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奇幻】曉星幻想:來恩的異空傳說(重開,唔好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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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15 12:34:29
第五章:幾里迷霧?(B)

  漫漫迷霧加上陌生人影,毋庸置疑,是大凶大險的兆頭。可是來恩不由自主。周遭的重重樹影持續搖晃,悄然改易方位,顛三倒四。在迷失的境地中,自以為原地駐足,實質步步偏離,路線曲直全然淆亂。唯有那撐手杖的傢伙,實實在在地站著,豎立起可靠的標竿。

  「幸會,白朗.潘德拉剛與麗雅.C.加里昂的獨生兒子。」

  不情不願地上前之際,陰柔的男聲遙遙恭迎他。是來自那身影的呼喚?視覺提醒他,那身影一直不動如山,連呼吸必然導致的起伏都觀察不到;聽覺則獻疑,一字一音迴盪於清涼的空氣,並非從單一方向傳來。

  「冒昧見面,還望海涵。請容許我介紹自己:我名叫貝雷特。」

  愈是接近對方,輪廓愈見清晰。是個穿洋紅西裝,頭頂紳士禮帽的男人,大約年屆中年——謂其「大約」者,是因為他戴上了一張空虛無紋的白面具,完完整整地蓋住臉龐,僅於右眼處留有一線狹窄的縫隙。打扮異常之餘,面具外圍的皮膚淡白得過分,簡直欠缺血液運行。

  「進入問題時間。猜猜我的來歷?」貝雷特向來恩攤出手掌,示意作答。

  來恩吞一吞口水,正欲開腔,才發覺雙唇正在抖著。是庸人自擾的焦慮,抑或路人皆知的大患?天知道,只能硬著頭皮回答:「魔宮……」詭異的氣質甚於夜蓮,以其知識範圍,答案決無其他選項。

  「正確,完全正確。潘德拉剛同學加十分。」掌聲連連的節奏分秒不差。

  「你……就是你殺害了我的父親?」

  「錯誤,倒扣一百分。」貝雷豎起兩根食指,疊成一個小交叉。「十六年前,位居魔宮至尊的『凱撒』巴耶力大人親自出馬,誅滅白朗.潘德拉剛。對於區區人類而言,這是三生有幸的光榮。順帶一提,單論實力,我自問綽綽有餘。」原來他的手杖深深插入了土中,故不靠主人執持,仍能保持一柱擎天之勢。

  「你今天有甚麼目的?打算斬草除根?」

  「斬草除根旨在防患於未然,前提是禍患存在與否?」霧氣變得濃厚,隱去了貝雷特的身影。就此消失?來恩未及環顧,耳後就傳來低吟:「白朗.潘德拉剛是史上首個斬殺魔宮領主的人類,他的繼承人當然值得考究。我認同維恩是個莽夫,但那個羞人的下場終究離奇。」不知何時,他移步過來,跟來恩背貼背。

  「爸爸的光脈動,就在我腕中。」來恩嚇得跳開,同時緊握發光的右拳。

  「恭喜恭喜,那麼叔叔我送你一份獎勵。」貝雷特脫下禮帽,揚袖一擲。來恩匆忙蹬腳閃避,卻發現禮帽根本無意襲擊他,而是直飛向手杖一方。上下顛倒的它宛如陀螺般落在手杖的頂端,帽筒內部接著投射出一個粉藍色的球狀形象。好科幻的立體映像!雖說害怕,來恩還是戰戰兢兢地行近影像,務求看得仔仔細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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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22 12:06:44
第五章:幾里迷霧?(C)

  「同學,要留心聆聽,最好一字不漏啊。」貝雷特開始油然踱步,時現時隱於朦朧之間,幸好聲量時刻保持穩定。「王國北面海域有一個天冥島,這能量力場位處島上的研究設施內。海島由聖殿直接管轄,連同王國元首在內,人類是嚴禁登島的。留意到囚禁於裡面的傢伙嗎?」

  凝神一瞧,球體內真的有個色澤深沉的物體。彷似扭蛋裡的小玩具一般,它的身體捲曲起來,有爪有角,手短腳粗,背部長有鳥類的翅膀,屁股部位還拖著爬蟲類的尾巴。他曉得這種生物,在漫畫,在電視,在童話。

  「牠是布提斯,人類古時候稱之為『黑龍』。啊,補充一句,這個影像是依據比例縮小的,千萬不要遭到誤導。事實上,這傢伙身軀龐大,還擁有強烈的暗脈動,可謂上天入地萬夫莫敵。」

  「是飛龍?存在於這個世界?」

  「今時今日是神話傳說的常見題材,好些世代以前則是活生生的。為了對付食物鏈最上層的暴君,人類傷的傷,死的死,最後以屍積如山為代價,總算把牠打得身負重傷,幾近斷氣。一位多麼可憐的暴君,慈悲魔宮的於是伸出援手,贈予一次重生機會,進而引發一場驚動聖殿的大亂。回憶中,那情景好壯觀。」

  「可惜魔宮未有得逞,聖殿成功把牠捉入這球中,對嗎?」

  「折衷辦法而已,因為當時苦無屠龍之策,又憂慮漫長的激鬥危及脆弱的人類文明。畢竟令尊翁和克勒斯的誕生都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他們惟有用上笨拙的辦法:把布提斯禁閉於這個能量力場中,一點一滴地抽走牠的力量。幾十年也好,幾百年也好,他們祈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不過,裝置其實暗藏一大缺憾,就是每隔一段年歲,能量的流動會出現短暫衰退,變得難以承受外部重擊。好像跟甚麼磁場、天體運動有關的。」貝雷特再次現身於來恩旁邊,臉貼臉地提問:「小朋友啊,好事之徒聽到這些情報之後,會生出甚麼壞念頭呢?」

  「為甚麼交待得這麼詳細?」來恩踉蹌地後退幾步。「我認識克勒斯先生的,隨時可以通風報信,讓你們好夢成空。」

  「就是託你送達消息啊。給我好好記住,從今天開始計算,衰退現象將發生於二十一日之後。」貝雷特上前拾回禮帽,垂首戴上。來恩此時候才注意到,對方是一個禿子,頭皮不但慘白,還滿佈蜿蜒的皺紋。「克勒斯屆時一定讚你辦事得力,然後像逗弄寵物狗似的,撫摸你的小腦瓜。這頭金髮看來很柔順。」

  「我搞不懂你的意思。」來恩依稀感覺到,對話氣氛轉變了。

  「早就說過,這是一份獎勵小朋友的禮物。魔宮跟聖殿,我們跟十聖座,長久以來維持爭持狀態,一攻一守,一進一退,重重複複。如今新一回合馬上開始,你會擔當天真可愛的吉祥物,履行易如反掌的職責,安安全全、開開心心地體驗世界末日的大混亂。難道我要提防你大發神威,以一人之力牽動大局?看看自己,雙腳顫抖,呼吸急速,心臟失控亂跳。我替你的父親汗顏。」

  「住口!住口!」心底的火山爆發了,憤怒的岩漿直湧腦海,淹沒思維。來恩大踏一步,不假思索,直攻向光鮮的胸膛。拳頭的閃光首次出擊,威力可有多厲害?答案公佈在即,一個黑影從旁鑽出,擋住他的視線。尚未懂得反應,肚皮赫然劇痛,洶洶氣勢告一段落。是膝撞,他倒地後確定。

  「忘記通知你,這場密會不限二人參與。」

  來恩抱著小腹,舉目一瞅,頓時一臉愕然。既不是土氣的中世紀打扮,亦非熟悉的現代衣履,而是一件黛藍色塑料緊身衣,配上太空裝一般的頭盔。其四肢與軀幹之間分別接上細軟的喉管,裡面注滿蘭紫色液體,很光亮,很刺眼,很奇異,跟嵌入其鎖骨正中的大鵝卵形寶石一樣。頭盔裝上銅黃色玻璃片,密不透風,來恩只有從窈窕的身形估計,這是一位年輕的女子。

  「今天第三度介紹人物了。一起歡迎艾美,我的忠心僕人。」蘭紫瞳仁通過面具的縫隙,鑑賞著來恩的表情。狼狽,苦楚,失措,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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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29 12:29:03
第五章:幾里迷霧?(D)

  「究竟到哪兒去了?女魔頭會一口吞掉來恩。」

  狄捷背著半籃子的藥草,沿溪水而行。失去了兩個幫手,初時尚且認命,老老實實獨自工作。反正賀維要求的份量不多,單槍匹馬足以應付自如。後來待在烈日底下既久,汗流浹背,愈做愈勞累,愈想愈生氣。終於,怨氣一起,他改變主意,決心把二人——特別是那個女的——逮回來。管你穿著多麼漂亮的裙子,每人必須摘取一株藥草,親力親為完成責任。原則至上!

  出師有名,昂然行進,敢問路途多遠?也許是一場漫漫長征,皆因二人久久未見蹤影。照理而言,溪水流域保證安全,至少路線分明有致,不易迷途。問題在於,深入至未曾踏足的區域,草木茂盛叢生,偶爾遮天掩日,似乎難以樂觀到底。天有猛禽,地有兇獸,人人皆知呢。一邊是雞毛蒜皮的個人原則,一邊是原始雄壯的森林鐵則,衡量真理的天秤嚴重傾斜,心聲在耳邊囉囉嗦嗦……剛驚覺幻聽重重,真實的窸窣聲又佔據聽覺。沙,沙沙,粗魯,不懷好意。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他回身過來,甫提起腿,黑影就從草堆裡冒出,從側面撞向他。「放我一馬,我不好吃的!」大呼小叫的作用,任誰都不知道。幸好向日葵精油的香味甜美,助他冷靜下來。來者的真身原來是依迪歌。大抵森林難行,她的裙子沾滿碎葉和泥巴,頭上的馬尾也散開了,一身零落。

  「怎麼只有你一人?來恩呢?」危機解除,自然興師問罪。

  「我不知道……」依迪歌側著頭,迴避對方的視線。

  「吓?是你自把自為,強行把他拉走的。」

  「不知道……」

  「別一直重複『不知道』。我問你,來恩在哪裡?」

  「我不知道……」

  「甚麼不知道!好歹交待幾句。快說!」

  「不知道啊!我甚麼都不知道啊!」依迪歌按捺不住,以更大的聲量反駁。「來恩想替我拾回帽子,於是走到樹叢裡。我本來一直望住他,滿以為萬無一失。後來眼睛眨一眨,人居然就此失蹤了。我試著四處尋找他,偏偏只遇上你。」

  「來恩失蹤?那麼,那麼,那麼要馬上通知衛兵隊啊。」狄捷一聽,亦是六神無主。

  「兩位少安毋躁。請先行回府,潘公子交妾身照顧。」

  是時,又來了一陣窸窣聲,在二人頭上。狄捷舉頭張望,頃刻間未見異樣。莫非這次真的撞上妖魔?呼應恐慌與質疑,幾片樹冠搖搖晃晃,一個影子高速掠過。是人是鳥,無以判斷,總之神秘的它一去不返,跟來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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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12:42:48
第五章:幾里迷霧?(E)

  貝雷特在後,艾美在前,來恩與他們構成了一條工整的直線。且不理未來科幻風格的裝束,艾美兩手空空,身無半件類近鎖鏈的凶器,來恩自問不太失利。於是,他直衝上前,揮出左拳。艾美架起右肘,成功抵擋,同時來恩已握緊右拳。要知道發光的拳頭才是他的絕招——對方同樣如此想著,故早一步揮揚左手,撥開未完全伸直的臂。左右開弓,來恩始料未及,一時掏不出新的對策,只能夠隨便多出幾拳。粗野的舉動難免給人家一一折解。

  「艾美,記住固守不攻。」

  「謹遵主人吩咐。」

  字正腔圓的女聲缺乏感情起伏,倒是猛然警醒了來恩:眼前是一個打手,真在目標負責發號施令。他停止攻勢,退後三四步,想了一想,忽然向右面拔足,企圖繞過艾美。艾美見之,輕巧一躍,半空翻身,準確落在來恩的預定路線上。

  緊身衣太靈活了,比拼速度過於天真。來恩憶起從前學過的欖球技巧:生來不具扮演衝鋒車的體格,若要突破阻塞達陣區的人牆,必須依賴技巧。右踏一步,身體亦傾向同一方向,促使艾美斷定他將會揀取此路線。對手動作無論大小,高手俱是觀察入微,好,正中下懷。他實質旨在借力一蹬,彈向左方。

  終於,上半身越過了艾美。是剎那的勝利。僅僅一剎那。

  艾美順著傾側之勢,以左腳為重心,原地旋轉一圈,期間推出右掌,直擊了來恩的胸膛。力度似乎刻意放輕了,壓向肋骨一下作罷,來恩未覺身體受創,淨是失去進路,退回原來位置。

  欖球技巧失敗告終,正統策略盡皆白費。那麼,何不耍一耍小聰明?這一回,他擺明車馬向左跑,艾美立地緊追,務求剝奪任何突圍的機會。銅黃色玻璃片倒映著來恩的臉孔,來恩盯著的則是悠然抱胸的貝雷特。那是他唯一的渴求,幸虧霧色始終未有隱去大人物。如是者,在林木間,兩條弧形軌跡並排推進。

  重申一遍,速度不曾佔優,技巧未足凌駕。拙劣的慧根餘下放手一博的詭計。關鍵全在於時機與運氣。二人一直奔走,時而彼此貼近,時而為樹木分隔,如同當下情景,前方有棵粗壯老大的樹幹,難免要左右分道。這是時機;繞過樹幹,二人重新靠近之際,來恩忽地向對方的腳裸踹了一腳。小小把戲,艾美即刻跳起,輕鬆避過,殊不知老樹盤根,縱橫交錯,高高低低,居然絆倒了剛著地的她。未至於跌倒,起碼喪失平衡。這是運氣。趁著千載難逢的機會,來恩無視艾美,九十度轉向。

  一小步,一小步,反省,修正,可以進步,終會進步。

  貝雷特就在正前方,是扭腰抱拳的時機了。怎料,粗暴的五指此時從來伸來,抓住了他的衣領。短促的失誤拖延不到艾美,符合來恩的預測。接下來的步驟就是回身過來,讓發光的拳頭擊向原定目標。原地旋轉,增進動力,他也懂得這等入門級物理的招數。更為重要的是,距離如斯,不得奢望單手擋下注入脈動的重拳,合理對策就是放手閃身。

  一小步,一小步,反省,修正,可以進步,終會進步。

  「停止活動,任由他打。」

  下達了離奇的命令,艾美登時全身僵硬。來恩搞不清目前狀況,惟一拳既出,實在不容猶豫了。儘管好心成全貝雷特吧。意義重大的第一招直中銅黃色玻璃片。

  一步,一步,他會進步,他在進步。

  鏘!

  進步,進步。

  拳頭的銀光映在玻璃片上,倍加耀眼。尤其那玻璃片表面平滑,不曾刻上半道刮痕——眾眼可見,來恩的渾身力量欠缺這般能耐。彼此的寧謐間,拳頭去勢止絕,他的手臂伸展得很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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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13 18:09:22
第五章:幾里迷霧?(F)

  計劃實行了,完美地,契合來恩所能盤算的一切環節,惟獨結果。整套動作凌厲順暢,身體大小關節皆盡其所能,甚至擊打一刻的手感亦是踏踏實實的。那還有甚麼地方需要反省、修正?父親留下的光脈動,他認知得到與想像得到的,就是如此。就是如此神奇,如此有限,如此傷不了敵人分毫。

  下一步,沒戲可唱,腦袋一片虛無。但見拳頭光芒尚存,來恩咬緊牙關,再一次出拳。頭部、肩膀、手臂,直拳、勾拳、重拳,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部位不區,力度不顧,一味拳如雨下。艾美聽從貝雷特的命令,果真一寸不動,一聲不鳴。算是不利嗎?銅身鐵骨,馬步奇穩,多少攻擊通通淪為蚊叮。十拳,二十拳,三十拳,汗水力氣徒然消耗,肌肉疲憊,心靈更累。來恩喘息著。

  「稀世的光脈動,大開眼界。」貝雷特向他點點頭。

  來恩聞聲回頭,切齒怒視,決定回歸最原初的目標,大步一踏,疾奔如箭。或是受制於命令,或是另有打算,艾美這次未有抓捕,任他長驅直入。

  緊身衣可能暗藏玄機,筆挺的西裝不具特殊設計吧?胡亂揣測之時,大地突然崩塌下陷,碎裂的岩塊卡住他的雙腳。箭矢遭到強行截停。貝雷特近在眼前,明明相差少於半米,來恩很不服氣,極力伸出拳頭,終究未能按住。

  貝雷特食指直豎,從容一戳漸告衰弱的光芒。似有若無的接觸,很冷,像冰,卻是乾燥的。「給你碰一碰,滿意沒有?」話聲剛落,更勝洪流的勁力從那根指頭爆發出來,輕易彈開來恩。失控的身體在半空直飛,先跟呆若木雞的艾美擦身,再撞上遠一棵大樹。是他方才繞過的那一棵。

  會進步?在進步?又如何?

  「我的艾美啊,本來小子多走一兩步,我就可以割下他的手臂。」地陷謎團,雪亮的紫目看得通通透透。「意猶未盡,有點失望,該怎麼辦呢?」

  「保護主人乃小人的使命。」

  「忠心耿耿?我挺受這一套。好吧,你代我把這場鬧劇收拾妥當。收下左臂,留他右臂。確保教訓深刻之餘,也該珍惜小孩子的白日夢。」

  徒手扯斷他人肢體,卡通動畫常見的荒謬場景,現實中人頗難想像。不過艾美未有猶豫,轉過身來,步步逼近來恩。她打算如何完成任務,來恩不肯想,不敢想,只深明自身墮入了窮途末路。之前是貝雷特耍兒戲,現在要認真了事,出手定必更敏捷更凶狠。他爬起來,在抵抗與逃亡之間掙扎著——難處不在於何者有效,而是任何選項都不見得管用。

  艾美來到他的跟前了。流血?劇痛?直接休克?戰慄之際,艾美反而一愣,繼而急忙翻身退避。此際,一陣烈風呼呼吹來,捲著大量枝葉沙粒,襲向艾美原來身處的位置。氣流力量之大,足以在地上轟出一個小坑。

  「妾身段清風,奉克公之命,護衛潘公子。」

  伴隨古雅的語詞,一襲飄逸的桃色襦裙從天而降,在來恩前方安然落地。素手捧著張開的淡金色大鐵扇,剛好掩蓋整張紅顏。來恩從後窺視,一頭秀麗的長髮不單插著木髮簪,還綁上了一條翠色的布條。正是疑惑,金扇緩緩合上,證實她果真蒙著雙眼。中世紀西洋風換成未來科幻風,又糊里糊塗地倒回中國武俠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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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20 12:18:54
第五章:幾里迷霧?(G)

  「克勒斯嗎?」貝雷特小心試探。「我早前聽說,他近來養了幾隻狼狗。」

  「此言差矣。妾身與克公,一個出酬委託,一個收金應聘,純屬買賣關係。妾身之主,另有其人,望汝少作誹謗,免生口孽。」

  「是隻陰陽怪氣的狗女。艾美,這個用風脈動的有點實力,提高警覺。」

  指令一出,艾美立地擺出架式,蓄勢待發。清風自知一心無以二用,遂先回首囑咐來恩:「潘公子先走,妾身殿後。」

  豈料來恩竟在發獃,充耳不聞。空洞的眼神茫然若失,靈魂從中溜掉一般。

  「公子速逃!」

  及至人家一聲大喝,他才如夢初醒,轉身逃逸。幾里迷霧妨礙方向感,奈何觀乎當下情勢,清風以為首要目標是遠離危險,探路返家純屬後話。畢竟來恩甫邁步,艾美就連跺兩腳,地面隨之碎裂,裂縫自其腳上延展過來。比起坑害來恩的暗箭,明刀明槍的進攻聲勢張揚。

  清風一躍而上,但土崩地裂,草木歪斜,何以覓得安身之處?身輕如燕之姿素來把握十足。有賴旋動的氣流承托,騰空滑翔的技巧助她任意東西。萬一趨於墜落,只需要隨意踩踏樹梢,無論長短,均可借力再起。滯空期間,她甚至擺首扭腰,舞袖開扇,朝艾美颳起威力媲美刀光劍影的烈風。轉守為攻,上乘之策。

  風疾而無形,艾美苦於揣測,索性一拳錘向腳下。受到刺激的地面舜即升起一堵長方型岩壁,以三米的高度加上半米的厚度,牢牢守護艾美。風刃再是厲害,所砍出的裂痕始終不夠穿透它。有形勝於無形?是的,因此踩在岩壁上的清風傾身一跌,同時合上金扇,以之為棍,來一場近距離搏鬥。

  金扇以上制下,連續揮擊,艾美雙手分工,見招拆招。明明套路近於來恩的亂拳,她卻覺得格外吃力,甚至被迫不斷後退。且慢,攻勢絕非盲目魯莽的,她漸漸察覺,每一擊都是瞄準關節或肌肉的脆弱部位,且予以集中一點的力量。手腕有發軟的跡象,反應開始減慢,長久下去定必失利。忍無可忍,她再度跺地,使凹凹凸凸的石塊圍繞其身而突出。

  動作這麼明顯,清風當然及時往後騰起,輕鬆解決失足之虞。可是,艾美的意圖實不止於脫身。她做出托物手勢,接而向前推掌,那些大石塊隨之懸浮起來,以重型砲彈之強勢全數擲向清風。清風一邊退避一邊翻身,以此撥扇起風,逐一粉碎來犯之物。這種半空的挑戰已是磨人,而更大的威脅在於艾美趁著對手忙碌,拔足直奔,務求在其著地時刻獲取先機。

  「到此為止。」

  又是千均一髮的指令,讓艾美的指爪止於清風的頸前。之前喝停部下,出於惡意滿溢的旨趣;至於今次功虧一簣,則是無可奈何。貝雷特抬起頭來,橘天紅霞,鮮艷絢爛,各式各樣的形體線條俱為餘暉所勾勒。風起則雲動,雲動則天清,堪比馬戲團雜技的誇張動作,他恍然大悟。

  「妾身命賤,死傷何懼?出招請便。」大計既然得逞,清風陶然坦白說明。「反是汝等多年低調,甘心為此招惹聖座諸人?」

  「由此至終僅求驅散結界,怪不得明知實力遜於艾美,仍堅持接戰。」

  「行走江湖,武功為次,聰明要緊。妾身無目,自當專於用心。」

  「有否想過,何解潘德拉剛之子得以活命?」貝雷特握緊手杖,一手拔出。「因為我在猜疑克勒斯的謀算。最近幾年,他到處召集年輕之士,包括你,包括那金髮小子,包括基伽美什的遺孤,還有更多更多。他有心扶掖後進,開萬世太平?笑話,他生於秘密,製造秘密,利用秘密,連魔宮都對他漠無頭緒。你應當知悉,這種怪胚跟我們魔宮領主的本質雷同,豈能置信?我樂意給你雙倍酬金……」

  「子曰:『不義而富且貴,於我為浮雲。』妾身且厭克公,更恨邪道,嘮叨者尤不可恕。話不投機,先行告辭。」清風拱手作揖後,速即遁入樹海。輕逸不再,步調甚急,顯然決心盡快遠離。

  倦鳥一隻,捕殺簡單,只是獵人的機弩鎖定背脊。阿絲莫德答允拖延的時間,可是一分不少一分不多的,貝雷特必須面對現實,果斷取捨。因為魔宮來自地底,因為雀鳥老是盤鋸天上,因為來日尚有更遠大更壯闊的苦行,他制止了艾美,他放縱敏銳的聽覺,他耐心忍受縈迴的拍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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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27 13:47:56
第五章:幾里迷霧?(H)

  夕陽西下,圓月準時出於東山,奈何密雲驟至之餘,還帶來一場毛毛細雨。十幾分鐘的,甚或以小時計的涼意冷卻了過熱的頭腦。迷霧消散,激鬥止絕,疲怠的身體被遺留在幽森的樹海中。他滿以為那位段清風會追上來,卻是事與願違。可能克勒斯另有指示,可能他亂跑到太遠的地帶,可能她受了點傷,忙於自救。無論如何,那麼所向披靡的俠女,小子何必傲慢自逞,多管閒事呢?

  森林夜行的危險,狄捷提醒過他。在這個落後的——偶然又是過度先進的——世界,入夜後從農莊進城已是妄想,更遑論身處於人煙罕至之境。值得慶幸的是,他尚且能夠握緊拳頭,點起輝光。儘管亮度忽明忽暗,起碼不用摸黑行動。

  依迪歌搞錯了。父親傳承給他的只是個動輒失靈的手電筒。

  他想起了母親的畫作,白朗.潘德拉剛帶笑配劍,英姿煥發,跟他毫不相似。毆打他的夜蓮、保護他的段清風,以及眾口吹捧的克勒斯,他亦無以比附諸人。要知道人家振翅翱翔,他沐浴於雨中泥濘,一天一地的鴻溝。

  所以他是甚麼?他可以是甚麼?

  不管濕漉漉的布鞋有多沉重,異鄉的他者必須回家,一如他急於離開異世界,離開英國,離開赤鱲角機場,離開大埔區的人海。爬出升降機,轉左直行,第五戶人家,咯咯咯,門扉敞開,然後含淚抱擁那永遠等待他的人。想哭訴甚麼?我渴求勝利,所以勝利;我放棄勝利,結果輸了,等同勝利;我不想輸,然而徹徹底底地輸了。千千萬萬的可能性,俱是經同一根塑膠棒吹出的肥皂泡。

  沙沙,沙沙——

  是吵耳的怪聲,迫來恩從迷惘的思念中抽身出來。某個物體,是大型的動物,正在前方的草叢中竄動。他試圖藉拳頭的光芒探視清楚,只恨神秘物體過於敏捷,任憑手臂如左搖右擺,始終跟不上其蹤跡。電光石火間,他勉力一督,對方體型及於人身,可不是杯弓蛇影的玩笑。他本人才算是一個玩笑。

  沙沙,沙沙——

  貝雷特跟艾美似人非人,固有硬接拳頭的本領。今趟以走獸為敵,屬於常識範圍內的血肉之物,自信有十足把握?聽起來有道理,心頭就是殘留一道連接深淵的罅隙。假如那是頭三首八腳的怪獸。假如那是貝雷特精心安排的陷阱。假如他的拳頭連蒼蠅都打不死。想著念著,手中光輝復加削弱。來恩驚覺之際,視線所及僅餘下咕咕發響的肚皮。

  沙沙,沙。

  竄動停止了。是炸彈引爆前的空靈,是泰山崩塌前的平和,是暴風雷雨灑下前的清新。是刻,黑暗中冒出了兩顆青黃色的眼珠,修長晶瑩,夾帶貪婪,目不轉睛。終於現身了,雙方簡直是玉帛相見。到底比較防禦功能,單薄且破損的衣服比獸皮更無價值。

  獸目是非常銳利的,對峙短短一刻,就摸清了滿身霉氣的小子。強弱懸殊,除了味道苦舌傷胃之外,斷然沒有任何失手的可能性。於是乎,一泡涎液滴下,一聲仰天咆哮,好傢伙飛撲而出,張牙舞爪。

  貓叫抑或虎嘯,來恩未及辨清,淨知暴戾的獸性當前,非死即傷。他硬著頭皮抽起右拳,一面詰問意義何在,一面預備迎頭痛擊。視覺難有用武之力,就得改以其他感官以至直覺補救。撲面的氣流從上而下,顫動的音色由遠至近。死神的大鐮已架在頸上,最後的注碼就賭在兩三秒後,他心知肚明。

  三,二,一,零,零。

他駐足於原地,手腳齊全,弓步穩固。數算確實有誤,節奏快了約莫半秒,但是這完全無干於小命的安全。實情是,利爪臨至眉頭,另一黑影從右方凌空飛出,狠狠撞開了野獸。來恩隱約看到,那是一個矯健的人形,雙腳並踢,繼以抱膝翻滾,在前方不遠處傲然登場。

  心中疑惑滿滿,天上的密雲默然飄盪,闢出一闕夜空,讓遙遠的月光得以滲透森中。跨越千萬公里的清輝,溫柔雅緻,不多不少,明明白白地向來恩昭示真相:斗篷、鎖鏈、劉海,夜蓮的背影。來恩揉揉眼睛,確認自己沒有錯認別人。

  劫後餘生,然後墮入更大的災劫,一而再,再而三,好不厭煩。

  夜蓮回首過來,帶著冷漠如霜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來恩一遍。來恩碎步後退,一時間拿捏不到進與退的分寸。固然沒有先發制人的本錢,然而妄想守備的惡果,兩星期前領教過。如何是好?怎料夜蓮未發一言,重新注視幽暗的前方,置他不顧。

  沙沙,沙沙——

  是的,神秘的猛獸猶在,並重複試探獵物的步驟:隱身草叢,潛行迴繞,伺機撲出,索命奪魂。擺明是甕中捉鱉的形勢,然鱉在甕中亦可反噬一口。夜蓮細心聆聽種種動靜,待其步伐稍稍放慢,即時放出鎖鏈,猛力鞭打。鏘,縱然鎖鏈落空,敲中岩石,但一時繚亂的呼吸節奏表明,些許的差距成功嚇壞對手。

  牠踱向左,踱向右;她左一擊,右一擊。來往徘徊,野獸明顯感受到威脅,不敢魯莽出招。狹路相逢,不進則退,講求的正是奪氣喪志。奈何過盛的自尊心壓抑撤退的念頭,牠終究不肯轉身。陷入浪費光陰的拖沓。夜蓮納悶地輕嘆,收回鎖鏈,使之緊纏左臂。

  歷歷在目的招式,來恩一眼認出。

  鎖鏈包裹的拳頭朝銀月高舉,順著彎腰蹲下的身軀重叩地面。這一次,鎖鏈底下未有溢出黑氣,大抵意味暗脈動有所收斂。因此,地不動天不搖,僅僅引發了一陣撥弄沙石塵土的鼓動。輕飄飄的騷動,來恩倒是感到兩腳一軟,暈眩間亂踏了幾步,好不容易才穩住下盤。至於草叢一方,病厭厭的怪叫響起,一聲比一聲尖。最後的威風蕩然喪去,結局注定是黯然退場。

  「你怎樣趕走牠的?」

  閉口既久,聲量過大,他怯得堵住嘴巴。會再度招惹憤懣的野獸,會刺激到夜蓮的鎖鏈,會喚來各種古靈精怪之物。彷彿處處埋伏了殺機。夜蓮依舊沒有理睬他,解除鎖鏈的束縛後,逕自走出月光所照亮的範圍。

  「喂,我迷路了。這裡是甚麼地方?有出路嗎?」

  眼見對方即將沒入黑暗,他實在焦急萬分。出手傷過他的,出手救過他的,難得是認識的,難得是遠比自己可靠的。根本別無他選了,他咬著唇,邁出匆匆一步,從速跟上去。

  何其尷尬啊,他坦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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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31 01:40:50
2024-01-03 13:40:05
第六章:通天之塔?(A)

  煦煦柴火,照亮洞窟的每一角落。

  來恩至此尚未相信,竟然來到了夜蓮的家——名義上的「家」,實質是個二三百米深的山洞。初時鑽入岩丘下的入口,他滿以為內裡別有洞天,誰料穿過又斜又彎的隧道,盡處的石室只稍大於農莊主屋的客廳。寥落的空間裡,主要家具就是用於生火的柴堆和乾草鋪成的床,床邊還有一批胡亂積疊的雜物,有木頭有鐵器,感覺上是拾荒得來的。

  夜蓮返來以後,拾起兩塊打火石,彼此敲打磨擦,熟練地點燃柴火。其後掰開擱於地上的草包,掏出三尾背鰭泛黃的魚兒。草包隆隆,大抵裝有更多食材,足以應付幾日所需。以竹枝貫穿魚身,尾入口出,架於火種旁邊高溫烤煮。由始至終,她專心幹活,對來恩不發一言,不瞅一眼。淪為陰魂不散的幽靈,來恩有感。

  自問拙於野外求生,殺人鎖鏈又是異常安分,幽靈無所事事,悶得來回踱步。灰的石質天花,灰的石質牆壁,灰的石質地面,唯一引人好奇的定是那堆雜物。仔細辨別,瑣瑣碎碎的樹枝、布條、鐵鍋、水桶、木杓子等等,最大型的當數一個破舊的木衣箱。莫非夜蓮珍藏了其他款式的衣裳?亂想之際,他的眼睛停在衣箱上面的小玩意。那是一個天藍色兔子布偶,喪失了左耳,針線勉強縫合焦黑的綻口。

  鏘!

  大腿始有提起的意圖,玄黑鎖鏈倏地襲向其腳邊,禁絕任何走近布偶的妄念。原來夜蓮小心看管著自以為是的幽靈。

  魚熟透了,洞內一時間香味濃郁。夜蓮拾起一串,席地面坐,安靜地用餐。一小口一小口,來恩看著,肚皮的咕嚕聲響亮如遠外雷鳴。看來無論如何失意喪志,都不可能凌駕餓腹之苦。他此時發現,餘下兩串烤魚是分開放置的,其中一串似乎刻意靠近是日來客。

  冒著自作多情之虞,來恩撫著肚皮,戰戰兢兢地上前。伸手,俯身,攤拳,握緊,執起,鎖鏈未有動靜。於是,來恩也坐下來,匆匆張嘴一啃。

  魚皮香脆,魚肉爽口,愈吃愈暢快。要是塗上酸甜味道的醬汁,這道烤魚大可問鼎名菜之列——母親的蕃茄煎紅衫魚閃過腦海。當然,現在飽餐要緊,讚美與挑剔通通拋諸腦後。魚身尺寸長於手肘,理論上是足夠的,但視線還是不自覺地移向人家腳邊的一串。想多吃一點?夜蓮撿起了它,銜著魚背,瞄了他一眼。

  尷尬甚矣,來恩兩頰微紅,急忙別過頭去。需要找個下台階呢,他不加編排,隨口開腔:「我剛才打量你……你的手臂,思考著操控脈動的方法。你的暗脈動,如何做到收放自如?」言至一半,已覺後悔。話題千千萬萬,偏偏揀上最爛的。

  果然,夜蓮重新朝向柴枝,繼續吃魚。及至吞下大半個魚背,她停了下來,放下竹串,若有所思。「脈動會時刻呼應縮主的心意。它既是伙伴,亦是自身。」語氣和順,語速有致,來恩幾乎認不出這把聲音。

  「變得這麼衰弱,怎樣呼應我?」來恩握緊右拳,淡銀的色調旋即為火光掩蓋。

  「脈動等同於生命的一部分,在皮膚底下,在筋骨中間,在血液裡面,伴隨呼吸和心跳而流動。如此永遠跟縮主共榮共衰,不會自行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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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10 16:07:27
第六章:通天之塔?(B)

  脈動沒有變弱,也許他曾經這樣懷疑,然後立地否定了。一旦接受這個答案,意味變弱的是連結脈動的另一端。「克勒斯先生提過,我的脈動得到激發,是因為在廣場上跟你的互相牽引。請告訴我,按你感應,這股光脈動有多強?」從未手握,便沒有寶貝從指縫間流失的痛,多麼輕鬆自在。

  夜蓮左手一揚,鐵鏈末端的錐子直墮地上,嚇得來恩傾側倒下,幸而兩手勉強從後撐住身體。他終究搞不懂這個女孩。夜蓮不在意對方的反應,繼續平靜地說:「玄帝鎖盯上的盡是坐擁強大力量的人。那時候,它急切渴求擊倒你的脈動,煩躁感覺前所未見。」

  「我跟你們不一樣。你也好,克勒斯也好,那位段清風也好,通通很厲害。何況像貝雷特的敵人,根本超出人類想像的,怎樣對陣啊?」

  「就算沒機會,也必須戰勝。」夜蓮的回答意外地迅速。「當某個敵人斷絕了你的過去,又堵住了未來,那麼人生剩下的便是瞪著牠,全力一戰。最後,一個位登強者,一個身死入土。」

  「你問過我,是否識得青藍色的惡魔。那就是你的敵人?」隱隱約約地,來恩意識到凝看柴火的血色瞳孔,充塞著直刺妖邪的怨恨,以及哀戚。

  雙唇牢牢閉合,分明抗拒回答。稍頓,她反問:「可曾見過睡蓮?王國西部曾經有一條黑華村,位置有點偏僻,景色很美麗很寧靜。特別在村外,過百株睡蓮填滿大池塘,有白的、黃的、粉紅的……」

  說著數著,洞口赫然傳來劈里啪啦的響聲,彷彿某種機器接上了過量電流。來恩側頭探看,儘管彎曲的隧道阻礙視線,亦能看到白光大肆散射進來,照得整幅岩壁色澤變淡。如此亮度勝於白晝,令搖曳的火舌顯得多餘。莫非又有新的事端?夜蓮淨是復歸沉默,未加理會。

  「來恩先生,小人奉克勒斯大人的指派,前來接應你。」

  清澀男聲點名呼喚,教來恩愕然。先派女俠出手保護,後有童子引導離開,每一環節都安排在落難至盡的一刻,克勒斯周到得誇張。賀維對這個人的猜疑,他似懂非懂。無論如何,人家等著,理當從速應答,但是他有點顧慮夜蓮的感受。吃了一頓晚餐,討了兩句安慰,然後一走了之,未免不近人情。總得保持禮數的。

  「夜蓮,今晚謝謝你……」

  對方的臉孔鐵板一般,來恩一督,甚覺無奈,不知該否繼續吵鬧。方才尚且願意透露自己的事情,轉眼又拒人於千里以外,變幻如柴火的姿態。最後,他吞掉吊在喉頭的字音,急步走向洞口。烤魚的味道仍然流連在他的鼻孔中。

  整個洞口果然為一個大光球佔據。電光像彗星般迴繞主體,閃閃生輝,既是驚人耳目,又是意料之內。光球前方有個孩童的身影。他有一頭紅髮,頭頂大鴨舌帽,穿著麻色工人褲。看來介於升中前後的年紀,只是一雙銳利的柳葉眼略嫌早熟。

  「你好,小人叫托托。」男童鞠躬問好,招手指向光球。「請跟我來。」

  「夜蓮在裡面,你們知道麼?」來恩邁步前,忍不住多問一聲。

  「大人擔心惹她難受,才吩咐小人負責接送。」托托一邊解釋,一邊進入光球。

  好一個神通廣大的大人物。再無浪費光陰的理由,於是乖乖跟隨孩子的步伐。這光球實際上是甚麼,當然一頭霧水。惟見它煌煌悅目,遠比面具底下的妖光聖潔可親,算是放心一點。至於接下來的神奇,他深信在一天將盡的此刻,自己能夠從容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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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17 19:28:23
第六章:通天之塔?(C)

  來恩走進了光球,光球吞沒了來恩。愈是深入,愈是刺眼,他初時瞇著眼,又在眉頭前架起手掌,試圖藉陰影保持視線清晰,可惜雙瞳終究支持不住,眼簾被迫緊緊閉合起來。眼皮底下受壓發燙,紅白淆亂的光暈乍現,活像一場沉默的轟炸。前路難以辨明,他收窄步幅,緩慢得幾乎停止前進。

  洞穴裡溫馨得多。怎麼又要把他拖到煎熬身心之地?

  掛念之際,光暈的「轟炸」戛然告終,封閉的視野徹底落入了幽寂。是半秒間的劇變,毫無預警,毫無動靜。總之,眼球的壓力得以舒解,皮膚的毛孔回復涼爽,心跳的節奏漸漸放緩。若非自身感官趨於崩潰,這意味外在環境的轉換。來恩遂悄悄睜開眼縫,窺探究竟。

  托托的背影猶在前方,然而腳下已非野外山林。這是個圓形空間,占地大且屋頂高,幾十盞方形白光燈整齊懸吊在上,彼此保持均等的間距。他聯想到去年暑假參觀過的室內單車場。不過,在此處騎單車風險堪虞,因為灰銀的地面由六角形金屬板塊密鋪而成,一如黃銅色的牆壁跟天花板。流落異世界以來,他未見過這麼堅剛的建築結構。

  「來恩先生,」托托回頭招手,提醒分神的客人:「請跟小人過來。」

  「這裡是甚麼地方?」來恩乘機詢問。

  「我們現在處身黎明雙子塔,即是十聖座諸位大人的大本營。」

  「雙子塔?這裡距離洛頓農莊有多遠啊?」

  「抱歉,實際距離,小人沒仔細考究過。」托托搔一搔髮鬢,又補充:「黎明雙子塔屹立於新王都歐羅巴東面的山崗,而歐羅巴在王國北部以南,與東部的希瑪利亞頗有路程。至少不太可能即興徒步往來。」

  忽然來到眾口稱道的新王都,那個光球擺明是所謂「瞬間轉移」的玩意。來恩恍然大悟的一刻,腦海同時充斥新的迷亂:這異世界包含了馬車、鐵路、瞬間轉移,以及魔法般的元素脈動,過去、現在、未來、現實、科幻、妄想通通共冶一爐,與其言之「奇異」,不如直斥「荒唐」。

  正前方的牆壁上開了一面大玻璃窗,旁邊還有一堵鐵門。二人一走近,鐵門自動升起,揭示鄰接的房間。內進一探,淨能容納八九人的面積未免落差誇張,叫人不易適應——四腳長桌置於正中,三個文件櫃排列於牆邊,而玻璃窗前則擺了一座疑似電腦操作台的機器。機器上附有鍵盤、按扭、把手和螢光幕,精密難明。不過,來恩暗自相信,即使未能操作自如,這類事物是自己相對能夠把握的。試問狄捷懂得敲鍵盤嗎?正是沾沾自喜,托托越過長桌,直走向房間彼端的門口。

  又是自動鐵門,門板這次向左滑動。有沒有新奇驚喜?一段石階,向上延展的石階,路線彎曲而構成螺旋形狀的長長石階。來恩邊走邊估算,自己爬了四至五層左右的高度,勞頓的大腿開始酸軟,反而托托步履平穩,小小身軀不喘一口氣。

  石階的頂端並無豁然開朗,只是連接著另一條密閉的走廊。慶幸種種佈置變得悅人眼目:地上鋪有綠底白紋的地毯,牆壁堆砌紋理深刻的大理石,還掛著一列古典的金色花形燭台。以此歸納,秘密科學實驗室建於富戶大宅底下。美中不足在於孤清的氣氛,欠缺居者活動的痕跡。

  「八號壞壊!八號壞壊,露!」

  「警告,立即停止干擾行為。警告,立即停止干擾行為。」

  終於,數十步過後,在兩條走廊的相交點,來恩遇上了別的活物。是判定為人類以外的活物——褐色玩具熊抱著一杯巨型雲呢拿雪糕,時而自轉,時而繞圈,吵吵鬧鬧。所謂「荒唐」也是太客氣了,根本直迫精神錯亂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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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24 19:58:24
第六章:通天之塔?(D)

  終於,數十步過後,在兩條走廊的相交點,來恩遇上了別的活物。是判定為人類以外的活物——褐色玩具熊抱著一杯巨型雲呢拿雪糕,時而自轉,時而繞圈,吵吵鬧鬧。所謂「荒唐」也是太客氣了,根本直迫精神錯亂的體驗。來恩連忙揉揉眼睛,定神細察,才發現玩具熊其實是個穿布偶裝的嬰孩,而雲呢拿雪糕則是一台由球體和倒三角錐體結合成的金屬物。稍離地面的浮空機能,加上裝於錐體中段的短小鐵手,這大抵是個機械人,《星球大戰》的情節引導著來恩的猜測。

  「露露停啊!會受傷的!」托托先是瞠目結舌,接而方寸盡失,又驚又氣。「米米!搗蛋鬼米米!」雙手抱頭,震聲咆哮。來恩睹著,認定這個孩子現出本性,之前是裝作穩重。

  露露跟機械人亂衝亂撞,托托難於接近半步,一時三刻束手無策。來恩亦是愛莫能助,嬰兒與科技全中他的弱項。努力思索其他辦法乃是唯一的辦法了。在沮喪的結論中,隱隱約約地,二人聽到哭鬧中混雜了一陣微弱的節奏。有致,愉快,放鬆,享受,是咀嚼的聲音。循聲音顧看,他們才發現牆角下,穿白底藍邊英倫水手裝的女童佇立著,兩眼專心看戲,兩手捧著半塊大麥餅。

  「米米!這裡發生了甚麼事?」托托上前質問,面紅耳赤。

  「何時回來的?你錯過了精彩的上半場。」米米漫不經心地答曰。「勇敢的玩具熊露露為了安慰廢柴珀琉伽,從花園裡撿來了蝸牛先生,希望用臭臭的黏液幫忙療傷。萬萬料不到邪惡的安祖萊八號中途殺出,強行綁架了蝸牛先生,還在泯滅人性地在垃圾桶上撕票。」

  「蝸牛?定是你的鬼主意。你答應過,我外出期間,會好好照料她。」

  「我盡責地替她打氣。」米米啃了兩口麥餅,未待嚥下,就口齒含糊地喊:「勇者露露加油!擊潰邪惡的八號!」

  「八號受死,露!必殺技,露!」

  未知是否受到激勵之故,露露「啊」了一聲,振起小腕,亮出鋼爪,直叩機械人的腦袋。單單一招的洗禮,外殼凹陷,電線外露,火花幾度閃現。機械人縱然不識痛楚,亦意識到要設法甩開頭頂的威脅。

  「警告,立即停止干擾行為……立即停止……」

  左右搖擺、高速旋轉,均告失敗。露露拚命抓緊仇敵,表現出遠遠大於體形的堅韌意志。無計可施了,它盲目地全速衝刺,帶同露露消失於走廊盡頭。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誰叫我依靠一個搗蛋鬼。」爭辯徒勞,托托敲了大陽穴一下,竭力平服心情。「聽清楚啊,我會自己救出露露,現在換你給克勒斯大人的訪客引路。」

  「好,可愛的米米最擅長招呼客人。」她把剩餘的麥餅都塞入嘴巴。

  托托輕嘆一聲,回身向來恩說明:「來恩先生,相當抱歉。如你所見到的,小人舍妹遇險,等著救援,所以接待工作將交由米米負責。這傢伙如果說出甚麼離奇古怪的話,請不用放在心上,一律無視即可。」他交手於肚皮上,深深鞠躬。過於誠摯的歉意,既出於當下的失禮,也預告了往後滋生的麻煩。不管如何,他轉身就跑。

  來恩點一點頭,由得托托忙自己的事。接著,他把注意力轉移到女童身上。豈知視線剛尋得稚氣更濃的身影,米米已是來到他的跟前,睜大骨碌碌的天藍色眼睛,抬頭審視陌生的來客。

  「啊,我知道你。」米米直指向他的鼻頭。「你是白朗和麗雅的兒子。」

  「對啊,我叫來恩……你認識他們?」小學生的嗓子膽敢直呼父母大名。於他而言,這份反差之震撼直迫小學六年級時,瞥見母親買來娛樂雜誌,封面講述某明星偷情。試問一個梳雙丸子頭,嘴角沾滿餅碎的丫頭,可以跟離開了十數年的成年人建立何種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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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31 20:15:34
第六章:通天之塔?(E)

  「米米是他們的大恩人。白朗和麗雅非常崇拜米米的。」米米神氣地叉著腰。

  「這句是『離奇古怪的話』。」哪怕熬過海量離譜的事,來恩也堅決否定這筆。

  「嗯,騙你的。」米米綻放出淘氣的笑顏,像頭小狐狸。「大哥哥一直等你,我們快上去。」她牽著來恩的手,疾步拐入另一走廊,方向與托托所取截然相反。

  來恩起初差點失足,好不客易調整好兩腳節奏,豈料米米又赫然止步。始終避不開摔倒的霉運。是蓄意的惡作劇?尤其米米及時鬆開手,免於波及。他爬起來,準備抱怨,又發現丫頭沒理睬他,逕自按動設於路中心的柱狀操作台。

  此處是座落走廊盡頭的廳堂,沒有窗戶,沒有門口。來恩惑於前路何在,地板倏然以操作台為中心,升起高若半身的鐵欄,構成了包圍二人的正三角形。伴隨一陣隆隆震動,鐵欄畫出的範圍緩緩垂直上升。他舉目,即見廳堂上方一片開闊,狀似無限的樓層甚有攀雲通天之勢。

  「我、托托、露露,還有未登場的蘿蘿,都認識白朗和麗雅。千真萬確。」米米繼續原來的話題。「啊,也識得賀維老師。大哥哥說,你住在洛頓農莊。」

  「你們有多大?我尚且對爸爸印象模糊。」對方語氣正經,叫來恩倍感困惑。

  「今年二十幾,或者三十幾。我們人造妖精遭受詛咒,老早跳出時間長河。」

  「你們是『妖精』?」臨至習以為常的異世界奇聞環節,來恩深徹明白,此名詞的定義必無干於過去所學的一切。況且,那麼可愛的稱呼,難以扣連毆打機械人的嬰兒,或者粗野饞嘴的丫頭。

  「是『人造妖精』,人工製造的。」米米一臉嚴正,用力地念出每一字音。「王都大戰前期,魔宮借助某人類科學家的研究,改造大量拐來的兒童。經過一堆混帳的事情後,大哥哥送我們到洛頓老師處。我們就在那裡見到白朗和麗雅。」

  「所以說,」來恩耗費好些腦筋,勉強消化到全段訊息。「你們當年跟爸媽、克勒斯先生一起經歷戰爭?」藍眼睛與紅頭髮,奇特的色彩底下記載了漫長的文本,比賀維給他的《英雄錄》更加厚重。二十年前飽歷風霜的他們,二十年後現身眼前的他們,時空的書籤狠狠分割了今昔的篇章。遙遙的故事,褪色的字體。

  「我是你的大前輩,緊記保持尊敬,多送我糖果糕點。要高級的。」

  離奇古怪的話一律略去即可,規則長期生效。

  升降台停在接近天花板的高度。所謂「天花板」,其實是個求方便的指稱方法罷了,因為那覆蓋二人的平面是半透明的,似是膜片,偶爾泛起一圈圈的波紋,後方大抵另有天地。此時候,升降台降下其中一節鐵欄,並延伸出一段踏板,示意乘客往牆邊方向離開。

  「大姐交待,明早日出時分原諒你。今晚別惹她了,你自討的。」

  二人抵達時,一個束長魚骨辮的身影早在牆邊平台上,面朝向唯一的門口。大抵是傳話完畢,她回身過來,與來恩的視線交疊。眉毛修長,明眸小嘴,皮膚嬌嫩,身穿一襲奶白色襯黑闊領的連身長裙,如同母親筆下的古典婦人像。繼嬰兒、小學生跟初中生之後,難得迎來一張青壯的臉孔。

  「多蘭蒂,這個是來恩,」米米搶著上前介紹。「白朗和麗雅的兒子。」

  「哦,是大哥近來掛在口邊的少年。」女子莞爾,溫文地伸出素手。「幸會,我叫多蘭蒂,舊日蒙受令尊令堂照顧的。現時擔任十聖座的『翠息之座』。」

  「你好。」久違的握手禮,來恩有點害羞,兩頰泛紅。手固然懂得遵守禮數,目光卻亟欲迴避對方的笑意。望左望右,望上望下,他意外地發現,多蘭蒂的指甲全是翠綠色的,色澤均勻,末端留有尋常的白邊,感覺異於一般指甲油。

  多蘭蒂留意到來恩的好奇心,酒窩更深。「小朋友,一起找回露露,然後開女生的睡衣派對。」收回手臂後,她抱起米米,走向升降台。

  「露露跟八號決鬥,未知分了勝負沒有。」

  「露露真威風。昨日縫好狂戰士小熊裝,裝備流星槌的,可以強化她。」

  來恩滿以為二人會乘搭升降台,豈料多蘭蒂九十度轉向,一腳踩在踏板外。要墮下去了——來恩未及開口驚呼,氣流承托著輕盈的涼鞋,讓她哼著小調旋律,在隱形的梯級間輕躍,暢快地步步向下。風屬性脈動,級數絕對在段清風之上的,探頭俯視的來恩分析。

  「她屬於個別例子。其他人習慣安分使用升降台。」

  親切的聲音從門口處傳來。是他,沒錯,是他。即刻回首,男子站在正中,緋紅的背心與心中的期待完美重疊。折騰了大半天,他們終於相逢。痛哭一場,來恩隨時準備好,奈何實際流出的淚水僅僅幾滴,恰如鏽跡斑斑的公廁水龍頭。眼眶厭倦擠壓神經,胸膛喪失抽答的能耐。他,累透了,發洩步驟請恕減省。

  「貝雷特囉囉嗦嗦,教人耳膜發癢。我總是一拳打在他的面具上。」淡然神情中的艱難辛酸,克勒斯了然於心。「今天辛苦你了,來恩。」稍頓過後的一句,彷彿埋藏了甚麼要緊的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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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14 15:18:51
第六章:通天之塔?(G)

  「曉星?剛才的流星?」

  「不是普通流星。自古以來,『搖光』與另外六顆星夜夜流轉天上。除了稱呼之外,《再創世錄》僅記一節介紹:『虛乎往昔,寡所傷悲。今宵劫難,歷世縈思。曉星在上,信誓為詞。』但無論發生過多少遍災禍,眾星依然分秒不差,尺寸不移,教大家喪失興趣。如今剩下幾個聖殿的老頭認為:七顆曉星,七個人選。」

  緊接的宣告,不待啟齒,來恩已是心中有數。一段意義含糊的謎語,所有波折霉事的解釋。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因而有權任意苦人心志,勞人筋骨,餓人體膚?究其根本,那是星星的軌跡,那是父親的遺志,那是母親的預視,那是克勒斯的判斷,潘來恩沒想過甚麼,沒說過甚麼,沒做過甚麼,沒有,沒有。

  「在這個年代,『搖光』選擇了你……」

  「搞錯了,不可能是我!」恰如鐵釘椎心的「你」,教來恩雙手捂住耳朵,哪怕句意已擺盪於腦海裡。「就如貝雷特的嘲笑,在你們這些大人物面前,我只有當信差的能耐。現在盡責地給傳話:二十一日後,壞蛋將潛入北方的神秘小島,喚醒那條非常可怕的龍。」

  「哦,清風交待得沒頭沒尾的,是這回事。」克勒斯點一點頭,「封印在天冥島的黑龍挺棘手。所以啊,來恩,你願意向我伸出援手嗎?」

  捂耳之舉終究效用有限,聲音突破手指的縫隙,悠然流入耳道裡面。是的,來恩聽到了,清清楚楚。雙手放鬆垂下,唇齒微張,卻未知何所吐露。那比室外更恬適的身姿映照擴張的瞳孔上。

  「琪安講過的神代故事裡,有關龍的大概有三四篇。遠古時代,二龍騰飛,白龍孤僻隱世,黑龍暴躁善戰。文獻描述牠們萬夫莫敵,很誇張駭人。以防萬一,該多找幾個可靠的幫手。」

  「甚麼可靠的幫手?靠我的力量,會拖累你……」

  「這宗委託,我先付訂金。」克勒斯打斷了來恩的推卻。「把右手伸出來。」

  手臂順應指示提起,心裡仍猶豫著是否照做。也許馬上縮手至腰後為妙。豈料對方迫不及待,主動抓住了他的腕。他懂得反應之時,一股剛硬的涼意滲透了皮膚上的毛孔。神秘的玩意,似乎一直藏於克勒斯的掌心。

  「之前的小把戲可能誤導了你。」克勒斯知來恩受驚,識趣地放手。「以肢體直接施展元素脈動,幾乎是十聖座的專門技能。對於普通人類而言,即便出類拔萃如白朗,也得依賴性能優秀的媒介。你認得那把星雲劍,對嗎?」

  還有夜蓮的鎖鏈和清風的扇子。來恩首次接通了異世界的邏輯脈絡。那麼他將會獲得同等強力的兵器嗎?低頭一瞧,腕上卻只有一隻亮銀手鐲。沒鋒刃沒尖刺沒任何見血封喉的殺意,僅是個闊身的圓環。那些刻在表面的凹凸紋理,非人似獸,形體難辨,教他想及珠寶店的龍鳳鐲。慶幸這玩意的色澤比較優雅。

  「它是神話合金造的。這種合成物料可謂聖殿第二研究所的代表作。」克勒斯立地安撫疑惑的表情。「它堅固耐用之餘,更有效凝聚和傳遞脈動。如此,你在客觀條件上足以跟其他人平分秋色。」

  「可是真正的問題在於……」來恩絲毫不覺身體有何昇華。

  「媒介屬於輔助,脈動源自這裡。」克勒斯的食指直指來恩的胸膛。「是你的生命、你的心靈、你自身的存在。那道光輝有多耀眼,取決於驅動它的意志。一切美好的特質,白朗和麗雅都遺傳予你,你必定可以化腐朽為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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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21 20:08:14
第六章:通天之塔?(H)

  「我怕辜負你們。我,不知道。」怯弱的左手摸著銀鐲。成就父母的寄望,壓倒夜蓮的鐵拳,推翻貝雷特的狂言,諸般想像湧現高升。又是個大大的肥皂泡,奇妙醉人——在尚未破滅以前。先做一場虛妄的夢,抑或直接認命,殊途終會同歸。

  「就試一次吧。給我一次機會,給你自己一次機會,體會一下白朗的視角。」克勒斯朝玻璃上的倒影說。「人生永遠都在前進,就算走了冤枉路,被迫折返原處,也算是多見識了一些不同的風光。選擇好壞,不單由結果而論。」

  白朗瞪著他,麗雅怨恨他,賀維日後亦將斥責他,任誰都預計到。最陰險的謊言都是與真相調合的雞尾酒,把辛辣與苦澀一飲而盡。曉星也好,黑龍也好,永遠前進的人生也好,大英雄放棄了探究當中的真偽。反正有些事端,本人同樣當局者迷。唯一的救贖傾注在那隻銀手鐲。那是一份純粹的真誠,克勒斯默然安慰自己的影。

* *



  那一夜,克勒斯把來恩安然送返農莊。所謂「安然」並非暗示過程潛藏凶險:重回雙子塔的地底,啟動傳送裝置,通過光球,敲敲門板,等待回應。死裡逃生的一天,結束得簡單快捷。唯一難題是如何向大家解釋。本欲寄望克勒斯開腔,奈何他留在雙子塔一方,二話不說關閉了裝置。

  別無他法,於是硬著頭皮,含糊地交待了幾句。除去了魔界領主、七顆曉星和喚醒黑龍等要素以後,他也不肯定實際上講述了多麼荒唐的故事。幸好賀維一得悉事情涉及克勒斯,皺一皺眉嘆一嘆氣,就放棄了追問,著他好好休息。也許老人家見怪不怪,也許是孩子臉龐又倦又愁,半天之內老了幾歲似的,惹人憐惜。

  倦意在所難免,只求倒頭大睡。至於憂愁,則是醒來以後再添三分。畢竟愈來愈接近貝雷特預告的行動日子了。事實上,直到告別一刻,來恩始終沒有明明白白地答應克勒斯。可是,銀鐲已套住手腕,事情彷彿都成定案。撫心自問,打從貝雷特找他麻煩起,他早就把牽扯其中。假若真的能略盡綿力,實在不好置身事外——母親定會這樣勸導他,他確信。

  「人人都有自己的道路,與其先入為主,不如睜大眼睛,看清楚眼前的天地。」

  克勒斯提到「人生永遠都在前進」,母親一語頓時響徹腦海。重要的人、有趣的事、珍貴的寶物,他一無所獲,反而懷著隱隱的空虛。人生應當向前邁進,在他所屬的世界;而當下「冤枉路」的風光,難道無法為他構成任何意義?這可是父親生前守護過的風光,母親回憶中的風光。父與子,母與子,血脈中的因緣何在?

  「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五十!五十一!」

  粗麻繩吊掛在的橫樑上,一端綁著脹大的麻袋,一端繞著來恩的右拳。每一朝早完成農場雜務後,他都溜到儲放肥料的倉庫,努力操練體能。轉眼間一星期已過。

  克勒斯的作戰大計一直未有下文,他惟有仿傚往日備戰比賽的情況。考慮到拳頭是致勝關鍵,訓練焦點定於腕力與肌肉力量,務求提高爆發力。欠專業教練,欠先進器材,一切講求就地取材。農莊勝在地廣清幽,大小角落任人佔用。

  他連黑龍的模樣都沒概念,揮灑汗水的意義未免存疑。但開始運動後,腦袋逐漸清空塵雜,思緒趨於分明,餘下單一目標。只需要念著,全心全意堅持到底,及至黑龍復活的時刻,別人自有安排。這是久違的親切感,讓人安心。

  「先小休片刻,抹一抹汗吧。」

  依迪歌忽地呼喚,嚇得專注的他肌肉放軟,鬆開了手。麻袋本來拉至高處,即時急速墜地,砰然巨響震撼單薄的四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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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28 21:05:25
第六章:通天之塔?(I)

  依迪歌忽地呼喚,嚇得專注的他肌肉放軟,鬆開了手。麻袋本來拉至高處,即時急速墜地,砰然巨響震撼單薄的四壁。人家倒是鎮定,一手捧著挽著竹水壺,一手向他遞上柔軟的白毛巾。

  珍珠色吊帶裙,布料輕盈通爽,長度剛好及膝,應該是新近購買的。狄捷恐皆又要大發雷霆。他接過毛巾,心裡暗忖。

  倘使是別人的叫喚,他大概不會這麼失態。運動員應當反應靈敏,及時在意外中制約身體——前提是心態保持明淨。心中現時翻起亂流麼?對,原由當追溯到從黎明雙子塔回來的晚上。那時候,他敲一敲門,室內旋即響起一陣趕急的腳步聲,依迪歌搶著開門。狄捷跟賀維緊隨其後,未及吐露一字,她便上前攬著他,緊緊地,夾帶抽泣。那雙眼眸泛紅良久。未曾遇過的奇異反應,來恩不解,卻又難忘。

  「有甚麼大事嗎?你突然鼓起幹勁。」他抹去頭上汗水後,依迪歌又奉上水壺。

  「事情啊,事情啊……」涼水滋潤口舌期間,腦筋飛快編造合理的說法。「克勒斯先生那邊缺人手,邀我稍後幫一幫忙。」

  「難道是十聖座的任務?可能很危險,你應付得到嗎?」

  「我負責支援,主力是克勒斯先生。他了解我的能力。」關於安全問題,他的確感到很放心。大抵比起睡醒的怪獸,貝雷特和艾美之類的敵人惡意更濃,更近於致命的威脅,後者尚且單獨面對過,前者自然顯得輕鬆一點。尤其克勒斯陪伴在側,甚至他的同伴都參一腳,信心斷然大增。

  「適當時候逃跑保命,未嘗不是明智之舉。逞強一時,追悔莫及。」

  「太畏首畏尾,恐怕敗壞爸爸媽媽的名聲。我哪有面目……」

  「生命屬於你自己,與他們何干!」依迪歌高聲一喊,撲入來恩懷中。「為別人而活毫無意義。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想實現的夢想,認真問過自己嗎?你永遠擁有自由,絕對的自由。」微顫的手環抱他的腰,溫暖的額貼著他的胸堂。

  本是一句隨心打趣的話,豈料對方這麼認真看待。激動的情感,親密的接觸,防不勝防地重演。淚珠洗淨汗滴,髮香化解血氣,兩種漸快的呼吸節奏尋求協和。只要母親曾經這樣待他,然而他深知道事情不得混為一談。他的手指、她的五官、她的胸脯、她的身體線條、她的一動一靜,一切一切都是不一樣的。

  「來恩,在嗎?」

  賀維此時剛巧來到倉庫門口。少男少女纏綿當前,他捋一捋鬍,稍加觀察。及至依迪歌瞄到老人家身影,他才輕聲道歉:「抱歉,你們忙著的話,我晚些……」

  「沒有啊,爺爺誤會了。」依迪歌立刻放開來恩,垂下頭來,大力擦乾淚痕。

  「依迪歌給我送毛巾而已。」來恩也尷尬地揮動兩掌。「爺爺找我?」

  「是的,是的,送毛巾。我明白。」賀維咪咪笑著,識趣地回歸正題:「朋友早前寄來一大箱新採收的茶葉,我想轉贈幾包給真綾妹妹——螢火蟲麵包店那位——怎料狄捷忘了此事,只帶著農場貨物進城,由得茶葉擱在廚房……」

  「放心交給我吧!」來恩豎起大拇指,連忙往主屋的方向拔足。送茶葉,分明是極度緊急的差事,他反復說服自己。哪怕他搬不出任何原因。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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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15 13:09:26
第七章:戰幔將揭?(A)

  「所有待議事項完成處理了,」帕納蒙擱下墨水筆,疊好數十張稿紙。「如無其他事項,本週例會宣佈結束。」謹慎起見,他擦一擦圓眼鏡,重新瀏覽頭上的電子視窗,檢核議程清單。

  封閉的大廳鋪設了皓白的水晶地板,中央放置著渾圓的大石桌,直徑至少五米以上。位置固定的寶座五五相對,左邊依次橘電、蒼波、赤炎、縹雪、翠息,右邊則有褐枝、金輝、黑影、銀鐵、褐岩。映照此般繽紛色彩的,是四面排列成菱形的四十三吋視窗。沒有拉索,沒有框架,十六比九的畫面懸浮在石桌正上方,播放出密密麻麻的數據跟文字——十聖座守衛王國全境,諸多事務須由在席九人商量。

  「有啊,我有額外報告。」克勒斯右手高舉,左手架在桌邊,托著下頷。「緊急情報一則:魔宮領主極可能偷襲天冥島,目標是喚醒變異的黑龍。」

  「天冥島?」巴德爾撫著長髮,語氣淡靜地質疑:「姑勿論情報真偽,那裡由聖殿管理,超出十聖座的權限。」一頭金髮亮麗生輝,有賴滿溢的光脈動。

  「島上歸聖殿,連接王國的海域歸我們。」琪安莉反駁,語氣同樣溫文。「島上防衛系統阻斷一切空間轉移手段,魔宮分子要老老實實地循海路入侵。」

  「提起防衛系統,天冥島維持甲級安全系數,部署了二百台白金衛士,遠勝這座黎明雙子塔。」布拉基板著臉之際,視窗顯示出王國地圖,並標注了逾百紅點,遍及大小山川河嶽。「近半年,一百零七堵閘門中,四十一堵出現陰極子活躍現象,發展堪憂。十聖座資源僅拙,當優先處理機率較高的風險。」會議開始以來,他的坐姿一直穩如泰山。即便是咬字期間,光禿的腦袋依然不曾晃動半分。

  「滿以為應對周全,及後大難臨頭,亡羊補牢。」雅恩莎撒冷笑了一聲。「這種狼狽情節,相信在座都很厭倦。」她把蒼藍的髮垂撥到耳後,靜候回覆。

  「關鍵在於說服力。大英雄豪情壯語,句句顛覆規矩,太為難人了。」洛基早在開腔以前,已經瞪著克勒斯。古銅色皮膚襯托墨黑鞏膜,好似茹毛飲血的山鬼。「請問『緊急情報』的來源是甚麼?別告訴我,早前的紅色警示就是緣於魔界領主好心通風報信。」

  「懷恨在心麼?怪你行動遲鈍,白走一趟。」盤膝於寶座的珀琉伽喊道。

  「差點斷氣的沙包住口!」洛基大力拍案。「私自接觸魔界領主,知道是多嚴重的罪名嗎?還想任意妄為?還想妨礙大局?十聖座不是大戰時期的雜牌軍!」怒目始終停駐在罪魁禍首身上。

  克勒斯輕呼一口氣,面不改容地答曰:「我們的情報,來源素來保密……」

  誰料話聲未落,其右腳腳邊的影子赫然凸出一根尖釘,刺向赤紅背心的領口。琪安莉提膝跺腳,半米高的小冰壁轟然昇起,堵住尖刺的伸延軌跡。受害人甘心坐以待斃?非也。寒氣初起一刻,他往左面扭腰轉身,燃燒的右手擲出碩大的火球。

  轟隆!

  高熱的火球擊穿牆壁,眨眼飛出室外。接下來是靜默,僅僅一瞬,突顯了另一下巨響之震撼——洛基背後的牆壁爆裂,火球再現於缺口,直線襲來。目標指定,即將命中,幸好布拉基伸長手臂,五指化作鐵板,及時擋住。

  「既是崇高的十聖座,就得戒除偷雞摸狗的惡習。」黑釘退回影子裡,琪安莉也彈一彈指頭,讓裂紋乍現的冰雪解體。

  「亦請你嚴加管教大英雄。」鐵板熔掉半闕,殘存餘部分也燒得通紅。然布拉基一臉無恙,手臂輕易回復原狀。

  「每星期總要這樣演一場,很累呢。」珀琉伽側著頭,悄悄地問雅恩莎撒。或是話題乏味,或是聲量太大,人家僅白了他一眼。倒是多蘭蒂督見這一幕,忍不住竊竊笑著。她比較喜歡考察大家的神情舉止,會議正題則是一律略過。

  「抱歉,請問是哪一位先動手?會議記錄有待補充。」

  帕納蒙握緊筆桿,一本正經地查詢。稿紙新行已開,筆端墨水就位,偏偏圓桌之間陷入了沉默,眾口閉合。洛基更是咬著唇,邊起立邊揚手。隨之,四人身影、五張寶座連同半邊圓桌,通通化為影像雜訊,模糊閃爍,最終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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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2 12:09:43
第七章:戰幔將揭?(B)

  即便分散在雙子塔的兩個塔頂,全息投映也能結集眾人。及至爆發衝突,關機斷線即可。一如牆壁破洞,物料自動填補,連燻黑痕跡都全數消退。本來無一物,方便且稱心。

  「放肆後識得回望褐岩之座,某人心中有愧。」琪安莉吹了一聲口哨。這男人的一舉一動,她了然於心。「下次乾脆硬接,免得本姑娘費勁。這空間裝有力場,各種脈動遭到大幅削弱啊。」

  「無法換取和諧的示弱,不如依然故我。洛基滿意便好。」克勒斯兩指一擦,點起了小火苗。微弱的火光舞動於指頭,映照一抹苦笑。

  「舊帳難清,先處理當前難題吧。」雅恩莎撒雙手抱胸,納悶地插話。「那邊的四人當中,只有帕納蒙可能稟告米迦勒大人,弊在人微言輕,作用有限。我們直接求助梅丹佐大人?」

  「天冥島由大鬍子全權管理,大人難以插手。」琪安莉搖搖頭,再說:「近來討人情的限額也幾近花光。上次請求收拾殘局,是何時的事情?」

  「上星期,」多蘭蒂舉手,扼要回答:「交待緊急維修八號的原因。」

  「安祖萊八號屬於對面的,跟我們有關?」雅恩莎撒疑惑。

  「露露穿上狂戰士小熊裝,攻擊力大增,並且習得蓄力攻擊……」

  「吓,又造了小熊裝?攻擊力也好,蓄力攻擊也好,露露根本不需要!」

  「對啊對啊,她打人的氣力愈來愈誇張。」珀琉伽加入抗議。

  「我知錯了。八號損毀後,梅丹佐大人教訓過我。」多蘭蒂撇著嘴,可憐兮兮地雙手合十。「新方案是雙刀士小熊裝,開發連擊能力,取代重擊招式。」

  二人氣得語塞之際,克勒斯再度開腔:「關於黑龍,我方才循例報告而已,但求盡量減省日後責難。至於真正主意,我是打算推水推舟,由得魔宮行動,然後擊滅黑龍。牠一旦逃出天冥島,我們大有出手的道理。」

  「果然符合大哥的作風!一了百了,好!」珀琉伽興奮地豎起兩根拇指。

  「聽起來頗有難度。黑白二龍之一,神代故事對牠的描述,大姐都讀過的。」多蘭蒂卻是憂心。

  「別忘記魔宮還在牠身上動了骯髒的手腳。」雅恩莎撒補充。「牠現在擁有的不是暗脈動,而是野蠻的陰極子。聖殿過去顧忌這一點,選擇建造封印機器,消耗那股失控的能量。」

  「陳年腐屍可渴求解脫的機會。留牠至這時代,純熟鴕鳥態度。」克勒斯站了起來,繞到寶座後方,靠倚厚重的椅背。「無法升格為魔宮領主的傢伙,我們從前消滅過好些。趁牠醒來未久,亟待恢復,正是致勝時機。」

  「大哥決斷如此,我會支持的。」雅恩莎撒敲一敲桌子,懸空視窗放大了王國地圖的北部。「下一步是選戰場。條件大致如下:環境有利我們,不容黑龍喘息,避免引起老百姓恐慌,還要防範陰極子擴散。有理想的選項麼?」

  「這一點,或許伊……」

  「伊克敕德。」琪安莉搶先一步,止住吞吞吐吐的克勒斯。「那個廢墟與天冥島相距不遠,方便引誘黑龍前往。更重要的是,它早已受到嚴重污染,附近一帶寸茉難生,人跡罕至,不怕多添幾分陰極子。屆時放手作戰,顧慮較少。」她伸手一指,地圖偏北處亮起黃點。

  眾人都認得這位置。回憶的漣漪油然蕩漾,呼喚埋於舊日的懊悔。地形以至建築物固然印象清晰,更深刻的是盡皆殆滅的人聲市聲。以及那位故人。廢墟,曾經不是廢墟;故人,不再是為故人。在羅蘭色大災劫降臨一刻。

  「好,」多蘭蒂拍拍手掌,中斷思念。「接著商量我們五人的分工。」

  「除了我們之外,還會加入其他幫手。包括白朗和麗雅的兒子。」

  「來恩弟弟?」那夜偶遇的臉孔,她固然記得。白朗的髮色配上麗雅的眼瞳,以及一腔稀見的光脈動,潛質確實上承父母。然清澀與迷亂的表情,好像花園青苗,未免缺乏磨練。黑龍奉行凶獸的法則,破壞的爪與掠食的牙尚且不避強者,遑論那些氣短力衰的。

  「那少年很重要。你們大哥在他身上押了一筆重注。」琪安莉代為解釋。牽涉七顆曉星的麻煩,少理為妙少說為上。總之迴避秘密,伸伸懶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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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9 13:45:49
第七章:戰幔將揭?(C)

  及至城門近在眼前,來恩猛然發覺,這是首次獨自進入希瑪利亞。自夷平噴水池廣場以來,狄捷便勸他暫時與城鎮保持距離。就算克勒斯擺平了藤村啟介,也不代表人家歡迎他再次蒞臨。如今魯莽答應了賀維請托,茶葉罐已捧在懷中,臨陣退縮似乎很尷尬。更甚者,依迪歌會發現他是故意溜走的……思前想後,農莊回不得,硬著頭皮前進是唯一出路。

  結果如何?順利,極順利。

  走近城門關卡之初,低下頭來,保持細步,努力低調。為求萬全,又刻意尾隨三個結伴進城的漁夫,祈求修長的魚竿引開衛兵的注意。成效多少?通關一刻,他忍不住稍為抬頭,窺視一眼。豈料這一眼正好與文森隊長的視線交疊。是狄捷的熟人,馬上認出來恩,笑盈盈地說聲「你好」——態度友善,絲毫不似接待瘟神。他遂回複一句「你好」,然後放鬆步姿,光明正大地進城。看來可回歸送牛奶的崗位了。

  不過,來到大街,新的疑難旋即冒出:茶葉是送給螢火蟲麵包店的水樹小姐,亦即熱賣商品「漢堡」的創造者。上次無緣入店拜會,心中留下一堆問號。款式怪異的名字,含糊神秘的來歷,答案不難猜測。只是,真的直奔店家,仰天高呼「我都是來自異世界」嗎?聽起來分明是瘋子的行徑。二人可是素未謀面的。

  應該先跟狄捷會合。水樹小姐認識他,戒心會降低。奈何狄捷當下人在哪裡,他全無頭緒。尤其今早,賀維吩咐了他張羅日用品,恐怕路線更趨迂迴。猶豫良久,主意未決,雙腳卻已經停在麵包店前方。

  窗在左面,門在右面,正門比後門光鮮。木招牌橫置於上方,店號字體偏圓,風格可愛親切,旁邊畫了一隻卡通螢火蟲。鵝卵形的身軀,上半米色,下半綠色,屁股則塗滿橙黃色,似是抄襲某部電視動畫的。

  大抵是未至正午,店外氣氛挺冷清,行人來來往往,沒有光顧之意。偶然來了個挽著籃子的婦人,在窗外探看片刻,還是離開了。來恩思疑著,走近一瞧,門柄上掛有小木牌寫明「營業中」。別浪費時間了,推門內進吧。

  鈴鈴,鈴鈴——

  吊於門上的鈴鐺響著,在安靜的店面中,音色格外清脆。掃視四周,小店陳設精緻:迎客櫃檯朝向門口,旁邊擺放一排玻璃櫃,後方則有兩個陳架,展示出五顏六色的紙盒和鐵罐,集儲物與裝飾之效。不過,玻璃櫃內的鐵盤大多空盪盪的,僅有兩盤冒出絲絲熱氣的餐包。

  「請問水樹真綾小姐在嗎?」不見人影,來恩惟有喊道。「洛頓農莊的賀維爺爺差我把荼葉送過來。」

  「在啊,在工房,稍等。」溫婉的聲音立地回應。未幾,一個女生從陳架後的房間匆匆走出來,越過櫃台。她身形纖秀,圓臉配搭圓杏眼,頭裹紺碧頭巾,鼻頭跟身上的棕圍裙均沾滿麵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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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19 12:57:17
第七章:戰幔將揭?(F)

  一如所言,啟介往麵包店的方向邁步。一切完滿解決,來恩大可離開,奈何硬是覺得需親口交待幾句。性格使然,惟有開腔:「我跟水樹小姐清清白白。只是剛才確認大家都流落此地,才有點興奮過度……」

  「我和Maaya的kizuna不容許外人插手。別忘記,你與此地血脈相連,父母大名家傳戶曉。我和Maaya才是貨真價實的異鄉人。」

  「等等,你老早知道我的身分?」詫異過後,他愈想愈不妥當。「那麼上次禁止我隨狄捷送貨進店,是刻意的?防止水樹小姐認出我?」

  「難道邀你組個同學會,合力發挖回家路徑?我仔細研究過,夠資格告訴你:老實放棄吧。Maaya幾經辛苦適應生活,不需要任何假希望。」

  「就算暫時無法回去,大家可以彼此照應。」

  「照應?先學習安守本分吧。搗毀噴水池廣場事小,被克勒斯纏上後患連連。除了你之外,他『賞識』的還有其他人。他們不及你乖巧順從而已。」說著,他從褲袋掏出土黃色的錢袋,拋予來恩。「順手還給克勒斯。廣場重建完畢,扣除維修費用和商戶賠款,尚有點餘錢。」

  「何時見到他,我沒把握。」來恩接住錢袋,輕輕一捏,估計內有數十錢幣。

  「我昨晚聽到的,小鬼早晚會通知你。」啟介側側腦袋,目光一斜,示意對方身後有點異樣。來恩滿是困惑,遂依指引回望過去。棉花糖、櫻桃嘴,丸子頭、兒童水手服,一一映入眼簾。

  「來恩,午安喲!」

  米米正駐足在路邊,愉快地舔著一團粉紅色棉花糖。糖絲十分蓬鬆,跟她的腦瓜大小相近。滋味零食配熱鬧場面,也許看戲已久,來恩如此認定。

*   *



  亞斯莫德踩到硬物。挪開腳跟,冷眼一瞥,是塊破裂的電路板,邊末拖著兩條斷開的電線,一藍一黃。此為何物,她毫不了解,也漠不關心,反正這隧道佈滿金屬垃圾。空氣中飄著臭味,近於燒焊鐵器而散發的,有辱她的貴氣。

  整整五公里。主事人警告在先,島上感應裝置遠比十聖座的精密,任何陰極子的波動足以觸發一級警報,因此連飄浮滑動都不得容許。重生為魔宮領主以來,不曾這樣勞頓雙腳。當然,這身體的體力永無衰竭,所謂疲勞在於心中煩悶。

  話說隧道的天花離地幾十米,牆身水泥厚達一米,究竟是以何種技術興建?又是出於何種目的或需要?尚為人類貴族的日子,她自以為見識過宮廷秘密,堪稱接近世間真相。如今追憶,嘻嘻,可笑可悲。

  「大力一點!大塊頭,給我大力一點!」

  幽暗的前路響起尖尖的男聲,同時冒出一個龐然巨影。然兩者所屬其實不同,巨影的駝背上可是還有個矮小的輪廓,一切吵吵嚷嚷皆出於該處。維恩跟普爾森果然到場了,他們作為目的地的標記,太庸俗惡劣,她心想。一步一步趨近,怪異真身逐漸顯得清晰:一個是高三米幾的巨人,赤裸的上身堆滿肌肉,累贅得迫人弓起背部,以粗於大象的手臂為支撐;另一個作小丑打扮,頂著綠色闊邊蕾絲禮帽,身上戲服紅黃藍相混,像風格迷幻的抽象畫。

  「小妞,你遲到!」維恩也察覺到同類現身。「膽敢利用小生和大塊頭開路!」

  「我自有行程安排,干卿底事?」亞斯莫德雙手抱胸,厲聲反駁。

  應對這些傢伙,她從來傲慢,到底她有一張臉,一張五官齊備的臉。要知道維恩戴著陶瓷面具,永遠以狂喜表情的圖案示人;普爾森的頭顱則套在水牛頭骨內,哪怕世間不可能存有這麼大的水牛。眼睛位置放出的紫光,道盡他們的全部。顯然,她才算是真實的,完滿的,綻放妖異的美感。

  「神氣甚麼,實驗品!實驗品三十二號!」

  維恩吼著,振臂揮袖,擲出暗藏的飛刀。亞斯莫德立時點燃掌中黑炎,再從中扯出洋傘。洋傘一開,構成花形屏障,彈開直犯女郎眉頭的飛刀。鏘鏘,飛刀喪失了目標,最終丟在普爾森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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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26 12:43:31
第七章:戰幔將揭?(G)

  維恩吼著,振臂揮袖,擲出暗藏的飛刀。亞斯莫德立時點燃掌中黑炎,再從中扯出洋傘。洋傘一開,構成花形屏障,彈開直犯女郎眉頭的飛刀。鏘鏘,飛刀喪失了目標,最終丟在普爾森腳邊。普爾森聞聲一顧,愣住半秒,繼續舞弄掌中玩意——那是一條鐵臂,手腕裝有鋼爪,關節部分變形扭曲,概是被強行扯下來的。其純白的裝甲碎片,款色同於當下散落四周的。只可惜稀爛如此,它們原有的威風蕩然無存。根本不值得理會,就如那安裝於另一鐵臂的鐳射槍,藉由殘餘能量,悄悄鎖定三人之間的中心點。藍光急劇填充,直達界限,準備發射最後一砲。

  「我吩咐過你們,不要隨便動用力量。」

  爆發一刻,紳士的手杖猛然一鑿,粗暴地截斷能源。危機解除了,貝雷特一腳踹開鐵臂,告於三人:「四分鐘二十一秒後,保安系統恢復連線,將偵測到此區域的鐵人大量受損。要解放布提斯,還請爽快行事。」

  「哼,恃著情報,擺出老大的姿態。討厭。」維恩蠻不服氣地嘀咕。

  「我贊成。這鬼地方,速去為妙。」亞斯莫德放眼四方,卻是無所發現。「我們的蜥蝪兄弟睡在哪裡?那個裝置照理頗有規模。」

  「美人兒,寶藏近在咫尺。」貝雷特在她耳邊低語一句,繼而踱了四五步,突然激昂高喊:「事至此刻,不必隱藏力量了!普爾森,地面!」

  普爾森聞之,仰天呼嘯。嗷嗚,聲浪震撼寬敞的隧道,天花與牆壁抖動不止。就在維恩失足滑落之際,巨人緊扣紫光閃爍的十指,以鐵錘之勢往地面一敲。水泥塊照應固若金湯,實情卻是以碫擊卵。不錯,面對普爾森的肌肉,「碫石」與「雞蛋」意義相等。大小裂縫向外擴張,一分裂為十,有的還往下深入,侵蝕幾米的厚度。剎那間,近處凸起,遠處凹陷,結構崩潰,徹底倒榻,一切勢所難免。

  石塊隆隆掉落,眾人紛紛釋放陰極子,從容地飄浮半空。惟獨普爾森活像泥塑木雕一般,傻呼呼地直墮地底。那裡是個更空闊的空間,墮落看似需時,但其餘三人剛剛降下來,便睹見粗壯雙腳成功著陸,在一片螢光藍的能量壁上。茲,一縷白煙輕輕冒起,旺盛的能量灼燒著入侵者的皮膚。普爾森歪著頭,好奇遠大於痛苦。

  「美人兒,」貝雷特滿意地張開胸懷。「歡迎光臨聖殿寶物庫。」

  亮麗悅目的能量球,宏大得足以包裹一座城堡。投射影像經過縮小處理,亞斯莫德當然懂得,但真的料想不到實物比例如斯。藍光映照著他們的紫目,兩種色澤渾然調和,昭示出凌駕人世的真理。內有黑龍,內有神話,內有遙遠的時光……她不經意地忘了呼吸,儘管魔宮領主本已捨棄低等的生理需要。

  「能量流動凝滯,小生感應到。」維恩以指縫夾著飛刀,一口氣亮出八把凶器。

  「第十七號,剩餘十七秒,適合一支熱舞。」貝雷特拉低禮帽,投出手杖。手杖飛快地畫出鐵定的弧線,插在能量球表面,開出一個缺口。是極其微小的洞,是極其重大的洞,是彈指一刻的洞,是萬里千年的洞。

*   *



  地下,平台花園,一樓,二樓,三樓,四樓,五樓,六樓,七樓。

  鐵門敞開,步出升降機,轉向左方。一,二,三,四,五,停在第五戶的亮銀色鐵閘前。電鈴安裝在門邊,供訪客使用的,不用理會。正確的動作是伸手握拳,穿過鐵枝間的縫隙,以手背敲敲門板。節奏務必有致,如同送出密碼。

  來恩通曉這一切。可是,他未有付諸實行,僅駐足門外,滿心猶豫。

  來恩,歡迎你回來。

  他接收到門後的訊息。很親切,很期待,很懷念。

  快進來,來恩,快進來,一直等待著你啊。

  門後的大小物件依從思念勾勒出來:餐桌、燈泡、電話、茶几、長沙發、組合櫃、電視機。組合櫃頂層展示著白朗.潘德拉剛的素描畫像。餐桌上準備好白飯、叉燒、菜心、蕃茄煎紅衫魚。飽餐過後,緊記跑到廚房,打開雪櫃,喝一盒日本青森縣入口的蘋果汁。全部為他而設,全部為他而存在。

  來恩,媽媽愛你,媽媽永遠愛你。

  「告訴我,你和爸爸的故事,在你們生活過的世界裡。」

  來恩睜開眼簾,掀開被鋪,從床上爬起來。房間比平日醒來時昏暗,事物線條深沉模糊。輕輕拉開窗簾,天空仍然填滿夜的靛藍,僅山巒盡處裁出一線金黃,將起未起。在「昨昔」的最後時刻,蒼藍的搖光再次飛越人間。光澤略嫌變淡,它的輝煌遠不止於此,來恩懷著信念。就是出於這信念,他聽從米米的傳話,今天提早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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