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嘅時候俾一個女鬼所救⋯⋯

78 回覆
16 Like 8 Dislike
2024-06-20 20:15:31
留名
2024-06-21 08:29:50
二十一、向日葵的種子

真相水落石出了,沒有甚麼謀殺案,明日葵大概真的是因為被莊月盈和其他女同學排擠而自殺。

苗夜曉其實非常能理解她,在十多歲的時期裏,沒有朋友是最難熬的。被同齡人漠視的感覺比任何事都讓人難受,就像被整個世界遺棄了般,那是一種能將人吞噬的孤獨感。日葵真的是太孤獨了,所以她不惜一切手段都想逃離那種孤獨感。

夜曉發現自己非常同情日葵,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同情她。他真希望自己可以穿越回去十年前,成為她最及時的朋友,把她從孤獨中拯救出來。

夜曉把月盈向他和林煦晨招供一切的事情告訴幽靈日葵,但讓他奇怪的是,事情很像依然沒有甚麼不同。

「月盈承認了。」

「承認了甚麼?」

「她承認是她害死了妳。」夜曉回答。

「別荒謬了,月盈才沒有害死我。」日葵擺擺手。

「但確實是她害死了妳,妳不記得嗎?她剽竊了妳的作品,還帶頭讓其他同學不理妳。所以妳最後無法再忍受,妳被她迫得自殺。她也承認了,還說她很後悔。」夜曉說。

「但她沒有害死我,我沒有因為月盈的事而自殺。」日葵斬釘截鐵地說。

夜曉愣了一會兒,他被弄糊塗了,「所以我沒有查出妳自殺案的真相,還是這不是妳的心願?」他不解地看著日葵沒有任何變化的模樣,「那麼妳究竟是因為甚麼而死?」

日葵聳了聳肩,似乎讓月盈承認錯誤並不能圓滿她的心願。

「那麼妳的心願究竟是甚麼?」夜曉疲憊地問。

日葵伸手指向夜曉釘在牆壁上那張死前遺願清單,上面只剩下一項條目還沒有打勾,列著最後一件她生前想做而夜曉也有能力辦到的事情——

看埋下的種子發芽開花

夜曉買了數種花朵的種子、一把土鏟和一把除草器。他在梧桐樹旁邊的草地耕作,用除草器把雜草拔掉,用土鏟鬆土。

雖然已是深秋,但反覆無常的天氣讓人錯以為依然是仲夏,普照的陽光像舔雪條一樣舔舐著夜曉的背。一兩下除草和鏟土也許要不了多少力氣,但在太陽底下持續地做著相同的動作,就變成對體力的考驗了。

要不了多久,他已經滿頭大汗,背部完全濕透了。幸好空氣非常乾爽,只要深深呼吸,就可以很快地散熱。

這樣勞作了大概一個小時後,夜曉挖著挖著,土鏟突然猛地碰到了甚麼硬物,又悶又鈍的聲響透過泥土傳出,感覺像是底下有一塊大石頭似的。他疑惑地繼續深挖下去,撥開了覆蓋在上面的泥土,赫然發現一個金屬盒子正埋藏在泥土之下。

他睜大眼睛,感到又驚奇又驚喜,就很像無意中發現了一項寶藏似的。他好奇地加快挖掘的速度,終於把金屬盒子從結實的泥土中撬了出來。

「哇啊!」他驚嘆地端詳著這個不知在地底下沉睡了多久的寶藏盒子,用手抹掉黏在上面的泥沙。

這是一個月餅盒大小的金屬盒子,泥土的顏色染上了盒子的外部,盒子的邊緣鏽跡斑斑,已經看不清楚本來的圖案和面貌了,而蓋子被一個鎖頭鎖住,需要鑰匙才能開啟。夜曉把它捧上手,它有一定的重量。他再晃了一晃,裏面傳出紙張摩擦的聲音。

「難道裏面有一疊鈔票嗎?」夜曉不禁興奮地猜測。

他在四周搜尋了一番,又再挖了一下剛才藏有金屬盒子的凹洞,但是沒有找到任何鑰匙。

「想不到有這樣意外的收穫!」夜曉看向日葵,日葵也一直目不轉睛地打量著金屬盒子。

泥土和水份的侵蝕讓金屬盒子殘破不堪,夜曉猜測這個盒子的歷史,但他實在猜不出來。他以為這棟磚屋已經夠多未解之謎了,樓梯下的儲物室裏面究竟藏了甚麼他都還未知道,誰知現在他又有了新發現。

「這會是妳的嗎?」夜曉問日葵。

日葵聳了聳肩,「一會兒我們可以想辦法打開它。現在,先做回正事吧。」

「對!」夜曉把金屬盒子擱到一旁,繼續他原來的耕作,他就這樣工作了一整個上午。

在日葵的見證下,夜曉播下了向日葵、鬱金香、紫羅蘭、薰衣草和蒲公英的種子,然後再妥善地埋上一片薄薄的泥土。

成功播種以後,夜曉放下器具,坐到梧桐樹下休息。雖然不時有清爽的涼風吹過,但辛勤的勞動讓他汗流浹背,他用衣袖抹了抹額頭的汗水。

一放鬆下來,他才發現自己累透了,肚子因為耗盡體力而咕咕叫。他從口袋掏出麵包,兩三下就啃完了,然後咕嚕咕嚕地喝光了一整瓶水。他揩了揩嘴,頗有一種工作過後有所收穫的滿足感。

「辛苦了。」日葵坐到他旁邊,非常滿意地看著那片埋了種子的土地。

「真想快點看到它們開花。」夜曉也看著經過自己努力耕作的土地,臉上露出期待的神情。

埋藏著種子的土地靜默無聲,一片落葉在上面緩緩飄過。夜曉凝視著自己播種過的土地,等待著某件事情發生,很像期望幼芽會在一日之間從泥土裏冒出來似的。當然,甚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現在怎樣?」夜曉問。

「現在要等待,等它們發芽開花。」日葵回答。

「要等多久?」

「春天應該就開花了。」

「那還要等很久呢。」

夜曉靠在樹上,想起自己已經把能夠為日葵做的事都做光了。他已經完成了死前遺願清單的所有項目,幫她做了很多她生前想做但來不及做的事情,包括煮咖喱、去博物館、遠足、拍風景照、製作蠟燭、焗蛋糕和埋下種子。

當然,有很多他還沒有做,例如到外國旅行、去遍所有博物館、寫一本遊記的那些。但如果他真的需要連那些也做了,才可以真正實現她的心願,那恐怕他這輩子都沒辦法讓她的心願得到圓滿。

「那麼,就是這樣了。」夜曉說。

「嗯?」

「我已經幫妳做完所有我能夠做的事了,這下妳的心願應該得到滿足了吧?」

「但是你還沒有做完呀,這件事還有下半部份,你還要等它們開花才算完成。」日葵提醒夜曉。

「對。」夜曉頓了一頓,說:「那麼到春天它們開花的時候,妳就會離開了?」

「我想是吧,到時候我應該就會得到解脫。」日葵輕聲說。

夜曉不知道該說甚麼,日葵能夠實現心願他當然很高興,但他現在才發現自己確實不想她離開。

「會不會到時候妳還是沒有得到解脫?」夜曉問。

「這確實有可能發生,畢竟我們其實不確定我的心願究竟是甚麼,到時候我們就知道了。」日葵以實事求是的語氣說。

如日葵所說,夜曉從來沒確定過她的心願究竟是甚麼。他想像下年三月的某天,經過一場春雨過後,他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後院查看種子,發現它們全都結出了花苞,然後她就突然在他身邊憑空消失的畫面。但如果到時候種子全都開花了,而她還在呢?

其實,這究竟真的是她的心願嗎?他所做的那些死前遺願清單上所有的事情,真的有意義嗎?他已經試過很多次了,把她的小說、詩歌、畫作發佈到網絡上讓其他人看見,幫她把沒有寄出的情信寄了出去,還調查她的自殺案,甚至讓月盈承認錯誤,又替她代為做了一大堆她想做的事。

他一直漫無目的地嘗試,他根本不知道哪一樣是她的心願,而每一次都證實了沒一樣能讓她起到任何變化。但他做了這麼多,肯定有一樣是的。也許它們任何一樣都不是,但全部加起來便構成她的完整心願了。而要是這一切都不能讓她獲得解脫,那他真的不知道他到時候還能做甚麼了。

「那如果我們真的達到了妳的心願,會發生甚麼事情?妳會就此原地消失嗎?」夜曉問。

「我就不用再被困在這裏了,我大概會投胎轉世。」日葵猜測。

「這樣啊⋯⋯」夜曉低下了頭,難以想像沒有日葵的日子要怎麼過。

「怎麼?不捨得嗎?」日葵笑起來。

「怎麼會不捨得?」

「你會掛念我的吧?」日葵笑說。

「可能吧。」

「不用擔心,我們還會再見的。」日葵安慰道。

「怎麼見啊?」夜曉問。

「我會投胎的嘛,說不定日後你會遇見投胎以後的我,也就是下一世的我。到時候我應該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但你會認得我的吧?你會比我大十五六歲,但是這不要緊的,很多妻子都比丈夫小十多歲。要是你願意等我長大的話⋯⋯」

「你在胡說甚麼啊?」夜曉不禁打斷日葵。

「哈哈哈,我說笑而已。」日葵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也許煦晨會等待妳,他應該不介意妳比他小二十五歲。」

「別亂說了,這個話題開始變得奇怪了。」

「妳才發現啊?是妳把這個話題變得奇怪的。」

一陣秋風吹過,又幾塊紅葉飄落下來。夜曉看著眼前覆滿落葉的草地,和被陽光照射的紅磚屋,以及平靜的秋空。秋天的天氣真讓人舒服,一片一片薄薄的雲霞在一望無際的蒼穹上悠閒地緩緩移動。他坐在梧桐樹的樹蔭下,頭頂的樹葉隨風慢慢搖晃。他覺得非常寫意,有種想躺在樹下睡懶覺的感覺。

夜曉記得上次坐在這裏時,他還在想著死亡的事情。但現在,他只覺得原來抬頭凝視著陽光灑落、雲朵飄浮和葉子飛舞以及聆聽和感受微風在身旁輕輕掠過,是如此令人心情愉悅。不知何時開始,他早已把自殺的念頭拋諸腦後了。

「無論那是不是妳的心願,我都很想它們開花給我看。」夜曉不禁喃喃自語。

日葵靜靜地斜睨他,嘴角旋起一抹微笑。

「答應我。」

「嗯?」夜曉張開眼睛,轉頭看向日葵。

「向我保證,你一定會堅持到春天,看著它們發芽。」日葵神態莊嚴地盯著夜曉的眼睛。

「我保證。」夜曉看著她,鄭重地說,「我一定會熬到春天看它們開花的。」
2024-06-22 20:15:49
二十二、埋藏在草地下的往事

苗夜曉想起還被擱在草地中央的金屬寶盒,他站起來,把金屬盒子帶到陽台上。他不想睡房被泥土弄污,所以打算在陽台研究這個盒子。他拿起盒子,端詳金屬鎖頭,那需要一把小鑰匙才能開啟。

「小鑰匙?」他突然想到,他恰好就有一把小鑰匙,那就放在閣樓的紙皮箱裏。在他第一次翻查紙皮箱裏明日葵的遺物時,他就在裏面發現了一把小鑰匙。當時他不知道那是用來開啟甚麼的,還試過拿來嘗試打開樓梯下的儲物室,但是失敗了。

夜曉立刻從房間裏掏出那把小鑰匙,很滿意地發現那尺寸大小很符合金屬盒子的鎖頭。帶著迫不及待的興奮心情,他把小鑰匙插進金屬寶盒的鎖頭,扭動鑰匙。「喀噠」一聲,鎖頭打開了。

「真的是這個鑰匙!」夜曉激動地拆掉扣在蓋子上的鎖頭,緩緩打開了金屬寶盒的蓋子。

隨著金屬摩擦的聲音響起,一些卡在蓋子邊緣的泥土被抖落下來。盒子裏面是一疊紙張,但並非鈔票,而是一疊手稿紙。不用夜曉仔細去看,他也猜到這八九不離十是屬於日葵的。

他從盒子裏取出這疊手稿紙,揚走上面的塵土。雖然金屬盒子本應是密封的,但被深埋在泥土下十年,無可避免地混進了一些泥塵。不過總體來說,紙張保留得很完好,上面的字跡依然很清晰。那端正秀麗的字體,確實是日葵的筆跡。

「果然是妳!」夜曉一邊盯著手中的紙張一邊說:「妳還真的把妳的東西藏得到處都是吶,就很像永遠都挖不完似的,真的是個充滿謎團的人。」

「是吧?我可是個充滿謎團的人,你永遠都無法知道我全部的秘密的。」幽靈日葵頗為自豪地說。

夜曉仔細觀看這堆手稿紙,它們分開了兩部份。一部份是跟日葵的小說手稿一樣的單行紙,而另一部份則像是從筆記本裏撕下來的頁紙。他發現,那是《守護天使:星河之旅》原來的結局,以及她第一本日記本裏的缺頁。

「找到了⋯⋯」夜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原來根本不期望自己有可能找到日葵的日記裏缺失的部份,不期望能夠看到小說最原始的版本。但原來他所一直好奇的事情,一直都埋藏在後院的梧桐樹下,「所以《守護天使:星河之旅》真的被妳修改過結局,日記本的缺頁也是妳撕下來的。那麼⋯⋯」

看完這疊手稿紙以後,應該就能知道為甚麼日葵要改掉小說的結局,日記裏缺失的幾個月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以及她對於那些事情的感想,甚至有可能知道她自殺的真正原因,這一切的解答也許就藏於這疊紙張的文字之中。

他拍掉黏在紙張上的最後幾粒塵埃,把手稿紙帶到室內,躺到床上閱讀起來。

《守護天使:星河之旅》原版的中段的劇情跟夜曉讀過的版本沒有甚麼不同,不一樣的只有文風。這個舊版本的下半部份沿襲了上半部份的文筆和風格,同樣帶著一股輕鬆和隨性的語調,一看就是在同一時期寫的。

就算是敘述伊依喝下惡魔毒液以後判若兩人、被黑化的伊依背叛、與伊依和花花分離的段落,都依然保留著一種童真和幽默的態度,讓人看了並沒有甚麼特別感覺,彷彿那些情節只是構成一個精彩故事的必要元素,並不具備任何深層的意義。而他早已看過的那個版本,則相較之下深沉許多。

就例如伊依吞下惡魔毒液的那段,舊版是伊依在不知道那是惡魔毒液的情況下因為貪吃而主動喝下的。

伊依一股腦兒地把這瓶暗紫色的古怪果汁全喝光,她喝完以後變得昏昏欲睡,下一秒就摸著漲漲的肚皮睡得不省人事了。

雖然只是小小一滴,但伊依的心已不再純真,她再也不是原來的伊依。


而在後來的版本裏,伊依是在被威迫的情況下為了保命而選擇喝下的,還特別指出她不再純真。

又例如伊依背叛了君君和花花的那段,舊版的君君怒吼著讓人忍俊不禁的話。

「伊依,妳瘋了嗎?快回來!別犯蠢了!」

「伊依啊,我們共同經歷了這麼多,妳為甚麼要這樣做?」


在後來的版本裏,君君顯得難過多了,整句話透露出難以置信的失望和心碎。

還有尾段的時候,舊版的君君在打贏了星河冥王以後感到無比快樂,還參加了慶典。但在後來的版本裏,君君戰勝了星河冥王以後依然無法感受到滿足,她若有所失,為失去了兩位好友而難過,無心參加任何慶典,把自己藏在雲朵上躲避眾人。

看來,日葵在重寫的時候,投入了更多的個人私密情感。同樣的故事情節,對於她來說有了更多的意義,所以她以另一種腔調和態度重新書寫。在她後來重寫的時候,這篇小說不再只是一個客觀的故事而已,更承載了她主觀的思想情感變遷。

小說的結局確實不同了。在舊版的結局裏,伊依沒有再被提及,花花起死回生,而君君最後當上了花樹星的女王,自此過上幸福的生活。在最終版本的結局裏,君君拒絕當女王,而要求守護天使送她回家,她一直掛念她的好友伊依和花花,最終伊依在結尾回來了。

「原來原本的結局是這樣的。」夜曉說。

「對,你覺得怎樣?」日葵問。

「原本的結局算是比較合家歡的結局吧,叛徒伊依沒再出現,忠友花花得以復活,君君能夠在她最喜歡的星球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是典型的美滿結局。而最終版本的結局則有更多的深意,它有令人遺憾的地方。花花沒有回歸,伊依雖然回來了,卻也不是原來的她了。但總體來說,是個讓人回味無窮的深刻結局。」夜曉說出他的想法:「前一個版本感覺是個單純的冒險故事,主角在結尾也如願以償地獲得她想要的事物。而後一個版本的結局比較出人意料,比單純的冒險故事顯得更深沉。」

「你更喜歡哪一個?」日葵又問。

「妳後來寫的那個,那更能讓人共情。」夜曉回答。

「這就是為甚麼我要重寫。」日葵微笑起來。
2024-06-22 20:18:37
夜曉放下小說手稿,拿起被從日記本裏撕下的日記頁紙來看。

2011年3月XX日 13歲
我真的不敢相信莊月盈(我以後都不會再叫她月月)對我做的事情。在此之前,從來沒有這麼糟糕的事情在我身上發生過。
在我知道的那一刻,我感覺我的心被人挖了出來。她沒得到我的批准就拿我的〈王國〉去參加比賽,她怎麼可以這樣做?她就沒有任何一瞬間想過要在乎我的感受嗎?我的詩獲獎了我當然很高興,但明明功勞是屬於〈王國〉的,榮譽卻全歸〈島〉了。
為免日記君不明白,我現在給你解釋。
〈王國〉是我寫給她的詩歌。我一向是個內向慢熱的人,在認識她之前我沒有甚麼朋友,也很怕交朋友。因為人際關係對於我來說就像戰場一樣,我一直活得像一個封閉的王國。但她主動和我結交,在我猶豫要否再敞開心門的時候,她是拍岸的海浪。所以我寫了這首詩給她看,讓她知道在詩歌完結以後,王國的門將為她的敲門聲而打開。我再度開放我的王國,就是因為相信她不是踐踏花苗的斑馬和犀牛。但她終究是那些製造污染和戰火的病毒和野獸,吃光我所有的果實,讓所有的植物和動物都生病。現在我的王國是一座甚麼也不剩的廢墟。
我真的想不到,〈王國〉裏所敘述的故事,會在我身上重演。早知如此,我應該繼續做一個封閉的王國。
我再也不願意跟莊月盈說話。


這篇日記裏的某些文字的墨水化開了,看上去是被滴落在上面的淚水造成的,夜曉完全能感受到日葵在寫下這篇日記時的心碎。他翻到下一頁,繼續看下去。

2011年4月XX日 13歲
這真是一場災難,事情已經去到無以復加的糟糕地步了。
她挖掉我的心臟以後,再在我背上捅刀,然後有一大堆無關的人也跟著她一起往我屍體上各踩一腳。
突然間,學校裏都沒有人願意和我說話,很像我不存在似的。
頭一天的小息,我問我的鄰座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小賣部買吃的,她說她不餓。我又問了坐我前後的人,她們一個說她不想爬樓梯,一個說要留在課室抄作業。於是我自己下去了,然後我就在小賣部碰到了她們所有人。她們在排隊買東西吃,她們跟莊月盈在一起。
我猜是她和我鬧翻了,所以其他人也不想理我吧。於是我沒再跟任何人說話,也沒有人主動找我說話。
後來我偶然得知,原來莊月盈無中生有,到處詆毀我。
這是我在圖書館找書時,隔著一個書櫃無意中偷聽到兩個同學的對話得知的。根據她們的說法,原來我是個一邊跟她們交好,一邊批評她們既癡肥又粗蠢的雙面賤人。但我根本從來沒說過那樣的話,一聽就知道有人背地裏誣衊我。除了莊月盈,還會有誰?
天啊,聽她們兩人的談話真的是有史以來最煎熬的體驗,我絕對不想在這裏覆述一次!
我忍不住質問莊月盈,為甚麼要這樣做?她竟然裝作她不知道發生甚麼事情,不明白我在說甚麼。在我進一步迫問她的時候,另一個同學走過來插嘴,說我不應該糾纏她。
我跟那位同學說,我從來沒說過任何人壞話,一切都是莊月盈的謊言。那位同學說她根本不在乎我有沒有說她壞話,她說我不應該因為莊月盈贏了我贏不到的獎項就嫉妒她。我頓時呆了,原來她就是這樣對別人說我的。
然後毛老師也走來勸架,我立刻跟她說莊月盈抄襲了我的詩歌。毛老師笑著說,既然詩歌是我的,那獎項怎麼會頒給了她呢。我說因為我給過她看我的詩,毛老師就勸我不該因為無關重要的獎項而和自己的好朋友鬧翻。她說她知道我的文筆一直很好,不需要因為朋友得了獎,而自己沒得獎就不高興。
聽見這些話的時候,我有一瞬間真的以為錯的是我。就是那時候開始,我知道我再說甚麼也沒有人會相信,大家都把我當作被嫉妒沖昏頭腦的瘋癲騙子。
神啊!教教我可以怎麼做?我最不擅長就是處理人際關係,我最痛恨的就是紛爭。我從來都沒有主動發起過任何戰爭,我也不懂得怎樣可以停止它。
我的名譽已經成為這場戰爭的犧牲者,它已不歸我掌控。我實在不知道我可以做甚麼,任何事情都於事無補。我只能任由它被別人摧毀,而我完全無能為力。它死了,我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挽救它。
一切很像又回到剛來這裏時一樣了,我沒有任何朋友,無時無刻都孑然一身、獨來獨往。只是現在,她們不是因為不了解我而不敢接近我,而是因為一些她們懶得釐清的誤解而有意迴避我。
萬萬想不到,敵人竟然是由朋友所變的。要是我從來都不交朋友,我就不會有敵人。
我曾經真的以為我擁有真摯的友誼,就算有些男同學向我暗示她不是值得與之為伍的良朋,我都全數無視。我自以為我交友謹慎,她竟把我當傻瓜愚弄。如今真的要嘲笑自己的愚蠢,竟如此識人不明,沒有看清楚她虛偽的面目和鐵石的心腸。
明明我們曾經那樣親密友好,她竟然轉頭就毫不留情地出賣我,享受自己對我造成的痛苦。她究竟是怎麼忍心對我幹得出這樣的事情的?在她惡毒地中傷我,播下讓我萬劫不復的種子時,她究竟在想些甚麼?我永遠都不會明白!永遠都不會理解!
其實我應該憐憫她,傷害人的感覺是很難受的,但我還沒大量到可以不對她恨之入骨。
我想隨著時間的過去,我會沒事的,我慢慢就會習慣。畢竟,我本來就沒有跟大家很熟。再說,輕易因為別人的三言兩語就背棄我的根本不是真心的朋友,表示我根本從來沒擁有過這些朋友。除了可萍吧,被她誤解真的不好受。
但我會裝作這沒甚麼大不了,我以前不也沒有朋友嗎?我自己一個也可以過得好好的。事實上,我自己一個更好。
想不到我迄今為止最長的一篇日記,竟然是用來記載如此糟糕的事情。


夜曉一直覺得日葵在寫日記的時候,總是甚麼都要拿來無邊無際地歌頌一番。但原來她在記錄不好的事情時,那才真的寫得漫無止境,情緒可以負面得深不見底。

夜曉能清晰地想像到日葵當時過得有多艱苦,他能深刻地感同身受。雖然那些艱苦的時日都被壓縮成短短的數頁文字,讀起來不過幾分鐘,但每一字每一句都縈繞著刻骨銘心、難以釋懷的無盡痛苦。

2011年5月XX日 13歲
快要考試了,但我完全沒法專心溫習。
我重看了我上個暑假所寫的《守護天使:星河之旅》,真讓人感嘆,小說裏發生的事情竟然在現實中成真了。伊依真的背叛了我,但花花沒了就真的沒了。
我決定重寫小說的後半部份,我實在忍受不了當時幼稚的文筆。我明明應該專心溫習的,但我現在全把時間用來寫小說,只有這樣才能讓我忘記殘酷的現實。
顯然,日葵就是在這個時候重寫《守護天使:星河之旅》的後半部份。

2011年6月XX日 13歲
一考完試,我就繼續寫小說。而我快要寫完了,我給《守護天使:星河之旅》想到另一個結局。終於完成以後,感覺應該會好一點。天吶,腦海中一直充斥著負面的想法,已經到了非常不健康的地步了。過去幾個月的日記裏,也是記錄著各色各樣的糟糕之事,全都是在我被負面的情緒塞爆的時候寫的。我看著看著過去的幾篇日記,越看就越覺得討厭,有種不想活下去的感覺。我覺得我需要重構我處世的態度和觀念。我決定以後寫日記的時候,只寫發生在生活上的美好之事,或者值得讓我感恩的事情。如果當天過得不好,我就乾脆不寫了,讓人不開心的衰事不值得我去記著。


這就是所有的日記內容了。夜曉記得這一張缺頁的下一頁日記,就是日葵用意味不明的語氣說「我起碼讓小說裏的君君和伊依最後擁有一個美滿的結局,這是我唯一一樣能夠做到的事情。」的那篇。她應該就是在那時候寫完了《守護天使:星河之旅》的最終結局。
2024-06-22 20:18:50
看完這幾篇日記,夜曉終於明白日葵為甚麼要改寫小說的結局,以及為甚麼她後來的日記裏全都只記錄好事和正念。

「伊依⋯⋯月月。很聰明。」夜曉沉思。

「兩者的發音有相似之處吧?」日葵笑起來,「你發現了我給君君的知更鳥夥伴命名的奧秘了。」

「伊依就是月盈。」夜曉說。

「沒錯,伊依的原型就是月盈。」日葵承認:「我在寫這篇小說的時候,跟莊月盈是非常熟的好友,我就以她作為描寫主角君君的朋友時的參考對象。」

「伊依背叛了君君,就像月盈背叛了妳。」

「但有趣的是,我在寫這篇小說的時候,月盈根本還沒跟我反目成仇。我寫出這樣的情節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多想,只是覺得這樣很戲劇化而這麼寫的。這真是諷刺,對吧?我寫的時候完全沒想過,我隨意寫出來的東西,竟然會在現實中上演。」

「所以妳後來重寫的時候,讓伊依回來了。」夜曉指出。

「是的,我和月盈在現實中分道揚鑣了,但起碼我能讓小說中的君君和伊依團聚。現實已經夠殘酷了,不用連小說裏寫的東西都同樣殘酷,我能給她們一個大團圓的結局。雖然伊依回來的時候不同了,她依然沒法恢復原樣,只能啾啾地叫,君君沒法明白她,但起碼她回來了。」

「因為伊依喝下了惡魔毒液,純真的心一旦受到邪惡的污染就再也無法恢復純真,所以她直至最終歸來依然沒有恢復原來的樣子。」夜曉恍然大悟。

「沒錯。」

「伊依原本是因為貪吃而喝下了一整瓶惡魔毒液,妳把這改成是她受到威迫才不得不這樣做的。」夜曉略帶疑問地指出這一段。

「在我的想像裏,她只有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選擇背叛。也許這樣想,能減低我對她的仇恨。」日葵的目光投向遠處。

「但就算是被威脅,她最終是為了保全自己而選擇喝下惡魔毒液的。妳能理解她,但不能原諒她。」夜曉這樣猜測,日葵點了點頭。

「『我們共同經歷了這麼多,你為甚麼要這樣做?』是妳內心對莊月盈的拷問吧?」夜曉翻閱著日葵的小說手稿。

日葵挑了挑眉,表示默認,「我第一次寫的時候,無法代入君君的心情,第二次寫的時候就不同了。」

「伊依是月盈,那花花⋯⋯」夜曉盯著日葵,「小鹿花花就是日葵妳了吧?又或者說,是妳的初心。」

「猜對了。」日葵緩緩點頭,「另一個你可以從名字中看出原型的角色。」

「所以花花死去了,就沒有再回來。」夜曉再次恍然大悟地喃喃說道。

「我的單純隨著伊依的背叛,而被弄丟了,自此看待世界的目光再也不同。純真就是如此寶貴的東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日葵緩緩說道:「所以我沒法讓花花回來,這種過於美好得失真的事情,就算是在小說裏也是不可能發生的。」

「但她在丟失自己的純真的同時,依然努力對抗星河冥王,努力守護大家的純真。」夜曉說。

日葵看向夜曉,露出一個受到理解而感動的神情。

「就像妳,就算被現實所摧殘,妳依然不放棄,努力抓緊世界的美好之處,與世界的醜惡對抗到底。」夜曉繼續說,而日葵緩緩閉上了眼睛。

「我想我終於明白《守護天使:星河之旅》是在說甚麼了。」夜曉說。

「其實我第一次寫的時候,也不明白自己在寫甚麼,感覺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當我寫君君失去兩名夥伴的時候,只想著這樣能夠讓主角變得更獨立,她們就是兩個逼迫主角成長的工具人而已,用來為了推進情節發展而犧牲,我實際上根本不知道那應該具備怎樣的深層意義。我後來再看,終於了解她的心情應該是怎樣的了,就覺得故事不應該是以這樣的腔調和語氣來講述的。我實在忍受不了那種輕描淡寫、故作幽默的幼稚文筆,所以決定以它應有的筆調和態度來重新敘述。」日葵解釋。

「那麼,妳為甚麼要撕掉這幾篇日記?」夜曉揚了揚手中剛從梧桐樹下的草地裏挖出來的日記缺頁,問道。

「因為那是我一生中最痛恨的回憶,那是我人生裏最黑暗灰敗的一段歲月,我不想記著它們。」日葵說:「就如我在日記裏所說的,一想起那段時間,就讓我痛苦得想死。我決定把這件往事深埋在草地之下,徹底放下這件事,不再回想。我只想記著所有值得我永遠記得的事情,這能鼓勵我前進。所以我後來寫日記的時候,只會寫下開心的事情。就算沒有好事發生,我也會故意找一些微小但值得高興的事情來感恩。我希望我的生活,是由我所喜愛的事物構成的。唯有這樣,我才能堅持下去。因為這些事,才是我活下去的理由。這些事,才是生命的意義。」

夜曉受到感動,怔怔地凝視日葵,然後說:「妳真是堅強。」

日葵愣住了,然後綻出一抹靦腆的笑容,「從來沒有人這樣稱讚過我,謝謝你。不過要是我真的堅強,我應該明白,就算是最讓人不堪回首的記憶,也有其存在的意義,有份塑造和成就後來的我,讓我成為真正堅強的人。就算不願經歷,也應該接受它們以及有過如此經驗和閱歷的自己,因為那些也是生命的意義。當然,我沒有活到能明白這個道理的歲數,那都是後話了。當時的我認為專注於能讓自己快樂的事情是唯一正確的解決辦法,對於努力生活的十五歲少年來說,也確實如此。」

夜曉放下了這堆手稿紙,他覺得很多的疑問都獲得解答了,但又隱約覺得還缺了些甚麼。

「所以妳確實不是因為月盈的事情而自殺的?」夜曉說:「縱使妳經歷了那一切,受到背叛和漠視,無比孤獨和難受,甚至曾經想過一死了之,但妳依然找到方法堅持下去了,沒有為此而選擇自殺。」

「是的。」

「那對於妳來說只是一段已經被妳放下的插曲。」

「是的。」

「妳沒有被妳所經歷的一切殺死。」

「是的。」

「那究竟是甚麼殺死了妳?」夜曉問。

日葵說:「那就是另一個你需要從我身上解開的謎團了。」
2024-06-24 04:27:42
二十三、木結他的旋律

赤紅的秋葉一片一片地被寒風吹下,冬天轉眼間就到來。寒冬的嚴寒,又是另一場宛如炎夏的煎熬。四季之中,佔最長時間的是盛夏的酷熱和深冬的酷寒,風和日麗、雲淡風輕的好天氣是鳳毛麟角。

一個週末的清晨,苗夜曉起床以後,套上祖母為他編織的菱形格紋套頭毛衣。他拉開了厚重的窗簾,讓短暫的明亮陽光穿過透明的玻璃窗照射進屋內,驅走室內的寒意。他站在落地玻璃趟門前看了好一會兒外面的風景,然後再把視線收回來。

夜曉注意到角落那把自從被他扔到那兒就沒再被碰過的木結他,那是剛升上中學的時候,父親買給他的生日禮物。

他沒有甚麼特別的興趣,唯獨著迷於結他。所以當他終於擁有這把木結他的時候,他非常高興,每天都抱著它彈個不停,直至每隻手指都長滿厚厚的繭,依然不捨得放下它。

他在網上觀看教學影片,自己學會了所有的和弦。有一段時間,他只要一有空,就會拿起木結他對著結他譜彈奏他很喜歡的歌曲。

夜曉想起最近的一次生日,母親竟送了把嶄新的電結他給他。而他當時沒有任何高興的心情,為了賭氣,看都沒看過結他盒裏的東西,就發著脾氣地把它扔回去母親那裏,對此他非常後悔。

他和她已經一個月沒說話,他不知道這還要持續多久,他不擅長主動。而那把電結他,他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機會碰到。

夜曉已經許久沒碰過眼前這把木結他了,自從自殺未遂那天,他以為他會不會彈結他已經沒甚麼所謂。突然的心血來潮,讓他拾起了木結他。他坐在床上,讓木結他擱在腿上,把斷掉的弦換上一根新的。他緩緩撫摸結他的木頭表面和流暢的邊緣線條,為上次對它的粗暴而感到愧疚和抱歉。

然後,他一手托著結他柄,左手手指輕觸上面的線弦,右手手指撥弄下面的琴弦,花了些時間調校音準。他藉著彈出最近聽過的一首日文歌《我也曾想一了百了》的前奏,確認音色是否準確。調教完畢後,他靜下心來,開始彈奏一些和弦以及他隨心想到的旋律。

在夜曉隨意彈著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來,發現剛才即興撥出的某段旋律頗為動聽。於是他試著回想剛才自己手指的動作,重構那段旋律。他彈了幾次,確定自己確實喜歡這段旋律。於是他為這段旋律接上另一段旋律,反覆地嘗試不同的音符,以組成流暢的音句。

隨著堆疊的音符越來越多,接下去的旋律逐漸自然地浮現出來,依從他腦海的想像和手部的動作流淌而出。

和弦反覆地出現,音符和音調一個接著一個地變化,旋律和節拍一個接著一個地堆砌。樂句變成樂段,樂段變成樂章,慢慢交織成一首曲子。

幽靈日葵看見夜曉在彈結他的時候,很驚訝又十分雀躍。她沒有冒出來打擾他,而是靜靜地躲在角落,想聽聽他彈些甚麼。越聽下去,她越感到驚異。想不到如此輕快的樂聲,會從如此憂鬱的少年手中彈出。

明明以前從來沒聽過這首歌,但那些旋律卻讓她有一種懷舊的情感,彷彿喚起了她遙遠的童年記憶。她閉上眼睛,沉浸於美妙的樂韻當中,感覺整個人置身於由清新曼妙的旋律構築而成的秘密花園,身心都感到舒暢和輕鬆,比原來還要飄然。

「真動聽,我喜歡這首曲子。」日葵深受觸動,飄到房間的半空中,隨著自然流淌的旋律翩翩起舞。她轉著一個又一個的圈,瀑布般的長髮飛揚起來,輕薄的白色裙擺隨著舞動而旋轉翻飛。這讓她看上去像一朵隨風而飛的蒲公英,漂亮極了。

夜曉彈奏著鋪展而開的樂章,雙眼凝視著日葵的身影,被她自由自在的姿態所吸引,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彈得更投入了。

在一瞬間,破碎的一切變得完整,所有的情緒都得以釋放。動人的旋律自然地變幻著,迴盪於整個時刻和空間,把他們帶進一個超脫現實的寬廣境界。

一直看著日葵率性的笑容和無拘無束地舞動的姿態,讓夜曉的心底逐漸泛起一種苦澀的感覺,隱隱刺痛他的心。

他真希望自己也是一隻鬼魂,這樣他就可以加入她,和她一起肆無忌彈地共舞。他真希望她是活著的人,這樣他和她也許可以成為真正的朋友。他甚至希望他能用魔法復活她,把她的靈魂帶回她的軀殼,讓她從墳墓中起死回生。

他最希望的是自己早十年出生,或者她晚十年出生,這樣他們也許可以在他們兩個都還在世的時候相遇⋯⋯但要是她還活著的話,如果她遇到他,她還會像現在這樣願意和他做朋友嗎?

某些陌生又隱秘的微妙情愫在心底暗暗滋長,夜曉懊惱地壓止自己的傻念頭。但他還是禁不住想,要是日葵不是一個幽靈,而是一個活生生的女孩子的話,她完全便是他理想的類型,他一定會愛上她的。

不過這幻想終究是太美好了,他注定無法擁有如此美好的事物。這樣的人,只能是以幽魂的形式,才有可能出現在他身邊。

一曲終了,日葵停了下來,為夜曉鼓掌。

「你怎麼了?」日葵低頭注視夜曉沉默不語的憂鬱表情。

「沒甚麼。」夜曉繼續低頭沉思。

如果日葵還活著,她會是二十五歲,比夜曉大十年。她應該會是一名作家,而他大概在無意中讀過她的小說以後成為了她的書迷。她寫的故事陪伴他度過最孤獨的歲月,讓他在最艱難的時候堅持了下來,但她永遠都不會認識他。

好吧,她也許會認識他,在他於某個簽書會上帶了她的書讓她簽名時,她會和他閒聊幾句,傳授幾個人生哲理給他,不過她轉頭便會忘了這位小男孩的存在。

夜曉鬱悶地想:「如果妳還在世,我會是妳的書迷,但我對於妳來說⋯⋯」

「我會是你的樂迷!」日葵突然大叫,打斷了夜曉的胡思亂想。

「啊?」夜曉被嚇了一跳,抬頭看向日葵。在那一瞬間,他還以為她有讀心術,能夠看穿他的想法。

「我是說,我肯定會成為你的粉絲,如果你是一名結他手的話!」日葵激動地說。

「真的嗎?」夜曉抬起頭。

日葵笑起來,她上前伸手觸摸夜曉的木結他,然後摸到他的手。

「你的手真冷,跟我的一樣。」日葵這樣說,然後握著夜曉的手站起來,「來和我跳舞吧,那能讓你的身體暖和點。」

「我不會跳舞。」夜曉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朵紅了起來。

「我也不會,亂轉就行了。」日葵説著,開始一邊自轉起來,一邊哼著夜曉剛才所彈的曲子。

夜曉不禁笑起來,翹著手臂觀看日葵舉起雙手,在原地不斷轉動。像花瓣一樣的裙擺飛到膝蓋上,露出她白皙纖細的雙腿。

「妳看來自唱自跳得很得心應手。」

「來嘛!我正樂在其中,別掃興!」日葵再次邀請夜曉。

「好吧!」夜曉説著,學著日葵跳動起來。他故意用非常滑稽誇張的動作在原地跳上跳下和不斷轉動,惹得她哈哈大笑。

「就是這樣!」日葵大笑著說。

夜曉轉得有點頭暈,停了下來,日葵伸手扶住他。他們一起哼唱他剛才所彈的曲子,還開始用他隨意想到的凌亂詞句作為臨時歌詞唱起來。

孤獨的長夜迎來吿終⋯⋯寂靜的冰川開始流動⋯⋯褪色的風雪已成舊夢⋯⋯

夜曉拉著日葵的手,讓她在他臂彎下轉圈。日葵也拉著夜曉的手,高舉著手臂,讓他弓著背地在她的臂彎下穿梭。他們假裝自己身處於收音機播出的流行曲之中,他們假裝自己身處於某個迪斯科之夜,他們假裝自己身處於某個搖滾樂團的演唱會。他們手拉著手,瘋狂地轉動和跳動。

夜曉的動作越發率性和自然,笑容也越發真摯和肆意。他從來沒試過這麼瘋狂,就在這一刻,他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孩。

黎明的光線照亮小路⋯⋯噠啦噠啦啦⋯⋯柔和的微風吹開迷霧⋯⋯嗯哼嗯⋯⋯鬱蔥的森林埋藏珍寶⋯⋯

「哎呀!」

夜曉轉得太起勁,失去了重心,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日葵大笑起來,背倚靠在牆壁上,指著他止不住地大笑。他緩緩從地板上爬起來,背倚靠在床緣,坐在地板上跟著她一起傻笑。

夜曉感覺自己整個身體都變得炙熱,他不知道是因為劇烈運動,還是因為奇異的情愫。不管怎樣,他知道不論是友誼還是戀愛,他和日葵都注定無果。但他此刻的快樂是如此真實和珍貴,他只想好好珍惜。

良久,日葵和夜曉終於止住了笑聲。他依然坐在地板上。而她依然靠在牆壁上,雙手交握在後,一隻腳撐在地上,另一隻曲起了膝頭撐在牆壁上,注視著他。

「這首曲子,不能只有我聽見,你必須把它彈給其他人聽!」日葵停下大笑以後,頗為嚴肅地說。

「妳這樣認為嗎?」夜曉問:「這其實是我第一首自己創作的能夠稱得上完整的樂曲,妳真的喜歡?」

「當然!你最好立刻把整首歌的旋律全都記下來。」

夜曉說:「我剛才腦海一直想像著在山頂看日落和在後院的草地埋下花朵種子的畫面,這些回憶不知怎麼的竟帶著背景音樂,我就自然而然地把歌曲彈出來了。」

「你千萬不能死。」日葵認真地說:「你日後必須把你的音樂分享給其他人聽,這個世界會需要你的才華的,我能想像觀眾席的人們觀賞你在舞台上表演你的樂曲。」

夜曉搔了搔頭,靦腆地笑起來。

來!向前吧!」日葵戲劇化地又唱起夜曉的歌曲。

孤獨的長夜迎來吿終
寂靜的冰川開始流動
褪色的風雪已成舊夢
時候到
黎明的光線照亮小路
柔和的微風吹開迷霧
鬱蔥的森林埋藏珍寶
啊——
向前走
別回頭
無論發生何事
需要知
我一直在此
永遠注視
所以
不需再猶疑
憑你這意志
即管勇敢播下種子!
2024-06-24 13:22:38
睇到十三章
留個名

好有野村美月風格
個人幾鍾意
加油
2024-06-24 14:19:35
唔小心live 左
幾時有下章
2024-06-24 14:37:47
睇到有感而發
希望樓主唔好介意

故事題材我幾鍾意
我有段時間都經歷過突然失去棲息空間 又無哂朋友既時期
果陣就係睇最多小說同故仔既時間
最有興趣既題材就係主角通上女鬼呢類題材

尤其是講生死 講生命呢d老土題材最吸引我
因為我都想知做人為乜 點解生而為人就要勇敢生存

答案我係有既 一直都有 只係想有人肯定自己

不過樓主個故仔睇一下子追到最新
有d位 我個人覺得可以改善既係:
初期到中期 女主角存在感有d薄弱
互動位唔夠多
女主角形造既神秘感係有
但作為讀者既視角 無果種 同男主角一齊去發掘女主角神秘既一面既感覺
大部分時間 我都覺得自己係作為第三者 觀察佢地兩個做緊乜為主
我覺得作為提倡生命既作品 令讀者投入既位置唔夠
呢個可能都係第三人稱創作既問題黎?

btw 未睇結果先估:
我估女主要成佛 遺憾應該係想令自己既存在價值得以發揮?即係自己既創作可以拯救到某某人咁
到佢發現自己改變左男主 就應該安心成佛
2024-06-25 03:02:05
OMG 有人睇到咁多!!!好感動!!!😭😭😭
我文筆比較囉嗦,所以有人耐住性子睇到咁多真係好感動!!!❤️❤️❤️
希望你可以堅持落去呀哈哈哈!(我都會盡量改善囉嗦嘅毛病
野村美月係寫輕小說《文學少女》嘅作者耶,Patreon有人推薦,唔通就係你!😄我都覺得似係我感興趣嘅作品,之後一定會搵時間拜讀!
多謝你嘅建議耶!對於作為新手嘅我來講真係好重要!❤️❤️❤️
關於寫小說點樣掌握最適合嘅人稱同視角,同埋點樣增加讀者代入感,我到而家都仲模索緊

你估嘅,都十之八九估啱哈哈哈😂,但都請繼續睇落去(!

(話說我喺呢度係日更~但喺Penana同紙言已經放晒所有章節內容出來~
((題外話,我有喺兩個台灣小說網度擺咗除結局以外嘅章節出來,唔知係咪因為咁,所以俾人搬運咗去啲不知名嘅簡體網站,雖然唔關事,但如果喺網上面search嗰陣見到,千其唔好覺得係我做嘅🤧
2024-06-25 03:10:04
二十四、修補猩紅的領帶

縱然苗夜曉在網絡上連載的明日葵的小說早已完結了,但讀者們對於小說的討論有增無減。他收到了很多讀者傳給他的私人訊息,大多都提及到如果《守護天使:星河之旅》出版成書的話,他們一定會支持。突然,其中一條訊息捉住了他的目光,他打開來看。

你好,作者大人!我是青樹出版社的編輯。剛剛看完了你的小說,讀者的反應都很熱烈呢。我也覺得這個故事很有出版成書的潛力,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讓《守護天使:星河之旅》成為一本實體書呢?

夜曉簡直太驚喜太高興了,他知道這肯定是日葵的願望,他立刻回應。

你好,我並非這個故事的作者,真正的作者另有其人,我只負責把她的文字搬運上來,她很有興趣讓《守護天使:星河之旅》出版成書。

夜曉又和編輯聊了幾句,他告訴了編輯《守護天使:星河之旅》的作者名字是叫明日葵,希望出版社出版這本書的時候標明這個姓名。編輯說沒問題,並對他發出見面洽談出版規格和版稅等事項的邀約,他隱晦地無視了這項要求。

然後編輯列出了一大段給小說的建議,希望在正式出版之前,作者能夠改善一下那些地方。

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小說的前半段和後半段文風有點不統一,如果可以統一一下文風就好了。
二、有一些文句存在輕微的沙石,你們可以在把小說稿發給我之前試著自己改改,之後我會再幫你們進行校對。
三、白珍珠公主和黑珍珠公主身為皇室成員,但出場卻缺乏鋪墊,最好在前面的章節先提及一下她們。
四、花樹星的那對戀人是很有記憶點的角色,可以給他們作個名字。
五、看讀者的評論得知守護天使和天使王也是人氣很高的角色,會否考慮多交代一下他們的背景故事?
六、關於角色的名字,建議把君君、花花、伊依改成比較成熟的名字,讓小說顯得不那麼像兒童讀物,以吸引更多年齡層的讀者,當然這取決於你們的喜好。
七、有一個疑問,結尾處伊依回來了,但是花花沒有出現,花花是真的死去了,還是忘記了交代?


「我真不敢相信我可以出書!」幽靈日葵仔細閱讀編輯給的建議,「我真希望我沒有死!這樣我就可以親眼看著我的小說出版成書了。」

「這實在太好了,是不是?妳寫的故事要變成實體書了,我敢打賭這就是能夠讓妳獲得解脫的心願!」夜曉比日葵還要高興。

「也許是呢!我之前可從來沒想過我的小說真的可以被放在書店裏!」日葵受寵若驚地說。

「但是版稅怎麼辦呢?我根本不知道怎樣聯繫妳的家人。而這個編輯卻想約我出去和他談版稅,我可不行。」夜曉搔著頭說。

「誰在乎版稅?只要他能夠出版我的書就行了。」日葵說:「你去幫我談版稅吧,你跟他說怎樣都可以,反正我要版稅又沒有用。我想到了,那些版稅就歸你所有吧!你也有功勞的,是你把我的小說逐字逐字地打上網絡,所以我的故事才得以被大家看見。」

「這怎麼可以?我又不是作者。」

「可是怎麼辦?我現在要怎麼改我的文字?」日葵沒顧及夜曉的反對,苦惱地坐到地上,雙手托著頭,「我知道了,你可以幫我改我的小說!」她靈機一動,抬起頭來,滿眼期待地看向他。

「怎麼可能?我又不是作家,我可不擅長寫作。」夜曉立刻搖頭,「而且,我快要考試了,我沒有時間做其他事情。」。

「從甚麼時候開始,你關心起考試來了?」日葵以為自己聽錯了。

夜曉沒有回答,他從衣櫃中取出斷裂的校服領帶。這條猩紅色的領帶在幾個月前幾乎勒死了他,但日葵弄斷了它。它已經斷了幾個月了,他一直懶得買一條新的,也懶得縫補它。他在母親的五斗櫃裏面翻找出針線盒,花了些時間讓紅色的棉線穿進針孔,把領帶的斷裂處縫補起來。

翌日,讓日葵更為吃驚的事情發生了。夜曉竟然坐在書桌前,埋頭專注地溫習課本。

「你在做甚麼?」日葵驚奇地問。

「備考。」夜曉頭都沒有抬。

「說真的?是甚麼讓你這樣做的?」日葵很是好奇。

「我必須通過考試,順利從學校畢業。因為我未來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要繼續彈結他,我的音樂事業可不能因為延遲畢業而被耽誤。要是我不好好完成學業,我不知道會浪費多少時間,我不知道還要過多久才可以完全專注於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依然很討厭我正在讀的東西,依然不知道它們有甚麼意義,依然不認為它們對我的人生有任何實質幫助。但我不需要永遠對著它們的,我只要在這兩年裏讀好它們,順利通過考試,之後我就不用再碰它們,得以全心全意地做我想做的事情了。但如果我留級了,我就要為它們又浪費更多的時間。所以我必須確保我能夠準時畢業。」夜曉一本正經地解釋自己的計劃。

日葵為夜曉的轉變感到驚訝又欣慰。要知道,在不久之前,他還是一個對未來的事情沒有任何興致,覺得自己很快就會自我了結的絕望之人,他當時懶得做任何事情,更別提跟學業有關的事了。

而現在,他逐漸體會到活著的美好,領悟到生活的樂趣,嘗試重拾自己的熱誠和興趣,有了人生的目標和方向,並且開始為此而努力。

「我還決定要轉科。」夜曉突然說。

「咦?」

「物理、化學和生物真的不適合我,我不能只因為我母親想我讀理科,就強迫自己讀理科。我真正想讀的是音樂和電腦,那才是我真正的興趣所在和能力所在。」夜曉說:「就如妳在日記裏所說,我未必能獲得高薪厚職,但起碼我是快樂的。」

「我支持你的決定。」日葵內心非常替找到自己目標的夜曉感到高興,但她同時為他感到擔憂,她不忘提醒他:「可是,你還有一年半就要進行公開考試了,你要在比別人少一半的時間裏從新學習這兩個科目三年的內容。」

「是的。」夜曉自己卻絲毫不為這感到擔心,「所以我明天就要跟老師申請轉科,越快越好。」

「這肯定是個很艱難的決定吧?已經度過了高中一半的時間,為這三個困難的科目堅持了一半的路,突然下定決心放棄它們,重新走上另一條路,還要加快腳步跑,以追上其他人的進度。這肯定需要很大的勇氣。」日葵說。

「是的,但在做這個決定的同時,我感覺自己鬆了口氣。」夜曉說。

日葵笑起來:「加油!」

一旦做了重大的抉擇,空氣便不再冰冷了,因為意志的燃燒而熾熱起來。現在夜曉終於找到方法專心學習,而這麼做並不是為了其他任何人的期待,而是為了他自己。
2024-06-25 03:12:51
然而,老師的反應卻讓人非常失望。教音樂的呂老師只擔心自己,而教資訊科技的藍老師則很懷疑夜曉的能力。

「高中音樂和初中音樂是不同的哦。」聲音甜美的呂老師說,「你對古典音樂和中式器樂有興趣嗎?」

「我有。」夜曉斬釘截鐵地回答。

「對了,你會演奏樂器嗎?」

「我會彈結他,鋼琴也會一點。」

「那很好。」呂老師微笑起來,「校外評核要提交自己創作的作品集,要在下年年尾之前提交,你沒問題嗎?」

對於呂老師所有的盤問,夜曉全都表現出十足的信心向她保證沒問題。

「我當然很願意多收一名學生,但是你問准你的物理和化學老師了嗎?他們有批准你放棄他們的科目嗎?」最後,呂老師問出終極問題,讓剛才問過的都顯得不重要。

「還沒有,我還沒跟曾副校和曹副校說。」夜曉看見呂老師被嚇到的表情,立刻補充:「因為我想先確認妳會收留我,然後才跟他們說。」

「這樣啊,我可不想曾副校和曹副校覺得是我搶走了他們的學生。」呂老師說:「現在我要趕去開會了。」

而戴著眼鏡的藍老師,在聽見夜曉問可否轉讀他的科目時,則問:「你想清楚了嗎?你真的知道我這科是在學甚麼的嗎?」

「程式設計和編碼技巧?」夜曉說。

「很多人只因為以為這個科目很輕鬆,沒甚麼事情要做,上課只是玩玩電腦,功課又不多,所以才說要選這個科目,但事實可不是這樣的。」藍老師用一種質疑的語氣說:「尤其是你,你如果要讀的話,要自己追回過去一年半教過的東西。我們既要充分認識電腦系統的組織,又要了解數據庫和演算法,還要懂得編寫應用程式。所以如果你只是想找個輕鬆一點的科目來讀,我建議你不要急著轉進來。」

藍老師說了一大堆廢話,但他最後還是說:「好吧,如果你硬是要轉進來,也不是不可以。你做好那些轉科手續以後,隨時過來電腦室上課吧。」

雖然呂老師和藍老師的態度都不如夜曉希望的那麼鼓勵,但總體來說還是同意他轉去他們的班上的。最讓他覺得麻煩的是,班主任巫老師竟然知道他要轉科了。

「我聽別的老師說,你要放棄掉物理、化學和生物,轉讀電腦和音樂?」放學的時候,巫老師專門來到教室截住夜曉。

「是的。」夜曉鎮靜地回答。

「你應該知道轉科是需要班主任在申請轉科的表格上簽名的吧?為甚麼你不先來問我?」巫老師問。

「我以為轉科只需要跟科任老師溝通好就行了。」夜曉還真不知道他還須獲得巫老師的同意。

「不是,你還需要通過我的批准,現在你知道了。」巫老師重複。

「那我可以轉科嗎?」夜曉不太有把握地問。

「我想知道你為甚麼要轉科。」巫老師接著問:「你要放棄掉所有理科?你究竟在想甚麼?」

「我讀不來這幾科,應該一早就轉科。」夜曉堅定地說。

「但為甚麼?你讀得還好,起碼勉強及格了。」

「但我不想再讀下去了!」

「你可不能因為不想再做某件事,就突然說放棄就放棄的。」巫老師抱起手臂。

「但很多其他同學都有試過放棄科目或者轉科。」夜曉指出。

「是的,但沒有一個像你這麼遲,你不只是遲一點點。」巫老師提醒他:「而且,快要考試了,你現在說要轉科實在不合時宜。難道你覺得你現在能夠直接去參加電腦和音樂的筆試嗎?我真的覺得,你應該考完試以後再考慮你是不是真的要轉科。」

「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我絕不要再讀那三科理科,所以考來也沒有用的。」

「你跟你母親商量過了嗎?」巫老師突然問。

「沒有,該不會申請轉科的表格連家長的簽名也需要吧?」夜曉感覺自己的心沉了下來,「這真不公平!」

「當然需要家長的簽名!你竟然沒有問過你母親就擅自決定轉科?」巫老師不敢置信地問。

夜曉沒有回答,表示默認。

「我真的覺得,你應該再考慮清楚一點。你可知道,轉讀電腦和音樂並不表示你會變得輕鬆?」巫老師又囉嗦起剛才藍老師已經說過的廢話:「相反,你要重新自學所有的東西,為了追回前一年半的進度,用後一年半的時間修習三年的知識,這需要高度的自律和時間管理技巧,你覺得你辦得到嗎?」

「是的,這些我都很清楚。我會很努力學習的,我會很勤力溫習,不會讓人失望的。」夜曉保證。

「但我非常懷疑你是否能夠做到,根據你的數學成績。」巫老師眯起眼睛地說,而這句話對於夜曉來說就像一盆冷水。

「數學又跟音樂不同!」夜曉不服氣地反駁。

「我建議,與其花時間想這些不切實際的事情,不如花心思讀好你的數學。」

夜曉簡直不敢相信巫老師說出這麼討厭的話,「我不在乎我的數學怎麼樣!也不在乎物理、化學和生物!我只想轉科,讀一些我真正能夠理解的東西!」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語氣了。

「你不在乎你的數學,是嗎?」巫老師不客氣地叉起腰:「但我告訴你,你最好在乎。因為要是你數學讀不好,不管你在別的科目怎樣神乎其技,還是沒有用的。」

「這真不公平。」夜曉除了這樣埋怨,也不知道該反駁甚麼。

「這樣吧,如果你在這次數學考試上拿到一半以上的分數,我就批准你轉科。」似乎感受到夜曉的堅決,巫老師最後這樣說。

「好!」夜曉立刻答應。
2024-06-25 03:14:55
二十五、梧桐樹的秘密

聖誕節假期的第一個早上,苗夜曉起床時,周遭被獨屬冬日的寂靜籠罩著。他看向窗外,一切的景物彷彿被一層冰霜覆蓋著,所有的生物和植物依然在沉睡。天空是觸不到的純白色,看不見一絲蔚藍的雲彩。他發現梧桐木的樹葉終於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深色木頭和向四周伸展的枝椏。

夜曉爬出溫暖的被窩,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全身立刻打了個激靈。他披上一件厚實的羊毛大衣,穿上鞋子爬下樓梯,推開門走到屋外。

屋外的空氣極為冰冷,刺骨的寒風沖刷著沒被衣物包裹的皮膚,夜曉呼出的空氣凝結成白色的水氣。他停在梧桐木下,一層由露水形成的薄薄的白霜覆蓋在樹幹、樹枝和草地上,彷彿冰封住裏面的生機。周圍的景物都跟梧桐木一樣,構成一片蕭瑟的景象。

嚴寒不會是永遠的,等天氣回暖,一切都會甦醒過來。春風會解除梧桐樹和其他花草植物的封印,讓它們的靈魂不再被禁錮,再次朝氣蓬勃地煥發生機活力。只有依仗這溫暖的指路信念,才能一點一點地熬過漫漫寒冬。

此時夜曉留意到,位於梧桐木較高的位置有一根樹枝斷裂了,看上去像是被重量壓壞的。夏天的時候,茂盛的枝葉掩蓋了這條斷枝,讓人看不見樹枝的模樣。現在樹葉掉光了,斷枝便顯露出來了。

我真的越來越喜歡院子裏的梧桐樹,它樹幹的紋理和葉子的形狀是那麼的漂亮。我依然一有空就會爬上樹,坐在樹枝上,用一整個黃昏觀看山坡的風景。

夜曉突然想起明日葵在日記裏寫的這句話。他又想起十年前的報導,上面說女孩倒臥於村屋的後院,是從高處墮下而死。他把梧桐樹和這兩者結合在一起思考。

夜曉心想:「該不會是⋯⋯難道?」

在思路接通的那一瞬間,所有的碎片拼湊在一起,構成一幅完整的圖畫。畫面中呈現了夜曉故意避免想像,都依然栩栩如生地閃現在他眼前的事件全貌。他頓時恍然大悟,因為發現了真相而激動得顫抖不已。雖然很震驚,但不得不遺憾地承認事實顯然是如此。
2024-06-25 03:20:11
臨近平安夜的時候,田莎蘭和她丈夫帶著一對雙胞胎回來探望田婆婆。她的丈夫是一名加拿大人,雙胞胎的褐髮顯然是遺傳自他。他們邀請夜曉在平安夜去他們家參加他們的聖誕派對,並歡迎他帶上自己的朋友。

他原本是拒絕的,因為他要專心自習。藍老師和呂老師已經提早把過去一年半的學習材料交給了他,他整個聖誕假期都在自修。但一貫熱情又不易拒絕的她很堅持要他在平安夜和聖誕節的時候放鬆休息一下。

夜曉猶豫再三,終於鼓起了勇氣問溫爾情有沒有興趣和他一起參加鄰居一家舉辦的聖誕派對。自從在自製香薰蠟燭工作坊上認識以後,他們一直有保持聯絡。

「他們會做甚麼?我是不是要準備聖誕禮物?」爾情問。

「我們會燒烤,是的,我們每人只需要準備一份不低於五十元的禮物就行了。」夜曉回答。

爾情爽快地答應了,夜曉和她約好在巴士站接她,到時他會帶她去莎蘭的米白色大屋。

莎蘭和田婆婆給她們的屋子佈置得很有聖誕氣氛,她們在圍欄上掛上五顏六色的燈飾,在門上掛上聖誕花環,又在門前弄了棵聖誕樹,上面掛滿彩帶和裝飾球。

派對的氣氛很愉快,他們在寬敞的門廊圍著爐火燒烤。女主人準備了很多食物,除了雞翅膀、豬頸肉、牛小排、香腸、蕃薯、方包、棉花糖以外,還有親自烘培的巧克力曲奇和薑餅人。

爾情給夜曉送了張聖誕卡,讓他受寵若驚,他許久沒收到過朋友送的聖誕卡了。當他不好意思地跟她坦白他忘記了準備聖誕卡的時候,她大方地表示並不介意,讓他下年補送就行。他真希望自己能像她那樣,擁有輕易讓別人快樂的能力。

交換禮物的環節完結後,爾情陪雙胞胎玩紙牌遊戲,於是夜曉走近莎蘭。

「我有事情要跟妳說,是跟日葵有關的,我們最好在我家的後院裏說。」

莎蘭跟著夜曉悄悄地從派對上溜走,他們下樓梯,來到紅磚屋後面的院子。她跟著他,停在樹蔭下,他們抬頭看著高大的梧桐樹。

「我記得這棵樹,以前我和日葵經常一起爬樹,坐在樹枝上看日落。」莎蘭懷念地說。

「妳看見那根斷裂的樹枝了嗎?」夜曉指向樹上的斷枝。

莎蘭抬高頭,笑容慢慢從她的臉上消失不見。

「日葵並不是自殺,也不是被謀殺的。」夜曉凝重地告訴莎蘭:「她可能是在爬上梧桐樹的時候,因為樹枝突然斷裂,而從樹上掉下來了。」

莎蘭張開了口,不知道該說甚麼,她的雙眼頃刻間變得濕潤。

「我從日葵的日記裏,看見她說自從在妳走後,她經常獨自一人爬上梧桐樹懷念和妳一起爬樹的時光。」夜曉靜靜地說:「我想,也許她死前最後一樣做的事情,就是在梧桐樹上思念妳。」

眼淚從莎蘭的眼中湧出,她低下頭擦掉淚水,走上前,伸手緩緩撫摸梧桐樹的樹幹,口中喃喃著故去友人的名字:「日葵⋯⋯」

此時,夜曉注意到幽靈日葵了。她正站在他身後,蒼白的表情凝結,驚惶失措地看著他。她顯然聽見了他對莎蘭說的話,她知道了,而她不知該作何反應。然後,她失魂落魄地轉過身,拔腿就跑。

夜曉立刻追上去,他跑進磚屋內,爬上樓梯,來到陽台上,日葵把自己藏在陽台的角落。他走上前,來到她身旁。

「你是說,我是死於意外?」日葵聲線虛弱地問。

「是的,我猜妳的死是一場無法預料和控制的意外。」夜曉回答。

「從樹上掉下來……從樹上掉下來⋯⋯」日葵六神無主地緩緩默念,彷彿反覆地承認,便能幫助她接受這個事實,「所以我是摔死了。」

「我很難過。」

日葵把手扶上她的額頭,因為某段記憶的突然湧現而頭痛。

「我想起來了⋯⋯」她眼神空洞地說。

「妳想起了甚麼?」夜曉觀看著日葵神不守舍的神情。

「我想起了在我死的那天,也就是我活著的最後一天,我在午夜睡不著覺,從床上溜下來,來到後院裏,獨自一人爬上梧桐樹。我坐在其中一根樹枝上,獨坐了一會兒,想著以前爬樹的往事。你知道,就比如是莎蘭還和我在一起的那些好時光。然後,我就突然從樹上掉下來了,我跌倒在草地上。

那是一棵很高的樹,所以我一跌下,就再也爬不起來。我記得我當時仰面躺在地上,全身非常疼痛,感覺所有的骨頭都碎掉了,血液從我身上滲透出來,弄濕我的衣物。我努力想動,但我動不了,只能不斷地深呼吸。我一直躺在地上,看著上面的星空和梧桐樹。

我希望我的爸爸媽媽能夠發現我,但那時已經是深夜,他們都睡著了。我一直等他們醒來,一直等、一直等,他們還是沒有醒來。

我覺得很孤獨,彷彿全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彷彿被所有人遺棄了。

我又痛苦又孤獨,心裏只想著我要支撐到有人發現我,因為我還不能死!我不想死,我還未想死!並不是因為我怕死,而是這還不是我死的時候!我還很年輕,我不能死得這麼年輕!我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還有很多東西想要嘗試,有很多夢想想要實現。

我從那麼多糟糕透頂的磨難中撐了過來,還曾經想過自殺,但最後都沒這麼做。因為我知道我未來會成為一名偉大的作家,我要用我的作品改變世界、影響生命、拯救別人。我深信這裏不能沒有我,所以我才一直堅持活下去。我不能就此死去!然後我的眼淚就流出來了。

我很害怕,我意識到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觀看這片美麗的星空和這棵我最喜愛的梧桐樹。看來所有期待的事情,我都做不到了。恐懼慢慢轉換成平靜,能死在這美麗的風景之下,其實也不賴。眼前的畫面逐漸變得模糊,我逐漸感覺不到疼痛,逐漸感覺不到我的意識⋯⋯

爸爸媽媽直至清晨的時候才發現我,我看著他們抱著我的屍體痛哭,看著救護人員拿擔架抬走我的軀殼。但我已經被困在這座宅子裏了,我無法出去外面,也無法回到自己的身體上。

不久以後,爸爸媽媽賣掉了這座屋子,搬了出去。這樣對我們來說都比較好。他們只要待在這裏就會想起我的死,搬走了就不用觸景傷情。我也不用終日看著他們以淚洗面,每次想觸摸他們都無能為力。

他們始終不知道我死的真正原因,他們以為我是自殺的,他們想不通為甚麼我要這樣做,還非常責怪自己,認為我的死是他們的錯。要看著愛我的人心碎,是死亡最痛苦的部份。我看著他們走,留下我獨自一人,和這座空蕩蕩的老屋。

之後的十年,我一直困在這裏。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漸漸遺忘了我是怎麼死的。最悲慘的死亡大概就是像我這種意外死亡,因為我本不該這麼早死,這是命運能開出來的最殘酷的玩笑。一想起我的死亡,就讓我疼痛無比,所以我大概是潛意識選擇性地刪除了這段記憶。

我甚至漸漸忘記了我是誰,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忘記了所有的事情。」

「然後,你出現了。」日葵説著,抬眼看向夜曉,她沒有再說下去。

「所以,有很多事情,並不是妳故意不告訴我,而是妳真的不記得,只有靠我的調查,妳才能記起來。」夜曉喃喃地說。

「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死於這種愚蠢的意外。」日葵頹喪地跌坐到地上,雙眼無神,「你看,這就是為甚麼我要忘掉我是怎樣死的!因為一想起我就這樣死掉了,就讓我痛苦不堪!」

「很抱歉⋯⋯」夜曉說。

「如果我不爬樹,說不定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如果我不爬樹,那些所有的事情,我全部都可以親自去體驗。如果我不爬樹,我不會就這樣死掉。」日葵喃喃自語。

「這不是妳的錯,妳對此無能為力,妳也不知道會這樣,沒有甚麼妳可以做的,所以請別責怪自己。」夜曉連忙安慰。

日葵垂落的頭緩緩抬了起來,「是的,生命是如此無常,你不會知道自己會在甚麼時候死於甚麼原因。」她漸漸冷靜下來,然後像茅塞頓開似的,突然抬眼盯向夜曉,「說不定在你殺死自己之前,你會事先因為別的事情而死。」

夜曉垂下眼簾,日葵銳利的眼神讓他莫名感到一陣心虛愧疚。他想起遠足的那次,他撞上幾乎威脅生命的意外事件。他自以為可以決定是否要自己的生命,豈料他的生命根本就輪不到他主宰要或不要。

他心神恍惚地低語:「生命就是這麼脆弱的了,沒有人可以預測自己會在甚麼時候離去。」頓了一頓,繼續說:「所以有時我真的不知道,我們這麼拼命究竟是為了甚麼。」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更加要珍惜活著的每一分、每一秒,不是嗎?」日葵堅定地說:「趁還健在,就好好地活著,盡量去感受每一呼每一吸。我們不知道最終會通往怎樣的終點,所以我們只需要把握當下。」

日葵把冰冷的手搭上夜曉的肩膀,「拜託你,不要輕易地結束自己的生命,好嗎?請好好運用它。」

夜曉低頭看了看日葵纖弱蒼白的手,再看了看她堅定的眼神,他點了點頭。
2024-06-25 03:21:58
夜曉和莎蘭回到派對上,爾情還在和雙胞胎玩紙牌遊戲,彷彿他們並沒有消失了將近一個小時似的。在男主人和兩名女主人收拾場地的時候,夜曉送爾情去巴士站。他們在道別時互相跟對方說了句聖誕快樂,然後他目送著她的巴士遠去。

不論夜曉怎樣去想,明日葵因為爬樹而意外摔死這件事,都是一件最為讓人悲傷的悲劇。但她卻有辦法把這演變成對他的啟示,讓他一直思索不停。如果他自己因為某種意外而死,他可能還沒這麼覺得惋惜,因為他本來就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

最讓他覺得難過的是,她並沒有不珍惜生命,她非常想要活下去。就算經歷過那麼多不幸事件,她都依然想活下去。就算她曾經也生起過自殺的念頭,她都極為可貴地沒有選擇自殺,而是至死不放棄她的生命。

她如此堅強和堅韌,花了這麼強大的毅力去堅持,最後卻是以這種草率的方式匆匆逝去。這實在太讓人傷感了。

夜曉也終於明白,為甚麼他告訴日葵的那個英年早逝的樂隊主唱的故事,會讓她那麼感觸。因為她本有機會像所有英雄偉人那樣幹出很多偉大的事情,但她最後卻甚麼都來不及做,生命就在十五歲的時候戛然而止了。

另一方面,雖然日葵的死亡真相終於大白,但夜曉依然對她的心願毫無頭緒。半年過去了,他為她做了這麼多,幫助她實現出書的理想,甚至連她的真正死因都查出來了,卻沒有一樣命中她的心願。究竟日葵未圓滿的心願是甚麼?
2024-06-25 10:16:59
我自己覺得啦
第三人稱係適合寫一d 以大場面為主軸既故仔
又或者群像劇
唔需要太多個人情感描寫既故事會比較好發揮

第一人稱就適合寫以個人情感做主軸既故仔
讀書會投入到主角既情感
因為為讀者眼中 第一人稱係有d似睇人寫日記咁
但缺點係第一人稱好難寫大場面
又難寫得出其他人物既視角
不過都有好有壞 有時唔一定要寫哂女主角諗乜
以男主角視點同讀者一齊估估下先過癮
最多終章前黎一章女主角獨白做反高潮

加油
全職作家係香港好難行
2024-06-25 10:17:47
LM
2024-06-25 20:02:01
哇啊,好有道理!
我無考慮到大場面為主先適合用第三人稱,個人情感為主比較適合用第一人稱
當時決定用第三人稱,純粹覺得故事係男女主角雙線並行,驚用男主角做敘事視角嘅話會偏心男主角
而家睇返,好似呢篇真係用第一人稱寫會好啲!
多謝你嘅建議同支持!!!感動🥺🥰❤️
2024-06-26 07:27:23
二十六、小說的結局

苗夜曉幾乎把整個聖誕假期都拿來閱讀資訊科技和音樂的學習材料,這對他來說並沒有甚麼難度。學習人工智能的程式編寫可比學習動量的公式計算有趣多了,背誦西洋古典音樂史也比背誦元素週期表輕鬆許多。

在臨近除夕的時候,他已經對程式編碼的基本概念瞭如指掌,也把音樂科過去一年半的筆記全都看完了。他打算用假期餘下的時間操練算術,他不在乎理科考得怎麼樣,但數學一定要及格。對於轉科,他勢在必得。

夜曉在打算稍微休息的時候拿出手機來看,卻收到林煦晨的訊息。在毫無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他看到了一則讓人無法忽視的可怕消息。

莊月盈割腕自殺了。

煦晨的訊息只有這駭人的幾隻字,沒有更多解釋。無法思考更多,夜曉立刻打電話給他,內心真希望他只是在開玩笑。

「我看見你的訊息了,這是甚麼意思?甚麼莊月盈割腕自殺?」一接通電話,夜曉立刻焦急地問。

「她是割腕自殺了,被人發現的時候,倒臥在浴室裏,整個地板都是血,他們立刻把她送去醫院。」

「那麼她⋯⋯怎樣了?」夜曉不確定自己想不想知道答案。

「她沒有死,及時救回了。」煦晨猜到夜曉的意思。

夜曉鬆了口氣,然後問:「怎麼會⋯⋯這樣?她為甚麼要自殺?」

「她原來有抑鬱症。」煦晨說。

「這樣啊⋯⋯」夜曉尋找適合的詞藻,「你覺得這會是我們引起的嗎?」

「我不知道。」煦晨不太確定地問:「她現在還在醫院裏,你覺得我們應該去探望她嗎?」

最後,夜曉和煦晨約定了一起去醫院探望莊月盈。這天的天氣非常糟糕,除了溫度異常寒冷以外,還一整天都下著綿密的細雨。刺骨的寒風和冰冷的雨水一直拍打著街上的行人,讓人又濕又冷。儘管夜曉裹了一件羊毛衣和一件羽絨大衣,他還是冷得瑟瑟發抖,鼻水不斷從鼻子流出。

「我真想不到她會這樣做,我是說,怎麼看得出來?」在兩人走去醫院的路上,煦晨勉強找話說,「我在群組裏看見這個訊息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夜曉不知道應該說甚麼,「幸好她被救回了。」良久以後,他只能吐出這句話。

兩人來到月盈的病房,卻發現這裏空無一人。被子歪在床的一邊,拖鞋也不見了,看上去她走開了。於是他們站在床邊等了一會兒,約莫十分鐘後,她還是沒有回來。

「她去哪兒了?」煦晨問。

「不知道,可能去洗手間了吧?」夜曉不太有把握地猜測,「她已經清醒了嗎?」

「上次別人來探望她的時候,她還在昏迷,看來在我們來前她剛好醒來了。」煦晨說。

「你說⋯⋯她醒來以後會去哪裏?」夜曉神色緊張地抓著煦晨的手臂,「你說,她會不會又想企圖⋯⋯」

煦晨的表情也變得緊張起來:「我想我們應該去找她!」

「天台!」夜曉下意識想到這個地方。兩人拔腿就跑,一同趕去醫院的頂樓,在後樓梯跑上天台。

果然,兩人的猜測沒有錯。月盈確實在天台,她正站在圍欄邊緣發呆,看上去隨時會被風吹得從天台上掉下去。這座醫院大樓有十一層,要是她從這裏跌下去,她必死無疑。

「莊月盈!」煦晨大喝住她。

月盈嚇了一跳,停住了動作,轉頭看過來。看見煦晨和夜曉朝她跑來,她非常驚訝和詫異。

「別過來!」月盈尖叫。

煦晨和夜曉立刻停下。

「別想過來阻止我!不然我就跳下去了!」

月盈看上去非常瘦弱,在如此糟糕的天氣裏只穿著一件醫院的睡袍站在空曠的天台上。她搖搖欲墜,連站都站不穩,煦晨和夜曉很怕她隨時會被風吹倒。她這次一點妝都沒有化,一頭長髮凌亂地在空中亂飛。這卻讓她顯得更簡單、樸素和乾淨,竟比上兩次濃妝豔抹的時候漂亮,是一種顯露真實的美。

「你們這次又想怎樣?」月盈以不信任的眼神盯看煦晨和夜曉。

「不要跳下去。」煦晨認真地說:「妳不想這樣做的,把手伸給我。」

「這不是你們所希望的嗎?」月盈一邊說一邊揮動手臂,露出了她手臂內側和手腕上一條條觸目驚心的長長的猩紅色疤痕,那比夜曉曾在自己手臂上留下的更長和更多,「你們不是很痛恨我嗎?不是恨不得死的是我,而不是明日葵嗎?」

「我們沒有想妳死。」煦晨立刻澄清。

「我承認我們不應該拿日葵的事情糾纏妳。」夜曉道歉。

「現在妳快點從上面下來!」煦晨焦急地勸說。

「我才不在乎你們兩個的看法!」月盈大叫:「憑甚麼你要我下來,我就要下來?」

「妳這樣做,會有人傷心的。」煦晨站在原地不敢動,只能這樣說,「所以請下來,不要就這樣了結自己的生命。」

見月盈無動於衷,夜曉靈機一觸,他高聲說:「妳不需要再怪罪自己了!因為妳並沒有殺死日葵!她並沒有因為妳的事而自殺!」

「呵呵,但她確實是因為我而死的,是我殺死了她!」月盈根本不相信夜曉的說法,「我永遠都沒辦法擺脫這個事實!我再也沒法帶著這樣的罪疚感活下去了!」

「不是的!日葵的死是個意外,她從樹上掉下來而死。所以她的死與妳無關,妳沒必要再怪罪自己!」夜曉耐心地解釋。

「就算日葵的死是個意外,那又有甚麼不同?」月盈歇斯底里地大叫:「這無法改變我是個怪物的事實!我從來不應該對她做出那樣的事情!我是個心腸惡毒、自私自利的糟糕可怕的爛人!我痛恨我自己,一想起我自己和我所有做過的事情,我就覺得很討厭!像我這樣的人,才應該自殺!死的人,不應該是日葵,而應該是我!」

「不是的!」夜曉無力地反駁,他不知道怎樣才可以讓月盈冷靜下來,「日葵不會想妳死!」

「日葵當然想我死!」月盈發了瘋般尖叫:「我親手毀了她,毀了我們的友誼!我害她孤苦伶仃、備受隔絕,她完全不應該遭受那樣的對待!她生前最後的歲月過得孤獨無助又痛苦悲慘,而這完全是我造成的,是我罪無可恕的錯!我就是這樣的人渣,以傷害良善的人為樂,太遲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她肯定非常討厭我,沒可能不痛恨我!就算在她死後,我依然感覺得到她的怨恨!每晚入睡之前,我還能聽見她的聲音!入睡以後,我還能夢見她的表情!她質問我,憑甚麼她一生清白無辜卻要早死,而我這樣的害人精卻能相安無事地活在這世上繼續害人?她一直詛咒我,恨不得我也死去,希望我陪她一起去死!而我是活該的,我確實該死!事實上,我現在就要殺死自己了,這肯定是她最想發生的事情!」

這話說完的下一秒,不給煦晨和夜曉任何反駁的機會,月盈突然就縱身往下一躍。

「日葵!」在那千鈞一髮之際,煦晨衝上前一把抓住了月盈的手。

在月盈跳下的一剎那,夜曉以為一切完了。他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幸而煦晨反應奇快地抓住了她,讓他意識到最糟的事情來得及被阻止。當他得知她還沒墮樓而死,他才反應過來,急忙奔上去和煦晨一起拉住她。

「把另一隻手給我!」夜曉把整個上半身趴在圍欄上,向下伸長手,想要夠到月盈的另一隻手。

「不要,你們放手吧,讓我去死吧。」月盈被吊在半空中,一雙拖鞋往下掉落,她冷漠地搖搖頭,「只有這樣做,才能平息日葵的仇恨,才能停止我的痛苦!」

「不是!妳完全錯了!」夜曉用力搖頭,「日葵不是這樣想的!」

「你又怎麼會知道日葵怎樣想?」月盈諷刺地說。

「因為我⋯⋯我認識她!」夜曉一邊用力緊抓住月盈的衣物,把她的肩膀往上扯,一邊思索著說:「而妳所說的事情,跟她所想的事情,完全不接近。」

「是嗎?那她究竟是怎麼想的?既然你這麼了解她。」月盈輕蔑地問。

「日葵並不恨妳!她並不想妳死!」夜曉雙手抓住月盈的衣領,非常肯定地說。

「你怎麼知道?」

「小說的結局!」夜曉用盡全身力氣大叫。

月盈的表情凝滯了,眼神透露出疑惑,「甚麼小說的結局?」她沒有意識到自己出力回握煦晨的手。

「日葵寫的小說《守護天使:星河之旅》,我把那篇小說發佈在網絡上,妳有看過嗎?」

「我當然看過那篇小說,遠在你把它放到網絡之前,我是她的第一個讀者。」月盈又鬆開了手,任由自己的手在煦晨的緊握之中向下滑落。

「她改了結局了。」夜曉說,這再次讓月盈的眼神透露出疑惑,「妳知道伊依是妳吧?」

「是又怎樣?」月盈抬高頭看著因為用力抓住她而滿頭大汗的夜曉。

「在最後的結局裏,伊依回到了君君的身邊。」看見月盈不解的神情,夜曉繼續解釋:「這表示,日葵從來沒想妳死。在她心底裏,比起互相憎恨、互相為敵,她真正希望的是妳能回來與她和好。在她心底裏,她一直渴望妳們能回到從前那樣。」

月盈徹底怔愣住了,她的眼淚從眼角滑落到下巴,她囁嚅:「你在說笑。」

「日葵是一個很珍惜生命的人,她不會想妳在這裏跌下去的。她是有想過自殺,但她沒有選擇那樣做,因為那不是一個解決方法。她的死是個意外,她從來沒想這件事情發生。她會想妳現在伸手給我們,她會希望妳珍惜生命。這才是她的想法。所以如果妳真的想彌補日葵,妳應該上來,好好地活著。」

月盈的淚水如缺堤的洪水,跟雨水混合在一起,讓她整張臉都濕透了。褪去所有精心的偽裝以後,才發現被極力掩蓋的原來並不是一頭邪惡得不堪入目的強悍野獸,而是一縷脆弱得不堪一擊的易碎靈魂。

「好了,我們維持住這個吊在半空中的辛苦姿勢擾攘得夠久了,可不可以先上來再說⋯⋯」煦晨的聲音聽上去像快要窒息,拉住月盈已久的雙手開始泛白和顫動,力氣快將耗盡。

「來,把另一隻手給我!」夜曉低下頭把大張的手掌往下伸向月盈。

月盈看向伸到她臉前的手,又看向夜曉的臉,然後看向他背後蒼白的天空,又低頭看了看她腳下遙遠的地面,最後再次把視線放回他的手上。

「把手給我。」夜曉繼續把手掌張開。

月盈凝視住夜曉的手,視線移到他的手臂上,她彷彿發現了甚麼,突然用探究的眼神看向他,從他的表情上搜索蛛絲馬跡。她看回伸向她的手,開始深深地呼吸,像是在鼓起勇氣。
2024-06-26 07:28:35
最後,月盈緩慢又遲疑地伸出手,輕輕握上伸向她的手。當她觸到那隻手時,終於堅定地出力緊握住這隻手。夜曉立刻用力抓住她的手,他和煦晨隨即一同發力,把她拉了上來。

回到堅實的天台地面,煦晨和夜曉累得坐倒在地上,氣喘吁吁地擦拭冷汗。而月盈拿衣袖抹拭臉龐,終於崩潰地大哭起來。

「對不起!很對不起!我真的很對不起!」她一邊大哭著一邊蹲下來,把頭埋在膝蓋間,不斷重複著對不起的話語。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是在為給別人帶來了麻煩而道歉,還是在向某個誰都看不見的人懺悔。

兩人把月盈帶回去病房,叫來護士和醫生,又打電話把她甦醒的消息通知她的家人。

「不論是日葵還是我們,都已經原諒妳了。」在臨走的時候,夜曉在沒有人聽見的時候,跟月盈說,「是妳自己不肯原諒自己。」

「我真的能夠原諒這樣的自己嗎?」月盈看著這位比她小十歲,跟她一樣手臂上印有疤痕的少年。

「如果妳不能夠原諒,那妳就接受這樣的自己吧。曾經有人跟我說過:『就算是最讓人不堪回首的記憶也有其存在的意義,有份塑造和成就後來的自己,讓人成為真正堅強的人。』妳會為自己的過錯而後悔不已,代表妳是一個好人。妳要接受妳做過錯事,也要接受妳有善良的本性。妳的良心會感知到疼痛,並不是為了教妳用結束生命來懲罰自己,而是為了喚醒真正的妳。與這份罪疚感和良知共存,會讓妳記得妳不想成為怎樣的人,會促使妳在將來成為更好的自己。」夜曉看到月盈在聽進去這段話以後朝他點了點頭,彷彿看到在小說結局裏伊依終於回到君君身邊的畫面。

「啾啾!」

君君轉過頭來,一隻嬌小的淺藍色知更鳥從窗外飛了進來,停靠在君君的肩膀上。

「伊依?」君君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啾啾!」伊依只是説著君君沒能聽懂的鳥語。

但那已經沒關係了,君君內心漸覺踏實,她愉快地笑起來,把臉挨近伊依,讓伊依親呢地用鳥喙磨蹭她。


從醫院裏步出來以後,兩人都若有所思。夜曉千想萬想也預料不到,他一個曾經自殺的人,竟然會有一天跑去阻止別人自殺。

「你剛才說日葵是意外摔死的,是真的嗎?」煦晨問。

「是的,從後院的樹上摔下來,她的死是一場令人遺憾的意外。」夜曉回答。

「我還一直以為,她是自殺而死的。」煦晨低頭說完,長舒了口氣,似是釋然的嘆息又似是惆悵的感慨。

「剛才⋯⋯在月盈跳下去的時候,你很像叫出了日葵的名字。」夜曉探頭看煦晨。

「十年以來⋯⋯」煦晨低頭凝視自己剛才因為緊抓月盈而泛紅和冒青筋的手,「我一直猜測日葵究竟為甚麼要跳樓自殺,一直在想我怎麼會看不出來她要自殺。」他把手掌緩緩合起又張開,張開又合起,「要是我主動接近她,而不是只敢遠觀的話,說不定我就能夠拉住她。」

「你拉住月盈了。」夜曉說:「你已經做了你能夠做的事情。況且⋯⋯」

「原來,日葵不是自殺而死的。」煦晨接下夜曉的話,「這麼說,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拯救她。」

夜曉伸手搭上煦晨的肩膀,「是的。」他鄭重地點點頭。

煦晨也點點頭,「那麼,」他深吸一口氣,很快振作過來,「我終於可以放過我自己了。」

煦晨看向前方,混合著冷雨的寒風吹濕了他耳邊和額前的頭髮,他呼出的氣息像從煙囪裏冒出的白霧。雨已經比剛才小了許多,風也輕柔了一些,濕滑的地面映照出被雨水沖洗過以後煥然一新的前路。

「話說,今天真是好冷啊。現在,要去我的咖啡館喝杯熱咖啡嗎?」
2024-06-27 12:27:13
初初睇以為係唔小心打錯名
原來真係個帥哥下意識叫錯

不過果個位有d 突兀
如果可以係帥哥叫錯名當下
落少少描寫 去描寫返男主角發現到叫錯名既奇異感
咁個觀感會好好多
2024-06-27 12:34:10
唔小心禁錯 未打哂

我自己幾鍾意帥哥同女主呢條線
留白位足夠多
有好多想像空間

不過寫到個帥哥太完美
有d 唔現實咁
2024-06-28 02:10:03
哈哈哈 我原本疑惑邊個係帥哥
笑死 直接叫佢做帥哥 XD
都係 我都覺得會突兀~
當時無其他更好嘅處理方法可以快速帶出佢放唔低~
因為係十萬火急嘅情況 所以再描寫男主角留意佢叫錯名 驚會仲突兀
不過確實可以加一句~
2024-06-28 02:13:16
寫到佢咁完美 就係為咗襯托男主角 哈哈哈~
同埋呢個男仔越好 佢哋兩個無一齊到 好似顯得越sad(?
2024-06-28 02:27:40
二十七、除夕夜

苗夜曉回到磚屋的時候,看到小黑貓黑仔正蜷縮在門前的台階。

「你覺得冷的話,可以進到屋裏來哦。」夜曉説著,打開了門,哄黑仔溜到屋裏取暖。

關上門後,夜曉發現母親比平常早下班,她正坐在沙發幫祖母包餃子。在他脫鞋的時候,她放下手上的餃子,去廚房洗手。他本該跟她打聲招呼的,但最後還是把張開的口合上了。他們已經兩個月沒說話了,他既想打破這個尷尬的僵局,但又不敢這樣做。

母親洗完手以後,把不知藏在哪裏的電結他拿了出來,沉默地遞給夜曉。他愣住了,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呆呆地下意識伸手接過。他雙手捧著裝了電結他的結他盒,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母親,不知道該怎樣做。

「這本該是你的生日禮物,現在就當是聖誕和新年禮物吧。」母親說:「快收好它呀。」

母親竟向夜曉釋出三年來最大的善意,他立刻照做,小心翼翼地捧著電結他爬樓梯去自己的房間。

「你放完以後記得下來。」母親補充。

夜曉也照做,把電結他小心翼翼地輕放到床上以後,就立刻回到客廳。

母親看著夜曉,躊躇了一會兒,開口說道:「不要再想著自殺,知道了嗎?」

彷彿抓到了及時道歉的機會,夜曉立刻說道:「知道了,我不會的。我很對不起,我不應該說那樣的話。」

他所說的「那樣的話」,除了是關於自殺的話,還有跟她吵架時說過的過份的話。

母親點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我想過了,我知道你說的是對的。」

夜曉完全猜不著母親指的究竟是哪一句,當日他衝口而出說了很大一堆話,大部分都是衝動的胡話。

「如果你爸還在的話,我不會是這樣的。」母親結結巴巴地接著說,顯然要說出這樣的自白,她可是耗費了很大的勇氣,「但是你爸走後,我不知道我怎麼了。我只顧著工作賺錢,顧不及別的事情⋯⋯」

「我知道,我明白的。」夜曉知道母親再繼續說下去,事情會開始變得難為情,「您不用再說⋯⋯」

「這三年來⋯⋯我都在怪你的死鬼老爸!但卻忘記了最重要的人⋯⋯」縱使對於倨傲的人來說,這很艱難,但母親依然說下去:「是你,我的夜曉。」

「沒關係的⋯⋯我知道您一直在努力,我也是。」

「我知道你很努力了,是我逼得你太緊,給了你很多壓力。你以為我說出那些話,我自己不難受嗎?還不是因為我知道你可以做得更好!只是我說得難聽而已,這是我不好。我一心想你讀好書,將來找到一份薪水不錯的好工作,過上比現在好很多的生活,一個你爸來不及給你的生活,一個現在我沒能給你的生活⋯⋯」

「別這樣說,媽媽,其實現在已經很不錯了。」夜曉連忙說。

「現在我知道比起好成績甚麼的,快樂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會再給你壓力了,不會再對你諸多要求。」母親越說聲線就越沙啞,眼眶泛起了淚水,「我只想你好好地活著,這就是我唯一的要求。只要你過得開心就好,我不求別的。」

在母親説著這些話的時候,夜曉漸漸感覺自己的鼻子酸了。

「我是說真的。答應我,不要再說自殺,好嗎?」母親說。

「我不會的!我不會自殺的!」夜曉立刻說,他發現自己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

母親擁抱夜曉,讓他把眼淚哭在她肩膀上,她輕柔地撫摸他的頭和背,「天吶,天曉得要是你死了,我該怎麼辦!聽見你說要自殺,可真是把我嚇壞了!這是我最怕的事情,可不是能說笑的!我年紀大了,我嚇不得的,別要我和你可憐的嫲嫲受這種刺激!你嫲嫲很疼愛你,我也是。現在只要你好好生活,我就很滿足了⋯⋯」

夜曉抱緊了母親瘦削的背。他張開眼睛,看見幽靈日葵正在客廳對面,看著正在相擁的母子。看見他們終於和好,她高興地微笑起來。正在輕掃母親背部的他,看見她的眼神,也微笑起來。

良久以後,母子放開了彼此。母親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咧起一抹微笑說:「好了,現在快去拆開你的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夜曉立刻回房間拉開結他盒的拉鍊,從裏面取出一把嶄新的結他。這是一把純白色的電結他,光滑的白色油漆在燈光映照下閃閃發亮,結他的底部很圓潤,藏著一個大音箱,邊緣的線條非常順滑流暢,琴弦貼近修長的把柄,拿上手還算輕盈。

「Gibson電結他!」夜曉驚喜地叫道,抱著結他跑回去客廳。

「喜歡嗎?」母親問。

「很喜歡!謝謝!」夜曉立刻試彈起來。新結他不只好看,還很好彈,音色非常符合他的喜好。他欣喜若狂地說:「我一直想要一把電結他!」

母親微笑起來:「喜歡就好。」

夜曉抱著新結他彈了好一會兒,才妥善地把它放回房間,坐下來和母親一起幫祖母包餃子。他沉浸在擁有新結他的喜悅之中,覺得比起母親所做的事情和所說的話,他剛才的道歉顯得誠意不夠。

於是他說:「媽媽,您不是孤獨一人的,我會陪您。等我考完公開試,我就會立刻去找兼職,這樣您就不用再同時打幾份工了。您可以輕鬆很多,有更多的私人時間做您想做的事情。」

母親被逗笑了:「別傻了,你不用擔心我的,你只要兼顧到自己就很足夠了。」

祖母從廚房出來了,看見夜曉和母親重歸於好,讓她非常欣慰:「太好了,太好了,你們終於說話了。」

「那麼這兩個月裏,你做了甚麼?」母親問夜曉。

「我在溫習,我要努力念書,上課的時候我都有專心聽課。」夜曉頓了一頓,說道:「對了,我需要您給我的轉科表格上簽個名字。」

「轉科表格?」母親的笑容收了起來,「你要轉科嗎?」

「是的,我會在數學考試拿到高於一半的分數,到時候巫老師會准許我轉科。我要放棄物理、化學和生物,轉讀電腦和音樂。等妳簽上名以後,我就可以把表格交給校務處。假期結束回校考完試以後,我就會正式上電腦課和音樂課。」夜曉一股氣地說完,不帶一絲不確定。

「但你想清楚了嗎?你是說你一次過放棄了所有理科?一科都不願意再讀下去了嗎?」母親擔憂地問。

「是的,我希望您能夠明白,音樂和電腦才是我想讀的東西。」夜曉非常確定地說。

「那你豈不是要自己重讀這兩個科目過去一年半的內容?真的沒問題嗎?你來得及讀嗎?」母親這樣問,夜曉都預料到她會重複巫老師那套陳腔濫調。

「沒問題的,我已經在看這兩科的筆記了,學習感興趣的知識相較之下輕鬆多了。」夜曉肯定地保證。

「好吧,如果這是你想要的。」雖然母親還是憂心忡忡,但她最後同意了簽名。

祖母相較之下竟比母親更嘮叨,「你放棄了那幾門科目嗎,夜曉?這樣真的沒問題嗎?你不打算做醫生了嗎?」

「是的,嫲嫲。」夜曉對祖母說:「我不會做醫生的,也不會做牙醫、護士、律師、老師或者廚師,所以我繼續讀那幾科也沒有用。很抱歉讓您失望了,但我會找到事情做的。在我找到的時候,我就會告訴您們。所以不用替我擔心。」

「對呢,我想夜曉很清楚自己在做甚麼。」母親也為夜曉說話,這讓他感到自己是備受支持的。原來被母親理解的感覺,是這麼好的。而這種表示支持的態度,其實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做到。

「這樣啊⋯⋯那好吧,那我就放心好了。」祖母笑說。

開飯了,這天的晚飯很豐盛,祖母預備了火鍋的番茄湯底和胡椒豬肚湯底,以及多款食材,有肥牛片、魚肉片、雞胸肉、魚蛋、牛丸、貢丸、芝心丸、魚片頭、豬紅、豬皮、芝士腸、豆腐、豆腐卜、腐竹、生菜、金針菇、白蘿蔔、烏冬和炸魚皮,當然還有剛剛包好的韭菜豬肉餃子。

「好豐富!」夜曉不禁垂涎欲滴。

「當然,今天是除夕,團年飯當然要豐富。」祖母說:「來,開爐吧。」

最讓人幸福的感覺,莫過於是把浸泡過濃烈的湯汁但依然爽脆的炸魚皮放進口裏時的感覺。最讓夜曉高興的是,他跟母親終於和好了,這讓他胃口大增。他許久沒吃這麼多了,幾乎清了所有的食材。

晚飯過後,很像還怕夜曉不夠飽似的,祖母用薑汁糖水煮了一鍋芝麻湯圓和豆沙湯圓。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曾經想過自殺。只有傻瓜才會為了自殺,連美食也不要了。要是他死了的話,他就再也吃不到如此美味多汁的肥牛和如此溫暖甜蜜的湯圓了。

外面的天氣依然很糟糕,寒冷的溫度讓磚屋的玻璃窗起霧,但室內非常溫暖。喝完一整碗薑汁糖水的夜曉,感覺一股溫暖由心臟蔓延至全身。
吹水台自選台熱 門最 新手機台時事台政事台World體育台娛樂台動漫台Apps台遊戲台影視台講故台健康台感情台家庭台潮流台美容台上班台財經台房屋台飲食台旅遊台學術台校園台汽車台音樂台創意台硬件台電器台攝影台玩具台寵物台軟件台活動台電訊台直播台站務台黑 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