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波小說 -- 如果那是一道光
Unnamed_無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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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named_無名氏
2023-10-03 19:31:43
自推一波先~
另加支持聽日佳哥入波擊敗日本

蛇夫子
2023-10-04 23:28:41
推。
Unnamed_無名氏
2023-10-05 19:08:06
18
我可以去哪裡呢?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我不是良禽,我是麻雀,我想。我不能分辨好公司和壞公司。我不知道哪一家學院會倒閉。我不知道哪一家青訓隊對得起我的勞力。也許香港本來就對不起的我勞力。勞力是無止境,我想。
我不能沒有工作。然而,我不能沒有足球。沒有足球,就沒有工作。沒有工作,就沒有錢,就不能生活,就沒有希望。我很快會窮得不能獨善其身,我很恐懼。我要錢交租,要錢生活,要錢吃飯。
錢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我想不了太多。我應該找工作,我應該應徵,我想。
一打開求職網站,搜尋足球教練,多數都是興趣班招老師。這不是興趣,這是我的工作。好像很違心。很難接受。我不知道我應該找什麼工作。香港人應該妥協。香港足球應該妥協。香港運動員應該妥協。這個城市應該妥協。全世界都應該妥協。
鳥飛太高,容易被雷劈中。
可是,我找不到可以降落的樹。全都是搖搖欲墜的仙人掌。奄奄一息的老榕樹。不成氣候的灌木叢。這是個可怕的森林;這根本不是森林。這徒然是個後花園,為別人的高樓大廈裝飾而已。
後花園不應該取代大廈。不能夠取代大廈。不可以取代大廈。後花園只是後花園,後花園不是你的森林你的至愛你的綠化地帶。它是陪襯品。它只是陪襯品。它永遠也是。這是它的命運。不要違抗。
我早就應該飛到別的森林。然而,又有哪個森林會願意收留我呢?亞馬遜我會迷路,非洲森林我會被排擠。我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不能理解他們的幽默。我注定是後花園的小麻雀。我不應該反抗。
反抗沒有效果,是徒勞的是無用的是愚蠢的。我飛不走,你飛不走,他飛不走。沒有人飛得走。除非他原本是亞馬遜的大鵬鳥,因緣際會到後花園避風頭。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早知道我就不踢足球。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心存僥倖。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有一絲希望。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未絕望。我應該摑自己一巴,應該一拳打醒自己。否則,就會是現實來摑我,真相來打我,使我萬劫不復地躺在狗窩的一角。
像現在的我一樣。
我不知道我可以去哪裡。我應該喝酒。於是,我出門,買酒。便利店是我的家鄉,我的酒館。「喂!後生仔!你又買酒?呢幾日點解成日見到你買酒㗎?唔好飲咁多啦,我幫你飲一支吖!」
是那次剪髮的那個阿伯。想騙酒喝的話,大可以說得直接一點。
這樣就是三瓶酒了。加起來,應該有一公升的啤酒。我酒量不好,那是好事,代表我不必經常面對現實。我可以醉。我可以夢。醉到生,夢到死,這是一支酒能帶給我的快樂。
難怪我找不了工作。我太喜歡酒了。喝酒是我的工作。我為什麼要擔心其他事情。我應該擔心酒。酒不會背叛我。酒不會解僱我。酒很愛我。我很愛酒。我為什麼要擔心其他事情。哈哈哈……
不要擔心太多了。我得把自己泡在酒裡。我要用酒洗澡。我要用酒送藥。我要用酒糊塗自己……
一口,一瓶。兩口,兩瓶。三口,三瓶。
我醉了。
(為什麼香港不能搞足球呢?香港有七百萬人。冰島也能打入歐國杯十六強。冰島是個熱血的地方。香港很冷。香港很快就進入冰河世紀。香港會完蛋。香港足球會完蛋。)
(不,香港足球早就完蛋了。我只是企鵝。也不,企鵝不能存活於冰河世紀。冰河世紀會把所有的動物都封印到地殼裡面,我可能是冰層的寄生蟲,生命週期很短。短得要命,我很快就要死了。哈哈哈哈……)
(號外!香港打入世界杯!李健和復出!山度士入波!姓貝的姓譚的姓霍的姓楊的個個發文祝賀!歡天喜地!萬人空巷!凱旋歸來!香港攻下了世界杯!香港是東亞足球強豪!香港是亞洲第一!香港是世界第一!哈哈哈哈……)
(香港打入世界杯是有可能的,只要中國舉辦世界杯。融入國家發展大局。說好香港故事。冰河層解封。寒冰不再。暖它一整天。世界真溫暖呀,我的天呀,光加熱就等於火。哈哈哈哈……)
(香港運動員不是垃圾。香港足球員不是垃圾。香港足球工作者要自強不息。香港足球員要力爭上游。香港足球員要徒手爬山。香港足球員要各自努力。香港足球員要實踐香港足球偉大復興。哈哈哈哈……)
我應該醉了。
(香港足球員很好。香港足球員很聰明。香港足球員很勤奮。香港足球員要找許多份兼職,他們很勤奮。他們很有毅力。他們很有拼搏精神。他們很厲害。因為有人迫的。林沖不會輕易跑上梁山。代表香港足球員的從來不是香港足球員。代表要穿西裝。要吃自助餐。要開會。要交際要有禮要有錢。會不會踢球不重要。哈哈哈哈……)
(香港真是個奇怪的地方。不會踢球的人代表會踢球的人,能力不高的人永遠高高在上。香港是冰河世紀。香港的生態循環很不正常。老鼠統治獅子。馴服獅子。打敗獅子。螞蟻統治鱷魚。馴服鱷魚。打敗鱷魚。)
(香港沒有獅子和鱷魚,僅餘的都被老鼠和螞蟻支配了。以後猛獸不是叫獅子老虎,叫老鼠螞蟻。老鼠螞蟻萬歲萬歲萬萬歲。老鼠螞蟻是我的神。老鼠螞蟻是我們的希望。香港足球必須靠老鼠螞蟻才能偉大復興。哈哈哈哈……)
(香港不歡迎獅子。香港不歡迎獵豹。香港歡迎吃素的。素食者萬歲。素食主義萬歲。不吃肉的人萬歲。哈哈哈哈……)
(不合群你會死。太特別你會死。時常出頭你會死。香港足球不可以出頭。香港不是一個可以出頭的地方,香港不是一個可以特別的地方,香港不容許你特別。你乖乖做我的後花園好了。放棄掙扎吧。香港容不下森林容不下猛獸容不下強者。否則你會沒有工作。我說你是馬,你不是鹿。哈哈哈哈……)
我的確醉了。
Unnamed_無名氏
2023-10-07 18:31:14
19
劉sir忽然約我吃飯,我說好。
「我諗你一定好唔理解成件事。不過,我feel到你係有心去教小朋友,所以我覺得我應該向你解釋返發生緊咩事。」他很誠懇;我的確需要一個解釋,我只要靜聽就是了。
「我諗你都明白,賣花嘅人一定會讚花香。以前我為柏禧打工,我自然要為柏禧講好說話。」他喝了一杯水道:「而家好啦!柏禧都執鬼埋,我無謂再遮遮掩掩啦。」
我點頭。
「你之前踢理文,應該唔知我哋晉峰同柏禧呢邊發生咩事。」滿頭白髮的人最適合見證歷史。「柏禧不嬲都係主打五人足球。政府吹就吹話要大力支持五人足球,咁晉峰咪入坑囉。結果呢?一個假身,fake起晒所有人。
「我以前喺東方度教青年軍,跟住晉峰話請我過去幫手,於是啱啱大中變晉峰嗰年,我就嚟到柏禧去教細仔。晉峰當時諗住借柏禧發展五人足球,希望培養多啲新人上嚟。
「嗰陣管理層覺得控傳好睇,於是就話要控傳,要好睇,要實際得嚟又有觀賞性,希望借呢一點吸引觀眾。講佢就巴閉,於是青年隊全部要控傳,講講吓直頭西班牙呢個名都搬埋出嚟。
「咁好啦,西班牙式五人足球,個名就好響啦。但係香港邊有人真係知西班牙式嘅精髓呢?我作為第一代教練,我都唔係完全瞭解晒西班牙訓練。就算我哋真係照抄人哋嘅訓練模式,我哋又知唔知人哋教練嘅諗法係乜嘢、人哋教練會點樣coach住班學生呢?」
這句話點醒了我。「所以,西班牙式由頭到尾都係綽頭?」其實我只是明知故問,我當然知道答案。
「咁就梗係啦。你嗰陣面試,話你對西班牙式都有啲瞭解,我嗰吓都有啲期待。事實係,你係全個柏禧學院入面,唯一一個真係努力將西班牙式青訓融入訓練體系嘅人。」他笑了,恐怕是慚愧的笑聲。
我也笑了。我是老實人。
「所以嗰刻我就知道,你係真係想班細路仔好,呢樣嘢我真係敬佩你。」劉sir不禁送上一個大拇指。「你應該係全個柏禧最好嘅教練。不過,社會就係咁樣,你做嘢唔代表人哋都做嘢,你老實唔代表人哋都老實。
「你以前係踢波,咁你要對得住球迷,你又想出場,照計你一定要賣命啦。但係你未經歷過社會嘅洗禮,你未試過同純打工仔同一間公司做嘢,你唔明白嗰種感覺係點。——不過我講咁多都冇用,你始終要自己經歷吓,你先明白究竟成件事係點。」
我認為我不需要上人生哲學課,然而我無法反駁。
「所以,柏禧點解會執笠呢?」這是我一直不解的問題。
「咪又係錢作怪。柏禧搞五人足球,但係五人足球又搞唔起,晉峰咪再冇課金支持囉。柏禧一冇錢,設施又殘,人工又低,根本柏禧啲上頭都想執鬼咗間嘢佢。對佢哋嚟講,柏禧又唔係港超,晉峰先係呀嘛,嚟柏禧教咪即係流放囉。佢哋鬼唔望自己返到晉峰咩?」
「咁你自己呢?你自己點睇柏禧?」
劉sir沉默了。他恐怕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良久,他開口道:「我又唔係冇轉過工。佢班上頭想間嘢死嘅,唔通我幾十歲人,走去一柱擎天咩!咪玩啦。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喎。」
我不能責難他。又是一段的沉默。
「Anyway,講開又講,你教波真心係幾好,起碼你盡責先啦。畀著人哋?U8喎,場場鬥波玩吓咪算囉!畀乜嘢心機落去吖。」劉sir見我不說話,唯有開個玩笑。我知道這不是玩笑。
我只是笑了;我並不認為這個玩笑很好笑。
「你而家有冇工開呀?」
「冇呀。」
「不如咁啦,我推薦一份工畀你,你試下去in啦,佢應該點都收你嘅。」
/
那是一間九龍灣的小學,樣子很新,外牆有五種顏色,看似很有活力。可恨的是,這裡的交通很不方便。
「你好,請問你係咪Derek Sir?」我實在太久沒有和校務署的職員談話了。
「係呀。」
「哦,請入嚟啦,我哋嘅體育老師等緊你。」那個職員領我到會議室。所謂的會議室,面積和睡房一樣大,只能容納兩個人——剛好就是那個老師和我了。
「你好Derek Sir,我姓黃,你叫我黃sir就可以啦。」對面的體育老師非常高大,讓我握手的時候有點驚異。
「劉sir同我哋上手嘅教練都有啲聯繫,佢咁啱又推薦咗Derek Sir你嚟我哋學校,我都簡單咁睇過吓你嘅履歷。關鍵嘅係,劉sir對你嘅能力推崇備至,我哋學校就請咗你過嚟面試。」他一開始就搬出劉sir的名堂,恐怕是要向我施壓吧。
「唔緊要啦,」他好像突然意識到自己不應該那麼進取。「我哋學校又唔係好重視學界嘅成績,畢竟可能你都知道,我哋學校嘅體育不嬲唔算十分優異。我哋校隊,更多都係希望我哋嘅學生唔需要日日坐喺本書面前,可以強身健體,得閒掌握吓唔同技能。」
我點頭。這不是我的理想,但我一早就預視到這一點。
「不過,除咗強身健體呢方面,我哋都希望透過運動,去令到同學學識團隊精神同紀律。唔知Derek Sir你喺呢方面有冇咩心得呢?」
我呆了一呆,小學畢竟不是青訓隊。「團隊精神方面,足球畢竟係團隊運動,冇一位球員可以單獨作戰去完成任務,呢一點我有信心可以幫到學生。紀律方面,我帶訓練嘅時候,同樣都希望學生能夠遵守我嘅指令,唔好亂咁嚟。我會盡力去控制訓練課程嘅秩序。」
黃sir點了點頭,「好。我哋已經準備好份合約,入面已經包含咗酬勞同埋唔同嘅條款。訓練時間方面,我哋可以就你,睇吓你想幾時訓練,我哋就幾時安排足球訓練。」
我看見酬勞——不是一個很好的數字;我不可以再揮霍。我是功利的人。
然而我沒有退路。
立直之鬼
2023-10-09 00:11:24
pushh
Unnamed_無名氏
2023-10-09 17:56:47
20
這家小學有一點好,就是有個「私家」球場。說是私家,也不很私家;不過是停車場上蓋很不標準的七人球場,而且還要和隔壁的中學共用。可是,這已經比許許多多要另外租場的學校好了。
我從來沒有來過這個球場。地上的黃綠色油漆會脫色,只要誰在這個球場踢球,這個球場就會為他的戰靴留下一整個鞋底的戰績。學生坐下時,他們鞋底的黃黃綠綠都顯而易見。
「好啦大家,我叫Derek Sir,係大家嘅新教練。我大概都收集咗一下你哋嘅英文名,咁我叫大家嘅時候會方便啲。」話音剛落,一個穿著黃色體育服的學生背著書包,匆匆忙忙地抵達了。
「我唔想訓練嘅時候有人遲到!同學,你叫咩名呀?點解你會遲嚟訓練嘅?」校隊的教練,對於學校而言等同外聘老師,必須在一開始就樹立威嚴。
「唔好意思,呀sir,我頭先中文堂遲咗放。——我叫Eric。」Eric氣喘著說。他望見其他人的眼色,方才記起要自我介紹。他甚至連球鞋都還未換好。「你對波boot呢?」我喊道。他才驚醒要換鞋。
小學生的紕漏總是比較多。
第一課,一如以往我的訓練風格,同樣是技術結合思想的訓練。現時小學學界踢五人足球;那是件完全不同的事情。我從未接觸過五人足球,恐怕我要多點用十一人足球去理解小型球。
「好啦!大家頭先跑圈同拉筋,都算係熱過身啦。而家第一項練習,我哋都係練返啲技術先!今日我哋有十個人出席,唔該同我平均企喺四個飛碟,每個飛碟最少企兩個!」如此的程序也擾攘了一輪。
停車場的上蓋頗為當風,我的聲線迎風而呼,恐怕很快就會聲嘶力竭了。「而家,四個飛碟嘅形狀係一個菱形,亦都係我哋五人足球嘅基本。跟住落嚟好簡單,大家跟住呢個飛碟嘅形狀練傳波,順時針方向。我哋開頭兩腳波先,控一腳,跟住先傳出去,ok?Go!」
如此簡單的飛碟傳送練習,對他們來說好像也不容易。
「Tony!第一腳我哋點樣攞?順時針方向,個波畀到去你隻左腳度,你要控去左手邊,咁你係咪要左腳far foot攞向左邊呀!」
「Jason!多啲用左腳!個波去緊你隻左腳,唔好格硬用右腳腳外側攞!用左腳掃把腳,卸少少力,係咪咁難攞呀!」
「Helen!點解你球波會畀得咁大力!又唔係射波!」我說完之後,才發現他的名字Helen其實是女子的英文名——奇怪的男孩子。
這樣進展下去,訓練很難取得任何成果。可是,我總不可能要求他們在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裡面,全部功夫都花在一個訓練上。當然以他們的根基,我也寧願他們花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在一個訓練上。
「好啦!而家我哋加多少少元素。」我多麼不情願也好,訓練總要繼續,日子也是要過。「一個菱形冇可能係一成不變嘅。我哋今次改一改方向,今次逆時針方向,交完波之後走去下一個飛碟,ok?」
結果是亂上加亂,簡直是錦上添花。皮球甚至不知飛到哪裡去了;沒有一個學生清楚自己現在在哪裡、在做什麼和要做什麼。
「停!大家聽唔聽得明廣東話?我做一次,我嚟帶一次個flow。」我不認為這件事有那麼難理解。
「我而家右腳交完波,於是我走去右手邊、逆時針方向嘅飛碟,咁Vito你跟住點做呀?」於是Vito緩緩起步——幸好他的傳送還能見人。「係啦!咁佢係咪去到下一個飛碟呀?跟住Andy你點做呀?」於是Andy起步,傳送,走位。我很高興,終於有人聽懂廣東話了。
一切至此,他們終於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雖然皮球還是飛到不知哪裡去。有時候,我要一個人管好三個皮球,讓他們省回撿球的時間;雖然時間是省下了,也不見得他們會有多大進展。
「畀啲要求自己得唔得?」
「做好每一腳傳送!唔好畀個炸彈自己嘅隊友!」
「Jimmy!你係咪唔記得自己要走位?」
再這樣喊下去,我的聲線會累,喉嚨會斷。有些事情,看來不是單憑我的嘴巴就能改變的。可是,一瓶礦泉水能滋潤我的喉嚨,一次訓練卻不能增進他們的技術。
「好啦!我哋嚟第二課。頭先大家已經練習咗點樣用菱形去做猜傳,而家我哋做返個類似嘅訓練。
「飛碟呢度係比賽範圍,兩邊底線各自有一個人,佢哋係中立隊員,可以交畀任何一隊嘅隊員。你哋等陣分兩隊,每隊四個人。只要可以由一邊嘅底線,傳到去另一邊底線,交埋畀底線出面嘅隊友,咁就為之一分!輸嗰隊,全隊十下掌上壓!」
這次,他們終於知道遊戲的規則了。然而,他們似乎並不知道足球的規則:如果足球的第一條法則是要向前,第二條法則應該是不要跟著皮球跑。他們犯法的嚴重程度,恐怕要判絞刑。
「可唔可以唔好堆埋一舊!分散少少得唔得?你都要畀自己隊友有空位去做決定,唔好一味衝埋個波度!」
「畀個隊形我!記唔記得我頭先講乜嘢?五人足球嘅基本,畀個菱形我!我要確保喺後面呢位隊友向前望,一定要有左、中、右三個選擇!踢波唔該用吓腦,清醒少少先!」
我很懷疑這一句話是不是proper coaching language。可是,我應該還未適應這家小學;這不是柏禧,柏禧已經死了。死了。這家學校的足球隊是運動而已,我幾乎忘記了。
其他訓練的事情,我甚至不想再記起了。唯一讓我抖擻了一點精神的,是後來有個家長來接學生,學生說:「今日踢波,我好似踢得好差喎!而家踢波越嚟越廢啦,都唔知點算。」
有這個心態是好事。
家長說:「唔緊要啦!而家呈分試緊要呀,應付咗個試先啦。足球呢啲興趣嚟啫,當做運動囉。」
有這個心態也是好事。
蛇夫子
2023-10-10 12:43:39
推。
Unnamed_無名氏
2023-10-11 18:28:14
21
人不應該打沒有準備的仗,隊伍不應該參加必輸的比賽。然而參與學界,是每一隊校隊的基本任務;沒有多少校隊是準備充足的。
訓練了三個多月,學生們進展不大,這個應該是校隊的必然定律。人用來用去都是那些,技術練來練去還是原地踏步,毫無突破。之前柏禧的學員起碼有點熱誠,這裡的學生只是來做運動。
我可以怎樣責罵他們呢?這個世界上,總有人把足球當作運動,只有我一個人把它當成冠冕堂皇的專業罷了。如果我要掙錢的話,我就應該妥協,社會要求我做什麼,我就要做什麼。
我大可以把他們送上去球場,送死,然後回家。
無論如何,既然我已經來到比賽場地,我唯有竭盡全力指揮球員。我知道我根本毫無勝算可言;可是足球是圓的。世界是玄的。
「我希望等陣大家可以貫徹返訓練嘅宗旨。我講得最多嘅,就係要喺場區入面嘅菱形製造流動性,唔單只有走位,亦都要有互相補位嘅意識。對手唔算好強,畀啲信心自己!大家快啲熱身準備!」
不要騙人了——連我自己都沒有信心,怎可能叫他們有信心一點?
第一場的對手頗為不堪,連第一腳的處理也做不好——未準備好上戰場的,果然不只我們一隊。
「Vito!球波可唔可以畀好啲!」「Jimmy!控好第一腳!——哎呀……」「走位!積極啲!走多兩步!Tommy!」看來今天又要喝掉三五支礦泉水了。唯一不必動氣的是Eric,因為他在前線屢屢製造威脅,終於有個球員比較放心。
於是所有人都把傳送的焦點集中到Eric上。Eric第一球用first touch半轉身,一下扣大位,可惜射高。第二球他用假跑拉開空間,以手隔開對方,一個插花、兩個插花,被包夾,丟球。第三球他刻意漏球,轉身就跑,單刀輕鬆射入。
「嘿!嘿!」隊友當然高興。
然後各人對Eric的依賴愈加嚴重,幾乎是見縫插針地運球給Eric。然而,Eric在前場毫無支援,單打獨鬥,攻勢往往無疾而終。前場一大輪糾纏之後,賽事僅以一球取勝。
「今日我哋係贏,不過我唔覺得我哋發揮得好好囉。對手比較弱,好多時第一腳控個波都未做好,其他戰術上嘅部署就更加唔使講。我哋今日恰到對手質素比較參差,但係我哋進攻上唔能夠下下靠Eric一個人就算,其他人都應該付出更加多。大家明白嗎?」
所有人茫然地點頭。
第二圈的對手很強。場區四人的默契很出色,組織流暢而明快,不斷利用交叉走位嘗試突破我們的防線。遇著如此高速的進攻節奏,我們明顯跟不上,單是體能已是絕對下風。
於是一球、兩球、三球,當我們的體能崩盤時,對方自然不斷乘虛而入。去到中途,對方又一個撞牆突破防線,Vito按捺不住,一下抬腿,然後朝對方的腹部一踢,對方「哇」的一聲倒地。
「嘿!唔好打交!」球證趕過來,分隔開一擁而上的兩隊隊員。
「好啦!好啦!停手!停呀!」作為教練,當然要先隔開學生。
球證毫不猶豫,伸手就是一張紅牌。Vito也的確值得一張紅牌。
「Vito!聽我講,控制返好自己。我明白我哋而家輸緊幾球,而且對面攻勢係好凌厲。但係你一咁樣踢埋去人哋度,你就唔可以再為球隊戰鬥!你只可以默默咁樣坐喺後備席,睇住隊波再輸落去,你都唔會忍受到嗰種無力感㗎?」
他眼泛淚光,默默走回後備席。我感到可惜,誰在少年時沒有這種匹夫之勇的拼勁呢?人總要學習,才會長大。
結果當然是我們輸了。
/
又一年,今年的校隊好像比上年的校隊更不濟。我說,我不會打沒有準備的仗;我應該修改一點,是不打「沒有心理準備」的仗。去年我知道我的隊伍不能走很遠,今年我也知道,我的隊伍不會比去年走得更遠。
走了幾個六年級生後,升上來的四年級學生和上手有點落差,這是必然的。然而落差頗大,讓今年校隊的人手捉襟見肘。
人總應該保持希望的,不是嗎?即使明知前方的路恐怕很凶險,我唯有奮不顧身地衝上去。不,嚴格而言,衝上去的不是我,只是一眾學生,他們也許未必知道自己的隊伍很快就會被淘汰。
「今場對手嘅實力同我哋好接近,我哋一定唔可以掉以輕心。對面技術比我哋好,不過我哋嘅行軍速度比佢哋快,所以我哋要盡量喺前場壓住佢哋,唔好畀對方輕易發揮到佢哋嘅技術優勢,ok?大家快啲熱身準備吓!」
一開球,我們傾力壓迫,因此在前場搶到不少控球權。我們在激烈的身體對抗上佔據上風,讓對方手忙腳亂。很快,Eric把握機會,用hard touch爆過對手先下一城。
我卻在場邊眼睜睜看著我們的球員多次錯失機會,體力漸漸下滑又無能為力,就此放虎歸山。對手突破了我們的防線;於是數個攻勢之後,對方終於把握機會,追成平手。
結果你來我往,最後射七碼解決。「喔——!」一射贏那刻,全隊大叫大喊,紛紛抱住定勝負者Tommy慶祝。我只是笑了;這場球賽本來不需要如此驚險,早段多把握機會就是了。
射七碼贏了,彷彿前路有一點希望麼?
結果第二圈,不也是被血洗七球。
//
第三年。一蟹不如一蟹,連Eric都畢業了。
每一年的校隊,我都沒有太大的信心。信心只是在不斷地下跌,下跌,彷彿在時間線上由高向低地排列。
今年,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做的了。反正我們怎麼也能撐過第一圈,事實也的確如我所料;然後第二圈被淘汰,被教訓,過去兩年不過如此。
我早已習慣了。
Unnamed_無名氏
2023-10-14 00:14:14
22
「Derek Sir呀,我哋學校開放日會介紹吓我哋自己嘅體育校隊,當然都包括足球隊啦。你可唔可以幫我哋準備吓介紹足球隊呀?」黃sir忽然提出。
「可以呀。」我說。
「係咁嘅,我哋都希望每一個教練都嚟一嚟我哋開放日,同蒞臨嘅咁多位家長簡單介紹吓我哋嘅校隊,希望可以吸引到多啲學生擺我哋小學做第一志願。三分鐘左右就可以啦!唔該晒你。」黃sir拋下一句,馬上就跑去校車部處理那邊的事情。
我懷疑他丟了一個炸彈給我。
/
我從來不會作文,也從來不會吹牛。更頭痛的是,這隊校隊有什麼值得吹噓的地方呢?三年來都是學界第二圈出局?球員很拼命(而不是很有質素)?有自家球場?一個會脫色的球場?
我只可以在我的辦公桌上沉思。沉思下去,看來一整天也不會有答案。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我教這隊校隊是為了什麼。他們運動的話,叫黃sir負責就是了;雖然他連校車部門也要負責的話,應該很快就會體力不支。他們認真踢球的話,就不會每次訓練都不齊人,每次訓練都要動氣。
這隊校隊沒有優點。優點是什麼?離我家不遠,所以我能走路上班?教球沒有壓力?可以麻木地教,天塌下來我也可以教?穩定薪金?
我應該去踢球。我踢一次球的話,也許能想出什麼來。
自己一個人踢球有很多好處。首先,牆壁永不背叛我,只有我背叛牆壁;牆壁的回波很難接,代表我背叛了牆壁。第二,自己一個人踢球,和冥想的道理一樣——練技術這些沉悶的事情,直是放空的好機會。第三,我喜歡踢球,因為它是我的前度。
我的現任待我如何呢?它給我一隊運動隊,而不是體育隊。我的隊員徒然為了做運動,我想要的是誠心向足球發展的隊伍。然而,我這張履歷,我教這隊校隊的這般成績,如何說服別人?如何說服自己?如何說服自己其實很有能力很有抱負很有遠見?
我沒法說服自己;我對學生沒有信心,我對自己沒有信心。我怎麼可能想得出這隊球隊的賣點呢?我怎麼可能想得出如何介紹這隊球隊呢?我連說出來的勇氣也沒有,我說完自己也心虛。
一切都是這隊球隊的錯。——我一腳把球踢到牆壁上,是我背叛了牆壁。懲罰是要跑一大段路去撿球。
//
然而我想不出要說什麼,不代表我不需要承擔這項任務。
「呢啲嘢好易咋喎!咁都走嚟問我?」老婆大人理所當然地說。我不像她,我中文沒有5**(她好像也沒有就是了)。
「咁不如你幫我度啦,我真係零idea。」
「你有冇咁廢呀?」老婆大人一臉不屑。「你講吓你嗰隊波有咩優點咪得囉。係咁易吹幾個point出嚟,三分鐘好快過㗎咋。你估真係有個人揸住個timer睇住你講夠三分鐘先準你收工咩?」
「問題係,我根本諗唔到我隊波有咩優點。」
老婆大人呆住了,這恐怕不是她在期待的答案。沉吟半刻,她開口說:「你隊波真係差到你會諗唔到有咩優點咩?」
「優點?唔覺有囉。」
「咁不如,你試下用一個外人嘅角度去睇,究竟其他人會點睇你呢隊校隊呢?你會唔會諗到多啲嘢?」
「我甚至唔知呢間小學出名啲咩——反正一定唔係以足球隊而出名啦。」
我苦笑了,她也苦笑。「咁不如,你試下報告呢隊波而家發生緊咩事啦。你當我係家長,我而家要知道你呢隊校隊發生緊乜嘢事,咁你講唔講得出你而家隊波做緊乜嘢吖?」
我想了許久,方才懂得開口。「我哋呢隊校隊,有自己嘅球場可以用,一個禮拜保證有一課系統性嘅訓練,可以幫細路仔訓練到……團體合作,同埋紀律,因為佢哋要聽教練話。」
「咁呀,就呢三個point啦,頭嗰個係咁易講吓囉,當介紹吓學校設施。第二個咪話學校好配合、好支持足球發展囉,肯畀自由度校隊,呢個好好㗎啦。第三就講吓你平時點樣管束學生,咁咪扣返個題,話紀律性好好囉……」
///
這算是什麼答案呢?算是什麼介紹呢?原諒我怕老婆,她願意「精神上支持」我已經是萬幸。隔壁小學的校隊教練約我出來吃飯,我當然要趁機提起這件事,徵詢一下意見。
「哇,你哋有呢啲嘢㗎?」坐對面的馬sir不禁笑了。「不過都係嘅,你嗰間小學咁想升banding,又要出名,可惜係focus STEM嗰邊囉。」
「我就真係諗唔到要點介紹我隊校隊啦。」我托腮說。
「係咁㗎啦,成個九龍灣嘅小學都唔係以踢波叻而出名嘅。一係就根本唔出名,一係就讀書讀書讀書,呢個係命運嚟嘅。」馬sir喝了一口咖啡,然後說:「正因為呢個理由,家長去到開放日嘅目的,一定唔係嚟聽你講你嘅足球春秋大夢,而係課程嘅嘢囉。」
我點頭,終於有人讓我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所以呢啲嘢,輕輕帶過就可以啦。唔需要喧賓奪主,反正一隊普普通通嘅足球校隊都冇辦法喧賓奪主㗎啦。好簡單,首先講少少抱負先啦,講吓呢隊足球校隊究竟有咩目標;跟住講吓你會點樣達成呢個目標,同埋有咩會方便你去達成呢個目標,好快三分鐘就夠鐘交咪啦。」
馬sir的頭腦簡直使我大開眼界,我頭腦太差了。「你點可能諗到咁多嘢?我淨係掛住去諗我教嘅呢隊波有咩長處,而且我又唔係交得佢哋好好……」
「誒,呢啲嘢,正如做呀頭嘅都好難管到班人貼貼服服,個個都願意賣命。有時佢哋做成點、踢成點,都唔係我哋教練可以控制到嘅,唔係話打針食藥就搞掂㗎嘛。所以呢,你睇開啲啦。
「嗰啲復興唔復興嘅嘢,妖,又唔係我哋管到嘅嘢。管到就話同佢賣命試下搏一鋪啫,管唔到關我咩事先!」
這番話徹底點醒了我,尤其是最後的那一句。
Unnamed_無名氏
2023-10-14 00:14:30
差啲唔記得出文,唔好意思

Unnamed_無名氏
2023-10-15 18:59:26
23
劉sir說,我應該要有點社會經驗。可能我現在算是有了;人變得圓滑了,自然就是歷經風雨的證明。上班只為下班,教球只為掙錢,我終於變成如此一個人了。最少,我不是個太失敗的教練。
我能過活,能養妻活兒,我是個成功的香港人。太多太多的理想,會阻礙人的前進路途。只懂得對酒當歌的頹廢中年男人,不是一個理想的香港人應有的模樣。我應該好好生活。
盡責就好。能生活就好。現在女兒已經小學五年級了,她是個大女孩。她不再是以前天真無邪的她;她正在步步深入塵世中。我唯有感嘆,這個世界從不留人,她總要長大,每一個小孩子都不能永遠幼稚。
她長大了,我也長大了。每一年的九月,我都要到學校的球場去,去看看那些尚未長大的孩童試腳。所謂的試腳,在小學校隊而言,當然是頗為幼稚的事。一切的試腳,必須在一個多小時內完成,而且只是扭幾個飛碟、傳好幾球,然後一腳射門,這樣就是一課試腳了。
我期待不了些什麼;我也不會期待些什麼。鐵樹不會開花,沙漠沒有綠洲,一切都需要奇蹟中的奇蹟。人不應該指望奇蹟,人應該保持現實,人應該量力而為。
「好耶!過咗啦!」我總要選中幾位「能力較高」的學生入隊。他們必定還未知道足球世界的殘酷;如此的選拔,根本算不上是殘酷。而且勝者不知落魄苦,在上的人不會明白輸家的感受。
「今年一定要贏學界!」
「一定要攞塊牌返嚟!威畀班人睇!」
「呀sir,我哋今年一定會踢得好好睇睇!」
我看到的,只是三個乳臭未乾油頭粉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甚至連用標點符號的力氣也省回了;我認為我不需要花這些力氣在三個小孩子身上。
誰沒有過這樣的勇氣呢?誰在年少時,沒有過一點點的明星夢,沒有過一點點開天闢地的想法呢?三十歲之前而不是左派,這個人一定沒有靈魂;三十歲之後還是左派,此人必沒有腦子。
我有腦袋,很慶幸地。
我有腦袋,所以我知道他們是錯的,是瘋癲的,是過度理想的。想到這裡,我應該放下手頭的工作,忘掉這些足球足球足球的東西,去補習社接回我的寶貝女兒。
/
不料過了數天的練習,他們依然死心不息。
一如以往的五人比賽練習。現在的我,甚至沒有足夠的力氣去糾正每一個動作,我根本控制不了那麼多。就算我是打遊戲機,我也不可能控制球員做好所有動作,更何況我站在這裡,用教練的角度跟球員溝通?
我只可以阻止球員做出太難看的決定。其餘時間,由得球員自由發揮好了;你吸收到的,就吸收;你不是海綿,我只可以當你是石頭,是木頭。
結果我發現,場上有三個孩子不是石頭,也不是海綿;他們是火柴。彷彿稍微點燃他們的鬥志,他們就會一往無前似的。
「波!」「one-two!快畀!……好波!」
三人的配合快得誇張,我好久沒有見過這樣的足球了。對上一次是什麼時候呢?我也忘記了。總之,他們三人居然可以只用左路,然後不斷利用third man run配合撕破對手的防線。
「又入!」話音剛落,今次終於來到右路的入球——不過是左路行雲流水的組織,然後右路弱邊在龍門口輕輕一腳罷了。結果單靠三人之力,居然把另外一隊打得落花流水。
「呀sir,我哋今日嘅水準,係咪有機會爭學界冠軍呀?」其中一個孩子問我,我記得他的名字叫Kevin。
「係囉!今日我哋踢得幾好吖!今日不如我哋練多一陣啦。呀sir呀,你可唔可以陪我哋練多一陣啊?」Marco笑嘻嘻地說。「喂,Tobby,你都練多陣啦!唔好走住啦!」他硬生生把Tobby扯過來。
「我今日唔得閒喎!」我推卻說。我需要早點下班,女兒需要我去接。我沒有空去管三個初生之犢。
三人很失望。我馬上執拾物品,逃跑一般離開了球場。最主要的是,我可不願意在這個球場留太久——教練沒有加班工資。
我離開球場,踏出校門,往小巴站的方向走去。我經過停車場上蓋的球場時,三個小孩子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
「好啦!我哋今日終於嚟到八強。上幾屆學界入面,我哋學校都係十六強止步,今屆我哋已經突破咗自己。所以,大家唔使太緊張,對手一定係硬淨嘅,但係我哋都要踢返好自己嘅水平,用返我哋嘅踢法,ok?」
「好!」今屆的學生士氣異常高漲。我不能說有勝算;對手是德田李兆強,一隊傳統強權。我只可以盡力而為,每一屆我都這樣說——但今屆,即使遇到強豪,我也一樣會這樣說。
「嗶——!」
德田李兆強果真非泛泛之輩,一開始已經掌控全局,他們速率之快令我們的迫搶很吃力。
於是對方的右中場一下急停,兩步traction move,左腳推大位,馬上再用左腳轉窄位,馬上甩開了Marco。他右腳傳到龍門口,遠柱剛好有人趕到,輕鬆射入。
每次看見自己執教的隊伍失球,不多不少也有點難受,尤其是對方的慶祝和自家球員落寞的反差所致。Kevin這個時候卻大聲呼喊道:「未輸!未輸!一球有得追!」其他隊友沒有反應。
德田李兆強很快就準備了一盤冷水,還是精心設計的一盤冷水。前鋒配合右翼,右翼一個疊瓦,一腳cut back,左中場大腳轟入死角——
「哇——!」整隊德田李兆強都興奮起來,連後備席的球員都衝出來了。
「繼續呀!繼續呀!仲有機會!」Kevin再一次大聲呼喊。
其他人沒有反應,然而也漸漸壓住場面,不致多失。Kevin在前線不斷策應,加上Marco在左,Tobby在後接應,訓練中的左路再次出現。
之後Marco和Kevin一個撞牆,Marco擺好右腳,一燙——「哎——!」就差了一點點。場面上的兩隊漸漸平分秋色,誰也無法再攻入對方的防線。
最後卻要單靠Kevin獨闖龍潭,卻體力不支,力氣放盡,最後一射軟弱無力。「嗶——!」球證此時鳴笛。
Kevin躺在地上,捂著臉。在對方喜慶的背景下,諸位隊員或跌坐、或躺下,儼然一個大型陳屍場。
我居然流淚了。
離地佐敦撚
2023-10-15 20:03:49
三十歲之前而不是左派,這個人一定沒有靈魂;三十歲之後還是左派,此人必沒有腦子。
呢句講得好應

Unnamed_無名氏
2023-10-17 14:58:23
我記得好似好多名人都講過呢句話
不過我就係搵返邊個第一個講

Unnamed_無名氏
2023-10-17 18:35:36
24
翌日。
校長居然親自來找我。她說:「琴日你哋足球隊輸咗,真係好可惜呀。聽講你哋都奮戰到最後,但係都差少少。唔緊要啦!下年再嚟。」
我很驚訝,她這位STEM校長居然知道什麼是足球(恐怕不知道什麼是越位;女人如咖啡)。
「琴日你哋雖然輸波,但係明報嘅副刊記者咁啱路過,佢畀你哋嘅表現同最後嘅反應打動咗,所以想搵你做個訪問。唔知你幾時得閒呢?」果然,校長無事不登三寶殿。
「好嘅。」竟然會這麼巧合,有個明報記者經過球場。
/
寒暄一番後,記者展示一幅圖片,應該是他拍下的。「你哋校隊好可惜,雖然已經奮戰到最後一刻,不過都係追唔返個比分。Derek Sir,嗰吓你見到自己班子弟兵遺憾出局,唔知你有咩感受呢?」
「作為教練,冇人會想自己嘅球隊輸波,我都唔例外。我喺賽前都知道對方係相當強勁嘅對手,一定唔容易應付。去到最後,我哋要承認自己技不如人,一開始冇辦法守住對方嘅猛烈攻勢,但係我依然為我嘅隊員傾盡全力而覺得好自豪。」
「就係呢幅相,令到我同編輯都覺得好有新聞價值,所以我哋都想知多啲你哋嘅足球校隊。唔知Derek Sir你係點樣培訓班球員嘅呢?」他指向那張相片。
我想了一想,說:「平時訓練嘅時候,我都會講清楚我究竟想踢乜嘢,同埋我想喺場上面睇到啲乜嘢。不過,我覺得最主要都係要畀球員盡展所長,我作為教練,只係畀個框架去引導佢哋踢出最高水平啫。」
記者點點頭,寫了些什麼,又說:「Derek Sir,雖然我唔算好熟悉本地波,不過我都做過啲資料搜集,知道你之前係職業足球員。唔知喺球市咁多年嚟嘅經歷,會唔會對你嘅教練生涯有幫助呢?」
——你不應該對深陷情傷的人提起前度,雖然我已經康復了。「咁一定有幫助嘅。咁多年嚟,我都同過好多唔同嘅主帥合作過,佢哋嘅處事風格都令我對『教練』嘅含義有更深嘅體會。同埋青年球員遇到嘅困境,好多我都感同身受,咁我就更加理解佢哋嘅諗法。」
記者的反應如同複製一樣,又是點點頭和寫寫字。「既然你作為退役嘅足球員,而家又喺小學校隊扶持香港嘅小小足球員,唔知你對未來想投身足球界嘅人有咩寄語呢?」
「我覺得人人都有權利去追夢,正如我喺足球生涯上都算係曾經有過美好嘅日子。如果大家真係想用足球作為自己嘅終身職業,而家就要開始行動,好好練習,增進自己,咁香港足球嘅大門就會永遠為你而開。」
我竟然說出了這些鬼話。
//
「哇!睇吓,爸爸出名啦!」女兒大喊道。一個十歲的小女孩應該學乖一點,她沒必要為一份《明報》就手舞足蹈吧。以前我也接受過不同媒體的訪問,反正《明報》又不是例外。
現在沒有人找我就是了,所以我應該高興起來。我唯有報以一個微笑。
「哇,你勁喎,教小學校隊都可以上報紙。畀我就真係做唔到啦……」我絕不敢回應老婆大人的譏諷,老婆大人永遠都是對的。
「係囉,爸爸真係好犀利!」
我教球很厲害嗎?我只是隨便教而已。我上班只為了下班,教球只為了掙錢,我不是高明一點的杜曹或年輕一點的哥迪奧拿。然後,誤打誤撞,我居然上報紙訪問,跟著說了一大堆幹話。
我居然說幹話!說鬼話!我把一大堆一大堆的年輕人推到水深火熱的熔爐裡去,把一大堆原本要遊遍汪洋的鯊魚推到迪欣湖去!鼓勵一大堆一無所知的蝌蚪在迪欣湖裡打轉!
我有負於上帝,我是罪人。請上帝責罰。
///
我看見一封電郵,那是來自慈雲山的某間中學。信中這樣寫:
「本人乃XX中學體育課主任。閱過閣下於《明報》之訪談後,本人深被閣下之精神和想法所打動。目前,本校足球校隊教練一職出現空缺,本人現誠邀閣下親臨本校,調教本校之足球隊。若蒙答允,不勝感激。」
我不禁笑了,這樣的鬼話也有人相信。不過,現在是七月,這個時候才來招聘中學校隊教練,恐怕是忽然出現了空缺,然後需要別人替上了。只不過,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實在有點可笑。
慈雲山不是個好地方。然而,那是一間中學,我不知道他們的水準——但恐怕不會是比小學更差的地方吧?資源不會比小學少吧?學生不會更桀驁吧?重點是,小學踢五人足球,中學學界是十一人——那是我的家鄉,我的故土!
我當年在中學學界,號令八方,掌管中場,令對方迷頭轉向,令教練讚譽有加,令球探深深著迷——我知道我是誇張了——但你應該知道,你應該要知道,這是我的故土,我昔日的光景,我以往那萬人敬仰的能耐!
我就是這樣,讓球探知道我是誰,讓香港的足球界第一次聽說我的名字。
那多麼令我念舊的地方,如今我又再重臨。這是我的開始,我的價值,我的一切的一切的一切的開端——
即使我不捨得小學一班小孩子——我兼教就是了。我應該去我的故土一看,去我以往的家鄉一見鄉親父老,對所有人大聲說:
我回來了!這是我的球隊!我的希望!
所以,我接受了那家中學的委託。
Unnamed_無名氏
2023-10-19 18:43:59
25
這間中學不是個好地方。我看見了山上的墳墓,那恐怕是慈雲山唯一的風景,看來我已經吸收了天地靈氣。學校飯堂的飯餐,除了麻醬烏冬以外,都不是可以入口的食物。
我已經看到了某些東西的盡頭。我不知道是什麼,但墳墓總讓我有不祥的預感。還有那些給死人吃的午飯。
忽然,有個學生走過來,說:「請問你係咪Derek Sir呀?」我很意外,這裡竟然會有人認得我。
「你係……?」眼前的這位學生有點親切感。
「我係呀Ken。」
呀Ken……呀Ken……
/
「真係幾耐冇見了。」我記起了,是柏禧的那個Ken,那個技術很好但有點懶惰的小朋友。「你居然會走嚟呢度讀書?呢度離大埔好遠喎。」
他笑了。「咁我入唔到鄧顯呀嘛。」
噢,是那個女人的孩子,那個要他入鄧顯的女人的孩子。「呢間讀書好好咩?我入嚟之前,都冇乜點聽過呢間學校個名。」
「ok㗎,你去睇吓嗰啲咩中學排行榜啦,都有全港前二十嘅——不過冇鄧顯咁高咋嘛。」Ken說。
我不很熟悉行情,氣氛居然凝住了。我猜,他是在等我開口吧;他不太方便直接開口,也不想直接道出他想我知道的事實。我唯有扯開話題,問道:「你而家仲有冇日日踢波呀?」
他沉吟一會,說:「冇啦。」
「冇係咩意思?」我嘗試進一步理解這句說話。
「冇,完全冇。我已經有兩三年冇掂過個波啦。呢幾年我都冇踢過波,而家應該生疏晒囉。」Ken笑了。
他居然笑了。我明白這種笑容,我很理解這種笑容。
「呀媽唔畀你踢?定係……咩原因?」
「一嚟啦,如果我落去踢波,佢實畀臉色我睇。二嚟,補習又多,功課又多,又要溫書,根本讀書讀都冇咁多時間。不過係咁㗎啦,邊個學生唔係因為讀書而壓縮興趣啫?」
我對這個結論很不滿意。「係咁,你讀書讀到啲咩呢?」
這是個很晦氣的問題,然而Ken卻好像全然不覺,麻木地道:「我嗰陣讀到一個理論,呢個唔係考試範圍嗰啲嘢——就係話,學校、醫院、監獄其實都係好相似嘅嘢。學校唔係為咗教育,而係塑造一個又一個一模一樣嘅人。我就知道點解而家我喺呢度啦。」
我沒有聽過這個理論。
「不過我無謂講咁多嘢啦。人人都係身不由己,唔係話你想點就點。現實係咁樣,咪係咁樣囉。」Ken攤開雙手。
我不敢問他為什麼不反抗。他反抗過的;他連外交手段也用上了。不過,那個強大——如果還稱得上強大的話——的鄰國一點沒有援助也沒有。我沒有資格開口問這個問題。
「你唔覺得可惜咩?以前你踢波好勁㗎嘛。懶係懶咗啲……」我們二人都笑了。「但係你技術好喎。其實練吓練吓,話唔定真係有機會踢到上去呢——」
「以前呀嘛,而家應該唔係啦。興趣嘅嘢,同一塊玻璃一樣,唔使話要咩硬物撞埋嚟,一個大風少少嘅颱風已經碎晒啦。」
我打斷他這句話:「但係玻璃補返上去之後,都仲係一塊玻璃;有啲嘢而家斷咗,以後永遠都補唔返。」
他聽罷只是搖頭,搖頭,笑了。不斷地笑。
//
我認識的Ken,是個有技術好鬥心很聰明的球員;只要有人嘗試挑戰他的技術水平,他必定會傾力反撲,而且方法往往出人意表。「你啲波底係咪真係冇晒呀!畀兩腳波嚟睇吓!」
幸好他還懂得什麼是傳球。
「今日我冇帶飛碟呀,原本諗住就咁上嚟視察吓就算。」這個球場空曠得要命,一旦大風起來,長傳不可能準繩;地上的油漆早已掉了一大塊,是個很滄桑的球場。「但係既然你喺度,我梗係要熱情咁招待吓啦。嚟,你嚟試下單對單,我嚟守你!」
我不可能對著一個中學生用盡全力防守,我當然會稍作保留。Ken的小聰明尚在,然而帶球的步穩、推進的水準和動作的靈活度,早已不復當初了。
「嘿!你居然會跌低?我未見過你扭人會自己跌喺地喎。」我刻意鼓動他說。這球他在窄位和大位之間來回穿插,嘗試逼迫我兩邊轉身;然而我還屹立不倒,他卻先失平衡倒地。
「冇事!」Ken尚有一點鬥志。他馬上爬起來,一個traction move就果斷推大位,結果推大位的一腳去了五個身位外。「唉挑!推到咁大力。」我居然聽到他說粗話。
「你講粗口,因住畀訓導捉呀。再嚟!」於是Ken今次假意推中路,實則反方向推回窄位,反而一腳推了給我。Ken的神情很不滿。
於是連續幾球之後,我和Ken都確認了一件事——他的盤扭是很有頭腦,然而技術完全不是那回事,動作也遲鈍了許多。
「哇,隔咗幾年就差咁遠嘅?」我說。
「幾年喎,而家都過咗三四年啦。大佬,三四年都唔短㗎。」我居然忘記了原來這已經是三四年的事情。也是的:三四年對於小朋友而言,是很長的時間;三四年對於我來說,是一瞬即逝的。
「唔緊要啦,仲可以pick up返嘅。你入嚟足球隊啦,我幫你搵返嗰陣時嘅狀態,踢返起你成個人!」
「唔使啦。」Ken揮揮手,「足球呢啲嘢,一放低咗,你就好難再攞返起再踢過。尤其細路仔錯過咗幾年最好嘅進步時機,跟住就好難再追得上其他人嚕。去到某個位你放棄咗,成個進程即刻就唔同晒。而家嘅呢個我,都唔係以前嗰個我啦。冇辦法啦!時也命也。」他很老成,老成得很不合比例。但許多中學生都懂得裝老成。
然而他說得很對。
我這才發現,我好像毀了一個人的一生。
蛇夫子
2023-10-21 18:19:32
推。
Unnamed_無名氏
2023-10-21 18:25:00
26
以下是我的一天:
首先,今天是星期六,我終於能為中學校隊安排一場友誼賽。說是友誼賽,不過是約戰鄰校而已。蒲崗村道公園裡面是難得的仿草場,這簡直是天下間最最稀有的資源。
一如所有恃著場紙便長驅直進的傢伙,我自然是昂首闊步地步入球場的。不料早已有一大堆比我還大的叔叔割據一方,比賽得如火如荼,這是我從未遇過的情況。
「Halo,我哋校隊book咗場呀。」我走向場邊的某位大叔說。
「你哋book咗幾點呀?」
「我哋book咗二至四呀。」這顯然不是比賽的最佳時間;然而能訂一個仿草場,是普天同慶的事情。我應該降低要求,我們都應該降低要求。
「吓?我哋都book咗二至四喎。」大叔非常疑惑,他拿出場紙和我比對。「又會咁奇怪……你哋都係寫住二至四嘅?」
對,就是這麼的奇怪。幸好蒲崗村道公園有兩個仿草場,另一邊的無人佔用,事情就這樣解決的。
至於比賽中的事情,我不想記起了,反正不是很賞心悅目的事情,不很重要,來來去去也沒有太大分別。這一天太奇怪了;我竟然寧願記起一件瑣事,一件歷時十分鐘的瑣事。
然後,比賽完結,我沒來得及等隊員募集租場費就離去了——小學校隊訓練還在等我。至於訓練什麼,也不太重要了;很常規的東西,數十年如一日。訓練太多事情,我不想記起了。由它隨風去吧。
之後,訓練完了,我還要去何文田的足總辦點手續。地鐵的旅途是漫長的,那只是從啟德到何文田的幾個站。左邊的車門將會打開。右邊的車門將會打開。我終於來到了足總。
我走到櫃檯,說:「你好呀,我想幫我個教練牌續期。」
櫃檯小姐笑吟吟地說:「好呀,你有冇帶文件嚟呀?」
「有。」
她很快地把文件翻閱了一遍,然後說:「先生,你嘅申請表我哋已經收到㗎啦。不過,喺申請成功之前,你要喺七個工作日之內繳交一千二百蚊嘅續牌費,咁你嘅申請我哋先會考慮。」
又是錢的問題。「你等等,我好快印返張收據畀你。」小姐大手一抓,就是一張A4大小的收據。「先生,你跟返收據上面嘅付款安排就可以啦,上面有齊晒咁多種付款方式。」
「好。」於是我離去了。
然後,老婆大人轟炸來一個訊息:「幾時返到屋企食飯?」附上一個和藹微笑的emoji。我知道這是不詳的預兆。
「我而家喺何文田返嚟。」訊息一經發送,等待的過程是最煎熬的,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對方會如何看待這一句話。
「收到你。好快煮好飯,快啲返嚟,等埋你食飯。」我莫敢違背老婆大人的指令。
以上是我的一天。
/
我認為每個教練都有心中的戰術理想。沒有的話,徒然是行屍走肉的機器罷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處事風格,正如每個教練都有自己想要的東西;我作為當年能主打控傳的防中,我自然主張控球——猜傳才是我的老本行。
「我希望我嘅球隊能夠用控球去控制返成場波嘅局面,我哋希望要一路壓制住對手,呢個係我哋一切訓練嘅終極目標。Ok?」從第一次訓練開始,我已經對所有隊員強調這件事。
每一課的練習,我都是先從技術訓練著手,然後再逐漸把體系融入球員的腦袋裡面。所有的訓練,都是一點一點地堆砌而上,慢慢成型,然後才會出現整體的戰術和體系。
「第一課,我哋先嚟練一練傳波。好簡單,呢度頭尾都有一條隊,中間有個人負責轉身駁腳,你只需要將個波交畀中間人,然後中間人再交畀對面,咁就為之一個來回!」
這不是很難的練習,不過基本功的水平在這些訓練中尤其明顯。明顯地,這班球員的基本功只是一般:
第一球傳送,中間人半轉身,結果轉身的時候力度不對,人前波後;第二球傳送,皮球偏離了兩個身位;第三球傳送,皮球有點彈地,中間人控球時狼狽極了,結果又要跑去撿球。
技術訓練的時候,很多時都是撿球比訓練的時間更久,責罵聲此起彼落,不在話下。
然而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明知道技術不算很好,我還是要建立好一套體系。下面的地基不很穩,然而高樓還是要建的,否則不能見人,不能比賽。所以,不論技術訓練如何——正如每一個教練一樣——我依然會繼續建立體系。
「後場猜傳嘅時候,我哋嘅起始陣式係3421,我哋中路會係一個五邊形。所以,喺呢個五邊形入面,後面嘅三個中堅應該會有無限個選擇。我哋中堅出波,第一選擇一定係中路推進優先,ok?」現在所有人大致各就各位。
幾位中堅聽得懂中文,當然懂得盡量把球運上防中位置;不是每一球傳送都很容易控就是了。
「除咗我哋嘅防中之外,我哋前面係咪仲有兩個攻中呀?我哋嘅兩位攻中,即係Alvin同埋Patrick,本身你哋都係技術幾好嘅球員。所以,我希望你哋能夠喺中場線身後多啲現位,中堅就可以多個選擇。」
可是Alvin不很聰明,每次現位都現到和防中同一直線上;中堅的Rex每每要傳上去時,便一腳轟在防中身上。「Alvin!你而家同防中係咪重疊咗!你可唔可以拉開少少去現位呀?」
Alvin嚇了一跳,馬上拉開三四個身位,和Patrick各自佔據輔位。「好啦,而家Alvin你攞到波啦。雖則名義上你哋係攻中,不過你同Patrick都可以拉開去邊路,因為你哋本身都係翼鋒出身,咁我容許你哋拉去邊路都可以。但係喎,中間少咗個人,咁邊個上嚟補位呀?」
沒有人答話。我總是自說自話。
「咁防中之一嘅Max,呢個時候就可以上去支援返Alvin,咁你就會補返Alvin原本個位。左翼衛呀Danny,咁你而家就要補番邊個個位呀?」
Danny想了一想,有點猶豫,說:「Max。」
「冇錯啦!」終於有人理會我了。「咁就係一個邊路三角嘅輪轉啦。雖則而家限死晒大家嘅企位,不過呢個體系都容許大家互相補位去幫手,唔係話一定要企死邊個位,ok?」
教體系如同教語言,要讓球員理解一種新的邏輯,新的電腦程式。可是,我只有每星期兩小時的時間。
因此,為加速體系成熟,我應該祈禱。
立直之鬼
2023-10-22 02:01:14
pish
Unnamed_無名氏
2023-10-23 18:26:11
27
體系是為了什麼呢?勝利。訓練是為了什麼呢?勝利。你可以說,足球是很功利的事情,但總會有些教練希望得到一場漂亮的勝利——單單險勝是不足夠的;我們要贏得好看,要贏得有說服力。
既然今天是學界比賽的日子,我對球隊的期許自然再次置頂。
說時遲那時快,這已經是D3八強的賽事。之前的賽事,我們贏得十分漂亮嗎?並不然。然而,我起碼能看到球員經過訓練後的轉變;每一個決定、每一次站位和每一次配合,都隨著隊友間磨合而有所進步。雖然對手水平一般,但重點是我們做了什麼。
「今日我哋面對嘅對手好硬淨,佢哋體能好好,速率相當快,不過防守上嘅組織未至於好完善。」考察對手是助教做的,然而主教練是我,助教也是我。「今場波,我希望見到邊路嘅三角形可以做到更多嘅走位配合。只要我哋嘅決策速度快啲,每一球傳送都爽啲,我覺得我哋依然有機會再進一步。」
於是球員圍圈,手疊手,「一,二,三!加油!」說這是精神催化劑,恐怕太濫情了。然而,不叫一聲加油,好像沒有那麼踏實。
開球之後,對方一如所料地不惜氣力,他們442的前場防守把中路重重圍困,嘗試以迫搶製造進攻機會。
我們的左中堅Rex今次盤帶,稍作停頓,避過對手的第一道迫搶,利用3421的邊路菱形,一腳傳送想要傳到攻中Alvin,對方的八號截走了。
右中堅William大踏步推前,對方已經到位。攻中Patrick嘗試外出接應,William順勢傳上前,對方的八號又截一次。看來他已經看穿了我們利用菱形推進的心思。
不久,對方球員爭頂之後抱頭倒地,需要一點治理時間。我趁機向隊員說:「Rex同William,對家已經知道你哋兩位中堅會直接傳上前,所以我哋要做多少少變化。我希望邊路嘅三角可以多啲調位同輪轉,令到我哋嘅中堅出波嘅時候可以輕鬆啲。大家做返我哋訓練入面所做嘅嘢就得㗎啦!」
於是比賽重啟。調整很快就見效——William接球一刻,Patrick突然拉邊,右翼衛Chris突入中路接應,一個交叉走位便撕破了對手的中場線。Chris長驅直進,五人攻擊線終於成形,於是Chris眼見對方後防線無人外出,一腳early cross斬前——
「哇——!」Chris的early cross送到小禁區頂,遠邊的Alvin一個入楔,搶先一步近門射入。很靈敏的走位,這是很聰明的攻勢。
然而,對方很快便反應過來——與其說是對方反應快,倒不如說是我們自己的失誤:今次在左路輪轉時,Alvin拉到左路,中場的Jason向前補位,不過卻只顧上前,忘了shoulder check;作為中場,這是很不智的失誤。結果左翼衛Danny不及補位,中門大開,對手一記遠射就追平。
「噢——!」Jason喪氣極了;這時候,我能做的只有鼓勵,反正那輪轉符合我的要求,只是執行上不太對而已。
足球就是如此可惡的。
今次前鋒Cyrus出外,活像攻中一樣接球——Alvin居然懂得填回前鋒位!絕佳的意識。Cyrus受惠於此,立刻推進上前,Alvin跑中堅身後接應,左腳勁射近柱,居然中柱彈走了。
「嗶——!」半場完。
「呢個半場,我哋一直都係上風嘅一邊。即使比數上我哋仲未領先,大家都見到我哋一直係多啲機會嘅嗰邊。下半場我哋除咗要keep返上半場所做嘅嘢,我希望我哋可以多啲快攻,喺短時間內推快節奏,殺對手一個措手不及,咁我哋就有機會,ok?」
「ok!」「一,二,三!加油!」
球員很明顯聽懂了指令。輪轉跑位上,我們有點慢了下來,我猜這是要鋪墊進攻的突發性。對方不敢壓得太前;我猜,對方的計劃是想再縮後,吸引我們上前進攻,然後以反擊制勝。
William再次帶球推進,Max見狀馬上走向前,引導Patrick拉向右,藉以在右路overload對手。然而William一個不留神,對方的十五號馬上出擊,迫到一次失誤,幸好William親自追回,解圍。
大致上,我們的中堅都有足夠空位用球:皮球由Rex轉到William的時候,幾乎毫無遮攔。William又再引球出擊,越推越邊,但右路的三角卻無甚反應,於是他強行傳上前,弄巧反拙;對方快攻,直搗我方右路——我們的中後場不太跟得上。對方的十五號傳中,九號射門,不中目標。
我這才想起一件事:這套體系的最大弱點,是兩個邊中堅。於是,我馬上下令,以另一位邊中堅Alan入替William。
「唔緊要啦!你盡咗力啦。」我隨意安慰William,William對自己被換走依然面露不悅,這是當然的。
Alan技術不如師兄William,我們的進攻重心自然傾側向左路。Rex上半場耗力不少,Jason便多些退至左閘,由他負責推進。於是Jason和Alvin一個撞牆,Danny又是一次妙絕的third man run接應,傳中,門前掠過。
把Jason拉後當然是我的主意。今次Jason再次退後,Danny今次居然傻了一樣站在邊路,馬上被對方圍搶成功。對方七號三兩個插花爆過Rex,之後失重心之下傳中——
「嗶——!」我最恐懼的事情終於出現了。
我不是恐懼這球十二碼,我是恐懼我們的後方跟不上,然後多失;今次中中堅Timothy在門前不慎踢跌對手,就是證據。
我唯有祈求我們的門將Sam好好發揮。我強逼自己面對現實,然而我寧願像高普一樣,背向這球十二碼。我看見Sam深呼吸,我自己也不禁深呼吸起來。
對方九號操刀,他是左腳球員。他兩個大踏步向橫,然後密步加速——他模仿的是沙拿!那代表他一定會勁射——「嘿——!」Sam猜對方向,果然救出了十二碼。
幸好我預想的崩盤沒有出現,和局收場。根據賽制,打和要馬上互射十二碼。擲毫,我們先射。
第五輪之前,我們和對方全部都射入。來到最後一輪,就是Alvin和對方九號的對決——不要忘記,對家剛才射失過十二碼!Alvin發揮正常的話,我們晉級的機會就佔上風。
Alvin大踏步,斜線助跑——「噢——!」
射失了。
對方的九號,依舊是沙拿式助跑,今次勁射左上角,入網。出局的是我們。
Unnamed_無名氏
2023-10-25 16:54:15
28
又過了三年!整整三年的時間。三年之後又三年,三年之後又三年,究竟我的人生還有多少個三年?恐怕還有許多個。三年的時間,足夠讓我的寶貝女兒變成少女;她不再是我的寶貝了。
三年的時間,也足夠讓我不復當年勇,體能每況愈下。那時的前度,離我越來越遠;做不了情人,也可以做朋友。可惜的是,這個朋友也因為時間的關係,漸漸和我疏離了。
我現在有的是什麼呢?牆壁,依然只有牆壁會和我踢球。其他的東西,恐怕也沒有了。所有的傲氣,所有的信心,所有的威望,三年之內,可以把所有都淹沒殆盡。
「啪」,牆壁表示不是我的錯,為什麼用皮球踹它一腳。當我要起跑去撿球的時候,就更顯得我老了。難得我也有跑不動的一天。
我笑了。我果然老了。
老到一個什麼程度呢?我對牆壁說。老得我不能理解小孩子了麼?我叫他們也不聽,喝他們也不聽,罵他們當耳邊風。難道踢好一球就那麼難嗎?我對牆壁說。
對我而言,顯然不是的。傳一腳有質素的掃把腳給牆壁,牆壁自然會回我一腳有質素的傳球。就是這麼簡單,這一點也不難。
我不知道,總之我有千百種念頭,億萬個想法,可是我無法找出所以然來。我不能理解為什麼我可以,他們不可以;我不能理解為什麼我很認真,他們很輕浮。我沒有社會經驗,我想。
不,其實我已經做了很多年的教練。連同柏禧,恐怕也有好一段日子了——那是整整七年半的光華!七年半的社會經驗!七年半了,七年半了,牆壁!我大聲向牆壁說。
「啪。」牆壁很不滿,因為我又踹了它一腳。從來只有我背叛牆壁,牆壁不會背叛我。
我很同意,但我也很不滿。當然,我又要拖著我那半退化的身體去撿球。
「可唔可以畀啲要求自己?每一球波,我哋都要控好!我哋唔可以畀個炸彈隊友!」我以為這是很簡單的東西。我甚至沒有提升要求:我的標準,不但要「唔好畀個炸彈隊友」,每一球我傳的球,都應該是贈給隊友的一份禮物,這是我的層次。
那麼簡單的要求,為什麼也做不到?為什麼也不想做?為什麼也不能做?做不了,那就每一年都十六強折戟!每一年都半途落馬!每一年都懷著悲傷回到課室去!
我拿起皮球,奮力「啪」的一聲踢下去。果然只有我背叛牆壁,牆壁從不背叛我;這不是它能力範圍內能回的球,皮球踢到牆外的公園去了。
牆壁很沉默。
我不知道是我的問題,還是牆壁的問題,還是香港的問題,還是世界的問題,還是足球本來就很有問題。總之,現在的我很有問題:我的問題是,我連自己確確切切的問題是什麼都不知道。
小學的東西,我早已經辭去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足球的第一法則,是要勝利,然後更多的勝利,繼而是漂亮地贏下去。如果我的足球隊贏不下去,如果我的足球隊連贏的希望也沒有,我不知道我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這是一個問題。
更大的問題是,我不知道自己何時變得如此有大志。我應該去撿球,我想。
/
三年來唯一不變的,就是慈雲山依然是個鬼地方。
物理上,這是個鬼地方,因為學校遙望墳場,是鬼魂消遣的好去處。足球上,這也是個鬼地方:我們的足球訓練,有許多只有名字而沒有樣貌的人,他們連出席率也沒有。他們是名單上的鬼。
「隊長呀,呢位呀Jack幾時會出現呀?」我問。
「——呃,呃,我真係唔知喎。我同呢位呀Jack唔係好熟㗎咋。」當然,由學年開始到現在五月,這位Jack名義上是足球隊隊員,然而他從未出現,恐怕又是一個課外活動記錄的騙子。
「咁呢個呢?呢個呀Marco,點解好似又冇出現過咁嘅?」
隊長支吾以對,說:「呃——我真係唔知呀,我真係唔知呀,我好多隊友都唔識㗎。」他越說越快,甚至有點語無倫次的感覺。
「仲有一件事。」在他逃跑之前,我必須要向他點明一件事。「隊長呀,你有冇辦法可以搵到多啲人嚟出席訓練呢?我哋次次都有一堆人缺席,張name list上面二十幾個人名,最後出席過訓練嘅一半都冇。」
隊長呆住了,他說:「——我冇太多人脈,我唔清楚。」
鬼話!沒有人脈的隊長。這果然是個鬼地方,隊長是鬼魂的首領,我明白了。我的足球隊是鬼魂組成的,我們連自己也隊友在哪裡也看不到,因為他們是鬼魂,不是真正的人,不是肉眼可以察覺的;只有聰明人才能看得到。
我是個蠢材,很不幸地。
「大家!我哋咁多次訓練,次次都嚟唔齊人,甚至乎多數訓練都係得返唔夠七個人出席。大家有冇可能可以叫多啲隊員嚟參與呀?如果唔係,我哋咩都練唔到㗎喎。」
在我面前的五個人一片寂靜。
「大家,我哋次次比賽都係啱啱好湊齊十一個人,有陣時仲要屈就班隊友去踢自己唔啱嘅位,連後備都冇個,訓練又嚟唔齊,我哋好難練到啲乜嘢㗎喎。」
沒有人說話。
「大家!我哋都唔想年年都唔夠人訓練,跟住乜嘢都練唔到,然後學界就早早出局㗎?」
這是個鬼城。沉默是鬼域的語言,寂靜是靈魂的表態。我聽明白了:這種語言,只有聰明人才聽得懂。這不是普通的語文;這是姿態,這是訊號,這隱喻了一個被鬼魂所佔據的山頭。
我聽明白了,我是聰明人,很慶幸地。
訓練依然繼續,靈魂還是出竅。要來的總要來,要不來的永遠不會來。既然別人不必奉獻他們的精神,我也不必奉獻我的理想。我只有繼續練習,做一個名存實亡的教練。我是鬼域的異客。
我是個監工,我想。
Unnamed_無名氏
2023-10-27 18:46:18
29
「又嚟放負,估到你啦。」劉sir果然先聲奪人。他頭髮越少,說話卻愈加刻薄;我只是想聽點難聽的說話,才找他出來。
「係呀,我而家係無業遊民,我梗係要放負啦。」
「我唔明喎,點解好地地要唔做呢?一份中學校隊嘅工,起碼個個月有糧出先啦。我覺得你就咁自己唔做,真係好不智囉。」
這個答案是預料之內。「冇呀,我純粹覺得班人好似唔再聽我講。叫親訓練,次次都係幾隻人影,淨係得六七個嚟踢,都唔知練到啲乜。叫佢哋去搵人,又冇人肯出聲幫手,妖,唔識教。」
「中學係咁㗎啦。除咗董之英、聖若瑟、男拔同王錦輝之外,基本上冇一隊波會次次訓練都齊人㗎。我以為你教咗咁多年小學,會明白呢一點添。」劉sir用很輕蔑的語氣吐出這句話。
「小學嗰隊就話運動隊啫,我諗住中學學界踢返十一人,可以有啲作為呀嘛。點知都係冇人理我。」
「咁事實係,有啲學校係會少啲人踢波嘅,呢個唔出奇。尤其你嗰間喺慈雲山,老實講,呢幾年山上面嗰幾間,唔好話衝出九龍吖,衝出黃大仙區都難。如果你一定要有作為,一定係山腳嗰啲啱你。」
最少劉sir比我更清楚行情。
「咪住先,你係咪喺間學校度,又做咗啲唔啱班細路仔心水嘅嘢呀?」劉sir好像如夢初醒般說。
「我邊有?我都係做返教練應該做嘅事啫。」
「不如講下你平時係點訓練嘅先啦。」
「首先當然係熱身啦,咁呢啲我會簡單拉筋,然後用少少技術型啲嘅練習,畀啲球員pick up返用波嘅感覺先。然後,我會同佢哋練小組配合,基本上都係撞牆呀,三角呀,菱形呀,等等,當然仲有好多唔同變化啦。跟住最後,我就會嘗試將訓練嘅咁多樣嘢group埋做體系。」
「……體系!」劉sir睜大了眼睛。
「唔,我嗰套打3421,利用兩個邊中堅出波,然後翼衛、中場、翼鋒可以自由攞波,三角輪轉去創造機會。最好嘅情況,就係中堅可以一腳波劏上去,跟住前場三角走位去突襲對手。」一說到自己創造的東西,我就越說越興奮,越說越激動。
然而,劉sir居然呆住了。他好像在細細咀嚼我究竟說了什麼。
良久,他終於開口了:「你呢套嘢都幾難理解,我都要自己想像吓先明。乜你覺得呢套嘢真係可以用到落一隊學界隊度咩?」
「當然用到啦!我入到去第一屆其實踢得幾好,可惜輸十二碼出局。不過,後幾屆用呢套form好似又越踢越差……」
我說完之後,馬上就後悔了。我太興奮了;劉sir那一句是反問,他不是要徵求我的答案。
「你都識講越踢越差啦。第一屆踢到,係因為人哋見你係新教練,所以有啲新鮮感之下,咪同你癲吓囉。跟住後幾屆踢唔到先係正常,因為人哋中學生,邊會知咩叫rotation啫?
中學生踢波又冇糧出,仲要自己貼錢買波衫買波boot去踢波添。你估個個都想理解你嘅戰術理想咩?人哋嚟踢波㗎咋。再唔係,唔通你去教班中學生咩係positional play咩?」
我正想開口,他揮一揮手,又說:「聽我講埋先,我未講完你呀。」我感覺這是一次教練課。「呢套體系,本來已經要rotation,都複雜㗎啦。同埋喎,你呢套3421本身雙中場,跟住你要將兩個中場拉去邊路做mezzala,防守嘅時候又係靠兩個中場保護中堅,呢個世界邊有mezzala可以天衣無縫咁做到晒兩樣嘢嘅呢?
所以呢,我估你擺中場嘅時候應該都幾艱難。況且喎,又唔係個個中場踢到mezzala㗎嘛,例如如果你擺呢套嘢攞港超隊度,如果中場係Jesse或者Sohgo就話啫,如果係Fat哥拉邊,咁你套嘢點踢落去先?
於是乎,我只可以話,你呢套體系係特別嘅體系,但一定唔係一個好嘅體系,因為佢嘅局限性太大,對中場嘅要求太高。挑,呢啲咁嘅體系,畀著我就砍掉重練啦。」
劉sir說話有夠刻薄。
/
我不知道究竟是誰的錯
我不知道究竟是我的錯還是中學生的錯還是這個城市的錯
我不知道究竟是3421的錯輪轉的錯還是positional play的錯
我不明白究竟為什麼我教了七年還是什麼都得不到
我不明白究竟我的風格是什麼我的戰術是什麼我的要求是什麼
我不明白究竟我教球的目的是什麼
我知道我不應該被一個挫折就打敗
我知道我不應該被一份工作一支球隊就改變自己的理想
我知道我不應該因為一個頹廢老人說的話就胡思亂想
然而我提不起勁工作
然而我開始不清楚自己的理想是什麼
然而我就是因為那個頹廢老人說的話而胡思亂想
究竟好的體系是什麼
究竟理想要什麼時候才能征服現實
究竟為什麼感情總是凌駕於理性之上
我覺得好的體系就是能贏球的體系
可是我的體系贏不了
所以不是好體系
我覺得理想要是基於現實的計劃
可是現實不可能是理想的基礎
所以理想必死
我覺得人類是高智慧的生物
可是人類是動物的一支
因此感情永遠都在上
說來說去我還是無業遊民
說來說去我還是不能解答自己
說來說去我還是不能稍令自己開懷
思前想後我簡直是恬不知恥的教練
思前想後我永遠不能切合現實
思前想後我實在無能為力
終於我還是不知道我想做什麼
終於我還是不知道我存在的意義
終於我還是不知道這一切是誰的錯
恐怕我只能飲酒
所以我就在飲酒
酒能麻痺我,我想。
Unnamed_無名氏
2023-10-29 18:17:41
30
「喂,醒啦,天光啦。」老婆大人的話,伴隨著太陽的閃閃金光穿過了我的耳朵。我真的醒了嗎?身體上,我睡眼惺忪;精神上,我沒精打采。我希望我醒了,那代表我真的醒了,而不是一場更深的夢。
如果醒來,是要面對一條雲霧充沛的道路,那麼這還算是醒來嗎?這應該算是另一場夢。我徒然是由一場夢,去到另一場夢;那是現實中的夢,現實中用無限乾冰砌成的道路。
那麼,睡醒也不是真正的醒來了。要怎樣我才可以清醒一點呢?我望著鏡子裡面的我。梳洗後的我,並不顯得格外精神。鏡子裡的人,是個連工作也沒有的無賴;雙目無神,皺紋漸多,髮際線即將後移。看見這樣的一個人,誰也不會抱很大的希望。
頭髮有點長,我應該去剪頭髮,我想。
「你覺得我應該剪個咩頭先好睇呢?」形象設計的東西,當然是女人在行。這是性別定型,不錯,因為頹放的多數是男人。
「哇,你開始注意形象嗱?真係豬都識上樹。」看,女人中也有性別歧視者。可是我為了讓自己清醒一點,讓自己有點未來的方向,總得忍一時風平浪靜,動用手頭上一切的招數。
「快啲啦,幫我諗吓我應該剪個咩髮型。」
「哦,係啦,係啦。」老婆大人繼續擺她的架子。她強憋著笑,彷彿趾高氣揚地在我身旁繞了一個圈,還拱起眉頭,說:「你呢個樣呢,唔,都幾難搞喎,最好就鏟個光頭啦。」
「吓?」
「哈哈哈哈……」她大笑起來。
我沒有管她,我當然不會鏟光我的頭髮;這是愚蠢的主意。然而,我還是應該去剪髮店,好好照顧下我那頭快要褪去的黑髮。我沒有搬家,不過以前那家理髮師,早已經移民了;現在只有一家連鎖的髮廊。
「你好呀先生,請問你想點剪呢?」
我呆住了,想了一想,說:「呀姐,我又講唔出exactly應該點剪,你幫我剪個醒神啲嘅髮型就可以啦。」
大姐也呆住了,想了一想,眼珠子轉了三幾個圈,然後說:「——我盡力。」受人錢財替人消災,這一點恐怕用不到在理髮這一行。因為錢財是受了,理髮師可不一定能替你消災;更嚴重的是,她會獎勵你一個朗拿度的髮型——這不是消災,是幸災樂禍。
大姐拿起剪刀,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剪了一輪,在鏡子裡看上去還不錯。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大姐完成工作,說:「哥仔,剪好啦,你有冇精神啲呀?」
「還好,還好。」我不知道應該回答什麼。
回到家裡,我發現我的髮型變成了Simpsons。
/
看來剪髮不是個好主意。頭髮是剪了,可是並沒有改善我的現況,我依然是個無業遊民。做文人會江郎才盡,做教練也會有露底之日;那個時候,文人要封筆,教練也要退休。
我今年四十有餘而已,不會這麼快就見盡吧。人的潛能,在原型畢露之前,永遠只是冰山一角,予人能力有限之感。我的潛能,現在希望也只是冰山一角,能力其實無限——
可是,我差了一個觸發點:我不知道應該由哪裡開始鑽探我的潛能。這個時候,說不定我的前度能給我一點啟發。
現在的我到旺角場,恐怕不會再有人認得我了。現今的理文稍稍回落,沒有當年一鼓作氣贏聯賽的霸氣。不過,由始至終,我最熟悉的依然是理文(只不過,理文現在應該不知道我是誰)。
有時候,看一場球賽會帶來一點刺激。除了物理上和精神上的興奮劑,還有理性上的想法。場上現正進行歡送儀式:今年的顏樂楓已經三十九歲了。於是主持人說:「今場波之後,我哋嘅一代中場顏樂楓,將會高掛球靴啦。大家畀啲熱烈嘅掌聲同歡呼聲!」全場掌聲雷動。
主持人把咪高峰遞給顏樂楓,讓他說說感受。他說:「首先,我要多謝理文上下咁多年嚟嘅支持,冇理文一班高層,我唔會有今日嘅成就。第二,我想多謝一直支持我嘅球迷。每次聽到你哋嘅喝彩聲,個感覺真係超正,亦都令到我喺場上更加落力。最後,我一定要多謝我嘅屋企人,最緊要係我太太同我個寶貝女。佢哋唔嫌棄我搵錢唔多,照樣陪喺我身邊咁耐。佢哋係我可以堅持到今日嘅精神支柱。」
全場歡呼聲四起,也夾雜著笑聲。然後,彷彿一切我都經歷過一般——「好啦!而家我哋理文主席會出嚟,贈送紀念品畀Derek。」
主席說:「光頭,你永遠都係香港嘅一代中場!」
這算是什麼呢?我很喜歡顏樂楓,真的,我對他沒有敵意,只有無限的敬意。然而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得不到的讚美是苦的。我強忍淚水,在滿場的喝彩聲之下,步出了旺角場。
//
前度已經結婚了。我沒有介懷,只有祝福。然而,我有權利去發洩我的不甘。他們在旺角場叱吒風雲,我也有(寒酸不已的)街場。最少,我應該踢球,以緩解心頭的不快。
街場的人,都來自五湖四海,互不相識。可是又是因緣際會之下,不同的人又能結成一隊,並肩作戰。
我這一隊的人,有其中三個是互相認識的。依他們踢出來的隊形,似乎是231,類似一個五邊形,然後中路加一個中場——我當然就是那個中場了。
231的特性,就是外圍的四個人都圍住這個中場轉,那麼這個中場必須很有能力(啊哈)。和我同隊的左翼非常擅於護球,不論是轉換重心還是traction move都很紮實,也分擔了不少中場的職務。
於是今次左翼,又是一次drop shoulder轉給在中路的我,我馬上分邊,右翼接應,和我一個撞牆,左腳,遠柱,就此搞定對手。
「嘿——!」觀眾席上跟隊的人們可興奮了。
我也高興起來,因為我終於想到新的體系應該要長什麼樣子了。
立直之鬼
2023-10-30 10:34:58
push
Unnamed_無名氏
2023-10-31 17:01:28
31
我的教練生涯如何呢?當我整理自己的履歷時,感受是最深的。我是無冕教練,一點能向別人誇讚的事情都沒有。柏禧,我是亡國教練;小學,我是第二圈之鬼;中學,我是鬼域首長。
青年隊教過了,小學教過了,中學教過了,現在只剩下國際學校——這最好不是我儲印花的過程。既然前三者的資源好像都不太夠,恐怕只剩下國際學校會足夠了;起碼他們有自己的足球場,不必自己去租場,這是好事。起碼我不用在蒲崗村道跟別人討論究竟是誰租了場。
當然,我英文不濟,這是必然的事情,我從來不讀書的。我只是即管一試而已。我大概準備了一下我應該說什麼,甚至背定了一點兒的稿件;今次的我,再沒有人會認得「那個踢過理文的中場」,或者有個推薦人幫忙。
第一家是啟歷,是九龍灣的某家國際中學(我用「某家」這個字沒有貶義;資源再少也會比本港學校多)。如果選工作也有志願的話,啟歷可能是第三或者第四志願。反正我現在沒有工作,我不能要求太多;然而,我入去面試時,只是穿著一套運動裝。
‘Good morning Derek Sir. I’m Miss Anne, the vice-principal of Kellett School. Please meet Miss Bella, our PE teacher.’ 一開始就是很英國的英文,警示著我要進入狀態。
‘Nice to meet you.’
我盡力掩飾我的緊張;很不幸地,今天只是我的第一場戰鬥。之後,我還有很多天的面試要捱。那副校長是個老女人,可能有五十歲了;她那雙和藹得來又帶威嚴的眼睛,令我如坐針氈。
旁邊的Miss Bella第一個發動攻勢。 ‘We could infer that you have a very rich experience in the coaching of ordinary schools in Hong Kong, but you don’t quite have a very sufficient time for teaching in international schools. Could you tell us why would you switch your career path to the more diversified international schools?’
她的語速非常快,快得讓我幾乎聽不清楚——你應該明白,為什麼我把她的「拷問」稱之為攻勢。
‘Erm, well, I ---- I was a professional football player in Hong Kong for --- probably 7 or 8 years ago.’ 這是香港口音的英文,我已經盡力讓自己變得更加洋人。 ‘In, erm, that period, I, erm, have some sort of communication with, erm, some foreign players. I believe that, erm ---- I can talk to players well.’
我盡力了,彷彿我是待宰的羔羊。每次我聽見國際學校那些洋鬼子的口音,心裡面已經涼了一截。我很努力地跟上戰鬥的節奏;然而洋槍的子彈,不是普通人說要跟就跟得上的。
副校長說:
‘After all, nice to hear that you can speak quite well in English. Now let’s enter the coaching aspect of your career. Obviously I don’t know football as nicely as Miss Bella does, but I still would like to hear your mindset of football. How do you really understand it?’
這是吹牛的時候。只要用英文吹出一點內容,大概就沒有問題——可惜我沒有這個能耐。我唯有說少少體系的內容和思路,我說:
‘Um, yeah, the understanding of football is quite important.’ 這一句是廢話,純粹是為自己爭取一點點思考的時間。 ‘Well, erm ---- I think that the students here come from, erm, five pools and four seas, and so I think 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is to merge the players to be in a team and let them, erm ---- erm, perform their best abilities.’
我說five pools and four seas的時候,居然能憋著笑,沒有笑出來。然而副校長和那個體育老師都笑了。
/
「你點解會傻到著住套體育衫去interview㗎?你唔知呢個世界有西裝呢樣嘢咩?」老婆大人一輪訓斥以後,我很「識趣」地穿了一套西裝,跑去KGV和漢基面試。
至於面試的表現,我認為不會比起five pools and four seas這一句更差;反正也不是很好罷了。然後的一個月,我就是在等,一直在等,永恆地等。
等到有一天,我那位中四的女兒,終於忍不住了,譏諷道:「爸,你等咗咁耐,啲國際學校都唔睬你,不如你嚟我呢間教波算啦。」
「吓?但係我會唔會教教吓波見到你㗎……」
「咁我又唔會踢波,點解我會經過球場,或者喺球場出現啫?」
「我唔知你呀,話唔定你遲啲拍拖,然後我要教你男朋友呢。」
老婆大人「哈哈哈」地大笑起來,整個家裡只有女兒被氣得七竅生煙。「冇可能會發生㗎!正如唔會有國際學校理你一樣。」
的確,我的女兒找到男朋友的速度,可能比我有下一份工作更快。我不敢搭話,我不想女兒再拿這一點來攻擊我。
果不其然,過了幾天,電郵信箱得到幾份電郵,全都是拒絕。我果然沒看錯自己,我想,我不是教國際學校的材料,單從面試就證明了這一點。那麼,我要想想下一步應該去哪裡。
//
又過了幾天。
「都話呀爸你應該嚟我呢度教㗎啦。」女兒又是一句譏諷。我不知道可以回應什麼;當一個父親連自己的女兒也拗不過,你就知道他是一個很失敗的父親。真的很失敗,很失敗。
「好彩你未搵到男朋友。」她最好一世都找不到;男人不是好東西。
「哎,係呀,正如呀爸你都未搵到工咁啦。」
女兒沒有歸宿,我也沒有。可怕的是,她最多只是沒有情感上的歸宿;我連物質上的歸宿也沒有。她不會死,我會。
不久,電腦忽然響起了,彈出了一封啟歷學校的電郵。電郵說:
‘Dear Derek Sir,
We would hereby withdraw our decision in the interview beforehand.
As our previous candidate did not accept our offer, we are glad to notify you that we are willing to hire you as our football team coach.’
我睜大了眼睛,甚至沒有繼續看下文是什麼,便悄悄地在房間裡揮舞雙拳,自顧自地慶祝起來。冷不防女兒看見了,說:「喂,呀爸,你搞乜嘢呀?有咩咁值得開心呀?」
「我贏咗,我比你早搵到歸宿。」我以勝利者的姿態在女兒面前出現。我終於不是個無用的父親,我終於不是個無賴,不是無業遊民。女兒的下巴跌到地上去了。
我要放一次煙花,我要唱最後一次的《無賴》,最後一次的《一事無成》和《我什麼都沒有》。唱完之後,我要一次過乾掉一支啤酒,然後出發,前往新的世界。願主保佑,阿門!
離地佐敦撚
2023-10-31 18:14:15
返工第一日:hi everyone, i go to school by bu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