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波小說 -- 如果那是一道光

Unnamed_無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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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named_無名氏 2023-08-31 20:00:46
如果前路沒有光,人就不會前行。就是因為人生中總有一絲僥倖,人才有動力繼續奮戰下去。即使屢敗屢戰,屢戰屢敗,正是因為心中那一點點的希望從未熄滅,人才會上路。

故事的主人翁,在香港足球界打滾多年,結果生涯無疾而終。在絕望與希望的輪迴掙扎下,他又如何上路,如何保持希望,如何讓自己在一片沙漠中努力前行?他的故事顯然不算勵志,而且非常現實;但在現實之中,我們又會不會出現那一點點的奇蹟?

《如果那是一道光》,香港足球小說。

1/9起隔日更新。
香江第一淫棍 2023-09-01 02:29:33
Unnamed_無名氏 2023-09-01 18:27:42
1

這恐怕不會是最後一天難捱的日子;我希望它早日結束。可惜的是,它很可能只是茫茫日子裡的其中一天,也許是個漫無目的的中途站。

第一杯酒。

百無聊賴的日子,只可以讓我在家裡喝酒。我沒有工作。垃圾沒有清理。沒有人在家。我的膝頭沒有半月板。

屋子的窗簾遮住了大部分的陽光,使家裡成為了陳年客棧,一家已經荒廢了的驛站,有種復古的味道。我坐在一角,舉起嘉士伯酒瓶,倒了一杯酒。彷彿我就是歷史古物的探險者。

第二杯酒。

探險者會在路上迷路。我是被摔下來的,我是指我的命途。有一天,我只是平常地去踢球,然後半月板就撕裂了,沒了。醫生說我走不了路,踢不了球,總之餘生都不可以再踢球。踢球是我的人生,這是死刑,我說。醫生沒有回答,因為病房是冰冷的。

所以,球會說要解約。我沒有希望。我說好。

恐怕我會就此陪伴這家客棧荒廢吧。我即將成為歷史的一部分,和窗簾傳來的光線一樣變老,永遠停留在某一個時間點上。

第三杯酒。

踢不了球?我不可以踢不了。我要踢得了,踢球才有錢,有人要。我不會讀書,我上學從來沒有認真過,心思都放在踢球上。他們都說我踢球很有型。所以我踢球。我努力地踢球。我踢球能賺錢。

我可以踢的。錢不多,相比歐洲的那些。香港是一個足球員不能生存的地方,然而我終於靠那還見得人的薪金生存下來了。天意總是殘酷的。天意不可憐人,但我不能向上天報仇。我很認真,祂不給我半月板。祂不給我健康。祂絕不酬勤,絕不。

——然後沒有酒了。

我嘗試爬起來;但右腳大聲慘叫,以疼痛疾呼抗議。我才意識到我才剛做完手術。我需要拐杖,它在另一邊的牆角。我拼命只用左腳爬起來,結果是「呀」的一聲,整個人壓中自己的右腳。

這恐怕不是拿拐杖最好的方式。右腳說。

拐杖能使我的生活比較有尊嚴,最少我不是爬著,或者坐在輪椅上指點八方,終歸是自己走路。在此之前,我唯有翻滾身子,左手帶動身體,身體捲成木棒,滾到那個牆角下。

拿到拐杖。

我起來。

起來,卻頭暈。不起來,卻頭痛。球會不管我。足球世界是殘酷的。即使我起來了,也只可以去買酒。不可以踢球。沒有錢。不能生活。

昨天的球衣原來沒有洗。老婆也嫌棄我了。肯定的。說球衣有什麼意義?已經過去了,過去了。如果對別人說,一個跛子以前是某某隊中場大腦,肯定會滿座笑聲。早知道就撕爛它。

我狠狠地把它扔到一旁。

我不怪球會。我不怪隊友。我不怪老婆。我怪我自己,我怪我自己霉運。我怪我自己體質差。我怪我自己不懂保養身體。所有事情都是我的錯。所有事情都是我不對。我不好。我不聰明。反正也是我的錯了——

不差把球衣再扯破一點。球衣的碎屑,在風中無力地飄,卻哪裡也去不了,彷彿徒然來嘲笑我的無力感。它們只是緩緩落地。

我以前很能傳球。我的傳球很精準。我曾經對過曼聯。我飛鏟過連加特。我對過泰國美斯。還有呢,我高峰期收入五萬元一個月。隊友都喜歡我。教練都喜歡我。醫療隊很不喜歡我,我沒有給他們賺錢的機會。我以為我一生都不需要讓他們賺錢。

以前我和金判坤拍過照。他人很好,很激情,可惜我最後從未獲選港隊,有點可惜。本來還有機會的。牆上還有一幅年輕時和麥馬拿文的合照,當時我還小,踢球沒有多少年。他說我技術很好。我很感激,我用金框鑲起這幅照片。

隨便吧。我將要停留在歷史裡。

足球世界是英雄地。我不出現,就沒有人會記起我。球迷只有金魚記憶。我的球衣不會再出售。反正沒有人在乎。歷史沒有人讀。讀歷史的人會乞食。

我會乞食。我會露宿。我會沒飯吃。我會沒錢過活。老婆會離棄我。女兒會討厭我。隊友會恥笑我。球會會鄙視我。世界會拒絕我。倒不如殺了我吧。要殺要砍,悉隨尊便。

美麗新生涯。

老婆回來了,看到我這樣頹放,大概不會太意外。那就好。所以,我可以繼續喝酒。然而沒有酒了。因此,我不可以喝酒。我唯有躺在沙發上。除了睡覺以外,我好像什麼也不可以做。

我躺在唯一還對我溫柔的沙發上。我做了一個夢。我看見別人在高高興興地踢足球。而我卻坐著輪椅,無所事事。沒有人管我。沒有人理會我。沒有人對我說話。我是個殘廢的人。

然後,門被撞開了。

「喂!你做乜嘢?」老婆的腳風驚醒了我。

「你睇吓你,無所事事,頭髮都長過人,都唔知你想點。唔該你去剪好個頭髮先啦!」

這顯然不是目前我最擔心的事情。然而,老婆願意施恩,看得到我頭髮原來太長,也是一件好事。

「日日咁樣飲酒,都唔知點解你唔醉。以前就威風八面,而家就冇晒顏面,真係……唉……」

我的確比較關心沒有酒的問題。

/

待續。
Unnamed_無名氏 2023-09-03 18:32:14
2

女兒叫我去剪頭髮,所以我去剪頭髮。沒什麼關係。剪好了也不會顯得我精神許多。頹廢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理髮師問我剪什麼頭髮。我說隨便剪。監工的老婆不高興了,便說:「隨乜嘢便!不如咁樣啦,兩邊鏟青啲,鏟夠5mm,中間可以留多少少,就咁話!」

其實我真的沒什麼所謂。反正剪完,我也不會精神許多。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雙目空洞。熊貓眼。神色憔悴。頭髮像薯條。不太像一個正常人。理髮師皺起眉頭。

有一個老人家走進舖頭。他白髮蒼蒼——其實也沒多少條頭髮了。「嗨!」理髮師打了個招呼,老人家坐下。他喊道:「哎呀!今日真係悶。又要嚟搵你傾計。」

「唔緊要呀。今日將軍澳唔係有波睇咩?」

「挑!睇乜鬼,都唔好睇嘅。東方對理文,最憎呢兩隊。波又控唔好,交又交唔靚,睇嚟都把鬼。兩隊都冇錢搞……」從鏡子望過去時,老伯那一板一眼地用力吐出每個字的神情是最可笑的。

「哎呀,香港波,好難要求更多㗎啦。你諗吓,波飛賣得出去咪算係咁,一場觀眾千幾人,當睇吓演唱會囉……」

「演乜嘢?又冇林襄,有就話畀面佢去睇吓啫,冇就算吧啦!」

「同埋啲球證又差呢——」

「唏!你講得啱呀,場場都黑哨。個個都係足總嘅人,個個都唔係好人。而家馬場就鬥拉馬,波地就鬥黑哨。挑!真係美麗新香港。」

我沒有論點可以反駁。即使我做反方,辯論「香港足球是不是垃圾」,我提出的觀點大概過不了自己一關。

「唉,睇外國波畀鬼佬威晒又冇癮,睇本地波畀黑哨吹走佢又唔啹,港隊我就長買一比零波膽嘅——」

「港隊有得賭嘅咩?」

「外圍咋嘛,上網大把啦,賭完又有得飲茶,本地波總算有啲用,除咗攞嚟笑之外,咪又係咁……挑!」

我說:「啱呀,阿叔,本地波真係好垃圾。」

「後生仔,睇你個款又識啲嘢咁喎,不過未見過你嘅?」我嘗試不去嘲笑老伯說話的神態,我要竭力壓制著自己。

「我以前都係踢波㗎,而家冇得踢啦。」

「係咩?我冇見過你喎!睇港甲睇咗咁多年,點解我睇你個樣一啲印象都冇嘅?」老伯疑惑起來。

足球世界是英雄地。我不出現,就沒有人會記起我。球迷只有金魚記憶。我的球衣不會再出售。反正沒有人在乎。歷史沒有人讀。讀歷史的人會乞食。我昨天的確是這樣想的,今天只是應驗而已。沒有什麼特別,我想,反正我繼續掩飾下去就是了——

「唔緊要啦,我無名小卒嚟嘅啫,邊及得阿伯你吖。」

「哎——唔好咁講,阿叔我都冇乜成就,只不過我由快譯通睇到而家,南華都冇埋啦!唉,真係悲哀。你以前踢邊隊㗎?」

我登時嚇了一跳。「——哦,我踢黃色嗰隊㗎。」

「吓?香港有隊波係黃色㗎咩?哎呀,我醒唔起喎,老人癡呆添。」

「阿叔,理文呀。」剪髮師唯恐我不死,連他的剪刀也彷彿剪得特別起勁。

「理文……理文,哦,天水圍嗰隊?廢㗎喎!都打唔贏傑志。」

「唔係,嗰隊係飛馬,呢隊係理文。」理髮師很有耐心。我閉目養神,放棄解釋。

「冇睇喎。唉,都係打唔贏傑志㗎啦。妖!聯合國。」

說得真對,我在陣期間的確從來沒有贏過傑志。我真是一個廢人,連傑志這些小型班都打不過。以前常想著要打倒高牆;然而如果你是雞蛋,最多只可以為高牆添上幾灘黃色的血跡。

於是我說:「係呀,我哋打唔贏傑志。人哋有錢,我哋搞唔掂。我哋真係一間垃圾嘅球會,一事無成。」

「算啦,香港有邊間球會唔垃圾㗎吖,連越南都要打贏我哋啦。」剪髮師說了一句看似安慰又不是安慰的說話。

「咁咪係囉,以前我哋打爆大陸,遠東足球王國吖嘛,挑!咁快就冇晒影。以前班華人其實真係幾勁㗎,你唔好以為李健和淨係識得拉揮春同底線傳底,人哋技術不知幾好呀。唉,以前嘅年代真係好……」老伯感慨起來,好像他真的很有經歷似的。我不認為他是什麼東西。

「阿叔,有冇多啲花生故仔同我哋講吓先!」理髮師臉上興致勃勃起來。

「呀,呢個就多了。以前我哋成班中學雞入場睇波,然後胡國雄球遠射一腳射埋嚟,畀我個同學執咗粒波,跟住即刻就走出場。咁就畀佢偷咗粒波!我哋班人笑足一年。」

「咁你哋張波飛又幾抵喎!」理髮師笑了。

「梗係抵!以前幾蚊雞,一日走足兩三場,雖然撲嚟撲去,不過開心嘅,以前細細個,成班同學。挑!而家一個人去睇波,真係場波都零舍乏味。所以呢,而家我都好少再入球場啦。」

老伯終於走了,我的頭髮也剪完了。我只是很惆悵,沒有半點動力。臨走之前,理髮師彷彿很隨意地說:「踢波唔緊要呀,香港踢波就係咁難㗎啦,邊有人知道香港踢波嘅辛酸吖!」

看來服務業員工都特別圓滑。

我沒有管他。反正人人都有自己的煩惱。
Unnamed_無名氏 2023-09-03 18:33:35
自推x1
大家鍾意嘅話幫手推下
卓耀國(出獄) 2023-09-04 00:28:33
入戲肉未
立直之鬼 2023-09-04 09:33:16
加油
蛇夫子 2023-09-04 11:16:26
Unnamed_無名氏 2023-09-04 12:53:45
個故事都幾長我哋慢慢嚟
不過好快又有嘢睇
卓耀國(出獄) 2023-09-05 16:24:50
蛇夫子 2023-09-05 22:00:54
推。
Unnamed_無名氏 2023-09-07 18:07:19
4

絕望之前,掙扎絕不可少。掙扎之後,是第一層的絕望;絕望之後,還是掙扎,然後絕望,掙扎,絕望,掙扎,絕望。人就是在絕望和掙扎之間度過一生。

現在,我要去面對另一個絕望的來源。

醫院很大。原本很小,只是一個山頭。但拐杖和半月板使它多麼的遼闊:像沙灘,像海岸,廣闊無垠,永遠看不到彼岸。在物理治療之前,這算是恰如其分的熱身。雖然我已經累了。

不錯的體能訓練。

醫師可能是看見我大汗淋漓的樣子吧——我只是覺得太熱罷了。天氣真的很熱。他抓來一張辦公椅,我說不必了,直接開始吧。他應該對我的毅力和掙扎的熱誠很意外。

首先是日常的拉筋,我習慣了。然後是坐上儀器的肌肉訓練,也習慣了。之後是高壓氧氣艙,又是睡覺的時間。及後是按摩,沒有感覺。我已經對這樣的物理治療感到麻木。恐怕這樣下去,連膝蓋都要失去感覺了。

到中途,我按捺不住開口問:「醫師,其實我到底要幾時,先能夠回歸球場?」

他呆了,半信半疑地看著我,彷彿靜止了。少頃,他回過神來,說:「——我覺得你指嘅球場,應該係普通嗰啲街場掛。咁啦,我哋仲要多幾個月嘅時間,你先可以跑得返步,到時就可以踢返波。」

「究竟係幾多個月?」

「好難講,因人而異。」

「咁嘅話,如果我最後跑得返,係咪能夠保證我去得返傷病之前嘅狀態?」

「——我哋唔會咁樣向病人保證。」

當然,我是病人,不是球員。自然沒有誰能向我保證些什麼。傷病是不穩定的,人的身體也不穩定。人不可以違抗天意。天意難違。天意不可抗逆。我們要順其自然。一切都可以有其他出路。我想。

「係咁,有冇方法可以令我復原得快啲?」我又問。

「復原嘅過程一定係漫長嘅,我諗醫生都有同你講。」醫師很平靜。「有陣時,有啲嘢係欲速則不達嘅。唔好太心急,慢慢嚟啦……」聽得我無限耳鳴,幸好我抑制著自己,沒有用手捂住耳朵。

我呆了一呆,唯有點頭。

是呀,耐性。要有耐性。那就是要等。要等,無了期地等,等下去,等到天荒地老,狀態自然會回來。我需要耐性。不可以急躁。要聽話。忠言逆耳。一定要好好復原,不可以亂來。

時間不等人。我在等時間。

醫師見我好像不太受落,於是隨意地觸診,摸了摸我的膝蓋。「睇吓,上次半月板手術好成功呀,而家咪復原緊囉。膝頭哥呢啲嘢係煩㗎啦,冇辦法,但係而家順住個勢,睇落都ok吖!」

我不知道這樣的安慰,能對我起到什麼作用。

「好啦好啦,我哋唔好執著喺而家嘅情況,最重要係我哋幾時可以完全好返晒,係咪先!」醫師提高音調,極力營造樂觀積極的氣氛。可惜對木訥的我完全沒有效果。

我不痛不癢地完成今天的療程。一如之前的療程,也將如以後的日子,復原的路途就像醫院的一邊到另外一邊,永遠走不出困境。醫院真的很大,大得令人恐懼,使人看不見希望。路途遙遠,找不到終點。

這樣撐拐杖走下去,明天也不會走完這條路。事實上,明天不會,後天不會,大後天不會,一個月後也不會。

時間不等人。我在等時間。我在等,如果有一天我能夠復原,如果有一天我能夠重披戰衣,如果有一天我能夠再次揮灑汗水——如果。一切都將會是那麼的美好。如果。

那麼,我可以嘗試跑過去,嘗試加快一點速度嗎?

我可以的。我的右腳不靈光也好,我還有左腳,我的左腳能帶我跑過去,跨過去。我一拐一拐地起跑,把較多的力度集中在左腳上,速度不很快,然而算是跑起來了。經過的護士和病人都報以奇異的目光,但不要緊,一開始總是這樣子的。

忽然,右腳腳尖一下踩空,我還是「啪」的一聲跌倒了。所有人都抬起頭,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先生,你冇事呀嘛?」第一個走來的是護士。

右腳的膝蓋剛好鑿中地面,使我疼痛得還沒反應過來。不待我回答,又有幾個途人蹲下,說道:「先生,你好似好痛喎,使唔使幫你叫醫生呀?」「哥仔,你ok嘛?使唔使扶?」

「唔使,我冇事。」多謝各位好意。

我吃力地爬起來,沒有右腳的支撐顯得我有點力不從心。幸好有牆壁的協助,讓我不至於狼狽不堪。「我冇事,我冇事,大家唔使擔心。」我拿起拐杖,又一拐一拐地走起來。

「哇,哥仔,你行到拐吓拐吓喎!」途人說。

「係咁㗎啦,舊患。哈哈……」頃刻之間,我也想不到我應該回應什麼。我只有隨便地打發一句。

今天是個好日子,我想。我把絕望的掙扎轉化成動能,彷彿我距離健康又近了一步;起碼我能跑。能跑,就能踢球,能踢球,就有希望。

我純粹想踢球而已。只是如此而已。
卓耀國(出獄) 2023-09-07 22:59:37
改行啦做教練都幾好呀
踢唔返就係踢唔返架啦,唔關你努力與否嘅事
Unnamed_無名氏 2023-09-07 23:22:33
自推一波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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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夫子 2023-09-08 03:25:16
推。
Unnamed_無名氏 2023-09-09 19:45:32
5

他們說,我應該去上教練課。我認為這是對我判死刑,我拒絕了。足球員在生涯還有希望的時候,不應該去考慮教練的事情。我應該更專注於我的足球員生涯。我不可以輕言放棄。考慮做教練就是投降。我不可以投降。

「上吓啦,遲啲有得用呀。」老婆說。

「唔係呢,我覺得而家嘅我依然踢到波,點解要咁早就考慮放棄踢波,即刻就走去做教練呢?」

「哎呀,教練同足球員唔係相冲㗎嘛。有啲職業球員都係一路踢波一路教波啦,我唔覺得有咩問題喎。」

「但係,我而家仲踢到喎。以我嘅水平,我一定養得起呢頭家,我根本唔需要去考慮教練呢樣嘢。」

「當係條後路囉。」

「咁即係唔信我啦。」我對於信任這一點十分敏感。

「唔係唔信你——」

「咁點解要推我去做教練先?」

「就係因為相信你,所以先叫你去做教練呀。我就係相信你一直落去都做到我哋呢頭家嘅支柱,所以喺你可能過多三五年退役之後,仲可以做到響噹噹嘅教練。」老婆很努力地編織了一個答覆。「我頭先先同你哋理文個總監傾完電話,唔信嘅話,你可以同佢傾吓。」

其實我不太想再和他說話。人犯錯之後,總是不敢去面對當事人。

「喂!Derek呀,唔驚唔驚。」總監的聲線還是如此具親和力,雖然我不肯定他是否裝出來的。「我知你呢期唔容易捱。不過既然而家得閒,你不如去上吓教練班,當係消磨吓時間囉。」

他壓下語氣,煞有介事地強調道:「好過你喺屋企劈酒吖。」

我聽完不禁笑了。「我呢期冇飲酒,多謝關心。」

「咁就好啦。我冇理由叫你去做保險經紀呀、地產經紀嗰啲㗎嘛。呢啲受傷嘅時候,最好就係攞嚟進修吓自己。話唔定教練班嗰啲嘢,都可以令到你第日復出嘅時候踢好啲呢!」

我唯有同意了。

/

教練班很貴。很貴,真的很貴。貴得讓我付出幾千元去買一大堆理論和文字。可是,我年輕時很討厭讀書,連在IG上看到長一點的post也不願意看下去。我和文字本來就不共戴天,是絕對的世仇。

我已經預備好睡覺。我應該預先攜帶枕頭、眼罩和睡袋。可惜我不敢。我當然不敢讓幾千元的東西付諸流水,我最少要知道這幾千元是為了什麼。

講者是個老教練,有些老人斑,而且禿頭。從他滿臉的皺紋,可以看得出他歷經世事,眼神彷彿望穿秋水。「各位同學,大家好。」他的聲線很沙啞,沙啞得像機械人。「循例我都要講,歡迎大家嚟到足總嘅教練訓練班。做教練係件好唔容易嘅事嚟㗎。」

課室很多人,而所有人都豎起耳朵,示意老伯繼續說下去。

「我以前主力教中學校隊嘅,而家轉咗嚟足總度做。哎呀,我真係唔識對住啲細路仔,講佢哋又唔聽,鬧佢哋又唔服,真係好鬼難服侍。而家啲溫室花朵唔知係咪個個都係咁。」

「不過都冇辦法啦,後生仔係我哋嘅未來,只不過我唔識點樣管控未來咋嘛。點都好啦,今次嘅教練班,大家就預咗會悶啲㗎啦,好多好理論、好死板嘅嘢需要大家去記去背,因為我哋最後係要考試嘅。祝大家好運啦。」

我馬上就想睡覺。馬上。

「好啦,大家,我哋而家要開始啦。不過呢,根據我哋嘅課程表,第一項程序就係要講解吓『香港教練的特質和角色』,係要考㗎,所以我唯有專心啲教。」為了令自己保持專注度,我開始在心裡默念老伯說過的每一粒字。

「嗱,第一件事呢,香港教練就係要做到培訓嘅角色。每一個後生仔都係我哋嘅未來,我哋唔可以放棄佢哋,唔可以折磨佢哋嘅信心。如果第日我哋港隊冇晒後生仔嘅話,咁就唯你哋是問啦……」

第二件事,就是要振興香港足球,因為香港足球不是垃圾,香港足球以前很強大,香港足球一定會重光……。

第三件事,就是要滿足香港足總,因為足總是香港搞足球的最主要法定組織,足總是香港足球的政府代表人,足總養活了所有香港的足球教練,足總是香港足球教練的再生父母……。

第四件事,就是要說好香港故事,因為香港的運動員不是垃圾,香港的體育界不是垃圾,香港的體育故事也不是垃圾,說好香港體育故事,由每一個香港的足球教練開始……。

第五件事,就是要……。

「喂,同學,醒吓呀喂。」老伯突然出現在我頭頂,嚇了我一跳。原來我趴在桌上睡著了。

「哎呀,同學,第一課嘅『香港教練的特質和角色』都要考試㗎,第日你唔合格嘅話,唔好返嚟喊呀。」老伯裝出語重心長的樣子。

我唯有苦笑。

若非後來是場地課,我應該會多睡三個小時。不過兩支拐杖在草地上撐著行的感覺很是奇怪。「嗱,我哋嚟到波地,首先同大家介紹吓點樣熱身。」我認為我可以關閉起耳朵。

「跟住,我哋介紹吓足球員嘅基本功。首先呢,我哋攞波嘅時候要打開身體,掃把腳攞波嘅時候要卸力……」謝謝介紹。我當然樂得坐在一旁,看一班同學練習。就算我沒有受傷,我也不會落場。

這些教練的基本功一般般。

「然後啦,我哋嚟睇睇點樣觀察個人技術……」於是老伯抓了五個人,配合他演示一場三打三的比賽。

我在旁邊默念著:

老伯——技術不錯,很好的組織者,走位意識很好,但基本沒有速度可言。

同學A——背身能力可以,速度還好。技術不堪。

同學B——傳送出色,但幾乎不會走位。

同學C——防守很強,進攻毫無貢獻。

忽然,球出界,正好落到我腳下。場面上的老伯剛好在前點的人隙中,是個絕佳機會。這彷彿是我的職業病了;然而,我把兩支拐杖當成重心腳,左腳從人堆裡面一削——

老伯控也不控了,直接一腳送進龍門。

「嗱,呢啲就係靚波啦!球傳送夠貼地,唔會彈地,有西得嚟又好攞,好舒服嘅;球速快,線路準,完美嘅傳送呀!大家日後見到呢啲球員,第一個就要收咗佢。」老伯讚不絕口。

我怔住了,不知應該如何回答。
蛇夫子 2023-09-10 15:05:06
推。
Unnamed_無名氏 2023-09-11 18:28:16
6

「爸爸,你去邊度呀?」女兒問。

「爸爸去散心,一個人去。」

——

對,一個人。一個人坐在沙灘的石階上,在晚星下手握啤酒,成為了我唯一的武器。除此之外,我也沒有什麼可以說嘴的。

我只有啤酒。我只可以對啤酒談心。這是好事,啤酒只會滿足我,啤酒不會頂撞我,也不會違心。違心的是現實,是一切的悲傷,一切一切不如意的折磨人的恐怖的不堪的往事。

懷念往事不是辦法,人要向前看。人要積極。人應該樂觀。

前面是什麼呢?我看到的是大海。大海沒有盡頭,就像苦行沒有終點。我的苦行沒有終點。全香港足球員的苦行也沒有終點。僧人苦行,會有人施捨,會有人可憐。我們沒有。

我沒有資格說這一句話;我是一個廢人,我是沒有慣用腳的足球員。我應該專注復原,我連球場也未必能再上。復原是痛苦的,因為時間不等人,人在等時間。每一天都像是停頓了。每一天都毫無意義。每一天都在折磨人。

時間是水。但時間也是死水,一動不動。踢它不動。推它不動。打它不前行。時間是水。時間也是浪。貌似死水,其實後浪推前浪,默默把每個老將的鉛華都褪去。你看不見它在動;你想它動,它不動,但一動就洗去一切。

時間很慢。海水流得很慢。可是我怕海水流動,我又怕海水永不流動。

我老了。我知道。我知道我老了。我知道我不復少年,我不可以再飛鏟連加特,我會拉傷的。我要用更大的力氣才能復原。然而,人老了,力氣自然漸減。這是一個有意的把戲,笑話全世界的中年人。我知道我再不是以前的那個我,我不可以裝作不知。

因為,全世界都知道了。

全世界都知道,有個傢伙黯然在沙灘喝酒。全世界都知道,有個傢伙不復當年勇。全世界都知道,有個傢伙老了。老了,回不去了,永遠不能找回高峰時。我瞞不住別人了。

我回顧以前有什麼用?我的未來,必然會被拿來和以前比較。我的未來就是我的從前,我衰落後的從前。我跌落高山後的從前。我沒有半月板的從前。

山爬得愈高,跌得愈傷。衝浪衝到高處,跌下來會痛。我可以衝浪,但衝完,就要跌下來。衝浪就是這樣的。浪不回頭,我便不能回味身處浪尖的一時無兩。海水不能逆流。我不能倒行。

我純粹想跌下浪頭的時候,也站在衝浪板上罷了。我的衝浪板呢?去了哪裡?給死水沖到哪裡去了?給哪個浪花沖走了?然後,上天讓我一頭栽進大海裡,一直往海底,往海底,成為被埋沒的戰船。

我值得更好。老伯說我技術很好。麥馬拿文說我技術很好。理文教練很喜歡我。只是一塊衝浪板而已,找回一塊新的就是,不是什麼難事。然後,我想多衝一個浪,兩個浪,三個浪,直至我不想再衝為止……

該不會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吧?

我也知道,現在有許多很出色的球員,可能後浪實在太強大了吧。我知道傑志那隊聯合國軍有一堆;理文有個光頭傢伙;流浪有個胖哥兒;東方有個去過日本的。這些都很厲害,很難應付。

我不求比他們更強大、更具活力,我只希望我可以在球場上,再多和他們交一次手。即使我只是見證一個時代的開端,我也該感到榮幸,然後收起衝浪板,回歸船上。

不,香港足球沒有時代,我說。啤酒必須撫慰這片傷痛。撫慰不了,就再喝,反正喝完全世界的酒,也不會看見香港足球復興。真的。我不能辯駁「香港足球就是垃圾」的辯題。我沒有論點。我沒有論據。我不能一言蔽之。

時代是什麼?我們首先要有海,要有海水。然後是風。太陽。風吹動海水,一個大浪,兩個大浪,三個大浪。太陽吸走水分,去遠處下雨。然後風吹動海水。太陽吸走水分。這樣是一個時代。

香港,頂多是黑夜中的迪欣湖。沒有海。沒有風。沒有太陽。沒有觀眾來看這一潭苦苦掙扎的死水。沒有人能告訴觀眾,為什麼要看迪欣湖的浪花。迪欣湖根本就沒有浪花可以看。

所以,我在看大海的浪花。大海的浪花不一定每個都高聳入雲,但至少我們可以期待下一次的潮漲。迪欣湖只有水上單車比較好玩而已;但它不過是一隻鳳凰,一隻雷聲大雨點小的鳳凰。什麼都沒有發生,什麼都沒有捲起。

那麼,我又衝什麼浪呢?只是我自以為有浪而已。只是我的夢、你的夢和他的夢而已。由一開始就沒有浪。一陣怪風吹起了小波瀾,然後所有人都以為這個湖會有大浪,大大的浪。不要做夢了。

不會有希望的。

我想成為那個浪。但,我們這個迪欣湖,從一開始就沒有浪。我們只是在希冀,希冀哪一天會有一個大浪,希冀哪一天我們會成為那一個浪。

可能我不是那個浪。我永遠也不是。我覺得年輕球員很好,不代表別人也覺得年輕球員很好。別人覺得年輕球員很好,不代表會有疾風,一下子就把浪頭吹到天比高——

那又有什麼意思呢?年輕人很好,又如何?反正也不會是浪,不如省下點力氣,改投其他行業。我們老將就說沒有法子,年輕人為什麼要一頭栽進去死水裡面,你不會是浪,不會是浪尖,永遠不會……

我還是繼續看沙灘的浪好了。

我必須喝酒。
Unnamed_無名氏 2023-09-11 18:28:54
P.S. 在心中支持港隊打贏汶萊
有啲嘢做,遲啲睇返重播:)
蛇夫子 2023-09-12 01:00:45
推。
Unnamed_無名氏 2023-09-13 18:28:19
7

我是個足球員,我必須證明這一點。只要證明得了,我便可以回到球場上,繼續做球場上的我。

足球場是個可恨的地方。它很熱,熱得使人熱血沸騰;它又很冷,冷得能讓人忘記以前的英雄好漢。然而,它卻是個黑洞,一個綠色的黑洞,讓所有人都不分青紅皂白地陷入去。

如果不想被遺忘,我就要站穩,好好表現。既然有球會願意給我一次機會,就要好好把握。穿起藍色球衣的我,好像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既然不是以前的我,我就要忘記從前的光輝。做自己。

試腳一切順利,終於來到了分組比賽。十一人的比賽。很久沒見的十一人比賽。

雖然只是仿真草,但好好表現還是必須的。

三十分鐘的表演時間。

我踢回我最喜歡的六號位。我們藍隊是典型而標準的433,一如我最愛地嘗試後場組織。

然後,左閘接球,白隊大軍壓境,重重包圍,界外球。

界外球開出,白隊一個箭步衝前,佔去身位,區域搶截成功。

轉弱邊,一個單打,右閘跟不上。傳中,我早就在禁區頂以逸待勞,解圍。

——又是一輪的煎熬。即使年輕時,我也不擅打防守戰,我認為掃蕩十分費力。藍隊的433收窄中前場,卻又壓縮不了多少空位。

白隊輪轉,翼鋒進入左路輔位,內切。我晚來一步,對方遠射,高出。

龍門球,大腳踢上前,沒有目標。白隊再次控球。

防中一腳傳送,手術刀。右翼內切中路,單對單,藍隊左閘攔截。然後白隊眾人馬上送他一個三文治。這樣又搶回,回後。

防守令人喘氣,我需要大氧氣罐,腳需要額外的能量。白隊左閘內收,中場人數優勢,利用空出來的隊友。我追不及對手,中場不夠人手。白隊攻中直搗中路,前鋒走盲點,單刀,入球。

整件事好像很簡單,很快就發生了。這樣防守下去,恐怕不是辦法。這班傢伙各自為戰,一結合起來等同進攻無能。

是時候做些什麼了。我做自己就好。

開球,白隊壓迫。我改變策略,嘗試積極一點現位。隊友傳送過來,我檢查身後,踏一步,假身,白衣倒下。面前是康莊大道,很好的推進機會。

幸好機會出現時,這班藍衣人還懂得走位,能造出立體進攻。我推到三閘線,終於有白衣人攔路,我決定借前鋒策應。中場搭右翼一個撞牆,中場直接出現在禁區內,射門,斜了一點。

白隊龍門球,選擇向前場輔位長傳,失敗。我馬上出現在防線前,結果原來是白隊的四人包圍網。也好,一下子引來四個敵人;我一搓,一推,然後皮球自動導航到八號位。他遠射,不太夠角度。

門將開短,藍隊的前線竟然懂得壓對方向邊路,令人驚奇。邊路圍搶,轉過來我掌控的中路。

「喂!右翼走位呀!」右翼沒有反應,好像沒有聽到。

我甚至還在傻傻地等,等到三個白衣人抵達現場。我有點吃驚,白隊的速率真的頗快——這些時候,我只可以通渠解決。右翼終於反應過來了;這是下手術刀的好時候。他左腳面對中堅,轉換重心,掃把腳,慢溜尾袋。

多麼簡單的東西,雖然門將差點就撲走了。

——這一切都不應該這麼驚險的。但我必須壓抑自己,以免落得被指責「大牌」的下場。

幸好隊友知道我控得住場,白隊終於不那麼猖狂。藍隊逐漸大軍壓境。

之後,白隊急躁了,一腳難度極高的直線送前,簡直是差劣的決定。不要緊了,總之球是我的。白隊的中前場馬上撲向我;這是一個V推可以解決的事情。既然全世界都把眼光集中在我身上,我轉弱邊就是了。

又是那個右翼,左腳,插花,雙腿前後步,左腳大步推,變速壓過對手。他右腳傳中,前鋒等候已久了,輕鬆掃入。

我望向教練——但願他能理解我所做的事情。他沒有望向我,他只是點點頭,微微拍手。

白隊不論形勢和比數都被反壓,一切愈加凶險。只要藍隊再控制一會,白隊基本沒有希望。對方的中前場一看見我接球,個個龍精虎猛,獅子撲兔一般;這是低估我的第一時間傳送。

看來我應該製造多一球燕梳球。我既可以前行,也可以罷休;生殺大權,盡在我手。這要看白隊的隊員表現乖不乖——他們是不會乖的,依然個個上前,傾力壓迫。那我向垂死掙扎的人多捅一刀好了。

很快,白隊的隊員再次迫近。我降低重心,轉一個半圓,這樣就把對手甩在後面。剛才白隊速率極快,時間久了,自然有點力不從心;我一直推到禁區頂,才有中堅敢外出。今次,我可以花俏一點:一個no look pass,忍住力道,左翼走內線,地波近柱,完成任務。

大概沒有問題了吧?

白隊當然急躁。又一次,皮球落在我的腳下,今次不會有例外。我用手稍微阻擋對手來勢,假身,轉換重心,對方消失了。然後我推前,白隊又一個出現,我大步再推,卻和他撞上了——

「啪!」

——

少頃,我聽到救護車的聲音。
蛇夫子 2023-09-13 19:59:26
推。
卓耀國(出獄) 2023-09-13 20:17:23
立直之鬼 2023-09-14 12:2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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