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如以前灰心或沖擊,只是想,算了。
就這樣過下去吧,沒有什麼好與不好。
*
青青已經完全地接受了阿行這個人。
她只是不接受他的告白,因為這一天,是她表姐的死忌。
表姐是自殺的,從住處的十八樓一躍而下,然後死去。青青和親戚不算親,但她卻莫名喜歡表姐,可能因為,二人有類似的眉眼和同樣文靜的個性。表姐在青青中四時離去,那一次,她覺得失去了許多。
每年的這段時間,她都會想,到底人間的痛苦是否超越所有次元的國度。
她那樣的情不自禁,便是真正失去理智。
她沒有答應阿行,因為,她不想令表姐的死亡與戀愛周年紀念日重疊,快樂和悲傷如被分薄了一半,都是不夠盡興、盡責。
因為那時太夜了,她不想凌晨提起此事,像「順便」提提死者似的,所以她沒有說。
阿行不知青青在想什麼,一直以來,都認為這是一條長跑徑,慢慢跑和快快跑,都能到達終點,只是時間問題;怎知卻總見不到盡頭,目的地一次次地只是海市蜃樓。
他快要渴死,晝夜溫差太多,真能將他活活推向無望。
他不斷猜測她的意圖。
說她是收兵、玩弄他吧?又不似,她忙得沒心思玩這種遊戲。說她真誠愛他才想看清看楚吧,卻一直傷害着他。
他們依然用平時的方式相處。
但他沒有再打算問她是否要建立情侶關係,她前前後後已拒絕他幾次,何必自取其辱。
她打算,如果到了一個合適的時機,她就算表白。
不如不要拖了吧,她已經深信,阿行會是她的愛人。
後一晚。
阿行病好了,他帶青青到宿舍的天台。
「海。」他說。
伊嵐帶阿行到宿舍的天台,她說她與某個男生斷了關係,面容卻無悲傷;他就默默地看着星空。
伊嵐問:「你同青青點?」
他們在這裏不斷吹風,所以,明日,阿行感冒、發燒,再意外地與青青見面。
「真好,有靚景睇。」青青說。
她家附近都沒有如此風景,石屎森林真要將人吸入溫室氣體,隨草木逝去。
「多啲嚟,我多啲同你上嚟。」
「都唔知有幾多個女仔陪你睇過呢片星空。」青青睨視他。
阿行答:「冇一齊啊,唔知佢想點,好似鍾意,但又唔肯一齊。」
「咁你哋而家點?」
伊嵐給他遞了薯片,她抬頭,笑他不知在看什麼,明明雲層甚厚,遮蓋了所有會發光的物體。
除了他的眼。
「做咩啊?你呷醋啊?」阿行調笑。
「先唔係。」青青否認。
她想將時光留住。她很清楚,「追到前」和「追到後」的相處是非常不一樣的,並且即使在一起之後,多麼愛伴侶也好,亦會懷念起曖昧關係。新鮮感和不確定的神秘感,並不會被安全感取代。
「我諗住算啦,佢鍾意點就點啦——啫係,我唔係話唔滿意而家咁,只係一齊會更好。算啦、算啦……」他唏噓。
她知道他失望。
大概,青青並不會好好珍惜他、和他在一起;伊嵐稍稍安心,他至少不會被他人佔據。
她的好勝心燃亮了又默然熄滅。
其實她無意與任何人爭鬥,她只是想要他。
每次、每次,她不着急表達佔有欲,因為她感到「安全」,還未有人與她競爭。她的次次緊張和焦慮,都是因為有另一個女生與阿行交好。否則,其餘時間,她都不急不慢。
沒有事可以失去,也沒有什麼能夠得到,便是悠閒。
阿行答:「伊嵐睇過。佢成日失戀,就會嚟搵我一齊睇星星。」
「希望佢可以得到幸福。」
青青詫異,美麗如伊嵐也會時時失戀?她以為伊嵐能夠得到幸福,至少,不會愁苦至舉杯邀明月,即使對影不止成三人。
下一秒,她又覺得這樣的疑問很奇怪。
誰說美人不會遇上困局呢?愁苦,不應以條件、資格分辨。
講真,如果是青青拿下阿行,伊嵐會很不服氣——Jenny至少是美人,也罷,也罷;青青呢?她什麼都沒有。
伊嵐想起自己曾經十分痛恨Jenny——
肆無忌憚地哄騙阿行,但他卻無視所有傷害,依然心甘情願地愛她。
伊嵐不能恨他,不能恨他的傻、他的愚痴、他的妄想,因為她也是。因此,她只能遷怒於另一個曾和他親吻的女子。
伊嵐希望,他終有一日失望夠,便會離去。屆時,她一定會奉上溫暖。
「佢叻女嚟,自己有分寸㗎啦。」阿行指住斜方向的水管:「呢條水管曾經爆過……個天台臭咗成個星期。」
「點解無啦啦會爆㗎?」青青問。
「有人抌酒樽落去,唔小心抌爆咗。」
「喂,失戀嗰個係你喎,冇嘢吖嘛?每次都好似冇咩反應咁。」阿行終於轉頭,看着伊嵐。
「都慣啦,大家唔夾,和平分手啫。」
「識咗你十二年啦,都冇一次聽你講真係好鍾意對方咁。」
「唔知啊,可能真係唔係太鍾意。」
伊嵐和這個前男友,只談了三天戀愛。對方很帥,滿身都是肌肉,但是,她竟然看厭了。他們什麼都沒有做,沒有親吻、擁抱、魚水之歡,她只是忽然覺得膩了。
這使她更加失落。
一切都要完了,她在選擇一個好日子,和阿行講心底話。
「咩事……咁刺激嘅咩你哋。」青青抬頭,笑笑。
「利申,完全冇份抌,只有份聞啲臭味。」阿行繪聲繪色:「好似係某樓有人失戀,然後啲樓友陪佢發洩,一齊抌酒樽,點知爆咗水管。」
「住hall真好。」
「下次諗清楚先拍拖囉,驚你傷身咋。」阿行說。
伊嵐轉移話題:「如果我同你三十歲都未有伴,不如一齊啦。」
「痴線,你係咪醉啦?」
「邊度好,」阿行說:「講到咁好,咪又申請住囉,日日咁樣屈法,好唔見得光咁。」
「唔啦,我咁毒,住咗都唔會有所謂hall life。」青青搖頭。
「我哋帶你融入囉。」
她似他偷養的貓。
「係啊可?唔醉都唔會講同你一齊啦。」伊嵐的聲調飄忽起來,豪邁地笑。
「唔好再飲啦,夜啦,我哋行返落去啦。」阿行說。
她的好日子,什麼時候來?她突然覺得有點暈,便擁抱了他。
「不了,遲啲返到屋企就唔屈啦。」青青答。
「我想多啲見到你。」阿行望向天。
「咁我都會返學嘅。」她忽然害羞,對天說。
阿行摸了摸青青的頭,之後沒有再說話,只靜靜地看着星空。
阿行沒有推開伊嵐,只由得她靠着、醒一醒。
他知道,她也曾經如此扶持他。多過一會兒,他就搖了搖她,送她回去附近的宿舍。
他打了一個噴嚏,好像,有點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