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源追溯到1666年,D51發生了史上最嚴重的火災。大火一直燒了三天三夜,城內很多重要的建築都被焚燬,死傷不計其數。追查起因是市內一間麵包店在凌晨起火,不幸遇上大風加劇火勢,巷內的木屋群一棟不留地燒光,最後火種蔓延開去城中各處,造成全市多年不能忘懷的悲劇。
自此,市政府除了著力重建、檢討防火措施外,與此同時一直暗地投放大量資源培育人才鑽研占卜預言,務求透過洞悉天機,及早遏止此類大型意外再次發生。
不足十年時間,1675年便成立了格林威治皇家天文台,著力校正天體運動的星圖和恆星的位置,務求提供更準確的導航。這些設備和知識後來反為成了研發占星術不可或缺的重要磐石。
一直到了二百多年後的今天,占星預言的技術終於發展成熟。
占星術成為精密科學,市政府正式成立「好運中心」承認其地位,並委任燦斯為國定預言家。他和團隊透過極其繁複的星象儀和專業知識,每日預測城內市民的每日運勢。考慮到他們無法每天為每人進行個別預測,好運中心同時作為傳媒機構,決定以星座區分族群,每天發放對該星座大部分人適用的預言情報。
好運中心的發展原意只是為了避凶,時至今天還能趨吉。再一次印證人類文明的進化大多都是無心插柳。
好運中心作出的運勢占卜從來沒有失算過。十九年前曾有一天,燦斯和他的團隊推算到城內所有人的運勢都極不明朗,便估計到將會有嚴重災害發生。好運中心當天呼籲全體市民留在安全地方,當天的《是日運程》亦無法提供任何幸運物建議。
風水流轉,興衰交替,各個星座的每日運程都應有差別。運勢微妙的平衡就像天秤一樣,每天有人走運有人倒霉是恆常定律。奇就奇在該天全部人的運程結果預測出來全都不樂觀,燦斯因此估計城內將會發生大災難。
巧合來得太突兀,很多人半信半疑,甚至質疑星像儀器運算出錯,但大多數人想起1666年的大火都聽從建議足不出戶—— 人終究是怕死的。結果當日正午,一家位於鬧市的餐館就因氣體洩漏而發生爆炸。因為燦斯的預言能力和呼籲,傷亡者只屬少數。
在以前的時代,星座運程只是女同學間流轉的幼稚話題。可是時移世易,運勢預言已經成為能夠被考證的精密科學,就像天文學家觀測到雨雲積聚,就能知道幾多小時內將會下雨一樣有理有據。
假如真有命數,但凡是「數」都應該能夠被計算的。
天地人和的玄妙是各個元素相隔雖遠,但當中的連結卻息息相關、唇齒相依。有說天和人的根源本是同一,冥冥之中自然時刻接通。收音機的無線電波訊號也有部分地區接收得較好,有的接收得較差。上面同樣釋出了一些只有特定頻譜才接收得到的訊號,而國定預言家就是接收得最佳最清晰的例子。
是日運程的十二星座運勢都報道完畢後,剛才聚在車站的人群一下子消失不見。我重新提起掃帚和垃圾袋,清理散落一地的各種垃圾。很多人只追求幸運色,顏色不對的塑料袋就隨手拋在一地,這就是我工作最忙的地方。 就在我把站內第七個垃圾箱清空後突然聽到有人喚我,說車站站台有我的電話。
還未說上一句,話筒就率先傳來煩人的聲音:
「修?喂喂你看到我今天的星座運勢嗎快點看這次真的是出大事了話說回來你現在還在車站啊我剛剛走過電影院有新電影上映了欸叫《黑色間諜》好像超讚的我們要不要去看呢——」
在電話中沒完沒了的人是我的朋友盧頓。他是個很多說話,但內容大多都無關重要的人。他和城內其他人一樣,同樣關注每日的運勢預報。我抬頭望向車站的電視,又在重播今天的是日運程,可以想像就似其他城市的新聞報告,數小時就會重播一遍確保覆蓋率。
我實在不擅長記住別人的星座,但盧頓經常自嘲也自豪他是典型的水瓶座,說得我想忘記也忘記不了。
★★★
水瓶座:今天運勢極佳。處理和金錢有關的事,必定會有豐收。
幸運顏色:黃色。
祝你好運
★★★
我往話筒回答盧頓:「我沒有黃色的衣服可以借你啦。」
「不是不是,」他連忙打斷我:「你看到了嗎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走上運的一天該輪到我去賭場撈一筆啦你說對不對呀?」
盧頓和我一樣沒有穩定的工作,四處打散工度日。勝在斗轉會星移,運勢會逆轉,這些都是恆久不變的定律。好運中心只負責預言我們每日的生活,是否跟從指引卻是每一個人自身的抉擇。只要把握好時機,即使像盧頓或我這樣出身不佳的人,也總會有走運的一天。
這城的人不分貧富貴賤,每一個人都同樣關注運勢預言。富人也會遭遇不幸,一場經濟大蕭條多少人一晚就失去一切;相反窮人只要有運氣眷顧也可能一夜暴富。
乞丐渴望擁有,和富翁懼怕失去的心態是一樣的。相信預言,好好利用運氣就能將利益最大化,同時減省損失。
在本來已經不公平的世界,運勢和時間已是少數不會偏坦權貴的制度 —— 還是他們比起一般人還是太過好運一點了,所以才成為了製造不公的權貴?我搖頭,竭力將這些模棱兩可的想法在頭腦趕走。都怪盧頓遲到害我沒事可幹。
今早掛線後,我們約在賭場門口碰面。早在兩個街口附近已經聚滿了穿著黃色衣服的人來來去去。他們肯定都和盧頓一樣,是聽到了星座運勢而來賭場碰運氣的水瓶座。我討厭在這樣同類的人群中穿梭,他們屬於同一個星座族群,一同走運也一同倒霉,由於是命運共同體總會對同類的人特別友善客氣,無形間這裏已經形成了一個族群的氛圍。顯得不屬於這個群體的我份外格格不入。
當然這也是D51有趣的地方。只要你有留意每日運程,單憑一個人的衣著打扮,以及身上佩戴著甚麼奇怪物品,多半都能猜出他或她的星座,甚至知道他今天過得如何。
——除非,只有我這類人例外。
盧頓離遠和我揮手,手上揮舞著一條熟到爛透的香蕉。他穿著一件殘舊的背心內衣,準備就這樣雄心壯志地走進賭場。
「你要這樣進去嗎?」我打量他。
「當然!好運中心都這樣說了我今天的運勢可是極佳你知道嗎我就像馬利奧吃了無敵星星一樣無敵其餘的事還有甚麼緊要?」盧頓對他的穿搭信心滿滿,二話不說就把我拉往賭場。
要是他今天真的走大運,那確實應該著急點。賭場雖是通宵營業,但預言家預測的是日運程卻是只限該天。今天走運不等於明天也一樣,馬利奧的星星再無敵也是有限時的。
嚴格來說賭博在D51並不合法,但城內仍有三十多所由地下組織營運的流動賭場,以人口和面積比例來說相當之高。蘇格蘭場對此亦只是睜一眼閉一眼。供求遊戲從不騙人,全因住在這裏的絕大部分人都喜歡賭。這也難怪,只要依照預言,在知道會贏的時候來賭、知道會輸的時候敬而遠之。進賭場的基本上都是穩贏必賺。這樣好康的事哪會有人不去……
除非——也是只有我這類人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