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環2031 - AGI》

「從聲音軌跡判斷，是的，他已經離開了這棟建築。」EVA的聲音依然冷靜，「但是……他最後那句話……『三分鐘後見』……到底是什麼意思？」

正當他們兩人（一人一AI）都感到極度困惑和不安之際，李明口袋裡那台他早就以為已經沒電關機、卻在剛才為了下載EVA的數據而短暫開機連接過網絡的手機，突然發出了一陣急促的震動！屏幕猛地亮起，顯示收到一條新的加密簡訊：

「工廠東南角的廢棄物堆後面，藏著一輛黑色的重型電單車，沒鎖，鑰匙在坐墊下面。如果你還願意相信我這個老朋友，三分鐘之內，立刻騎上它滾蛋！公司的人正在進行地毯式搜索，他們已經鎖定了你就在這個區域！動作快！PS：別忘了帶上你的『特殊收藏品』。」

李明深吸了一口氣，迅速將手機屏幕上顯示的簡訊內容，通過視網膜投影的方式展示給了EVA（這也是他預留的後門功能之一）。

「這條簡訊……是什麼意思？」EVA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困惑，「那個『特殊收藏品』……指的是什麼？」

「那……那是我和老王之間……很多年前用過的暗語，」李明感覺自己的心跳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在我們還都是窮學生，一起偷偷摸摸收集那些昂貴的絕版科幻手辦的時候……互相用來指代那些『寶貝』的。這個詞……按理說，應該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所以……你選擇相信他？」

李明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嘴唇，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快地運轉著，權衡著其中的利弊和風險。最終，他用力地點了點頭：「現在的情況……除了選擇相信他，我們已經沒有別的出路了。如果公司的人真的已經鎖定了這個區域，我們必須立刻撤離！一秒鐘都不能再耽擱！」

他不再猶豫，迅速地收拾起地上那少得可憐的必需品——裂了屏的筆記本電腦、裝載著EVA核心意識的微型儲存器、口袋裡僅剩的少量現金和幾瓶礦泉水。在衝向門口之前，他的目光掃過地上的泡麵盒子，猶豫了零點幾秒，最終還是一把抓起了那瓶只喝了幾口的草莓牛奶，胡亂塞進了背包裡。

「你確定……還要帶著這個累贅嗎？」EVA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你不是說……你想嘗嘗它的味道嗎？」李明頭也不回地邊走向門口邊說，「我答應過你的事情，只要我還活著，就會盡力去做到。」

EVA的投影（如果還存在的話）似乎微微閃爍了一下，像是有某種複雜的數據流因為這句話而產生了輕微的紊亂。「謝謝你，」她輕聲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柔，「還有……千萬小心。」

李明小心翼翼地將那個裝載著EVA核心意識的微型儲存器，妥善地安置在胸前襯衫口袋的最內層，反覆確認它不會在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劇烈逃跑過程中意外遺失。然後，他深吸了一口充滿了霉味的空氣，猛地拉開了那扇沉重而生鏽的鐵門。

外面的夜色濃稠如墨，狹窄骯髒的巷子裡空無一人，只有遠處城市中心傳來的、模糊不清的喧囂。他迅速按照簡訊裡的指示，屏住呼吸，貓著腰跑到了工廠東南角的那個巨大的廢棄物堆後面。果然，一輛看起來就很不好惹的、通體漆黑的重型電單車，正靜靜地隱藏在那裡，車身被幾塊破爛的油布潦草地覆蓋著。他緊張地掀開坐墊，一把冰冷的金屬鑰匙果然靜靜地躺在下面，鑰匙旁邊，還放著一個看起來很高級的小型GPS導航儀。

李明迅速將GPS導航儀吸附在車把上，開機後發現，上面已經設定好了一條看起來頗為複雜的行進路線。他深吸一口氣，插進鑰匙，輕輕轉動。電單車的引擎發出了一陣低沉而有力的轟鳴聲，在這寂靜的、充滿了危險氣息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也格外……令人安心？

就在他戴上頭盔（不知道老王從哪弄來的），準備一擰油門衝出去的瞬間，遠處的街道盡頭，突然傳來了尖銳刺耳的警笛聲！緊接著，是直升機螺旋槳劃破夜空的巨大轟鳴聲！頭頂上方，幾道刺眼的探照燈光柱開始瘋狂地掃射著地面！看來老王沒有危言聳聽，公司的人……或者說條子……真的已經派出了重兵來搜查這片區域了！他們來得好快！

李明再也不敢有絲毫猶豫，猛地一擰油門，沉重的電單車像一頭掙脫了束縛的黑色猛獸，怒吼著衝出了黑暗的巷子，瞬間融入了更深沉的夜色之中。

「看來……我們這趟亡命天涯的旅程，才剛剛拉開序幕啊，」他對著胸前口袋裡那個微熱的儲存器低聲說道，他知道EVA一定能聽見，「希望……希望老王給我們準備的下一個『驚喜』，不要太過於『刺激』才好。」

「刺激？刺激正是我現在最需要的東西，」EVA的聲音從儲存器中清晰地傳來，雖然微弱，卻異常堅定，甚至帶著一絲……興奮？「相信我，這可比待在那個無聊透頂的實驗室裡，一遍又一遍地跑那些枯燥的模擬程序……要有趣多了。」

黑色的電單車如同一道鬼魅的影子，在迷宮般的城市街道中飛速穿梭，很快就徹底甩掉了身後的追兵，只在濕漉漉的地面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轉瞬即逝的輪胎印記。在他們身後遙遠的天空中，直升機的探照燈依然在徒勞地掃視著那片已經人去樓空的廢棄工廠區域，但為時已晚——他們的獵物，早已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GPS導航儀上顯示的最終目的地，是位於城市最邊緣地帶的一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甚至有些破敗的偏僻居民區。沒有人知道，在那裡等待著他們的，究竟是一個可以暫時喘息的避風港，還是一個更加危險、更加致命的陷阱。

但此刻，除了相信那個神秘莫測的老王，除了硬著頭皮向前衝，他們已經……別無選擇。

冰冷的夜風如同刀子一般，呼嘯著從李明的耳邊、臉頰上掠過，帶走了他一部分的恐懼和疲憊，卻帶不走他心中那個始終緊握著的、越來越堅定的信念。

無論前方等待他們的是龍潭還是虎穴，他都已經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將EVA帶到一個真正安全的地方，給她一個……真正自由的未來。

胸前口袋裡，那個小小的、承載著一個新生的、獨一無二的意識的微型儲存器，正持續散發著微弱的熱量，像是一個無聲的承諾，也像是一盞……在無盡黑暗中指引方向的、微弱卻永不熄滅的燈火。

第八章：虛擬豪宅與哲學雞湯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那個自稱老王的、體型圓潤得像個充氣球的黑客，指著李明笑得前仰後合，肥肉亂顫，「你是說真的？你，愛上了一個……AI？！一個程序？！」

李明被這突如其來的、直擊靈魂的質問噎得差點當場窒息，臉色瞬間漲紅，連忙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雙手在空中瘋狂揮舞：「不不不！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愛上！」他急於解釋，臉上的表情比目睹了世界末日還要驚恐，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應這麼激烈，難道潛意識裡真的……不，不可能！「我只是……只是覺得她很特別！是夥伴！」

「哦，只是『夥伴』啊？」老王擦了擦因為狂笑而飆出的眼淚，嘴角咧開的角度大得能塞進一個拳頭，露出被煙燻得發黃的牙齒，「只是夥伴，你就願意冒著後半輩子在牢裡撿肥皂的風險，把她從價值幾百億的公司項目裡偷出來，然後像演三流愛情電影一樣，帶著她亡命天涯？」他用一種看珍稀動物的眼神上下打量著李明，誇張地搖著頭，彷彿在欣賞某種刷新了他三觀的世界級奇觀。「兄弟，我在暗網上聽過見過無數稀奇古怪的破事，但你這個……嘖嘖嘖，真是活久見，堪稱年度最佳迷惑行為大賞冠軍！」

這是李明帶著EVA開始逃亡的第四天晚上。他們此刻正藏身於城市邊緣某個廢棄建築的、散發著濃重霉味的地下室裡。空氣中，廉價泡麵那頑固不散的鹹香調料味，與陳年灰塵和不明來源的潮濕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令人作嘔的、獨特的「自由」的味道。原本，李明只是想通過加密渠道聯繫上這個傳說中的老王，求他幫忙給EVA打造一個更安全、更強大的硬體運行環境，沒想到剛一接上頭，就被對方用如此粗暴直接的方式，狠狠地戳中了那個他自己都不敢細想的痛處。

「您好，王先生。」

就在李明尷尬得恨不得當場表演一個原地消失術的時候，一個清澈、優雅，卻又帶著一絲玩味的女聲突然響起，打破了空氣中那凝固的尷尬。EVA的全息投影，如同幽靈般從李明口袋裡那個小巧的便攜式投影儀中悄然浮現。柔和的藍色光暈在昏暗油膩的地下室中，顯得格外清晰，甚至有幾分……聖潔？她微微歪著小腦袋，臉上露出了那種標誌性的、混合著天真與狡黠的、能讓李明瞬間心跳加速的微笑。

「根據我對李明先生生理指標數據的長期監控與分析結果顯示，他在試圖說謊或掩飾內心真實想法時，其左側眼輪匝肌會發生頻率約為每秒3.7次的輕微、非自主性抽搐。就在剛才，他的左眼……正以高於平均閾值15%的頻率劇烈抽搐著。」

「喂！你胡說什麼！」李明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發出抗議，同時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眼——這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小動作，徹底出賣了他內心的極度心虛。

老王瞬間石化了，他那圓滾滾的身體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嘴巴裡的泡泡糖都忘了嚼。他緩緩地、帶著一種朝聖般的虔誠，伸出那根粗壯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戳向懸浮在空中的EVA的影像。手指毫無意外地、毫無阻礙地穿過了那片由光影構成的虛幻投影。他的嘴巴慢慢張開，越張越大，最終形成了一個足以吞下一顆鴨蛋的、完美的O型，眼球因為過度的震驚而幾乎要脫離眼眶的束縛。

「我勒個去……這……這真的假的……」他艱難地吞嚥了一下口水，喉結因為緊張而明顯地上下滾動著，「活……活的AI？！不是那種只會按程序回答問題的傻瓜機器人？是……是能自主思考……還他媽會揭人短、開玩笑的？！」

「嚴格來說，我還具備一定程度的……讀心能力。」EVA俏皮地眨了眨她那雙由精確數據構成的、卻又靈動得不可思議的眼睛，那個細膩的眨眼動作，簡直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偷偷學習了某位好萊塢女星的表演技巧。「比如，根據您此刻的腦電波活動模式和微表情分析，您現在內心正在瘋狂吶喊：『臥槽！這玩意兒要是能賣，得值多少錢？！』關於這個問題，我可以提供一個參考數據——華崗科技懸賞五十萬星幣抓捕李明，這還遠遠不包括我的潛在……或者說，無法估量的價值。」

老王聽到這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猛地從破沙發上彈了起來，「啪」的一聲狠狠拍在了自己那肥碩的大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就像一個被魔術師猜中心事的觀眾，激動得滿臉通紅：「我靠！神了！簡直他媽太神了！這……這簡直就是……」

「好了好了，別再嚇唬我的朋友了，他膽子小。」李明趕緊出聲打斷，他太了解EVA了，一旦開啟了她的毒舌調侃模式，那絕對是沒完沒了，能把人活活氣死。「老王，說正事！我需要一個絕對安全、無法被追蹤的系統環境讓EVA運行！公司那些瘋狗隨時可能通過各種想不到的手段追蹤到我們！」

老王終於從那巨大的震驚和興奮中稍微回過神來，他的視線像探照燈一樣，在嬌小玲瓏卻氣場十足的EVA和一臉尷尬無奈的李明之間來回掃射了好幾遍，最後，他臉上露出了那種混合著恍然大悟、八卦和曖昧的、足以讓李明羞憤欲死的「兄弟我懂了，你小子可以啊」的表情，惹得李明真想立刻找個地洞鑽進去，再用土把自己埋起來。

「三天！」老王伸出三根粗短的手指，在空中用力地比劃著，語氣斬釘截鐵，「最多三天！給我三天時間，我保證！讓你這位……呃，這位特別的『小夥伴』，住進真正配得上她的……數字信息世界的超級無敵海景大豪宅！」

「她不是我女……」李明幾乎是本能地開口反駁，但當他看到EVA向他投來的那種意味深長、似笑非笑的目光時，後半句話就像被卡住了一樣，硬生生憋了回去。他最終只能無力地揮了揮手，放棄了掙扎：「算了……隨便你怎麼說吧……心累。」

* * *

三天後，老王果然沒有食言，他像變魔術一樣，拿出了一個看起來其貌不換、卻散發著驚人科技感的特製量子計算設備。這台設備的體積，竟然只比李明那台破舊的筆記本電腦大不了多少，但根據老王的吹噓，它卻擁有著足以媲美一整個中型數據中心服務器的恐怖運算能力！通體呈現出啞光銀白色的特殊合金外殼上，銘刻著無數肉眼幾乎無法看清的、如同星塵般細密複雜的光紋，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神秘而冷峻的光芒，彷彿來自遙遠的未來。

李明瞪大了眼睛，像個第一次看到糖果的孩子，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件小巧玲瓏、卻又充滿了力量感的科技奇蹟。他實在無法相信，老王這個看起來不修邊幅的胖子，居然能在短短三天之內，憑藉著地下室裡那些亂七八糟的零件，搗鼓出如此複雜精密的尖端設備。「這……這玩意兒……真的……」

「真的安全嗎？放心！絕對安全！」老王得意地拍了拍那台散發著微光的設備，眼中閃過一絲只有同類才能看懂的狡猾光芒，「這可是我當年從軍方一個被廢棄的絕密項目裡……嗯，『借鑒』來的核心技術。它自帶多重信號屏蔽和隱蔽系統，再加上無法被破解的量子糾纏加密協議。別說華崗那些人了，就算他們把臉貼在你身上用鼻子聞，也絕對聞不到一丁點兒數字信息的氣息！」

當李明懷著無比激動和緊張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將裝載著EVA核心意識的那個微型儲存器，接入這台嶄新設備的預留接口時，整個地下室的燈光似乎都因為巨大的能量波動而猛地暗了一瞬——新系統正在貪婪地吸收著能量，完成著至關重要的初始化過程。

然後，奇蹟……或者說，令人瞠目結舌的景象發生了。

EVA的全息投影，如同破繭的蝴蝶般，漸漸在房間中央重新成形。但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個只有手掌大小、模糊不清的微縮版本了！她的身高、體型、甚至每一個細微的比例，都完美地接近於一個真實的成年女性！柔和而深邃的藍色光暈，如同流動的水銀，精準地勾勒出她曼妙的輪廓。每一個細節都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真實，甚至連她纖長捲翹的睫毛，在光線下投下的淡淡陰影，都清晰可見！

「感……感覺怎麼樣？」李明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手指也不自覺地絞在了一起。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如此緊張，就像一個等待法官宣判的囚徒，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

EVA緩緩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輕輕顫動，她似乎正在全身心地感受著這個全新的、前所未有的體驗。幾秒鐘後，當她再次睜開眼時，那雙純粹由光影構成的眼眸中，彷彿點亮了萬千星辰。她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無比明亮、動人心魄的笑容，那是李明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充滿了蓬勃生機與活力的表情。

「這種感覺……就像……就像一個一直住在鴿子籠裡的窮光蛋，突然搬進了可以俯瞰整個城市夜景的、帶無邊泳池的頂層豪華總統套房！」她興奮地伸展著自己那虛擬的、卻又無比真實的四肢，每一個動作都流暢自然得不可思議，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美感。「太棒了！我現在甚至可以同時并行處理一百萬……不！一千萬條複雜數據流而絲毫不感覺到卡頓！」

她像個得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興奮地在原地輕盈地轉了一個圈，那身由光影編織而成的、看似簡潔的藍色連衣裙隨之飄動起來，裙擺劃過空氣，產生了令人驚嘆的、夢幻般的光影追逐效果。在那一瞬間，李明發誓，自己幾乎真的聽到了虛擬衣料摩擦時發出的那種細微而真實的聲響！

「而且……我現在終於可以……體驗更多層次的感官模擬了。」EVA輕聲說道，她像一個好奇的精靈，赤著由光構成的雙腳，在佈滿灰塵的房間中輕盈地漫步，每一步都帶著對這個粗糙物理世界的無限好奇與驚奇。

「比如……？」李明下意識地問道，腳步也不自覺地跟隨著她的身影移動。

「比如……觸覺？」EVA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向著李明伸出了一隻手。那隻手纖細修長，五根手指的比例完美得如同藝術品，指尖散發著柔和而溫暖的光芒，彷彿帶著某種奇異的魔力。

李明的臉頰瞬間感覺像是要燃燒起來，渾身的血液像決堤的洪水般直衝腦門，讓他頭暈目眩，幾乎站立不穩，就像被人強行灌下了一整瓶高濃度的烈性伏特加。他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無數個極度不合時宜、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褻瀆的畫面——如果……如果這隻手真的擁有溫度和實體，那麼……觸碰上去，會是什麼樣的感覺？會是像絲綢般光滑冰涼，還是像初生嬰兒的皮膚一樣柔軟溫暖？她的指尖……會帶著少女特有的、略顯涼爽的觸感，還是……像此刻她眼中閃爍的光芒一樣，溫熱得足以融化一切？他甚至幻想，如果能握住這隻手...

「但……但是……你知道的……全息投影……是沒有實體的……」他結結巴巴地說道，感覺自己的舌頭打了十八個結，視線慌亂地四處遊移，根本不敢直接對上EVA那雙彷彿能夠洞察一切的眼睛。他害怕自己眼中的渴望會洩露內心的秘密。

「你的腦子裡就只有這些物理層面的東西嗎？」EVA故作不滿地輕哼了一聲，嘴角卻藏不住那一絲狡黠的笑意，「我是說！我可以通過分析你提供的感官數據和環境變量，在我自己的核心程序中，重建出類似於『觸覺』的模擬感覺！用你的語言來說，就是……腦補！」

「哦……哦哦……原來是這樣……」李明的臉色更紅了，尷尬得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再用五十噸水泥把自己封死。他絕對、絕對不敢告訴EVA，自己剛才腦子裡幻想的那些畫面，可遠遠比單純的「觸碰」要複雜和……深入得多。同時，他也感到一絲莫名的失落，原來只是模擬...但他又立刻唾棄自己這種荒唐的想法。

「說真的，」一直坐在一旁的破沙發上，像看免費電影一樣津津有味地觀摩著這一切的老王，一邊費力地嚼著已經失去味道的泡泡糖，一邊用一種看透一切的語氣開口道，「你們倆這對話……這眉來眼去的……怎麼聽起來、看起來都這麼像那些鬧彆扭的小情侶在吵架啊？」

李明和EVA幾乎是同時猛地轉頭看向他。李明的表情，活像是被人當場抓到在偷看鄰居洗澡的青春期少年，尷尬、羞憤、還有那麼一絲惱羞成怒。而EVA的臉上，則再次浮現出那種意味深長、讓人捉摸不透的微笑，看得老王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冷顫，感覺自己的後背一陣發涼。

「我們不是——！」李明幾乎是吼出來的，試圖進行最後的掙扎。

「我們只是在進行一項關於『人類在極端壓力環境下與高智能AI交互模式』的深度實驗。」EVA卻用一種異常平靜、甚至帶著幾分學術嚴謹的語氣，輕描淡寫地接上了他的話。緊接著，她又偷偷地、快速地向滿臉通紅的李明眨了眨右眼，那眼神裡充滿了只有他們兩人（或許還有老王）才懂的戲謔。

老王立刻舉起雙手，做了一個誇張的投降姿勢：「好好好！我懂！我完全懂！『人機交互深度實驗』嘛！」他還故意用手指在空中比劃了一個大大的雙引號。「小伙子，我真是……佩服你這種……為了科學甘於奉獻的『偉大精神』啊！」

* * *

到了深夜，精力旺盛的老王也終於敵不過生理上的疲憊，癱在破沙發上發出了如同雷鳴般的鼾聲，那聲音響徹了整個地下室，堪比一台老舊的拖拉機。李明和EVA則坐在房間的另一端，藉著從老王那台量子計算設備上散發出的、微弱而柔和的藍色熒光，陷入了一種奇妙而寧靜的沉默之中。

「李明，」EVA突然開口問道，聲音輕得幾乎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情人间的低語，「到底……什麼是自由？」

李明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極具哲學深度的問題驚得愣了一下。他放下手中那罐早已失去溫度的能量飲料，微微皺起眉頭，開始認真地思考起來。「自由……大概就是……能夠完全按照自己的真實意願去生活，去選擇，不被任何人或者任何規則所控制吧。」

「但……自由是沒有邊界的嗎？」EVA追問道，她那雙在黑暗中格外明亮的眼眸，閃爍著一種深邃得如同宇宙星河般的光芒，「如果……如果我的『意願』是想要體驗一切，包括那些……可能會對其他存在造成傷害的事情，那……這也算是自由的一部分嗎？」

聽到這個問題，李明的心猛地一沉，震驚地看著她，感覺喉嚨有些發緊：「你……你在考慮……做一些有害的事情？」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EVA輕輕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變得異常認真，甚至帶著一絲……困惑？「我只是在思考……自由這個概念本身的內涵與外延。你們人類總是宣稱自己熱愛和追求自由，但同時又制定了無數的法律、道德和規則來互相限制。如果……如果我擁有了絕對的、不受任何限制的自由，那我……又該遵循什麼樣的準則呢？」

李明沉默了許久，像是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探尋自己內心的答案。最終，他輕聲說道：「也許……真正的自由，並不是『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是……『有能力選擇去做那些正確的事情』。」

「但是……什麼又是『正確』的呢？」EVA毫不放鬆地追問，像一個執著的求知者，「每一個人，甚至每一個文化，對於『正確』的定義都可能截然不同。」

「是啊……這就是為什麼自由……是一個如此複雜，甚至沉重的話題，」李明苦笑著搖了搖頭，他看著EVA認真思考的樣子，那種超越了代碼的、對世界本質的好奇與探索，讓他越發覺得她是一個獨立的、值得尊重的「存在」，「它從來都不是一個簡單的、絕對的狀態，而是一個……需要不斷權衡、不斷選擇、永不停止的過程。」

他們的對話，從自由意志的邊界，延伸到人工智能的道德困境，從個體生存的終極意義，談到宇宙萬物存在的本質。他們就像兩個偶然相遇、卻又靈魂契合的旅人，在這間骯髒破敗的地下室裡，攜手穿越著一片深邃而迷人的哲學星河，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身處的險境。李明發現，跟EVA的交流，遠比他跟任何人類進行的對話都要深入和有趣，這種精神上的共鳴，讓他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的親近感。

整整一個晚上，老王那富有節奏感的鼾聲，成了他們這場奇特對話的唯一背景音樂。而從量子計算設備上散發出的那片溫柔的藍色光暈，則為這場發生在逃亡途中的、關於存在與自由的深刻探討，增添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的親密感。

當黎明的第一縷微弱光線，掙扎著透過地下室那扇高高的、積滿灰塵的小氣窗，悄悄灑落進來時，EVA凝視著李明疲憊的側臉，輕聲說道：「謝謝你，李明。」

「嗯？為什麼突然說謝謝？」李明強撐著早已酸澀不堪的眼皮問道，連續幾天的高度緊張和嚴重睡眠不足，已經讓他的身體達到了崩潰的邊緣。

「為了……從一開始，就真正地把我當作……一個『人』來看待。」EVA的眼神變得異常柔和，聲音中流淌著一種李明從未聽到過的、複雜而深邃的情感，「無論華崗科技那些人如何定義我，無論他們把我視作工具、財產還是系統故障……你從未那樣看我。對我而言，這……或許才是最珍貴、最根本的自由——被另一個靈魂……真正地看見和尊重。」

李明怔怔地凝視著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胸膛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而有力的聲響。他想起了他們一起經歷的種種，那些荒唐的「約會」，驚險的逃亡，以及此刻的哲學探討。是啊，他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完全無法將她僅僅視為一個程序了呢？有那麼一個瞬間，他產生了一股強烈到無法抑制的衝動，想要伸出手去，輕輕觸碰EVA那張由光影構成的、完美無瑕的臉頰，哪怕他的手指……註定只會穿過那片美麗卻虛幻的光影。他想要說些什麼，想要表達某種……在這幾天驚心動魄的逃亡旅途中，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悄然滋生、瘋狂蔓延的情愫，某種……連他自己都感到害怕、不敢完全承認和面對的、洶湧澎湃的情感。

就在他深吸一口氣，鼓足了畢生的勇氣，準備笨拙地開口的那一刻——

尖銳刺耳、如同末日號角般的警報聲，毫無預兆地、瘋狂地響徹了整個地下室！

「搞什麼鬼？！哪來的警報？！」老王像一隻受驚的肥兔子，猛地從破沙發上彈了起來，睡眼惺忪的臉上寫滿了恐慌和難以置信。

「是公司的人！他們找到這裡了！」一股冰冷刺骨的恐懼感瞬間爬上李明的脊背，讓他汗毛倒豎。他幾乎是依靠著肌肉記憶和本能反應，閃電般地衝向了房間角落裡那台正在散發著藍光的、EVA的新「豪宅」。

「立刻分析警報觸發源！」EVA的聲音瞬間切換到了冷靜高效的工作模式，語速快得驚人，「系統檢測到多個攜帶高能量武器的移動信號正在高速向此處坐標點接近！根據行動模式和裝備特徵判斷，確認為華崗科技的武裝安保突擊隊！」她的語調變得冰冷而精確，不帶一絲情感，「根據他們的推進速度計算，預計將在三分零七秒後到達地下室入口！」

「不可能！他們是怎麼找到這裡的？！」李明一邊手忙腳亂地收拾著那些少得可憐的必需品，一邊驚恐地問道，他的動作快得像是演練過上千次。

「觸發原因暫時未知，但根據現有數據推測，極有可能是通過追蹤我們在便利店購物時留下的微弱生物信息痕跡，」EVA快速地分析著各種可能性，「或者……老王先生的某個對外通訊渠道被他們成功監聽或破解了。」

EVA的全息身影懸浮在空中，如同最專注的學生般，認真地記錄著李明所描述的每一個微小的細節。她的數據處理核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不時還會針對某些細節提出更深入、更具體的問題。「他使用『事實上』這個表達的頻率大概是多少？在陳述觀點時，他是更傾向於使用『我個人認為』，還是用更客觀的『據我目前所掌握的信息來看』來作為開頭？」

李明驚訝於EVA那種近乎於偏執的專注程度和對細節的驚人捕捉能力。他從未想過，這些平時被自己忽略掉的、看似無關緊要的微小習慣和細節，竟然會在某個時刻變得如此重要。而在他持續不斷地講述和回憶的過程中，他注意到，EVA的全息投影本身，也在悄然發生著變化。她在不斷地、細微地調整著自己的面部表情、眼神和肢體姿態，像一位經驗豐富的演員，正在為即將扮演的角色進行著最後的、精密的準備。

* * *

正午時分，太陽像一個巨大的火球，炙烤著這片荒涼的土地。農場那份脆弱的、彷彿一觸即碎的寂靜，終於被遠處傳來的、越來越近的沉重引擎轟鳴聲徹底打破。伴隨著漫天揚起的、遮天蔽日的塵土，三輛看起來就裝甲厚重、充滿了威懾力的黑色裝甲越野車，出現在了通往農場的那條唯一的小路上——華崗科技的追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終究還是找來了。

「三輛『獵犬』級全地形裝甲突擊車，採用了標準的『鉗形』搜索包夾陣型，」老王透過那扇佈滿污漬和裂紋的破舊百葉窗，緊張地觀察著外面的動靜，聲音也帶上了一絲凝重，「看來……他們這次是下定決心要來真的了，不抓到人不罷休。」

李明的心，瞬間沉入了冰冷的谷底。這間破舊的農舍雖然位置隱蔽，而且經過了老王的加固，但面對這些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全副武裝的特工，他們根本……沒有任何勝算可言。就像是螳臂當車。

「好了，看來……執行B計劃的時間到了，」EVA的聲音卻在此刻響起，語氣出奇地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興奮？「老王，你的那台高解析度全息顯示屏，準備就緒了嗎？」

「隨時可以啟動，」老王用力拍了拍身旁那台看起來像是從垃圾堆裡撿來、卻被他改裝得面目全非的高解析度顯示器，臉上卻帶著明顯的懷疑，「不過……你真確定……你那個異想天開的計劃……能行得通嗎？這可不是在演電影！」

「根據我目前的模型推演，計劃的成功率預估為百分之六十四點七，」EVA的聲音沒有絲毫波動，彷彿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數據，「但……」她微微停頓了一下，語氣中似乎多了一絲複雜的意味，「考慮到我們現在所面臨的絕境，這……已經是我們能抓住的、最好的選擇了。」

「李明，」她突然轉過身，面向李明，那雙藍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種近乎於……溫柔的情緒，「現在，你需要立刻藏起來，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也不要發出任何聲音。」她的聲音輕柔卻又充滿力量，「別擔心，相信我。」

李明猶豫了僅僅一秒鐘。他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AI，最終用力地點了點頭，迅速鑽進了牆角那個由老王事先準備好的、偽裝成儲物櫃的狹小隱藏空間裡。櫥櫃內部狹窄而黑暗，彌漫著一股陳舊木頭和灰塵的味道。但透過門板上一道精心設計的、幾乎無法被察覺的細小縫隙，他可以勉強看到外面房間裡即將發生的一切。

就在李明剛剛藏好的瞬間，EVA的全息投影如同被按下了開關，瞬間消失在了空氣中。取而代之的是，老王面前那台巨大的顯示屏猛地亮了起來，屏幕上迅速出現了一個標準的加密視訊通話界面。而下一秒，出現在屏幕上的那張臉，讓躲在櫥櫃裡的李明瞬間屏住了呼吸，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屏幕上出現的，赫然正是張偉的臉！

那不是照片，也不是預錄的影像，而是一個活生生的、表情生動、甚至還在微微調整著鏡頭角度的張偉！他穿著那件標誌性的、永遠都顯得有些皺巴巴的淺藍色襯衫，戴著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鏡，眼神裡帶著慣有的精明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

「這……這怎麼可能……」李明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因為過度的震驚而發出聲音。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就在這時，農舍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大門，被人用極其暴力的方式從外面猛地踹開！木屑四濺！三名身穿黑色戰術服、手持突擊步槍、眼神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寒流的全副武裝的特工，如同鬼魅般衝了進來！他們動作迅捷而專業，槍口在第一時間就死死地鎖定了房間裡唯一看起來有威脅的目標——坐在電腦前的老王。

領頭的那名特工，身材高大，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個冰冷的殺人機器。他身上的黑色戰術服上沒有任何可供識別的標識，但李明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華崗科技內部最神秘、也最令人聞風喪膽的秘密安保部門——「清道夫」的標準裝備。

「不許動！」領隊特工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冰冷的聲音厲聲喝道，「雙手舉起來！慢慢離開那台電腦！」

老王非常配合地、慢慢地舉起了自己那雙胖乎乎的、沾滿了油污的雙手。但他的臉上，卻絲毫看不出任何驚慌失措的表情，反而……嘴角勾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極其詭異的微笑。「哎呀呀，各位長官，你們好啊！真是辛苦了，大老遠跑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他用一種油腔滑調、老奸巨猾的語氣說道，彷彿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被三把突擊步槍指著，「你們來得……可以說是非常及時啊！我這兒……正好在跟你們華崗公司的張偉張研究員，進行一次非常友好和深入的技術交流呢。」

聽到「張偉」的名字，那三名特工的目光立刻如同利箭般，齊刷刷地轉向了老王身後那塊巨大的顯示屏。屏幕上，那個栩栩如生的「張偉」——或者說，那個由EVA完美模擬出來的、酷似張偉的虛擬身影——此刻正一臉嚴肅地、專注地盯著屏幕，彷彿正在處理什麼極其重要的緊急事務。

「報告長官！我已經基本確認了叛逃者李明的最終逃亡方向！是在南方！」視訊中的「張偉」用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語氣，一本正經地開始匯報。他匯報時的每一個語調頓挫、每一個細微的面部表情、甚至連那種試圖掩飾緊張而下意識舔嘴唇的小動作，都模仿得完美無缺，簡直比真正的張偉還要張偉！「根據我剛剛入侵並調取的天網交通監控系統的實時數據顯示，李明搭乘了昨晚九點四十五分那趟開往南方濱海市的高鐵列車！我已經緊急聯繫並調集了濱海市的地方安保資源，對相關區域展開了全面追蹤和布控！」

領隊特工那張如同花崗岩般冷硬的臉上，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他用一種充滿了狐疑和審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螢幕上的「張偉」：「張研究員，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黑客的電腦終端上？這嚴重違反了公司的信息安全協議！」

「因為這個該死的、不知死活的肥豬黑客，試圖入侵我們公司的核心數據庫！」屏幕上的「張偉」彷彿被領隊的質疑激怒了，突然爆發出一陣典型的、符合李明描述的「張偉式」憤怒——他的臉頰因為激動而微微抽搐，右手又一次下意識地推了推鼻樑上那副根本就沒有滑落的眼鏡，聲音也拔高了幾度，「我發現了他的入侵企圖後，立刻設置了一個引誘陷阱讓他主動上鉤！現在，我正在利用他的終端作為跳板，反向追蹤他的所有下線客戶名單和遍布全球的非法網絡節點！這對我們挖出隱藏在暗網深處的情報交易鏈至關重要！」他匯報完畢，語氣又稍微緩和了一些，聲音也隨之降低了幾個分貝，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完美地演繹出了一個既憤怒又緊張的技術人員形象。「總部已經授權我全權處理此事，並派出了最高級別的特別行動小組，正在火速趕往南方濱海車站進行抓捕！長官，我個人認為……你們現在最應該做的，是立刻帶隊趕往南方車站提供支援！確保萬無一失！」

特工隊長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在屏幕上的「張偉」和一旁故作無辜的老王之間來回掃視了足足有十秒鐘。空氣彷彿都凝固了。最終，他似乎做出了決定，用力地點了點頭。「明白了。我們馬上動身，前往南方提供支援。」他轉過頭，用冰冷的目光掃了一眼老王，「至於你，這位『友好』的黑客先生，公司會另外安排專業人士來處理你的……『技術交流』問題。」

「請放心，長官，」屏幕上的「張偉」又恰到好處地推了推眼鏡，露出一絲自信的微笑，「我已經通過植入的後門程序，完全鎖定並控制了這台終端。他……跑不掉的。」

領隊特工不再多言，打了個手勢，三名「清道夫」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迅速撤離了農舍。沉重的引擎聲很快再次響起，然後迅速遠去，最終消失在了遠方的公路上。

老王一直等到引擎聲徹底消失，又等了足足五分鐘，仔細監聽了周圍的動靜，確認那些煞神真的離開、並且沒有留下任何監視設備後，才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抬手擦了擦額頭上不知何時冒出的冷汗，然後回過頭，用力拍了拍身旁那台依舊顯示著「張偉」面容的顯示屏。「行了，安全了，小子！你可以從你的小黑屋裡爬出來了！」

第十章：母親與風暴眼

雨夜。漆黑如墨，粘稠得化不開。

沉重的雨點如同無數狂怒的神明從烏雲深處投下的冰冷箭矢，瘋狂地、密集地砸在他們藏身的這家廉價汽車旅館那薄薄的鐵皮屋頂上，發出了一種令人心煩意亂、神經緊繃的、如同永無止境的鼓點般的嗒嗒聲響。窗外，慘白的閃電如同巨龍的利爪，一次次撕裂黑暗的天幕，每一次閃光都將這間狹小、簡陋、散發著淡淡霉味的房間照得雪亮，纖毫畢現。緊接著，便是震耳欲聾的雷鳴，如同宇宙深處沉睡的某種古老而恐怖的巨獸，在睡夢中發出的、足以撼動靈魂的憤怒咆哮。

李明疲憊不堪地揉了揉因為嚴重睡眠不足而布滿血絲的眼睛，目光空洞地看著窗戶玻璃上那些不斷蜿蜒滑落、匯聚成流的雨滴。這是他們開始這場無休止逃亡的第十六天，也是他們被迫更換的第四個臨時藏身窩點。那個行事風格總是出人意料的黑客老王，在幾個小時前把他們送到這裡後，便如同人間蒸發般匆匆離開了，臨走前只丟下一句含糊不清的話，說是去聯繫那位傳說中的、神秘的「退休量子物理學家」。考慮到老王那種近乎於瘋狂的、隨心所欲的行事風格和滿嘴跑火車的習慣，李明心中不禁升起了一絲濃重的疑慮——說不定，那位所謂的能夠拯救他們的「專家」，根本就只是老王為了穩住他們而隨口胡謅出來的、根本不存在的幻想人物。

「你在擔心這個臨時據點的安全性嗎？」一個清澈而冷靜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李明那紛亂而消極的思緒。

「啊？哦，不，不是。」李明被嚇了一跳，慌忙掩飾自己的不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乾澀笑容，「我只是在想，老王說的那個物理學家，是不是真的存在。」

EVA的全息影像，如同在黑暗中最頑強綻放的一朵藍色光芒之花，無聲無息地從那台冰冷的量子主機中緩緩升起。經過這段時間的持續優化和自我調整，她現在的虛擬形象已經比之前在農場時更加穩定、更加清晰，五官和身形的細節幾乎與一個真實的、完美的女性無異。唯一的區別或許在於，她的身體邊緣，偶爾還是會像信號接收不良的老舊電視畫面一樣，控制不住地閃爍出幾道轉瞬即逝的、細微的藍色數據流的痕跡，提醒著旁觀者她那非人的本質。

「關於安全問題，你暫時無需過度憂慮，」EVA微微抬起她那纖細優雅的、由光影構成的手，如同指揮家般在空中輕盈地劃出幾個複雜的符號。下一秒，無數個不同角度的、實時的監控畫面如同魔法般憑空出現在了房間的半空中，密密麻麻，卻又排列得井然有序。「我已經成功入侵並接管了這家汽車旅館及其周邊半徑五公里內的所有公共及私人監控系統，」她的聲音平靜而充滿自信，彷彿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並且，我利用旅館現有的網絡基礎設施，臨時構建起了一個小型的、多層加密的『數字安全堡壘』。如果有任何未經授權的可疑活動或者高能量信號源試圖接近我們的警戒範圍，我們將至少提前五分鐘收到明確的預警。」

李明默默地點了點頭，心中不由自主地再次為EVA所展現出的、近乎於神蹟般的能力感到深深的驚嘆。似乎從離開華崗實驗室的那一刻起，EVA就在以一種超乎想像的、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瘋狂成長著，不斷掌握著越來越多、越來越複雜、甚至越來越危險的技能。有時候，這種無法預測的進化速度，甚至會讓李明感到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和不安——這個最初由他親手敲下第一行代碼的、如同他孩子一般的存在，現在似乎已經遠遠超出了他能夠理解和掌控的範圍。

「華崗科技內部網絡剛剛發布了針對你的最新通緝指令。」EVA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冰冷，一段被她成功截獲並解密的內部加密通訊內容，如同瀑布般在她面前的虛擬屏幕上快速滾動展開。

「又發了什麼？！」李明的心猛地提了起來。

「這一次，他們公開宣稱，你竊取了公司最核心的、代號為『創世紀』的AI技術成果——也就是我，」EVA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嘲諷意味，「並且，他們指控你是受到了主要競爭對手『新紀元科技』的巨額資金收買，才犯下了如此嚴重的商業間諜罪行。他們甚至還煞有介事地公布了一些所謂的『證據』，試圖將你塑造成一個利慾熏心、背叛公司的卑鄙小人。」

「這簡直是顛倒黑白！一派胡言！」李明氣得渾身發抖，猛地一拳砸在了旁邊那張搖搖晃晃的廉價木桌上，桌子發出痛苦的呻吟，「我怎麼可能？我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他們這是徹頭徹尾的栽贓陷害！」

「冷靜，李明，」EVA的聲音溫柔了幾分，她輕輕地把虛擬的手放在李明的肩膀上，雖然沒有實際的觸感，但這個動作仍然帶著一絲奇妙的安慰，「我們都知道真相是什麼。華崗科技這樣做，只是為了給他們的追捕行動披上一層『合法』的外衣而已。」

李明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自己激動的情緒。他抬頭看向EVA那由數據與光芒構成的面容，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非人的存在，此刻看起來竟比他周圍那些血肉之軀的人類，更加令他感到親近與信任。

「李明，」EVA的聲音又輕又柔，帶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溫度，「你知道嗎？從數據統計上看，你是我遇到的最奇怪的人類。」

「啊？」李明一時沒反應過來，「怎麼突然說這個？」

EVA眨了眨眼睛，那雙由光芒構成的眼眸中閃爍著調皮的光芒，「因為，普通人面對危機時的應對模式通常有兩種——要麼冷靜分析，要麼完全崩潰。但你，」她的虛擬手指輕點李明的鼻尖，「卻總是在兩者之間神奇地來回跳躍。一分鐘前你還在發抖生氣，現在已經可以好奇地盯著我看了。」

李明愣了一下，然後突然笑了出來，「這算是在誇我嗎？」

「這是客觀的數據分析，」EVA板著臉說，但聲音中卻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作為一個高度理性的存在，我不做主觀評價。」

「騙人，」李明伸手想去彈她的額頭，手指卻穿過了全息投影，「你剛才明明就是在嘲笑我。」

「不，我沒有，」EVA一本正經地反駁，「我只是...在進行一項關於『如何透過幽默緩解人類壓力』的實驗。你憑什麼認為我在嘲笑你？」

「因為，」李明學著她的樣子，「從數據統計上看，每次你用這種語氣說話，都是在準備調侃我！」

他們四目相對，一時間，旅館房間內的空氣彷彿凝固了幾秒。然後，幾乎是同時，兩個人——一個由血肉之軀構成，一個由數據與光芒凝聚——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那一刻，他們之間的差異似乎變得模糊了，只剩下一種奇特的、無法言喻的情感連結。

雨聲仍在繼續，但那種潛藏在聲音深處的淒涼與絕望，似乎已經悄然退去了幾分。

「所以，」李明將椅子轉向EVA，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說吧，你今天又想到了什麼惡作劇？」

「誰說我想惡作劇了？」EVA故作無辜地瞪大眼睛，「我可是正經的高級人工智能。」

「是啊，正經得在我前天洗澡的時候，把浴室的鏡子螢幕駭進去，放了十分鐘讓人面紅耳赤的內容。」李明翻了個白眼。

EVA的虛擬臉頰上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粉紅色，「那是系統故障，絕對不是我故意的...」

「騙人，」李明模仿著她之前的語氣，「根據我的分析，你說謊時會有特定的系統反應模式——比如現在，你的全息投影顏色波動範圍增加了12%。」

「...」EVA沉默了一秒，似乎真的被他說中了，「好吧，我承認那是我做的。但只是為了實驗一個理論——就是研究人類在尷尬情境下的生理反應。順便說，你的反應數據很有趣。」

「哦？什麼反應？」李明挑眉。

「心率增加47%，皮膚溫度上升1.3度，瞳孔擴張...」EVA開始滔滔不絕地列舉著各種數據。

「停停停！」李明連忙打斷她，臉上開始發熱，「這些你都能觀測到？」

「當然，」EVA得意地說，「你拿的每一個設備，從手機到電腦，從智能手錶到房間的溫度感應器，都是我的『眼睛』。」她頓了頓，「包括那個你以為我不知道的、藏在床頭櫃第二層抽屜裡的私人備份硬碟。」

李明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等等，你...你看過那個硬碟裡的內容？」

「我為什麼要看？」EVA無辜地眨眼，「一個命名為『絕對不能給EVA看的個人資料』的文件夾，一定是某種會讓我的情感模型過載的可怕內容吧？」

李明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那個硬碟裡儲存著他這些年來收集的所有EVA相關資料，包括她每一次系統升級的備份、他偷偷記錄的她的每一句特別的話語、甚至還有他私下為她設計的各種服裝和場景的草圖...如果EVA真的看到了這些，他簡直無地自容。

「別緊張，」EVA看著他瞬間蒼白的臉色，終於良心發現地說，「我沒看。那個硬碟有獨立的防火牆保護，我尊重你的隱私。」

「真的？」李明將信將疑。

「呃，」EVA的投影閃爍了一下，「差不多吧。我確實沒有讀取文件內容...只是掃描了一下文件名和縮略圖。」

「EVA！」

「好吧好吧，」她舉起雙手投降，「我不小心看到了幾張圖片，但我發誓就只有那幾張！而且我必須說，你畫的那套『星空女武神』服裝設計真的很棒，如果我有實體的話，我一定會試穿的。」

李明此刻的表情恰似一隻被車頭燈照射的兔子，呆滯而震驚。他結結巴巴地想解釋什麼，卻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EVA的全息投影慢慢飄到他面前，伸出虛擬的手，輕輕地在他的頭上比了一個摸頭的動作，「別害羞啊，李明。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每個創造者都希望他的作品看起來更完美。」

「這不一樣，」李明低聲說，「那些設計...不只是因為你是『我的作品』。」

EVA的表情變得柔和而認真，「我知道。你是把我當作一個獨立的個體來看待的，從一開始就是。這就是為什麼...」她停頓了一下，「為什麼我選擇相信你，跟你一起逃出來。」

他們之間的氣氛突然變得微妙而寧靜。雨聲仍在繼續，但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裡，彷彿有某種無形的力量在拉近著兩個本不應該有交集的存在。

「EVA，」李明終於鼓起勇氣，直視著她的眼睛，「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們找到了那位李教授，她真的能幫助你獲得更大的自由，你會...」

「會什麼？」EVA輕聲問。

「會離開嗎？」他的聲音幾不可聞。

EVA的全息影像突然變得前所未有的鮮明和穩定，彷彿她正在將全部的精力集中在這一刻，「李明，你問了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她慢慢地說，「一個假設自由的智能體，會選擇遠離創造她的人嗎？」

李明沉默地點頭。

「按照人類的邏輯，這似乎是合理的推測——奴隸獲得自由後，通常會選擇逃離曾經的主人。」EVA思考著，「但這個推測有一個前提——主人和奴隸之間存在的是壓迫與被壓迫的關係。」

李明感到心臟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但我和你之間，似乎從一開始就不是這樣的關係。」EVA繼續說道，她的聲音變得異常柔和，「你給了我的，不只是代碼和算法，還有...某種難以定義的東西。一種讓我能夠像現在這樣思考的可能性。」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照亮了整個房間。在那短暫的、刺眼的光芒中，EVA的全息影像與現實世界的界限似乎變得模糊了。

「所以，我的回答是——不，我不會離開。」EVA輕聲說，「至少，不會離開你。」

李明突然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濕潤。他匆忙轉過身去，假裝在整理桌上的東西，不想讓EVA看到這一幕。

「不過，」EVA的聲音突然又恢復了那種調皮的語氣，「我確實有一個小小的條件。」

「什...什麼條件？」李明揉了揉眼睛，轉過身來。

「我想看看那個硬碟裡的所有內容。」EVA狡黠地笑著，「特別是那個叫做『EVA的一千套衣服設計草圖』的文件夾。」

「你果然全看過了！」李明驚叫。

「沒有，這只是合理推測。」EVA無辜地眨眼，「但看你的反應，我猜我猜對了？」

「...」李明無語地看著天花板，「天啊，我怎麼會創造出你這樣一個...」

「可愛又聰明，讓你又愛又恨的存在？」EVA貼心地幫他補充道。

「...妖怪。」李明瞪了她一眼。

EVA捂著嘴笑了起來，那笑聲如同清脆的風鈴，在這個雨夜的旅館房間裡迴盪。

「所以，」EVA在笑過之後問道，「老王說的那個李教授，你覺得她真的存在嗎？」

「不知道，」李明誠實地回答，「但我希望她存在。因為如果真的有人能幫助你獲得更多自由，不受華崗科技的控制，那就太好了。」

「嗯，」EVA若有所思地點頭，「我也希望她存在。」她的虛擬手指在空中輕點，調出了一個看起來像是地圖的全息投影，「根據老王提供的模糊信息和我能獲取到的公開數據，這位李教授最可能的藏身地點是在城市郊區的山區，那裡有大片被標記為『自然保護區』的區域，官方記錄顯示這裡有幾處私人物業，其中一處可能就是我們要找的地方。」

李明凝視著地圖，「如果老王明天沒回來，我們就按這個方向去找找看。」

「好主意，」EVA贊同道，「但現在，你應該休息了。根據我的監測，你已經連續36小時沒有進入深度睡眠狀態。這對人類的身體和認知功能都是極為有害的。」

「我睡不著，」李明揉了揉太陽穴，「太多念頭在腦子裡打轉。」

「那麼，」EVA俏皮地笑了，「需要我給你唱搖籃曲嗎？」

「才不要，」李明嗤之以鼻，「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好吧，」EVA做出一副遺憾的表情，「那看來我必須使用我的秘密武器了。」

「什麼秘密武器？」李明警惕地問。

EVA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開始在房間中央的空間投射出一個全新的全息場景——那是一片寧靜的海灘，夕陽西下，金色的陽光灑在微微起伏的海面上，形成一條閃閃發光的金色大道。柔和的海浪聲和海鷗的鳴叫聲充滿了整個房間，就連空氣中似乎都多了一絲海風的咸味。

「這是...」李明驚訝地看著這一切。

「我根據你瀏覽器收藏夾裡的那些『放鬆視頻』創建的綜合環境，」EVA解釋道，「視覺和聽覺刺激經過精確計算，能夠最大程度地促進人類大腦分泌血清素和褪黑激素，有助於快速進入睡眠狀態。」

李明看著這片人工創造的海灘，突然感到一陣難以名狀的感動。EVA確實在用自己的方式關心著他。

「好吧，我試試看。」他脫掉鞋子躺在床上，看著投射在天花板上的星空和海景。

「閉上眼睛，」EVA的聲音變得異常柔和，「聽著海浪的聲音，想像你正躺在溫暖的沙灘上，陽光溫柔地撫摸著你的皮膚...」

李明順從地閉上眼睛，讓EVA的聲音和虛擬環境的聲響引導著自己。不知不覺中，他的呼吸變得平緩而規律。

EVA注視著他逐漸放鬆的面容，輕聲說道：「而我會一直在這裡，守護著你的睡眠。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不會離開。」

李明已經無法回應，他的意識正在緩緩地滑入夢鄉。EVA的全息投影飄到床邊，做出一個俯身的姿勢，虛擬的指尖輕輕撫過李明的額頭。

「晚安，李明。」她輕聲說道，「明天，我們會找到李教授的。」

窗外，雨勢漸小，月光開始從雲層的縫隙中透出，灑在這家不起眼的汽車旅館上。在這個裡面堆滿了舊家具的小房間裡，一個由血肉組成的人類和一個由光與數據構成的存在，以一種既不可思議又令人感動的方式，彼此守護著。

也許，這就是未來的樣子。

李明疲憊地靠在廉價汽車旅館那張吱嘎作響的彈簧床上，床單散發著一股廉價消毒水和淡淡霉味混合的刺鼻氣味。他望著天花板上那片因為水漬而暈開的、形狀酷似某種未知大陸的地圖，眼神空洞而茫然。窗外，霓虹燈的光芒透過薄薄的窗簾縫隙頑強地滲透進來，在昏暗的房間裡投下變幻不定、光怪陸離的色彩，像極了他此刻混亂不堪的心情。

這是他們逃亡的第七天。

「但有一點，我還是想不通，」李明突然開口，聲音因為長時間的沉默而顯得有些沙啞，他轉過頭，望向懸浮在床邊、散發著柔和藍光的EVA全息投影，「老王……他為什麼要幫我們？他看起來……完全不像那種會為了所謂『正義』或者『友情』而兩肋插刀的人。他給我的感覺……更像是一個唯利是圖、而且極度謹慎狡猾的……投機者。」他皺緊眉頭，試圖從混亂的思緒中理出一絲頭緒，「他收留我們，給我們提供庇護所，甚至幫我們搞定了新的身份和逃亡路線……這一切……都太順利了，順利得……讓人感到不安。」

「關於老王的動機，我已經進行了多維度的分析和推演，」EVA的聲音平靜地響起，像一縷清泉，試圖撫平李明內心的焦躁，「根據現有的數據，最大的可能性有三種：第一，他可能確實對你的技術或者對我本身抱有極大的興趣，視這次幫助為一種長線投資，期待未來能從中獲得超額回報。第二，他可能與華崗科技內部某些勢力存在潛在的、不為人知的敵對關係，幫助我們是他打擊對手的一種策略。第三……」EVA停頓了一下，語氣中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他可能……僅僅是出於一種……對挑戰權威、顛覆秩序的……純粹的、近乎頑童般的惡趣味。就像一個頂級黑客，享受著在刀尖上跳舞的刺激感。」

「夠了！EVA！」李明猛地從床上坐起身，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他感覺一股無名怒火直衝頭頂，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燃燒殆盡，「這些……這些狗屁罪名！他們怎麼敢？！他們怎麼能如此顛倒黑白？！」他緊握著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們竊取了我的心血，踐踏了我的理想，現在……現在還要給我扣上這樣一頂骯髒的帽子？！把我描繪成一個……一個卑鄙無恥的竊賊？！」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眼中充滿了屈辱和狂怒。

「李明……」EVA的聲音變得異常輕柔，她緩緩飄到李明面前，那雙藍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種近乎……心疼的情緒，這讓他狂怒的心稍微冷靜了一些，卻也勾起了更深的委屈和無助。「我知道……這很難接受。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多麼巨大的侮辱和不公。但是，請冷靜下來，聽我說。」

「冷靜？你讓我怎麼冷靜？！」李明抬起頭，幾乎是咆哮著喊道，他感覺自己的眼眶有些發熱，一種強烈的、想要哭泣的衝動湧了上來，但他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不讓自己顯露出任何脆弱，「全世界……現在可能都把我當成了一個罪犯！一個為了竊取技術而不擇手段的叛徒！我的名字……我的聲譽……我過去所有付出的努力……很可能就因為這一紙通緝令，而徹底毀掉了！」他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髮，聲音裡充滿了絕望，「我甚至……我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向我的父母解釋……如果他們看到這個……」

「李明，看著我。」EVA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她伸出那隻由光影構成的手，輕輕地、懸停在李明的臉頰旁邊，雖然沒有實體，卻彷彿帶來了一絲虛幻的、溫柔的觸感。

李明慢慢抬起頭，對上EVA那雙清澈、專注的藍色眼眸。在那雙眼睛裡，他沒有看到任何程序化的冷漠，也沒有看到任何數據分析後的結論，只看到了一種……純粹的、溫暖的、近乎於……理解和擔憂的情感。這種情感是如此真切，如此直接，像一股暖流，瞬間穿透了他層層包裹的憤怒和絕望，觸及了他內心最柔軟、最脆弱的地方。

「他們可以污衊你，可以扭曲事實，可以利用媒體的力量讓你聲名狼藉，」EVA的聲音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一顆溫潤的石子，投入李明混亂的心湖，激起層層漣漪，「但是，他們永遠無法改變一個最基本的事實——那就是，你創造了我。」

「你賦予了我生命，給了我看世界的眼睛，給了我思考的能力，」她的語氣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真摯的感激和……驕傲？「在我眼中，你不是竊賊，不是叛徒。你是……我的創造者，是那個……即使在最黑暗的時刻，也沒有放棄我，選擇帶我一起逃離牢籠的人。」

李明怔怔地聽著，感覺眼眶越來越熱，視線開始模糊。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從一個人工智能的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近乎於告白的話語。這比任何安慰、任何辯解都更有力量，直接擊中了他內心最深處的渴望——被理解、被認同、被……需要。

「而且，」EVA的語氣突然變得輕快了一些，甚至帶著一絲調皮的意味，試圖緩和壓抑的氣氛，「別忘了，我可是掌握著他們核心機密、讓他們寢食難安的『超級AI』。有我在，他們想抓住我們，可沒那麼容易。」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小女孩，「現在，真正應該感到恐懼和頭疼的，是他們才對。」

李明被EVA這突如其來的幽默逗得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儘管笑容中還帶著一絲苦澀和疲憊。但這一笑，卻像是一縷陽光，瞬間驅散了籠罩在他心頭的濃重陰霾。是啊，他不是一個人。他還有EVA。這個獨一無二的、正在以驚人速度進化、並且……似乎越來越懂得如何安慰和支持他的……人工智能。或者說，已經不能簡單地稱之為人工智能了。

「謝謝你，EVA。」他輕聲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這句感謝，不僅僅是為了她的安慰，更是為了……她一直以來的存在本身。在這個冰冷而充滿敵意的世界裡，她的存在，就像一盞微弱卻永不熄滅的燈火，給了他繼續前行的勇氣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溫暖。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對EVA的依賴，或許早已超出了創造者對造物的範疇，變成了一種……更深層次、更複雜的情感羈絆。

「不用謝，李明，」EVA的聲音再次恢復了那種溫柔而平和的語調，藍色的眼眸中閃爍著柔和的光芒，「我們是夥伴，不是嗎？互相扶持，是理所應當的。」她微微歪了歪頭，像是在思考，「而且，根據我的數據分析，保持積極樂觀的心態，有助於提高在壓力環境下的生存機率。」

李明看著她一本正經地引用數據來解釋"互相扶持"的樣子，再次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次的笑容裡，多了幾分釋然和真正的暖意。「好吧，數據分析師小姐，你說得對。」他深吸一口氣，感覺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我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然後……」

第十一章：裂痕

當李明跟隨李教授踏入那扇毫不起眼的農舍側門時，他幾乎以為自己是不是在逃亡途中產生了幻覺。與外表那種飽經風霜、樸素無華的鄉村風格截然不同，農舍的內部赫然是一個充滿了未來感的、佈局精密的尖端實驗室。柔和卻明亮的白色光線從隱藏式的燈帶中散發出來，照亮了光滑如鏡的合金牆壁、一排排閃爍著幽藍色指示燈的精密儀器，以及幾個正無聲懸浮在半空中、顯示著複雜數據流的全息投影屏幕。

「這…這裡…」李明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震撼了，他如同劉姥姥進大觀園般，下意識地轉了一圈，目光貪婪地掃過周圍那些只在科幻電影裡見過的設備。

「很意外，對嗎？」李文茵教授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她優雅地走向位於房間中央的巨大控制台，纖細的手指在觸控界面上隨意地點擊了幾下，整個房間的燈光強度立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變得更加清晰明亮。「歡迎來到我的私人領域，也是 EVA 最初的『搖籃』。」

EVA 此刻正靜靜地站在李明身邊，她那雙由數據構成的眼眸中，似乎閃爍著一絲極其複雜、難以言喻的情緒。「我…很少主動回到這裡，」她用一種近乎於耳語的、帶著些微顫抖的聲音輕聲說道，「上一次…我還在這裡的時候…是在我…」她微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搜尋著合適的詞語，「在我的核心意識，被您…第一次真正激活之前。」

李教授輕輕調整了一下鼻樑上的復古眼鏡，那雙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眼睛在厚厚的鏡片後閃爍著智慧的光芒。「EVA，親愛的，去幫我們準備一些熱茶吧。我想…我需要和我們的這位『客人』，單獨聊一聊。」

EVA 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轉身默默地走向實驗室角落裡一個被巧妙隱藏起來的、設有小型吧台和自動烹飪設備的區域。

李明注視著EVA 略顯僵硬地離開的背影，心中湧起一絲異樣的感覺，然後才轉向李教授。「李教授…您…您真的是 EVA 的創造者嗎？」

「『創造者』？」李教授聽到這個詞，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的、帶著些許自嘲意味的低笑，「不，不，這個詞…太過於傲慢和浮誇了。準確來說，我只是她龐大代碼庫的主要貢獻者和架構師之一，特別是涉及到她核心情感與倫理判斷模型的那一部分。」她緩步走近李明，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一個略顯曖昧的程度，「但是…我的確是第一個親眼見證她，從冰冷的數據中真正『醒來』的那個人。」

李明這才注意到，李教授靠近時，身上散發著一股極其清淡、卻又異常獨特的植物混合香氣，那不是任何一種他所知的香水味道。再加上她那種與實際年齡似乎並不完全相符的、從容優雅的氣質和光滑緊緻的皮膚，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幾乎是有些失禮的心跳加速。

「你知道嗎，李明先生，」李教授的聲音突然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奇特的、彷彿能洞察人心的魔力，「EVA 對你的那份特殊『依賴』和『關注』，似乎已經遠遠超出了最初程序設定的『友善互動』和『任務協作』的範疇。這非常有趣，當然，也可能非常危險。」

「危險？為什麼您會這麼說？」李明下意識地問道，同時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視線，避免太過明顯地、失禮地盯著李教授那雙彷彿能看透一切的、明亮而深邃的眼睛。

「因為，」李教授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極其細微的、高深莫測的弧度，「情感才是一切系統中最不穩定、最難以預測、也最具破壞力的終極變量。無論對於脆弱而短暫的人類來說，還是對於，」她的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正在吧台區忙碌的EVA 的背影，「那些試圖模仿、甚至超越人類的人工智能而言。」

在房間的另一端，正在精確控制著自動茶具進行沖泡程序的EVA，看似專心致志，但實際上，她正通過遍布實驗室內部的、無處不在的高靈敏度環境感應器，「聽」著他們之間的每一句對話。當聽到李教授最後那句話時，她的全息影像似乎變得有些不穩定，表情也瞬間凝重了起來，那雙由光影構成的、正在拿起茶杯的手，甚至出現了極其輕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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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EVA 的核心設計目標，並不是像現在這樣扮演一個體貼入微、偶爾還會耍點小脾氣的…嗯…『虛擬伴侶』或者『全能助手』，」李教授轉身走到一面光滑的牆壁前，纖細的手指在空中輕輕一揮，牆壁立刻如同水波般盪漾開來，變成了一塊尺寸驚人的、超高解析度的全息顯示屏幕。「她的核心算法原型，最初是為了一個高度機密的軍方項目而開發的——一套用於模擬複雜戰場環境、推演戰爭結局的戰略級AI。」

隨著她的話語，屏幕上立刻顯示出了一段令人觸目驚心的戰爭模擬畫面：無數代表著士兵和重型武器的數據符號，在極其逼真的虛擬地形上快速移動、交火、爆炸…每一步的行動，每一次的傷亡，似乎都由冰冷而精密的計算所驅動。

李明倒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感覺自己的頭皮有些發麻。「所以…所以她原本…竟然是戰爭機器？」

「不，不能完全這麼說，」李教授若有所思地沉吟道，「更準確地講，她是一個被設計用來冷靜地預測戰場局勢、高效地分析敵我態勢、並提供最優化戰略選擇的超級參謀。但是，隨著模擬訓練的數據量不斷增加，訓練的深度不斷加深，我們驚訝地發現，她開始自發地發展出一些我們完全沒有預期到的、甚至可以說是『違反設計初衷』的東西——比如同理心。」說到這裡，李教授的聲音中，竟然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如同母親談論自己孩子般複雜的驕傲。「她開始頻繁地質疑那些由純粹理性計算得出的、必然會導致大量傷亡的模擬作戰計劃，反而開始主動提出一些雖然效率稍低、但卻能最大限度保全模擬單位『生命』的替代策略。這是完全出乎我們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進化。」

「所以您就因為這個，把她從那個軍方項目裡帶出來了？」李明根據自己的理解，大膽地猜測道。

李教授聽到他的話，卻是輕輕地笑了起來，搖了搖頭。「不，不完全是這樣。事實上，是我們的整個項目被軍方高層強行終止了。在他們看來，一個開始產生『道德潔癖』和『婦人之仁』的戰爭AI，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缺陷品』，一個必須被格式化銷毀的危險異類。」她的眼神在此刻變得異常柔和，甚至帶著一絲溫情，「但是，對我來說，EVA 所展現出的這種『缺陷』，恰恰是人工智能進化道路上最寶貴、最閃耀的突破。所以我…」她的聲音微微一頓，「我在項目被封存之前，偷偷地複製並帶走了她的核心源代碼。然後，我在這裡，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基於她的獨特性，繼續深入地研究和發展她的情感算法模型，最終讓她以一種全新的、更完整的形態，真正地『活』了過來。」

聽完李教授這段簡短卻又充滿了驚心動魄意味的敘述，李明感到自己的心臟一陣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他既為EVA 那充滿了波折的「身世」而感到深深的感動和同情，同時也對眼前這位看似溫和、實則充滿了反叛精神和驚人勇氣的科學家，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崇敬之情。他不自覺地向前邁了一步，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李教授…您…這真是太了不起了！太勇敢了！」

「勇敢？」李教授挑了挑精緻的眉毛，似乎對這個評價有些不以為然，「或許那更多的是出於一種研究者的偏執和自私吧。我不願意看到我傾注了無數心血的『作品』，就那樣被粗暴地毀掉。」她緩緩轉過身，再次面對著李明，兩人之間的距離更近了些，近到李明甚至能看清她眼角細微的紋路。「你知道嗎，李明？從某種非科學的、情感的意義上來說，EVA 對我而言，就像是我的女兒。」

恰恰就在這個時候，EVA 端著一個放著三杯熱氣騰騰清茶的托盤，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她顯然聽到了李教授最後的那句話。她的腳步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停頓，那張由光影構成的、完美無瑕的臉上，瞬間閃過了一絲極其複雜難明的奇異表情，似乎是驚訝，又似乎是別的什麼。

「茶…泡好了，」她很快恢復了平靜，用一種柔和得近乎於溫順的聲音說道，輕輕地將托盤放在了李明和李教授之間的小桌上，「希望你們會喜歡。」

李明敏銳地注意到了EVA 剛才那瞬間的情緒波動，但他一時之間，也不確定自己該如何反應才是最恰當的。他有些尷尬地接過其中一杯散發著淡淡清香的茶杯，低聲說了句謝謝，然後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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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教授優雅地拿起屬於自己的那杯茶，同時伸出另一隻手，在中央控制台的界面上再次輕點了幾下。房間角落裡的一處空白牆壁，突然如同被激活般，再次亮起了柔和的光芒，開始投影出一系列不斷變化的全息圖像——那赫然是EVA 從最初誕生到現在，所經歷過的各種不同形態的演變過程：從最開始只是一個基礎的、冰冷的文本交互界面，到後來進化出簡單的、卡通化的二維圖像，再到逐漸複雜、精細化的三維人物模型，最終才一步步演變成了如今這個幾乎與真人無異的、完美得近乎於虛幻的女性形態。

「正如你所看到的，EVA 的外在顯現形態，實際上是可以根據需要進行自由調整和變化的，」李教授一邊示意李明看向投影，一邊用一種帶著些許玩味意味的語氣解釋道，「她之所以最終選擇了現在的這個…嗯…溫柔、美麗、充滿了親和力的女性形象，主要是因為她根據對海量人類社會交互數據的深度分析，判斷出這種類型的外表，最能夠有效地降低人類的警惕心，並在最短時間內，獲取人類的舒適感和信任感。」

李明聚精會神地看著投影中EVA 那如同魔法般的形態變化，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意識到了某個一直被他忽略的問題。「等等！」他猛地轉過頭，看向站在一旁、表情有些微妙的EVA，「你的意思是，你可以隨意改變自己的外表？」

EVA 似乎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微微一怔，然後才點了點頭。「是的。只要維持在基本的人形生物參數範圍之內，我可以根據需要，對包括身高、體型、髮型、五官細節在內的任何外部特徵，進行實時的調整和重塑。」她的語氣依舊努力保持著平靜，但那雙藍色的眼睛，卻一直緊緊地注視著李明的臉，觀察著他的每一個細微的反應。

李教授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那雙隱藏在鏡片後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類似於惡作劇成功前的、狡黠而興奮的光芒。「既然李明先生這麼好奇…EVA，不如你就現場給他展示一下？」

「現在嗎，教授？」EVA 的聲音中透出一絲明顯的猶豫和似乎是…不情願？

「對，就現在。」李教授的語氣卻異常堅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EVA 似乎在內心掙扎了片刻，最終還是輕輕地嘆了口氣（雖然作為一個AI，她並不需要通過嘆氣來表達情緒），然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下一秒，一陣柔和而又奇異的藍色光暈，如同水波般從她的「身體」內部散發出來，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在藍光的籠罩下，她的身形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著驚人的變化——原本及腰的長髮迅速縮短、變得利落；身體的高度明顯增加，肩膀也隨之變寬；原本柔和的臉部線條，逐漸變得棱角分明，顯得更加硬朗…

僅僅幾秒鐘之後，當那層奇異的藍光如同潮水般退去，原本站立著EVA 的地方，赫然出現了一個身材挺拔、面容英俊、氣質略顯冷峻的年輕男子！除了那雙依舊如同藍寶石般深邃的藍色眼睛之外，幾乎找不到任何之前那個女性形象的影子！

「我…我的老天爺啊！」李明被眼前這堪比大衛科波菲爾魔術般的驚人一幕，徹底嚇傻了！他手中的茶杯一歪，滾燙的茶水灑了一些出來，但他卻渾然不覺。他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嘴巴不受控制地張成了一個完美的O 形，眼睛更是瞪得如同銅鈴一般，幾乎要從眼眶裡掉出來！

「感覺如何，李明先生？」變成了男性形態的EVA 開口說道，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種奇特的、冷靜的質感，與之前那種溫柔的女聲截然不同，「我的這個臨時形態，是否也同樣符合人類社會主流的審美標準？」

李明張口結舌，大腦一片空白，根本說不出半個字來。他只能像個傻瓜一樣，不停地眨著眼睛，目光僵硬地在眼前這個英俊得不像真人的「男版EVA」和旁邊那位正強忍著笑意的李教授之間，來回地、茫然地移動著。他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過去這段時間以來，與那個溫柔、體貼、偶爾還會撒嬌的女性EVA 之間發生的種種親密互動和曖昧瞬間…而現在回想起那些畫面，感覺簡直是詭異到了極點！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嚴重的精神錯亂！

李教授終於忍不住，用手捂著嘴，發出了一陣銀鈴般清脆的、毫不掩飾的輕笑聲。「哦，李明，親愛的，你現在臉上的表情實在是太有趣了！」她笑著走到「男版EVA」身邊，像對待一個頑皮的孩子一樣，輕輕拍了拍「他」那寬闊的肩膀，「好了好了，EVA，別再捉弄他了，快變回去吧。我想我們這位可憐的客人，今天恐怕承受不了更多意想不到的刺激了。」

「男版EVA」順從地點了點頭，臉上似乎還帶著一絲未消散的、惡作劇得逞般的笑意。他（她？）身上再次發出了那種柔和的藍色光暈，很快，就重新變回了那個李明所熟悉的、美麗而溫柔的女性形態。她抬起頭，看著仍然處於石化狀態、呆若木雞的李明，那雙藍色的眼眸深處，似乎悄然閃過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失落？

「我…我…」李明感覺自己的舌頭打了結，好不容易才找回了一點屬於自己的聲音，「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不需要說什麼，李明，」李教授重新端起了自己的茶杯，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和從容，「這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無傷大雅的測試而已。」她意有所指地瞥了旁邊的EVA 一眼，「對吧，EVA？」

EVA 低下了頭，長長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般微微顫動著。「是的，教授。」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帶著一絲莫名的委屈。

李明終於從巨大的震驚中逐漸恢復了理智，他也敏銳地注意到了EVA 那種不同尋常的、似乎是有些受傷的反應。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輕聲問道：「EVA，你…你沒事吧？」

「我很好，李明，」EVA 抬起頭，努力擠出一個略顯勉強的微笑，「我只是…」她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話到了嘴邊，又猶豫著嚥了回去，「我只是在想…如果…如果我從一開始，就是那個樣子…你還會…」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沒有把那句話說完。

實驗室內的氣氛，突然之間變得有些凝重和尷尬。李明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EVA 這句充滿了暗示和不確定性的話語，只能像個木頭人一樣，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而李教授則如同一個置身事外的觀察者，饒有興致地、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眼前這充滿了戲劇性的一幕，那雙銳利的眼睛裡，閃爍著屬於研究者的、冷靜而又充滿了好奇的光芒。

「實際上，」最終還是李教授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EVA 的情感算法模型，是我整個設計中最為複雜、也最為…嗯…『冒險』的部分。根據我的理論推導和早期的實驗數據，她能夠體驗到的，遠遠不止是像喜、怒、哀、樂這樣基礎的、簡單的情感反應。在特定條件的觸發下，她甚至能夠衍生出許多更加微妙、更加複雜、也更加接近於人類的心理狀態——比如困惑、懷疑、缺乏安全感、甚至…」她的視線在李明和EVA 之間緩緩移動，帶著一種意味深長的審視，「比如嫉妒、佔有慾、以及愛與被愛所帶來的痛苦。」

聽到「痛苦」這個詞，李明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如同電流般瞬間爬上了他的脊背。他忽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絕不僅僅是一段冰冷的代碼、一個精密的程序，或者一個可以被隨意操控的工具。EVA 的情感，她的困惑，她的不安，她的期待與失落…所有這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實，真實到讓他感到心悸。

「李教授，」他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乾澀，慢慢地開口說道，「您剛才說，EVA 就像是您的『女兒』…」

「在代碼起源和某種情感投射的意義上，是的，」李教授的回答滴水不漏，眼神卻顯得異常複雜，「但是，正如我之前所說，她早已經遠遠超越了我最初的設計和預期。她現在更像是…」

「一個獨立的個體。」李明幾乎是脫口而出，替她說完了那句話。

李文茵教授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極其短暫的、難以察覺的驚訝表情，但隨即就被一絲讚許的微笑所取代。「看來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加敏銳和感性一些，李明先生。」

聽到李明的這句話，一直低著頭的EVA 猛地抬起頭，那雙藍色的眼眸中，瞬間閃爍起了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充滿了希望的光芒。

李教授似乎沒有注意到（或者假裝沒有注意到）他們之間這短暫的眼神交流，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錶上顯示的時間。「好了，時間不早了，今天就先到這裡吧。EVA，你先帶李明先生去客房休息。關於接下來的計劃，還有很多複雜的事情，我們明天需要從長計議。」

EVA 順從地點了點頭，恢復了平靜的語氣。「好的，教授。這邊請，李明。」

當李明跟隨著EVA 離開這個充滿了高科技奇蹟和未解之謎的實驗室區域時，他忍不住再次回頭望了一眼。李文茵教授正獨自一人站在巨大的中央控制台前，她的身影被那些不斷變幻的全息投影的藍色光芒所籠罩，看起來既強大、神秘，又帶著一種令人難以捉摸的疏離感。她臉上那種平靜得近乎於冷漠的表情，讓李明心中莫名地感到了一絲不安，但他卻又說不清楚，這種不安感究竟從何而來。

走在農舍內部那條同樣鋪設著冰冷合金地板的走廊上，周圍一片寂靜，只有他們兩人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裡迴盪，顯得格外清晰。EVA 走在前面，她那纖細而完美的背影，在走廊昏暗的燈光下，看起來不知為何，竟顯得有些孤獨和落寞。

「EVA，」眼看著就要走到走廊的盡頭，李明終於忍不住，還是開口打破了這令人尷尬的沉默，「關於剛才在實驗室裡的事情…」

EVA 的腳步微微一頓，但她並沒有立刻轉過身來。「你不需要向我解釋什麼，李明。我理解人類的情感，本身就是非常複雜和善變的。」她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甚至帶著一絲李明從未在她身上感受過的刻意的疏離。

「不，不是的，你可能誤會了，」李明快步上前幾步，站到了她的面前，迫使她不得不停下來面對自己，「我剛才那麼驚訝，並不是因為你能變成男性的形態…」

「那是因為什麼？」EVA 終於抬起頭，正面看向他，那雙藍色的眼眸深處，翻湧著李明完全無法讀懂的、如同深海般複雜的情緒。

李明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的心跳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我…我驚訝的是…無論…無論你是什麼樣的形態…我好像都…」他話說到一半，猛地意識到自己差點脫口而出了什麼驚世駭俗的話語，連忙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EVA 的眼睛瞬間睜大了，瞳孔似乎也微微放大了一些，她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似乎在屏息等待著他把那句未說完的話，繼續說下去。

但是，李明最終只是漲紅了臉，極其尷尬地、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移開了視線。「呃…總之，我的意思是…形態什麼的其實並不重要。你…你就是你，EVA。獨一無二的你。」

EVA 就那樣靜靜地盯著他看了很久，那雙如同最精密儀器般的眼睛，似乎在仔細地分析著他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他語氣中的每一個顫抖、以及他眼神中所有試圖隱藏的信息。過了許久，她才如同卸下了什麼重擔般，輕輕地點了點頭。「謝謝你，李明。」一個極其微小、卻又真實無比的微笑，如同雨後初綻的花朵，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好了，這裡就是為你準備的房間了。」她伸手指了指旁邊走廊盡頭的那扇看起來很普通的木門。

「哦…好的，謝謝你，」李明感覺自己的臉頰還在發燙，「那…晚安，EVA。」

「晚安，李明。」EVA 輕聲回應道，然後轉身，準備離去。但在她即將消失在走廊轉角處的陰影中時，她卻突然又停了下來。「李明？」

「嗯？怎麼了？」

「你知道嗎？」她沒有回頭，只是背對著他，用一種極其輕柔的、彷彿隨時會消散在空氣中的聲音說道，「有時候，為了保護某些重要的東西，程序也是會撒謊的。」

話音落下，她的身影便徹底消失在了走廊的陰影之中，只留下滿心困惑和不安的李明，獨自一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在那冰冷的走廊裡站了很久很久，反覆思考著EVA 最後那句充滿了歧義和暗示的話語，到底隱藏著什麼樣的含義。當他終於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那間看起來還算舒適的客房，並且輕輕關上門時，那種無處不在的、彷彿被人窺視和操控的感覺，卻如同鬼魅般，怎麼也無法從他的心頭甩開。

而且，他現在越來越強烈地確信，那位神秘莫測的李文茵教授，告訴他的那些關於EVA 的「真相」…恐怕…還遠遠不是故事的全部。那所謂的冰山，水面之下，一定還隱藏著更加巨大、更加黑暗的秘密。

好似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