能量硬碰。這肯定徒勞無功。於是,他開始想像,開始賦予心意,開始把意志傾注拳頭。脈動接上了腦海,他清楚「看見」整個變形過程:聚合,螺旋扭動,生出尖端,瞄準一點,如長槍般,刺入等同暴風圈的能量團。第一層,第兩層,第三層,光輝凌厲地貫穿障礙。

  層層突破,長驅直進,轉眼間,他的脈動穿破孔洞,抵達中空的核心。正是那片無垠的荊棘林,半透明的龍給五花大綁,垂直懸吊在半空。難得毫無動靜?豈料未及行動,周遭的荊棘竟然一同聳動,以千百計,甚或上萬,縱橫交錯,以洪流之勢吞沒外來異物。

  決勝分最凶險。來恩咬緊牙關,穩住精神,經銀鎧擠出脈動,以至他的一切。無論是模糊的視線、恍惚的意識、撕裂的皮肉,抑或劇痛的筋骨,都絕對阻止不了這場豪賭。孤注一擲這回事,講求骨氣,還有運氣——沒問題的,一直以來,他領授過的祝福滿溢胸懷。

  「那裡有許多重要的人,有趣的事和珍貴的寶物……」

  「我在行內待了幾十年,人中龍鳳一眼辨明。」

  「十六年前,我負責接生的,就在隔壁的房間。」

  「來恩,你在發光啊!」

  「可曾見過睡蓮?王國西部曾經有一條黑華村。」

  任憑霸道的紫色塗滿每一角落,白銀的流星依然頑強地飛翔。那點渺小的光芒實實在在地綻放出來,足以呼喚出千變萬化的可能性。譬如說,一股熱力源自能量洪流彼方的熱力。脈動理應無助傳遞觸覺,但是陣陣熱流真的來恩額頭冒出汗珠。

  是火,滔天遍地的烈火,燒破了黑龍的腹甲,接而大肆蔓延過來的。眼下整片荊棘林都給點燃起來,紫色瞬間逆轉為通紅。

  「就試一次吧。給我一次機會,給你自己一次機會。」

  「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想實現的夢想,認真問過自己嗎?你永遠擁有自由,絕對的自由。」

  認真問過了。所有阻礙都給燒光,半透明的龍形重新暴露於前方。來恩緊盯著目標,驅使脈動重新直線進擊。現實是時日未足,他力有不逮,克勒斯處處蔭庇,父母二人太崇高卓越。所以呢?懷抱坦誠,流星安靜地隕歿了,在一擊貫穿昏死的黑龍靈魂以後。

  現實是他打倒了黑龍,包括過去的、現在的。


*   *




  「來恩,你真了不起。全靠你的光脈動。」

  「好小子有我風範。他日前途一定光芒萬丈,無可限量。」

  「四腳朝天的風範嗎?你別教壞後輩。」

  多蘭蒂、珀琉伽和雅恩莎撒圍著來恩,你一言我一語,很是快活。倒是來恩滿身勞累與傷痕,僅能報以尷尬的微笑。方才黑龍氣絕倒地,他歪腿失足,自後腰位置滾下來。不是不識抓住黑甲,只恨無法提起一絲勁力。若非克勒斯及時抱住他,「四腳朝天」的肯定不止珀琉伽一人。

  話說他未跟人家道謝——事實上,戰鬥結束爾來,他們沒談過半句。克勒斯把他安置於瓦礫旁邊,叮囑他安心休息後,就回到黑龍的屍首前。還有甚麼重要的善後工作麼?他淨是一直佇立著,雙手抱胸,觀察頹靡的龍翼,目不轉睛。稍後,琪安莉恢復過來,也安靜地陪伴他。

  或是耐性有限,或是心緒不寧,或是好奇心作祟,總之猶豫了片刻,他決定朝兩個背影邁步。雙腿微抖,步履太細,二百米左右的距離漫長得離奇。聲帶和胸肺同樣不利呼喊,始終得老實地走至近處,才可發聲:「克勒斯先生……」

  「來恩,你做得很好,非常出色。」對方居然不約而同地開腔了。輕輕回首,顏色祥和,閒話家常一般。「這決不是你的責任。就怪我大意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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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14 14:34:40
第九章:為何燃燒?(E)

  語氣和語義的落差,叫來恩一頭霧水。黑龍就躺在面前,死挺挺的,而大家手腳齊全,平安大吉,如斯結局有何疑慮?他一面暗自質問,一面不自覺地緊握右拳,指骨拉緊作響。原來尚餘一點力氣,在不安與不甘的心底。

  「當然怪你。每次都要招惹最惡劣的麻煩。」琪安莉冷冷地搶白。

  對話內容愈發離奇,需要問個明白。不料一陣鼓動霍地吵鬧起來,堵住其喉頭中間的字音。怦怦,怦怦,節奏近於心跳,音量誇張得撼動空氣。來恩感到肋骨遭到捶打,氣道不太暢順,不得不皺著眉,輕撫心房。

  「到底發生甚麼事?」噪音蓋過一切,克勒斯聽不清楚,又回不了話。

  是黑龍的屍首,慌張之際,他察覺到鼓動的來源。舉目張望,即見那後腰的孔洞再度張開,一個羅蘭色光體緩緩凸出。何其凶險不祥的色澤。光體勢要離開黑龍的身體,奈何體積臃腫,出口狹窄,無可避免地卡住了。就此作罷麼?不,紫光閃動,它索性撐破皮肉,肆意凌空飄浮。

  來恩的眼球緊隨光體轉動,試圖完整地辨清其真身:形如帶殼合桃,長及人類半身,上下兩端嵌有凹凹凸凸的晶石,是為光源。徐徐自轉,揚揚高升,及至登上百米高空,它方告停頓,紫光與鼓動一拼止息。終於復歸寧靜,令人耳鳴。

  「大哥!大哥!」珀琉伽惶惶然喊曰:「難道這是寄生在黑龍體內的……」異象甫起,他跟多蘭蒂、雅恩莎撒已經一起飛奔過來。

  「嗯,是『惡靈種子』,成熟強壯的。」克勒斯點點頭。「套用魔宮的說法,各位看官請注意,『布提斯』隆重登場。」

  種子——克勒斯的解釋猶在耳邊——是魔宮植入黑龍體內的東西。它含有純正的陰極子,透過侵蝕宿主的身心,使之變異成強橫醜陋的怪物。原理容易理解,來恩只是料想不到,所謂『種子』是具體準確的指稱。「我當時明明消滅了黑龍,肯定消滅了!」他拉一拉克勒斯的斗篷,急於求證。

  「正因為你解決了黑龍,種子喪失宿主,就落入這種狀態。」琪安莉輕輕按住他的肩膀,試著安撫。「大抵它吸收了太多營養。即使暫無供給,也可獨立存活。尤其黑龍長年被囚,幾無消耗,這種子乘機吃得肚滿腸肥。」

  「慶幸種子一顆,沒手沒腳,比尖牙利爪安全……」

  珀琉伽話聲未落,種子的晶體又亮起了紫光。準備再次移動?非也,這一回,整個硬殼冒出了蓬鬆的褐色茸毛。合桃變成奇異果本為小事,問題在於茸毛繼續急速叢生,像千萬條亢奮的蛔蟲般直湧地面。其中率先著地的一堆翻開了磚石與岩土,往地層深處挖掘;後至的無處鑽入,惟有向外蠕動,占領四方八面。

   顯然不宜留在原地,眾人紛紛撤退。來恩的疲態,克勒斯心裡有數,遂一手攬住他的腰,一口氣往後連跳十數步。危難臨頭,不得錯失分秒。

  「是珀琉伽害的!烏鴉嘴!」逃走期間,多蘭蒂連聲投訴。

  「要是管用,我道歉一百次、一千次!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情況是意料之內。宿主歸天,就得尋找新的糧食。」琪安莉無閒理會二人,專心分析形勢。「伊克敕德遍地皆有陰極子,但濃度應該餵不飽這顆種子。它的體積這麼驚人,食量媲美魔宮領主。」

  「世界最大的陰極子倉庫是魔宮。」雅恩莎撒加入推理。「那傢伙鑽入地底,打算直接連結那裡?」

  「要進入魔宮,不能單靠破開地面。」克勒斯也是滿臉疑惑。「最近的閘門『地佑』位處近百公里以外,向下挖掘未免費時失事。」

  十聖座的案情分析環節,來恩無力參與,只得乖乖給人抱在腰側,旁觀浩大得詭異的土地開發工程。茸毛重重厚積,發亮的惡靈種子看似聖誕樹頂的明星,就是羅蘭色調十分難看罷了。他是個俗氣的小孩子,從前母親講究布置聖誕樹的美學,他只懂關心包圍樹幹的禮物盒——胡思亂想的一刻,茸毛之間忽然多了許多灰灰黑黑的大型異物,有的是三角錐,有的是圓柱狀,有的是立方體。他以為自己一時眼花,連忙揉一揉雙目。

  「大家快看!」多蘭蒂也留意到變化,還比來恩多一點頭緒。「別開玩笑了,這裡的地下居然藏有……」言間,一張芳容漸趨扭曲。

  「對了,根本不必尋找現有的陰極子。」眼見茸毛的擴張速度放慢,琪安莉回身舉手,提示大家停步。「迷惘、悲傷、恐懼、貪婪、憎恨、絕望……負面情感乃是陰極子的原料。它一定鍾愛這瓶陳年佳釀。」

   對話之隱晦直逼謎語。克勒斯瞄一瞄來恩,補充了一句:「是古遺物。」僅此四字,大概是心生同情多於有意解惑。

  甚麼是「古遺物」,來恩斷無概念。可是,細考種種疑似金屬的輪廓,他居然生出了幾分模糊的印象。談不上是熟識的事物,僅僅略有認知,在過去的日常生活,在遙遠的另一世界,在電視畫面,在書籍插圖,在新聞,在電影,在動畫片。想想,長圓管、旋轉塔、雙履帶,那是一輛坦克車;整流罩、飛機翼、引擎口,那是一台戰鬥機;圓桶身、彈丸頭、螺旋槳,那是一艘潛水艇。

  「克勒斯先生,我知道,我知道那些是打仗用的機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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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17 11:48:21
第九章:為何燃燒?(F)

  言至一半,一陣凍風拂過他的後頸,兩片眼皮接而下墜。在驚覺不妥的一刻,睡意已經攻陷了大腦,把他拖入麻木與凝滯的深淵。迅速而精準的偷襲,來自從後伸向他的素手,琪安莉的素手。

  「天大秘密嘛。就怕你一掌打暈他。」琪安莉瞪了克勒斯一眼。「如何解釋,你稍後慢慢煩惱。先集中精神,處理眼前的問題。」那條伺機行兇的手臂,從來逃不出賢內助的慧眼。

  「混帳的傢伙!你究竟搞出甚麼麻煩?」

  豈料一波平靜一波又起,啟介的質問在眾人頭上傳來。原來段清風正揪著他的胳肢窩,從高處飛舞而下。登場方式挺華麗,奈何著地前一刻,清風鬆開手腕,害啟介立足不定,最終跌倒在泥沙上。

  「喂,你是故意的!」啟介爬起來,一面拭臉,一面破口大罵。

  「邪氣猖狂,妾身一時惶恐,手足失措。見諒見諒。」清風展露一抹淺笑。不待人家反駁,她逕自上前,向克勒斯作了個揖,說:「克公,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恕妾身偕同啟介兄先行告辭。」

  「真合時呢。順便送來恩回家。」克勒斯側身過來,把昏迷的來恩塞向清風,強迫她雙手接住。「你們向南走,蘿蘿就守在城鎮邊陲。那裡設好傳送點。」

  「收到。難得大爺通融。」聽罷,啟介不假思索,轉身起行。
清風小心捧著來恩,躊躇片刻,多問一聲:「夜蓮姑娘失蹤,如何是好?」

  「少擔心,丫頭很醒目。起碼在抓住青色惡魔以前,她會設法保住小命。」

  轟!轟!轟隆!轟隆!

  惡靈種子一方砲響連連,打斷了二人的談話。不出諸人預料,纏在茸毛間的坦克砲管全都啟動了。上下左右,漫無目標,節奏雜亂,總之胡亂開火轟炸。均是殘破的機械,處處生鏽積塵,運轉期間還會灑出火花。偏偏駁上了超越常識的能源,羅蘭色能量彈掃射不絕。

  所有樓房被炸個粉碎,老早淪為瓦礫的,則進一步夷平、煙滅。清風顧慮懷中的來恩,未敢耽誤下去,遂即刻跨步一蹬,輕快飛馳,趕上遠去的啟介。克勒斯素來信賴她的身手,遂不再費神,連忙跟同伴竄到旁邊的樓房後方。

  磚頭房子固然難以抵禦重砲,幸而三層高的結構完整,幾重牆壁尚可充當暫時的屏障。問題在於,爭取時間又有何作為?置身窮途,大家面面相覷。

  「我們耗光脈動,種子失控大鬧,不如先聯絡天上的大人物。勉強拖延下去,後果會更加嚴重。」洩氣的選項,多蘭蒂硬著頭皮拋出來。

  「不必聯絡了。」克勒斯無奈低頭,同時豎起食指,直指砲彈橫飛的天上。

  一行人狐疑地舉目仰望,初時未有眉目,良久過後才發現,滿天羅蘭色調中間多了一點小巧的蒼藍。原來是一隻青鳥。牠奮身向下俯衝,左一閃,右一避,靈巧地越過所有砲彈,飛近此幢樓房。

  「女神大姐來了!」珀琉伽吃了一驚,雙手掩面,只敢從指縫偷偷探眼。「慈悲的女神大姐,關於這個情況,其實,其實我們現在……」

  青鳥無心傾聽,只管停駐在其頭頂,腳趾扯住髮根,狠狠歪頸一啄。痛楚可是直入肺腑,教他呱呱大叫,原地彈跳。畢竟那尖長的鳥喙,以至翅膀、短足、羽毛,裡裡外外皆由神話合金組裝而成,鑿石鋸鐵輕而易舉。

  「梅丹佐大人,」雅恩莎撒不忍同伴失禮,只好幫忙打圓場:「礙於目前狀況緊急萬分,請容許我們稍後報告。」

  「報告?早在朔方島外,她就一直跟蹤我。」克勒斯嘀嘀咕咕。

  「有人時常擅作主張,事事驚天動地,我豈敢鬆懈?」青鳥滿身羽毛炫炫,釋放出翠綠的光粒子。眾人沐浴於光中,隔絕於四方八面的轟炸爆破,嘹亮的女聲得以清晰傳達。「警報系統如今響徹整個聖殿,伊克敕德的鳥瞰圖鉅細映在大螢幕上,我無法替你們隱瞞了。」

  「大人英明,請隨便怪責克勒斯。」琪安莉附和。「千差萬錯,在他一身。」

  「嚷著問罪的人,可不止我。米迦勒剛頒佈緊急召集指令,『影之座』等人會在十五分鐘內抵達。你們都了解往後的程序如何,對嗎?。」

  「這話柄,洛基一定如獲至寶。」多蘭蒂想像著囂張的黑眼睛,鼓起兩腮。「指罵訕笑諷刺自吹自擂,我們以後再無立足之處!」

  「好啊,待會需要大量人手。」克勒斯轉身,打算步出光粒子的範圍。「我們負責消滅惡靈種子,洗地抹塵等雜務交給他們。」

  「大哥,別賭氣了。我們的脈動……」雅恩莎撒為難地勸說。

  「只有我們用光了脈動罷了,」琪安莉卻平靜地打岔。「你大哥滿有餘裕,還準備搬出壓箱底的技倆,辦一場忘形的個人表演。」

  「得感謝來恩拚上性命,迫使惡靈種子暴露本體。」克勒斯說著,扭扭腰板,拉拉兩臂肌腱。「要是它匿在黑龍的皮囊下,我真的束手無策。」語畢,他解開繫在領口的結,一手擲去赤色斗篷。

  琪安莉醒目地接住,一邊嫻熟地摺起,一邊在其耳邊低吟:「有多少把握?別忘記提防巴耶力畫在你身上的疤痕。」

  「你告訴大伙兒的,我滿有『餘裕』嘛。」

  「我還說過,時刻警戒太陽有多生人勿近,尤其是處身天上的時候。」

  「所以那種子應該擔憂。我會烤焦它,徹徹底底,然後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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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4 11:17:00
第九章:為何燃燒?(F)

  熱身過後,克勒斯直走出樓房——現在剩餘幾堵兩層高的牆壁——的陰影,佇立在大街的中間。到處盡是能量彈轟出的大坑,難以行近茸毛盤踞的範圍。幸好他根本無意為之。合上眼簾,挺腰收腹,曲起雙臂,掌心朝上,熾熱氣流隨之捲起,徐徐托起他的身體。哪怕能量彈連番來襲,氣流形成的屏壁都一一擋下來,好讓他上升至足以平視惡靈種子的高度。

  熱力積累,溫度劇增,空氣終於燃燒起來。兩個火球循風向飛揚,迴旋往還,各自拖出赤烈的長尾。軌跡收束有致,聚合位置定在克勒斯的肩胛上。恰如種子的茸毛紮根土地,火焰滲透他的皮肉,同時向外延展出浩大的姿態:首先搭建修長的骨骼結構,接著拍動堅韌的關節,最後填上一根又一根的羽毛。

  「運轉全身脈動,集中特定部位,維持最高輸出,從而生成虛構的肢體。」熱像儀呈現出大片紅色,完全覆蓋了青鳥眼部的鏡頭。「生命的彩華,『覺醒爆發』。克勒斯,你果然……」各項超出常理的數值,梅丹佐懶得驗證。

  元素脈動是塵世罕見的天賦,「覺醒爆發」則象徵這份天賦開花結果。在五人當中,除了克勒斯之外,就只有兩人勉強觸到冠冕的金邊。他的雙腳遙遙離地,行走大地者無路可追,琪安莉暗自嗟嘆。瞧,那一雙炎翼——他的「覺醒爆發」——尺寸十倍於其人,實屬人類無以承受的本末顛倒。

  他說過,發乎內,取諸外,脈動是生命,過去、現在、未來的所有生命。這麼荒謬的重量,總是理直氣壯地加諸一身。此刻,她也閉上眼睛,一如既往地,以最嫻雅的姿態為燃燒的他祈禱。擁抱他,撫慰他,時時刻刻,採花姑娘當日許下抵上人生的承諾。很偉大的決心,亦是很渺小的憐憫,因為沖擦他的是眾聲喧譁的洪流。

  媽媽,快來,快來,那邊有團奇怪的紫光。

  公爵府怎麼樣,那潭汙泥是甚麼,很噁心。

  老婆,快伸手過來,快伸手過來,我不可以失去你。

  救命啊,救命啊,不管是誰,求你救救我。

  我不想死,我還有夢想,我還有人生,我還有,我還有。

  薇薇安小姐,你在哪裡,你是伊克敕德的希望。

  小姐,我見到,我見到,你打開那個錦囊。

  「放馬過來!」雜亂的思念灌入心腑,歇斯底里地剮割克勒斯的靈魂。「厄運惡夢大災難,那一天承受過的,你們盡情發洩在這雙翅膀上。作為代價,我會接收全部曾經活著的印記。」迷失在生命盡頭的掙扎,他不忍心怪責,只管盡力忍耐。不得解脫,無可奈何,他與他們皆是。

  羽翼壯大豐滿,彷如大陽光照。更明亮更溫暖,鼎立在天地間,尤勝那個遠在太氣層外的天體。荒城迎來了二十年來首個白晝。

  威脅當前,惡靈種子停止亂轟,修正砲口的發射角度,全數直指正前方。轟轟轟,這次改為精細的密集攻勢,數百能量彈同時襲向克勒斯。熾熱的氣流依舊擋下一切衝擊,但制肘連續無止,確實阻擬了進攻。要知道時間相當緊拙,他於是凜然睜開紅光熠熠的眼瞳,拍動兩片炎翼,直衝上雲宵。

  一如所料,就算坦克砲台跟隨目標旋轉,砲火的彈道跟不上高速。居高臨下果真輕鬆直搗黃龍?是時,茸毛擠出十數台噴射戰鬥機,操控著鐵翼底下的發射機關。紫色的導彈初時散亂無序,各自直飛。然不消幾秒,它們紛紛修正路線,聯群結隊地飛向雲層,浩浩蕩蕩。

  克勒斯回頭一瞄,暗忖麻煩,並試著扭身轉向,攀升再急墜。誰料,導彈群同樣靈敏,再刁鑽的路徑都能跟從,簡直是大群記仇的獵犬。他很清楚,前後兩方難以兼顧,硬著頭皮進攻易有錯漏,更遑論低空區域尚有坦克的砲火。必須一擊即中,問題是不可能一擊即中。

  「飛啊,廢柴!給我振翅高飛啊!」

  冰晶矢頭自地面射出,轉眼已經融化泰半。僅餘下零碎若錢幣的形體,幸好趕在消失以前,還是命中了導彈的彈頭。呯,呯呯,牽一髮動全身,一發爆炸招致連鎖反應,全個導彈群灰飛煙滅。

  好一幅璀璨壯麗的景像,可惜琪安莉未及觀賞,已帶著高舉的右臂倒下來。用掉了最後一滴脈動,她連側首的氣力都提不起,娟容糟蹋於泥巴中。眾人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撐扶,她倒不緊張。左手仍然挽著那件赤色斗篷,這一點是最重要的。

  地面的狀況,克勒斯了然於心。遵從響亮的指令,他奮然振翅上升,接而回身俯衝下去。排除了後顧之憂,當長驅直進,乘勢奪魁——盤算美滿,奈何漏算了一堆黑壓壓的鋼鐵。是船首,潛水艇的,從茸毛頂端冒出來,還打開了左右兩排砲口。

  形態粗大渾圓,比飛機大砲笨拙,看來威力有限。問題就在於鋼鐵外皮所隱藏的能量波動。大概是機械的動力來源,分裂與融合的循環,以緩慢的頻率向外輻射,橫蠻粗壯卻又弱不禁風,隨時失控崩潰一般。到底是何種「古遺物」科技,克勒斯毫無頭緒。他只知道,四枚魚雷已經發射,自身也抵達預定的距離。

  凡是挑戰太陽者,要麼成就神話,要麼淪為亡骸。此為定律。

  炎翼一振,極力伸展,既要環抱四方,又欲包攬上下。茸毛、魚雷、潛艇的發動機、種子的核心源,甚或空氣中所有物質的粒子,通通鎖在炙熱赤紅的領域內。在黑龍沉睡的日子,惡靈種子得利受惠,但這一次是截然迥異的。流金鑠石的煉獄將會泯滅它的罪與惡,不管其根源是多麼的久遠模糊。

  「成王敗寇,我們終究,命定如此。」

  背脊忽地劇痛得很。恰如琪安莉的告誡,貫徹心力的火脈動刺激到滿身傷痕,殘存有年的陰極子正在狂吼。皮膚也好,內臟也好,心靈也好,魂魄也好,它們勃然折磨這個身體的一切。血氣凝滯,青筋暴現,他苦苦堅持下去,務求承擔炎翼的祝福與詛咒。歸根究底,其為孤高,乃是有賴眾手合力編織。情感啊、夢想啊、遺憾啊、約定啊,多少順逆得失盡然化作燃料,放出一剎那的光和熱。

  譬如是那位耀眼的騎士。為了守護最愛的妻兒,他義無反顧地獻出生命。

  嗯,那一天,這一天,他在世界的盡頭,也在這裡。

  克勒斯抖擻精神之際,大小機械兵器俱已熔化,濃稠的金屬銀液連連滴下。熊熊火舌粗暴地層層啃咬,烤焦的茸毛漫天飛舞。勢所難免,惡靈種子重新暴露出來,亮著衰弱的紫光,迎接奠定大局的紅炎。

  凡是挑戰太陽,要麼淪為亡骸,要麼成就神話。無論如何,心懷此等意志者,總會一戰再戰,永遠不肯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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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30 18:09:24
第十章:新星去向?(B)

  地下,平台花園,一樓,二樓,三樓,四樓,五樓,六樓,七樓。

  抵達七樓了,鋼索停止運轉,鐵門徐徐敞開。來恩踏出升降機,不假思索,向左一拐,經過四戶人家,來到亮銀色的鐵閘前。門邊的電鈴僅供外人使用,而他貴為主人家,理當伸手越過柵欄,直敲門板。

  敲,依從刻骨銘心的節奏,敲一敲,再敲一敲。

  門柄一抖,意味室內的人解開了門鎖。僅此而已,門扉並無主動開啟,沉靜得詭異。固然不是缺乏這種經驗,但是時意義深長,冷淡舉措有違情理。始終他走了那麼遙遠的路啊……很遙遠?從哪裡到哪裡?從何時到何時?

  沒辦法,他自行握緊門柄,向下扭動至盡處。

  門依然尺寸未動。

  因為臂彎沒有施力向前推。

  因為雙腿放棄前進的念頭。

  因為左手按住握柄的右手。

  她在門後,家在門後,宇宙萬物俱在門後,他深信不疑,且躊躇得很。就算流落火星水星,也一定會不計時日,全力飛奔回來。問題在於,需要急於此時此刻嗎?她說過,重要的人、有趣的事、珍貴的寶物。尚未發現。可能發現。將會發現。早已發現。頃刻間,他似乎記起了甚麼。

  收回左手,放開右手,由得門柄彈回原來的位置。他回身過來,折返鐵門前,豎起劍指,觸動召喚升降機的鍵。於是乎,顯示屏亮起向下的紅箭頭,樓層數字由「九九」開始遞減。這幢大廈沒有九十九層。大埔的樓房沒有九十九層。香港九龍新界的民居都沒有九十九層。無論如何,乖乖原地等候。

  數字穩定地跳動。他確信,只要心有所願,倒數便會永遠靜止,卡在「七」以外的任何數值;同理,決心足夠的話,漫長的倒數可以眨眼略過。恰如當下,鐵門爽快地敞開了。原來「九九」跟「七」是為等值。

  出乎預料的是,升降機內有一個白的少女。這裡出現了陌生人,這裡不可能出現陌生人。白,那是純粹的白,白的平底涼鞋、白的吊帶長裙、白的眼眉毛、白的長直髮,連肌膚亦是白皙的。像人非人,虛實難辨,來恩凝望著,一時入迷。

  喲,要進來嗎,她靠倚在左後方的角落,狐疑地詢問。

  要啊,我要啊,抱歉,來恩回過神來,連忙疾趨而入。

  樓層按鈕一片暗淡,去向有待選定。奇怪呢,少女沒目的地?來恩一邊猜想,一邊戳向最底一行的「G」鍵。指示既出,升降機忠實地關門,控制鋼索的馬達重新起動。他觀察著顯示屏上的樓層倒數,而同一時間,他感應到,背後的少女也在仔細地觀察他。一舉一動,興致勃勃。

  又出門嗎,你剛剛回來而已,一定累得很。

  嗯,要起行了,現在未到休息的時候。

  想清楚,腳一旦踏了出去,再沒有反悔回首的機會。

  那麼惟有勇往直前,我不會辜負她,她們,大家。

  挺好,孩子,祝你一路順風,無論他日的終點在天堂也好,在地獄也好。

  我們,其實,我們認識的嗎。

  三二一,倒數完畢,升降機停在「G」層。鐵門僅開出了一道縫隙,潮水已經源源湧入。終於來到地下大堂。這裡不是地下大堂。縫隙愈來愈闊,水位不斷漲升,轉眼淹沒來恩的腹部。

  「我叫艾爾,請多多指教,搖光。」

  沒頂的下場無可避免。他隨水浮起,擺腰翻身,卻發現少女悄然消失了。局促的鐵箱亦告解體,他落入無垠的水中。頭上是明媚的陽光,腳下是漆黑的淵谷。也許費點氣力,足以游上水面,惟白晝決非星屑歸宿。他選擇放鬆身體,隨水壓擺佈。

  一如記憶,巨影徘徊四方,亮起暗紅的光芒,引導他的靈魂朝向深邃之境。

  「來恩,你醒了嗎?聽到我的聲音嗎?」

  「爺爺!爺爺!快過來啊,來恩要恢復意識了。」

  「冷靜點,別大吵大鬧。我還在收拾房間的雜物,等一等。」

  親切的嗓音鑽入耳道,來恩漸漸重拾一切身體知覺。身上蓋著被子,後腦壓著柔軟的枕頭,鼻孔浸淫在木材淡香中。多麼舒暢的感覺。

  眼皮沉重,未及張開,他且依循幼時習慣,伸手摸索床邊的鬧鐘。右一點,高一點,遠一點,溫暖的,輕柔的……嗯,記起了,鬧鐘從不存在,而這手感屬於不得亂碰之物。他用力睜開眼簾,即見手掌撫著依迪歌的腦瓜——坐著的她故意伏下,臉貼床鋪,好讓來恩精確觸及正中位置。

  「依迪歌,你,你怎麼樣?」來恩一頭霧水,未知該否縮手。

  「這個位置很棒啊,不必顧慮我。」她豎起拇指,頭部以至脊柱分毫不動。

  「傻瓜別礙事!」狄捷揪住裙子的後衣領,扯她遠離床邊。「來恩,還好嗎?你一直昏迷著,足足五天了。那天傍晚,藤村先生帶著一位瞎眼的小姐,把受傷的你送回來。他們甚麼都沒有解釋……」

  「那位姐姐衣服華麗,」依迪歌瞪大眼珠,搶著補充。「玲瓏多姿!」

  「她叫段清風,替克勒斯工作的。」來恩挺起上身,試著整理當下的狀況。啟介跟清風所為大概受命於克勒斯,就如上次從貝雷特手中脫逃,事事為他安排萬全。那麼自己是如何昏倒呢?他低頭回想著,王國東北、黑龍屍骸、惡靈種子,混亂接二連三,千鈞一髮,最終竟然無疾而終。

  此時,賀維敲一敲門,施施然行來。他望了來恩兩眼,拂一拂鬍子,說:「氣息看來不錯呢。身體有哪處疼痛麼?」

  「我沒大礙。反正是老毛病,我經驗豐富。」來恩舉起右拳,輕力一握,微弱的銀光自掌心滲出指縫。「脈動就是生命,道理十分直白。」

  「進步至這般程度,想必克勒斯狠狠招呼過你。是火坑抑或死地?」

  「可惜撐不到最後一刻,中途退場了。」來恩搖搖頭,尷尬一笑。「我倒擔心克勒斯先生。那時候情況非常危急,大家又用光了脈動……」

  「我人在這裡。」

  伴隨爽朗的應答,克勒斯在房門外探頭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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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6 12:46:27
第十章:新星去向?(C)

  「我人在這裡。」

  伴隨爽朗的應答,克勒斯在房門外探頭進來。棕色的頭髮、米色的外套、矯健的身型、結實的四肢,全身上下安然無恙。戰鬥完結了?劫難度過了?那副吃力的模樣歷歷在目,如今居然從容走近,來恩難免覺得不可思議。

  狄捷見來恩失措,遂開腔解釋:「克勒斯大人每天都來探望你。」

  「琪安莉嚴辭強迫他的。這傢伙明明一向自去自來。」

  「哈,老師真英明。孩子再不醒來,琪安大概會命我搬家過來。」

  你一言我一語,氣氛一片祥和。惟獨來恩無從放鬆。塵土氣味充斥鼻腔,黑龍呼嘯震動耳膜,所謂「五日前」誠欠說服力。想著,他忍不住插話:「克勒斯先生,那顆惡靈種子呢?」

  「輕鬆解決了。」克勒斯執起書桌前的木椅,置之於床途。「可惜你無緣欣賞洛基的表情。他威風到場,發現剩餘清掃現場的工作,惱得跺腳大罵。」他一屁股坐下,側首謂曰:「我希望來恩單獨談談,各位可否暫且迴避?」

  「我想多陪伴來恩,儘管當我透明!」依迪歌呶著嘴,在床邊席地盤膝。

  「腦袋撞歪了嗎?別為難克勒斯大人。」狄捷企圖再次動粗,誰料依迪歌這次緊抱床腳,不容對方得逞。來恩同情前者,又怕後者受傷,霎時間不懂勸解。

  「依迪歌乖,聽爺爺說。」賀維平靜地上前,輕按她的肩膀。「你不是說過,待來恩醒後,要替他燒第一頓飯嗎?我想來恩已經餓了。」

  「燒飯?對,肚子空空啊。」解窘有望,來恩沒多計較,只管附和。

  「我怎麼忘記了!」依迪歌一聽,即刻鬆開兩手。狄捷幾乎跌倒之際,她一邊站起來,一邊高聲宣言:「來恩的胃放心交給我!」主意既決,立地奪門而出。

  「廚房重地不是遊樂場!」一波剛平一波又起,狄捷從速追趕。

  孩子終於離開了,賀維也回身走向門口。「來恩尚要靜養一段日子,煩請某人高抬貴手,少說奇怪又危險的話。」話聲剛落,他關上了門,彷彿不曾期待回答。

  整個房間復歸清寂。二人隻言未發,四目相覷,紛雜頭緒紛紛雜雜。跟上次共處一室時一模一樣。來恩嘴唇微張,卻組織不出具體句子。准許問的,禁止問的,以及問了亦是徒然的,任誰都揣摩不清。

  克勒斯輕嘆一聲,終於打開了話匣子:「惡靈種子就是魔宮的本質。無論人抑或龍,男抑或女,都是陰極子加上強烈的情感意識形塑出來的。從過去到現在,我們一直在對付這種萬惡之物。」

  「這些怪物,你見過多少?」來恩順之問道。「包括貝雷特和艾美?」

  「還有一大堆:亞斯莫德、維恩、普爾森、撒共、派蒙,以及位居牠們頭上的巴耶力。但凡擁有名字的,代表體內的惡靈種子成功發芽。至於遭到種子反噬,或者啃下種子碎片的,則是不計其數。」

  「黑龍尚且頑強,你數算的恐怕更兇。爸媽居然活在這麼危險的世界。」

  「聖殿諸人再是高高在上,亦不至於袖手旁觀。多年來,他們向地面散佈低濃度的陽極子,削弱了那些怪物,限制牠們的行動能力。我們遇上的布提斯,既在封印期間積儲力量,又得利於戰場的陰極子和古遺物,難免有點失控。」

  「提起『古遺物』,那到底是甚麼?」

  「啊,當時確實沒解釋過。」克勒斯笑著,捶一捶自己的太陽穴。「我的說明技巧遠不及賀維老師,你千萬不要期望過高。簡單來說,根據聖殿的研究,早於我們的文明,世界曾經存有另一個文明。舊文明殘留的物品,一律統稱『古遺物』。回收和銷毀古遺物,也是十聖座的工作之一。」

  「甚麼古文明啊?我仍然記得的,那些飛機大砲,與我的現代世界……」零碎的訊息在腦海翻滾,建構出模糊的可能性。要透徹理清線索,他實在無能為力,淨是肯定自己意識到真相,差距不出一兩步。坦克車、戰鬥機、潛水艇,這邊的古文明,那邊的現當代,照理分明的異世界凸出交疊的一小闕,壁壘淪為悖理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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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9 15:44:04
第一版係2023年 作者搞到我唔敢追
2024-09-10 23:45:33
其實是很固定地一星期一篇😅
2024-09-20 18:54:39
第十章:新星去向?(E)

  燐火遍天,明明滅滅,深紫色調妖異而冰冷。無垠的深淵中彌漫薄霧,隱約呈現出巍峨嶙峋的線條。指爪巖,形如其名,五根石柱負勢競上,曲直高低各有不同。欲求高攀,欲求爭勝,欲求染指九宵雲外,哪怕上方獨有永恆的冷與黑暗。魔宮正是化身自此般矛盾的領域。

  「布提斯啊!好兄弟啊!慘烈,你死得慘烈啊!」維恩蹲在最高的石柱上,雙手掩面大號。「終有一日,我們一起替你雪恥。」

  「之前誰人嘲笑牠腦袋長草,死相難看呢?」亞斯莫德駐足在另一根石柱,左手攬住纖巧的腰側,右手托著慘白的腮骨。

  「嘻嘻,參考劇情,營造氣氛嘛。」維恩攤開手掌,歪一歪頭,傾側的蕾絲禮帽快掉落地上。「誠實也是美德,貴族小姑娘。」

  「二十年過後,轟轟烈烈大鬧一場,何樂不為?」貝雷特處身最矮的石柱,一如平日地撐著手杖。「布提斯的種子完全成熟,還是無法升格至領主級數。再考慮到生長時的缺撼,根本乏善可陳。送牠一個華麗的厚葬,算是物盡其用。」

  「假如順便宰掉一兩個聖座,維恩大爺我會加倍悼念牠。」

  「要是一句『順便』足以了事,他們早就死在伊奧的血戰。二十年來,與其說聖殿監視得宜,不如承認那雙炎翼守住一百零七堵閘門,禁絕我們的進軍。」字字鏗鏘之際,手杖遭受主人的施壓,逐漸陷入岩隙。

  「那場血戰,我也熬過了。你們的敗相很滑稽。」亞斯莫德忍不住調侃。「老頭想緬懷過去,大可滾回自己的洞穴。我只想知道,助興環節結束,真正的戲碼何時開演?趁著聖殿未有意識到我們的真正目的。」

  「好焦急啊,可人兒。」貝雷特冷然一笑,乘勢回嗆:「緊張立功的機會,抑或長期停留地面的機會?你肯定安排了許多私人活動,譬如說那隻小貓……」

  「任務由我負責,你們妄想插手。上次求我支開克勒斯,就得付出代價。」

  「只有貝雷特答應了你,可有問過我和大塊頭!」維恩勃然高呼,同時大步踏向石柱邊緣,縱身墜下。「事關重大,區區實驗品逞甚麼威風啊?」抱身屈腿,自轉三圈,再張開四肢,擺出工整的大字型姿勢。鬆身的小丑服充氣鼓脹,像滑翔傘般飛往鄰近的石柱,降落在普爾森的虎背。

  普爾森倒不理會,一直曲膝坐著,擠滿肌肉的右臂有致地錘打地面。洪荒蠻力固然無堅不摧,可是岩塊崩裂了,未及兩三秒,坑洞又會自動填平,完滿地應付下一次重擊。全滅與不滅,是寥落的周而復始。

  「那麼,容我現在徵求兩位前輩同意。」亞斯莫德一手點起黑火球,另一手從中掏出洋傘。「保證恭敬地,謙遜地,誠意拳拳地。」石柱一高一低,遙遙對立,幸虧目標碩大,傘骨尖端的指向不怕偏差。

  此方準備開火,彼方隨時擲刀,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豈料貝雷特忽然閃出,凌空擋在二人之間。「大家都是陰極子。你們在這裡,不可能傷到對方。」手杖還留在原地,空出的兩手彼此輔助,戴上白娟手套。

  禮帽底下紫目炯炯,亞斯莫德即刻渾身一抖,踉踉蹌蹌後退幾步。氣勢洩去,能量減弱,傘上的火苗黯然熄滅。所謂「不可能傷害對方」,乃對錯參半之言,而且錯誤部分最是惡毒。趁著頭腦未熱,她咬著唇,緩緩收起武器。

  「跟美人兒的約定,我隻字不敢忘。」貝雷特臉色稍寬。「先回母樹那邊,我晚些過來接班。」他撐大手掌,欣賞潔淨無垢的手套。

  「恭候大駕光臨。」

  「哼,大塊頭,我們走吧!」

  水火難容,各自化成羅蘭色的光點,消失於漫漫燐火中。終於耳根清淨,喜得清閒——貝雷特的視線移離手套,悄然投向眾石柱的底部。那裡是平坦的石台,空曠荒涼,僅有一張厚實的王座,王座上有一副鎧甲。二十年以來,端坐之姿尺寸不動,唯有披風上的黑羽毛隨氣流搖曳。傷痕累累注定無以離開,與此同時,任何形質稍一靠近石台,亦會馬上遭到沉重的壓力輾碎。

  卑微地俯瞰。傲慢地仰望。老頭兒緬懷的過去,不曾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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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7 17:28:47
第十章:新星去向?(F)

  農莊安寧和平,沒聊天,沒慘叫,灑水翻土的響聲偶然而至。來恩躺在床上,左翻右滾,非常苦悶。昏迷了五天,手腳關節僵硬,恨不得先慢跑三四圈,再衝入倉庫裡的健身室,努力鍛鍊拳術。就怕樓梯未下至一半,大家就會一同發慌,一邊力勸乖乖休養,一邊把他推回房間。

  還是安分點,當個好孩子,至少今天應該如此,他告誡自己。

  毋庸奢望外出,只好掀開被鋪,彈跳而起,在房間內繞圈踱步。頂多小心留意走廊的腳步,稍覺異樣,立刻撲到睡床上,裝作無事。是小時候慣用的詭計,孩子永遠不甘早眠,耍樂時光至關重要。當然,母親精明,必定洞悉把戲,然後嚴厲教訓笨蛋兒子。神奇的「魔法眼睛」,一時胡思亂想竟為真實,誰會料到?

  拉起玻璃窗,微風輕吹進來。他伏在窗邊,放眼遠眺,藍天白雲依舊明媚。原來母親同樣處身這片晴空下,在幾千年前。比起火星水星,以至甚麼「異世界」,時間的差距顯然更難跨越。她從現在出奔到過去,他從現在被送返未來,她的「現在」等於他的「未來」——單是整理時態,足以癱瘓腦細胞。總言之,母親不在身邊了,慰籍也好,教訓也好,都成追憶。

  「來恩,久等了。粥剛煮好。」

  房門是虛掩的,依迪歌端著木餐盤,側身輕推,即可進來。待來恩懂得從沉思抽身之時,人家已把盤子放到書桌上。太鬆懈了,來恩臉頰微紅,連忙退回床邊。事敗紀錄再添一筆,在幾年後,在幾千年後。

  「傷者要乖乖啊。」依迪歌煞有介事地莞爾。

  餐盤盛著兩個花紋圓瓷碗,一大一小,大的熱氣騰騰,小的裝有湯匙。依迪歌哼著輕快的旋律,腰板微彎,把粥從大碗舀到小碗,一舀接一舀。來恩安坐床邊,睹著專注而優雅的背後,暗自緊張起來。二人共處一室,簡直是重演倉庫一幕。為了按捺情緒,他沒多考慮,隨便開腔:「出門時候,我和琪安莉小姐借了你的傘。」

  「克勒斯大人還給我了。傘柄冷冷的,絹布黏著冰屑,從大雪山拾來一般。」小碗終於填滿,依迪歌滿意地點一點頭,連同湯匙一併捧過來。「依迪歌特製,南瓜粟米粥,華麗上菜!」

  是碗黃澄澄的熱粥。栗米粒、南瓜蓉浮沉相混,表面鋪上黑白胡椒粒,另加兩片香草葉作點綴。辛香氣味濃郁,來恩嗅一嗅,連續嚥下兩口唾液。咕嚕咕嚕,他此刻才注意到腸胃的空虛,立地伸手接過瓷碗。

  「不可以啊,傷者嚴禁操勞。」依迪歌卻是縮手,繼而在床邊坐了下來,肩膀靠著來恩,一手捧碗,一手執匙。不待抗議,她舀起一口粥,輕呼幾口氣,再遞到來恩面前。「記住慢慢細嚐,小心燙口。」

  「我可以自己吃的……」熱情難卻,來恩羞羞澀澀,銜著湯匙,啜飲而下。本欲配合一次作罷,豈料依迪歌轉眼送上第二口。一口又一口,似乎勢成騎虎。

  「上次在倉庫,我跟你說了些奇怪的話。對不起。」

  喝至一半,赫然傳來一句道歉,嚇得來恩喉嚨抽搐,嗆咳起來。狀甚狼狽,依迪歌連忙把食具擱到床頭几上,小心撫拂弓起的背。他倒是慶幸,玉手僅碰到後背,未有發現胸膛正是滾燙。那時候的懷抱與情感,破除了大腦的封存,劇烈地注滿動脈靜脈,重新沖入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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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30 10:21:46
2024-10-04 17:13:32
第十章:新星去向?(G)

  「我很好,我很好。放心。」好不容易,來恩穩住呼吸,又徒手抹抹嘴角。「倉庫的事情,我沒放在心上。你們關心我,我明白。」

  「要你放棄力量,要你逃避命運,要你背叛理想,是我無理取鬧。挺身而出,勇往直前,才是你的一貫風格,一如我們初次遇上時。」依迪歌愈說愈焦灼,眼神凝重得直面天崩地裂一般。「無關於克勒斯大人,無關於你的父母,無關於任何人,來恩你擁有發自真心的溫柔與光芒!」

  「你說得太誇張,其實我……」來恩的舌頭一時打結。

  「但這導致你總是滿身傷痕。一次如是,兩次如是,這是第三次了,以後亦得在鋼絲上疾走。我很害怕,萬一出了差錯,一分一毫的,你便會身首異處。」

  「克勒斯先生會照顧慮我的。看,我現在沒大礙啊。」

  「戰場的意外,他保證到甚麼!」她伏在來恩的膊頭上,全身顫抖起來。「爸媽離開一刻,可是完全沒有先兆。這種悵惘的苦楚,每晚都在折磨我。要是你也這樣離開了,我的心會無以承受,支離破碎。」

  膊頭又濕又涼,整條手臂給牢牢攬住,惟來恩始終不敢動彈。

  「我真的不會胡鬧,威脅你改變甚麼。哀求淨有一個:陪伴你,幸福也好,凶險也好,讓我一直陪伴你。與其在家猜測意中人的處境,不如生死與共。」

  直言了「意中人」三字,臭小子再是呆笨,都不可能無所領會。問題全在於,除了愕然失措之外,當下還可以如何應對?這三字詞,他何以負擔?他何以值得?在市集見義勇為,在河邊悠閒散步,在倉庫含情脈脈,在臥室吃飯休養,皆是,皆非。教科書未教過,眾教練未教過,林東波未教過,母親未教過。

  「我,我想,」求教無門,來恩只得順乎本心。「好的,先一起吃粟米粥。」一字一音,一言一句,出口便是真實。

  這回輪到依迪歌愣住。她抬起頭,鼻頭紅彤彤的,眼眸水靈靈的。「我」、「我想」、「好的」、「一起」,瞬間反複細味千百遍,排除任何誤會的可能性,青春的芳容最終破涕為笑,朱唇燦爛地咧開。「嗯,隨便吃,別餓壞肚皮。」她重新拾起圓碗與湯匙,奉上滿溢的甜蜜。

*     *



  靜止的空氣彌漫檸檬清香。白晶石搭建的殿堂明亮寬敞,環形牆壁高逾百米,藍鑽石天花幾不可見。地面空盪盪的,不管是桌椅抑或塵埃,均不容於此處。最顯眼的擺設,當數那鑲嵌於牆上的金框長形大鏡,其高度及於殿堂的大半。它縱然平滑潔淨,奈何不善倒映,因為鏡面為一個淡色的人影佔據。性別不詳,年齡不詳,五官欠奉,特徵欠奉,是純粹的人形。

  「伊甸大人,魔宮勢力撤離了朔方島,現在開始修繕工作。」

  「伊克敕德清理完畢,陰極子讀數下降至安全水平。」

  兩個玻璃球在半空中飄浮,穿白乳膠長袍的男女分別站於其上。男的體格魁梧粗獷,滿頭髮絲猩紅,胸前還吊著一把濃密的鬍子;女的身材纖瘦輕盈,粉紅色直髮不單遮掩半張臉,更下垂至離地幾寸的位置。

  「梅丹佐、米迦勒,有勞兩位。」鏡內傳出溫厚的嗓音。二人聞之,拱手作揖。

  「大人啊,大人啊,我屠龍殺妖,最勞苦功高!」

  另一玻璃球升起,克勒斯盤膝坐於上面,洋洋得意地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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