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勵志】陶傑鼓勵放榜考生散文集

84 回覆
85 Like 3 Dislike
2017-07-11 23:44:19

感情篇(一)

《Come on, James(上)》
原題:《大學四年制》



大學是三年好還是四年好?敢問是四年制好。
大學不一定是學術自由的場所,還是戀愛轉型的金鐘中途站。

大學四年,本身是一個很現實的小社會。女生在第一年的上學期,通常都忙?把本來的小男友甩走──自己進了大學,他卻過不了這道門檻,要報名副學士課程或更不堪的展翅計劃;或者自己進了港大,他只去了城大,感覺上總是有點怪怪的,拖下去不如早解決。

「有沒有發覺,自從我進了大學一年級之後,我們好像有點合不來?」在翠華茶餐廳,她一面調拌?眼前的菠蘿冰,一面開始宣讀她的判詞:「I mean,其實在讀預科的時候,我們的世界好像越來越遙遠,我想,大家都到了這樣的年紀,是不是應該冷靜地Find out ,怎樣去解決這場Crisis?」

這句話,觸動了滿臉暗瘡、架?銅絲眼鏡的他敏感的少男觸覺細胞。他放下啃了一半的奶油多,用廉價紙巾抹抹嘴角的煉奶:「我知,你即是嫌棄我?。你入了Hong Kong U,你好?。 我只係讀副學士,我配唔起你,但我可以等?。」

「Come on, James,可不可以成熟一點呢,」她說:「在你的眼中,我是不是一個那麼功利而現實的女孩?其實我們的Differences,在唸F6時就已經湧現了。例如,升F7那年暑假,我想去歐洲,你卻堅持要去九寨溝,我們還吵了一架,從此我一直在想,我們會不會是屬於兩個不同層次的人。」

「但是,」他意識到他可能的歸宿,但還不甘心地上訴 :「?次係因為我唔夠錢,我只可以Afford報名關鍵旅行團啊。無錢係一種罪過嗎?如果係,點解你唔老實講?」

「I'm not talking about money ,你很清楚。」她把語氣抬高半個音階,這時她發覺自己有點像在立法會發言的余若薇:「還有,我不可以忍受你在選舉中投票支持長毛。我覺得他不夠理性,我不希望我的Boyfriend漸漸也迷上哲古華拉的海報和著作。我不是反民主,只是比較接受四十五條關注組。上一次在西貢的海邊,我對你說過的,只是你那時並沒有用心聽罷了……」

「我×!」他終於發脾氣了:「我知你係睇唔起我,我地分手算了!」他拿起帳單,走到櫃台,回過頭來恨恨地說:「恭祝你考入了Hong Kong U,祝你學業成功,搵到個醫科生做老公吧!」

他走出了翠華。她木然望着,此刻有想抽一口煙的衝動。手提電話響起,她接聽:「喂,喂呀,是你呀,我跟他把一切都講清楚了……」

那是港大法律系二年級的新男友,進了大學,總會有許多無辜的犧牲,不一定都在試場……
2017-07-11 23:44:40

感情編(二)

《Come on, James(下)》
原題:《小師傅》



自從英國小廚神占美奧利花全球熱興,你才發覺,當年他會考成績不夠好,升不了學,進了廚藝班,你竟然看不起他,把他甩掉,或許是一個錯誤。
自從會考放榜之後分手,他一直了無音訊。聽說他去學廚藝,專司甜品,校友聚會,傳聞他在名酒店成為獨當一面的法國糕點小師傅。

七年不見,你到酒店頂樓的西餐廳。這一天,你約了律師男友 Simon,在這裏分手。他的罪名:同居期間,他背?你到東莞去嫖妓,在他西裝外衣暗袋,你發現北姑留下的一張浴艷的卡片和手提電話。
No,你擺擺手──他還在囉嗦解釋。快三十歲了,花開堪折,對於一個事業初成的女子,這不是拖泥帶水的時候。寧願獨身,也不能忍受 Simon蛻變成一個香港雞蟲,與這等小男人廝守終身? You must be joking。

在一陣僵持之後,終於解決了問題。他悻悻然離座,答應三天之內收拾好行李搬走。空蕩蕩的下午,餐廳只剩你一個人,你看看餐牌,決定多叫一杯咖啡,還要一客忌廉櫻桃蛋糕。
為了身材,從來不沾甜品,但今天要破戒。你向廚房的方向瞟一瞟,不知道今天他有沒有值班?選擇這個地方,委實另有一層深沉的理由, Simon不知道,他更無從分曉,在一段舊情宣布結束的時候,你很懷舊,故意要試試很久以前那個他的滋味。

甜品端上來了。櫻桃鮮紅的一對,還有兩三片淺淺的葉子。忌廉像十一月初芬蘭的原野上的那層甜甜的初霜。端起銀色的叉子,切下蛋糕的一角,送到唇邊,百感交集──這就是逝去的初戀滋味?一腔心事,奔來舌底,雖然很甜,你第一次嚐到什麼叫滄桑。

此刻是人生的轉捩點,你要整裝上路。呆坐了三刻鐘,你叫侍應埋單。陽光從落地長窗照射進來,拿起手袋,一拂長髮,你結了賬,準備面對不可知的未來。

站起來之際,回過頭,赫然看見他出現在廚房的門邊。他戴著一頂雪白的廚帽,臉孔胖了一圈,呆呆地看著你,那神情跟當年聽說分手時一樣。你心如鹿撞,無從言語,邁步走開,拿出手機,不自覺猶翻尋七年前他那個早就刪除掉的電話號碼……
2017-07-11 23:45:13


感情編(三)

《分手》



大學一年級,是許多女孩子摔掉舊男友的時候。

一般發生在剛進去之後的一個月內。人生的新階段,大家都該冷靜地想一想。你的高考成績竟然比他好,自從八月放榜以來,你們已經心有靈犀,你進了大學讀法律,他只報讀了副學士。彼此心中有一根刺,這是攤牌的時候。

「我沒有嫌棄你,真的,不要那麼。」你鼓起勇氣,在皇后碼頭圍板之外,吹涼涼的海風,你告訴他你的感受:「我覺得我們的志趣畢竟有點不同。不,讀酒店管理也很好的,你的那一系,兩年之後還是可以跟一個Degree銜接的,希望你振作好好唸下去。」

你沒有告訴他全部真話。因為你忍受不了他目前的地位,有一個「副」字。繼續跟他發展下去,周圍的朋友是會笑你們的。他沒有說話,頭別過一邊,凝望維港兩岸的一片燈海。剛下過幾天雨,海港的夜景洗滌得一片澄澈,該是雨過青天的時節,很奇怪,這時候卻是一對戀情的終結,你開始意會讀英國文學的那一科,老師所說的戲劇境況的反諷(Irony),到底是何所指。

但你不想再拖沓下去。與其搬進宿舍之後,跟他漸行漸遠,慢慢令他知道你的立場,不如脆一些。在生物世界,所有雌性動物只仰慕比自己強的追求者,而不是相反。他已盡了最大的努力,你知道,但第一次戀愛,男女都同年,由一起讀F4開始,最終都要面對這樣的考驗。

對他的愛,一切毋可置疑。他由於對你神魂顛倒,會考溫習時才無法專心。媽咪的態度反倒很開明:這個男仔也不錯嗎,至少他很老實。他唸副學士,我和爸爸商量過,認為不是一個障礙,不過,一切隨你喜歡──

只因為帶過他到羅便臣道的家中晚飯過一次, 他很狡獪地討了你父母的歡心。但不,不可以的。一顆心變了,主意已經拿定,一切不可以再回頭。

一艘貨輪在港海緩緩駛過,響起一聲啞啞的汽笛聲。不知何故,你的眼眶也噙滿淚水,他伏在欄杆上,嚶嚶地啜泣起來。你的手機響起了,是「他」打來的電話,那個三年級的醫科生。你走到一旁,打開電話,低聲說:「我已經告訴他了,回頭我再Call你。」他的背部在痛苦地抽搐。你悲哀地走上前去。這一夜的港海為什麼如此明麗?你憐憫他,有一點點憎恨這樣的Situation。

貨輪去遠了,依依又傳來另一響笛聲 。
2017-07-11 23:45:42

感情篇(四)

《在旺角分手》



香港環境太吵了:四周講手提電話的喧鬧、巴士和汽車的喇叭、商場的人聲,不但不適宜拍拖,而且連提出分手也那麼難。

暑假是與沒出息的小男友分手的旺季。你們一起大學畢業,你已經在中環的桑打士與伙伴律師行找到一份見習律師的職位,起薪兩萬四,而他在徬徨多時之後,經父親托人介紹,在一家據說沒有得出糧的報館做見習編輯,月薪六千八百。

四年前早就叫他勿報文科了。你已經忍夠。不錯,他很忠厚老實,他的中文情信寫得比王貽興動人,他滿懷家國理想,還想在上工以前去四川地震區做義工,但 當你提出想在八月一起去東京六本木看一個設計展覽,他到中銀的櫃員機按一按自己的戶口,告訴你好不好改去中山溫泉來慶祝拍拖三周年的時候,你開始絕望了。

拖下去沒什麼意思。在你的Facebook,你早已換了一輯最漂亮的照片,強調自己單身,對此他從未察覺,你提議在旺角西洋菜街的新君豪茶餐廳見面,通知他你準備與他分手的決定,除了遷就他的住所,還有替他節省最後一次結賬的財政負擔。

你叫了一杯凍檸茶,他叫了一杯凍咖啡,一件奶油多,「想不想share?」他問。「不必了。」你說。

「我想告訴你,我想了三天三夜,我們的關係──」講到這,門外修馬路的鑽地機,登登登地響了起來,淹沒了以下的關鍵字眼:「應該告一段落了。」

「什麼?」他聽不見下半截,無辜地追問。這時鑽地機靜了下來。

「我的意思是,我想清楚了,我決定我們應該──」該死的鑽地機又登登登的震天響了。

「什麼?」他把一隻手附在耳朵邊:「我們應該訂婚嗎?」他扯大嗓門,他心情振奮,他的聲音蓋過了鑽地機。他的嘴巴還塞著尚未咀嚼完的奶油多。

這時鑽地機又靜了下來,你無言以對,只覺得他很可憐。鑽地機隆隆隆的像放炸彈。你急了,掩著耳朵:「不,不,你誤會了,」然後也提高聲浪大呼:「我要跟你分手!」

鑽地機這時卻靜了下來。四周的蠱惑仔、馬伕、中坑,忽地靜下來,回過頭看你們這一桌子。

空氣像凝固了。不知何故,此時此刻,你覺得像親手殺一隻雞,在雞的脖子上抹了一刀,雞還在飛撲著,多割一刀,雞還沒斷氣,在掙扎著,剛才奮力這一喊, 像傾全身的力把雞頭砍了下來。他目瞪口呆,沒有答話,砍了頭的雞終於一動不動了,血源源從脖子上流下來。這時,登登轟轟,門外又響起鑽地機的噪音…
2017-07-11 23:45:59

感情篇(五)

《揚眉女子》




「大學生時時跳樓,用手機在女廁偷拍,大學生也會燒炭,但幾時聽到過 IVE有問題?」這是你在大快活對小男友 Marco講的一番勵志話。

「你真的不厭棄我?」他目有淚痕:「我以為你考進了 Kong U,你就會跟我分手。」
「仔,」你放下手中的冰咖啡,摸摸他的面頰:「你一定行的,將來如果你唔掂,我養你。」
他會考成績一般,進了職訓局的廚藝班,而你獲得 Kong U法律系取錄,一般情侶,會選擇在這時分手。
但你偏偏不。今天,你剪了一個短髮,塗了一抹淡淡的口紅,不僅為他打氣,也要為自己作一個莊嚴的承諾:不論在學術的前途上如何分道揚鑣,呢條仔,我是 keep定了。

為什麼不?中七考試只是中途站。今天,我們在九龍塘下車, Marco要轉車了,他進 IVE,向荃灣和荔景進發,而你一直向北,去的是深圳或北京。

廚藝是一門很實在的行業,看看英國的占美奧利華,他沒有學位,還成為國際偶像,相反,華爾街的律師卻很多,一個招牌砸下來,都能壓死三五個。

在新世代,做一個揚眉女子,在關鍵的時候,要表現出遠大的眼光和氣魄。你也是很現實的人,不,把浪漫留給愛情小說家,你只不過願意在 Marco身上多下點注,他像中建行,這一次,他進不了大學,股價從六元二角下跌到五元四,但他不只這個價的,連豐都有一百一十元,對待 Marco,你不貪多,看三十元。

他受到很大的感動,嘴唇微微在顫抖。當夜你們到 IFC看《蝙蝠俠》之後,你把他帶回羅便臣道的家──爹媽咪去了乘郵輪,你們在黑皮沙發上,瘋狂地做愛。

給他雪中送炭,他特別感恩,舌尖嘴唇從你的耳尖,一直濕濕地繞到腋窩下。他一向都很猴急,這一夜的殷勤,你在昏黃的燈光看見,他是帶淚奉獻的。當他的嘴唇碰到你觸電的部位,你挺了一下腰肢,發出一聲流水沁瀉般的嬌吟……

多麼完美的一夜。最後,你伏在他胸前,他喘息。不,你不會撇掉他,因為他為你奉獻獨一無二的歡樂,但這一點,你不會告訴他,因為男仔不可以寵縱。

「到我 Kong U畢業那天,我要你為我親手燒一桌晚餐,為我慶祝,好嗎?」你說,撫摸他肚臍下一線淺淺的短毛。他的眼淚流下來了。
2017-07-11 23:46:37


感情篇(六)

《大學四年級》



大學到了三年級,如果感情上還沒有落,那麼如果大學有四年制,四年級或許是一個尷尬的年齡。誰會對一個單身的四年級男生寄以任何幻想?

他唸電腦系,雖是高材生,關於他的傳聞有不少。據說他一年級時失過戀,曾經一度自殺未遂,被家人救回之後,自此行為有點怪異。他一臉暗瘡,據宿舍的清潔阿嬸說,他家住屯門,但中秋重陽卻從來不回家。床底下都是兩星期沒洗的髒衣服和臭襪子,房間還藏一大箱四級光碟,相傳—只是未經證實的秘密—還有兩三條偷來的女裝內褲。

當一個男生到了四年級,贏得了一個校園淫魔的外號,大學生活的記憶心影中,最後一年總是令人遺憾的反高潮。如果沒有多姿多采的感情點綴,大學四年制是有點太長了。一個朝氣活力的學生,熬到這把年紀,參加過甚麼國是學會,去了西安大學交流過兩個月,登上過長城,去過青海黃河的源頭,最容易淪為一個北望神州帶點酸腐的中國書生,背也開始有點駝,他變成了一個小老頭。

對於女生,一年級才是鶯歌蝶逐的花樣年華,如果及早找得到可以情訂終身的男友,她會盼望早一點畢業,大學並不需要四年。如果她到三年級還沒有拍過拖,那麼再枯等一年有甚麼用?她會暗暗希望早一點踏足社會,轉換一個環境,在 Hong Kong Bank或的近律師行謀職,那會遇得上年在三十左右更優質的男人。

大學四年級,對於白頭宮女的她,是哀莫大於心死的一年。她仍記得第一年上學期,在所謂迎新營,有幾個高年級的老鬼向她打量灼灼的目光。那時她自恃還年輕貌美,對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男孩的追求,她沒有理睬,踩一地的樹影高傲地走進了 Lecture Hall。

沒想到緣機稍縱即逝,當時在圖書館天天等你的那個中文系三年級學生,被你拒絕了幾回,就悻悻地畢業了,聽說他在沙田某中學教書,已經與一位女教師閃電訂了婚。你一心以為,在建築系和醫科,未來兩年會有更悅目的選擇,但就像柏拉圖說的:婚姻就像走在一條小徑上見到的鮮果,千萬不要以為前面的果子更甜美,快摘下眼前這個吧,錯過了它,你繼續向前走,會發覺原來一無所有,你會深深地懊悔。

大學四年級,你寂寞地進出圖書館,彷彿還看見三年前那個中文系男生在門外的大樹旁窺候的身影。你咬下唇,雖然心頭還是高傲如昔,但其實在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呼喚:當年如果接受了他的約會有多好。今天你要趕畢業大考,樹下卻已沒有了人。你又告訴自己:不,我的選擇沒有錯,我的身價高,我不是輕易接受現實的那種人,我不是容易妥協的那種人。
2017-07-11 23:51:41
巴打,又係你

係呀,例行工事
2017-07-11 23:52:53

學科篇(一)

《人類學家》



能在大學選修人類學的年輕人,是令人欽佩而憧憬的。

他一定是一個很享受寂寞的人。人類學是很寂寞的事業。人類學家窮一生的光陰,遠征山嶺的野村和部落,在邃古的星空之下,研究一隻瓦鍋、解讀一堆篝火。像二十年代的費孝通,一個人走進中國西南的瑤山,一個年輕的人類學家,他討厭人,但卻又真誠地喜歡人,他離棄眼前的人群,到千里之外尋找人的真我。

人類學家是孤獨的,因為自小就沒有幾個人了解他,包括他的父母。他們以為他有自閉症,不明白五歲的他為甚麼不喜歡蜘蛛俠玩具和超人,只對一家非洲工藝店的一個五彩面具怔怔地出神。他的同學以為他的成績不夠好,考不上醫科或法律,才選修沒有甚麼人報讀的人類學系。對於這一切可笑的誤解,他從小就懶得答理,他把目光移向遠方,他的視野超越了這個城市的高樓大廈,他看見遠洋之外的一座熱帶雨林,在百丈紅塵的繁囂之外,他聽見了一列驚心動魄的祭神的鼓聲。

在大學的簡介手冊,人類學系( Anthropology)因為字母 A,往往印在最前頁,那麼容易被忽略翻過去。正因為這是很小的學系,人類學教授才對學生特別的用心。這是一門密碼一樣的學問,大門打開,面有茅寮和石灶、骸骨、火炬和彩色的羽毛,那世界充滿奇幻的遐想。

但是,哪一個女生會愛上一個人類學的一年級男生?她會覺得他很怪,這一行找不到高薪的職業,而且,即使真的跟定了他,有一天他會把你撇下,揹上背囊,告訴你他會離開半年,他要遠去新畿內亞。目送他義無反顧的背影,你心中閃動淚光。在南太平洋的島上,雖然有許多赤裸的土女,但她們不是珠三角的髮廊北姑,他的旅行,也不是為了按摩桑拿。他是一個忠誠的男人,只有你深深地知道他。

你關上大門,看空闊的客廳,你不會後悔嫁了一個人類學家的男人。因為在大學一年級,他幫助你重新閱讀了一次《魯賓遜漂流記》,他令你明白,人類世界的多采多姿,更勝過無數的童話。廚房的微波爐「叮」的一聲響了。你看遠方,三天之後他將在一個部族的村落燒烤一隻野豬。一段多麼神奇的情緣,因為世界多美妙。他每次歸來都像蜜月的開始,不必通明信片,他知道你會想念他。

延伸閱讀:

CUHK Department of Anthropology
http://arts.cuhk.edu.hk/~ant/en/index.php
2017-07-11 23:53:21

學科篇(二)

《哲學系》
哲學系(其之一)



生命是向死亡討來的借貸,而睡眠,不過是繳付利息—─這是哲學家叔本華說的。

哲學並不是那麼枯燥而高深,借貸和利息,妙趣橫生,然而為什麼大學的哲學系是那麼叫人歧視?哲學系一定沒有美少女,哲學系的教授都像人魔,有出息的十A狀元個個都說要唸醫科,哲學系是小老頭男生的生果金俱樂部。

如果醫學系是中環,英國文學系是蘭桂坊,建築系是銅鑼灣,法律系是尖沙嘴,土木工程系是灣仔,中文系是拆掉了的九龍城寨,那麼哲學系一定是天水圍。在大學的新生營,唸哲學系的那個戴千度近視眼鏡的男生永遠最乏人問津,當他自我介紹,你提一杯橙汁,大可以跟他支吾敷衍,眼角瞄看他後面四周還有沒有更值得結交的男孩子。

為什麼醫學系永遠有一兩個長得像 Rain,家住干德道或大潭道的上市公司王子,而唸哲學系的,個個都像車保羅?跟哲學系的二年級男生約會,他滿嘴的王陽明理學,唐君毅,存在主義,不錯,他是一個很忠厚的書生,但是在那一大堆發霉的名字之間,多麼叫人渴望跳出一個精緻的名詞,金光閃閃的叫人眼前一亮,例如卡拉 OK、陳慧琳,或者不嫌低陋,提一提李笑好也好。

但是讀哲學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唸哲學,當他叫了一杯礦泉水,怔怔地看你,把叔本華的名言略施改裝:「如果生命是借貸,睡眠是繳付利息,而認識了你,有如提前領了一張運通卡,我不忍使用,怕受不住那許多美的誘惑,不但一夜就用光了 Credit,而且會把卡『碌爆』。」

「是嗎?不過據統計,一個都市男人的皮包至少有四五張信用卡,而且每一張都欠債纍纍的。」你呷一口蘋果汁,笑說。

「但是我只有一張。」他竟真有點急起來,拿出皮包讓你看頭:一張他的身份證,一張八達通,還有一張淺綠色的運通卡,上面寫的有效日期是二○○六年六月。

「那麼你是說到明年六月,我們就永遠不相見了?」跟一位小哲學家舌戰,而居然令他有點窘,很有一點勝利感。

「不,我相信到時候,你會發現我這個用戶富有誠信,你一定會給我主動延期。」

一般對話是這樣開始的,在蘭桂坊的太平洋咖啡館,他是哲學系的學生,比一個讀電腦的小蓋茨更加有趣。
後來還發生了什麼事,記不得了,只知道他是一個理性而忠誠的客戶,你把他提升為貴賓 Premier級,還送給他一籃花。
2017-07-11 23:53:49

學科篇(三)

《哲學系》
哲學系(其之二)



本地大學的哲學系,忽然打崩頭,很多人搶報,令人有點發笑。

讀哲學,多半是年輕人仰慕一位當世的名師,首先,哲學系容易變為搞基的溫床。哲學是男人的事業,自古以來「同志」的色彩最濃。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由師生關係變成同性戀,這一點人人都知道。英國的羅素,也是著名的基佬。年輕的維根斯坦,在奧地利久仰大名,巴巴的來到劍橋旁聽求,坐在羅素的講台下,提問刁鑽。漸漸吸引了羅素的注意。

因此,中國的新月詩人徐志摩,在自述去劍橋的時候說:「那時我一心只想師從羅素」。看了這句話,我笑了出來,這句話,是甚麼意思?徐志摩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甚麼。

哲學家不一定都是怪人,但在大學的文學院,哲學系永遠小而低調。哲學系授辦公室的門時時關,哲學系學生在大學生的舞會,永遠是最古肅而老成的一個,別人在狂歡,他不會起而向女同學邀舞的,他年紀輕輕,只捧一桿煙斗,坐在一角旁觀。

哲學系的一年級男生,容易成為宿舍背後八卦的話題:一表人才,他受過甚麼刺激,要報讀這一科呢?像維根斯坦,他的爸爸是奧匈帝國的鋼鐵業巨子,父親的朋友圈包括音樂家布拉姆斯,他是最小的兒子,自小喜歡音樂,最先讀機械工程,愛上流體力學、沉迷做風箏。

他有三個兄長和姊姊自殺。雖有嚴謹的學術訓練,他想不通人生許多奧妙的難題。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他當過醫院的管理員。他把父親的遺產花掉,最後的遺言是:「告訴他們,這一生,我活得很多姿多采。」

哲學系一年級男生,如果是一個像維根斯坦一樣的富家子,才會在男女生宿舍引起一陣騷動。他的沉默,他的老成,他傳聞中的不修邊幅,房間像一個狗窩,忽然間這一切都已不再是缺點,而叫做魅力。
在大學拍拖,與其跟隨現實的主流,在醫科、法律、工程系找對象,不如放膽一博,與一個哲學系的男生戀愛,期限四年。只有他才有心思與你在樹林漫步,在沙灘上寫詩,在日落的時候,聽他講維根斯坦的二三事。

那個傳聞是真的嗎?哲學系主任是一個基佬,他專門物色俊俏的少年──你雖然不敢向他當面求證,但在這一刻,充滿了使命感,覺得自己才可以把他從罪惡的懸崖邊上拉過來,讓他倒在你的懷裏抽泣,承認過去的迷惑,是錯的。他找到了你的真愛,如同哲學家最終參悟了死亡。擁有一個哲學系的大學生男友,只要是過程,不是終極,令人在成熟的時候,苦痛都成過眼,風中回顧,不再迷茫。
2017-07-11 23:54:24

學科篇(四)

《讀哲學》
哲學系(其之三)



大學的哲學系很多人報讀,爭學位打崩頭。

許多人以為,哲學系是很靜的一個課室,最容易什麼也不做,混一張畢業文憑。

香港的大學有沒有出色的哲學系?要看香港有沒有哲學授站出來說話。

在一個社會的言論自由受威脅的時候,往往是哲學家最先站出來。蘇格拉底為什麼獲罪?因為他被控「毒害青年」。蘇格拉底警告雅典的統治者,不要以自己的智慧,加上權力,就想號令全世界,蘇格拉底警告:人不論多聰明,都只是脆弱的生靈。

哲學家首先是捍衛言論自由的人。一個社會出事的時候,應該是哲學家先說話,然後才輪到作家。一個壓制言論自由的國家,必然沒有哲學,因為哲學最重辯論,維根斯坦認為,哲學不止是「理論」,而且是一種「活動」( Philosophy is not a theory, but an activity),他說:「哲學家不參加辯論,如同拳手從來不站上擂台。」

沒有哲學授帶頭,不可能有民主。英國的羅素反對美國的軍事擴張,法國的沙特成為學生運動的偶像,當納粹暴政抬頭的時候,哲學家先要逃命,像卡波珀從奧地利,移民到紐西蘭,然後才輪到作家流亡,如湯瑪士曼離開德國,移居瑞士。

因為哲學家最冷靜,在舉國瘋狂的時候,他永遠是置身事外的旁觀者。第一流的哲學家,無所謂「愛國」,他只奉從理性。「愛國」和理性,時時勢不兩立,因此,一個「愛國的哲學家」,必然是不合邏輯的,正如說一個有頭髮的和尚、一個注重貞節的娼妓,一個擁抱撒旦的主,在哲學上,都是同一樣的偽命題。

哲學知識,是衡量一個社會的溫度表。環視四周,一切的平庸和愚昧,其實三千年來的哲學家都見過了,例如,卡波珀說:「幾乎全世界都有這種傾向,或許這是人類的天性:對一個意見與大多數人不同的人,必先懷疑他的良好信仰。」( There is an almost universal tendency, perhaps an inborn tendency, to suspect the good faith of a man who holds opinions that differ from our own.)

這就是一枝「聖火」,在一個思想貧瘠的國家,會一夜之間產生許多「漢奸」的理由。

在西方,時時有哲學家不斷在提醒,才會有人權和自由,但當希特拉崛起,哲學家叫不住了,因此卡波珀也要移民。哲學是一切知識之母,因此博士學位才叫 PhD。讀哲學,不是用來混文憑的,請想一想,你有沒有這個膽識,你敢不敢辯論,想一想,為甚麼香港只有「政論家」,沒有哲學系授出來抨擊政府?報哲學系, Are you ready?


延伸閱讀:

CUHK Philosophy Department
http://phil.arts.cuhk.edu.hk/

LU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http://www.ln.edu.hk/philoso/

HKU Philosophy Department
http://www.philosophy.hku.hk/
2017-07-11 23:55:29

學科篇(六)

《選科的錯誤》


特區政府主辦世貿會議,想不到招惹來一群「農賊暴徒」,跟警察大打出手,從此香港人「與國際接軌」,以後遊行,可不會那麼「和平理性」小兒科了,就像新婚夫婦洞房,哪會穿衣服一起乖乖睡覺?一定要「見紅」了。政府搞這樣的「盛事」,是為了「打造」香港「國際都市」的「世界平台」。可惜特區的官員缺乏了一點世界知識,他以為主辦世貿,就像主辦一場維港匯,讓特區的中環馬會精英,個個衣香鬢影,攜眷進場,哪想到迎來了一片刀光劍影,韓國的小農來香港,給警方下了革命抗爭的閻王帖。

政府以為世貿會議,是一種上流社會交換名片,碰杯「蘇嫂」的珠光寶氣,卻不知道原來要動用「水炮噴霧器」。「港人治港」的少爺官員,不識農產品的來價,只知日本六本木的名勝Shopping行情,結果惹出了這場亂子。

因為世貿這個科目,屬於「政治經濟」(Political Economy)的學科。政治經濟,是社會科學比較大的一個課程,由馬克思主義理論主導,牛津、劍橋、哈佛一類右派精英大學,對這一科一向不太感冒,不肯也不想開,只有「左傾」,像倫敦大學政治經濟學院,才打Political Economy的王牌,招攬第三世界的知識份子來取經。

一個大國,學術無禁區,就是有這種左右兼容的氣派。政治經濟學,讀來沒有甚麼實際的用途,頂多是跟在歐美的鬼佬右仔屁股後面,聲討一下可口可樂,聲援一下中國血汗工廠的奴工,另加示威反一反布殊進軍伊拉克,拿一張這一系的文憑,回來香港中環見工,那個剛從東莞打完高爾夫回來的上市公司老板,看看你的沙紙,會問一句:「Economy和 Political?即係炒股票同埋搞政治喇,咁究竟係邊科?」

許多年前,在倫敦的政治經濟學院,我遇到過一位來自香港的新生,他告訴我剛開學,想修讀Political Economy,因為他覺得第三世界的勞工很悲慘,地球的資源財富分配不公,世界很不公平。

「為甚麼不讀一點實際點的科目,例如會計?」我問。

「但我的興趣是第三世界的困境呀。」他純真地答。

「Come on,小朋友」我正色說:「你是中國人嗎?我們中國人相信一句話,叫做民以食為天。讀大學,是為了找一份好職業,為了飯碗。中國的領導人,像李鵬,是讀水力工程的,江澤民主席,是電力工程師,中國講科學興國,讀書選系要想將來吃不吃得了飯,你的父母將來會問你:仔呀,阿爸給你交學費好辛苦,你好讀唔讀,Political Economy,是乜X科?」

小朋友讓我育了一通,真的選了會計系。這件事,我耿耿於懷,有點歉疚,如果當年我沒那麼嬉戲派,也許今天的特區政府,多了一位有國際視野的黃仁龍,他會決定:香港不能辦世貿。
2017-07-11 23:56:01

學科篇(八)

《冷門學科》



真正的國際都市,大學學系一定很豐富,從非洲語文到爪哇面具舞的歷史演進,都有人選修,而不是一窩蜂的酒店管理、金融財務、銀行行政之類,這些搵食科目,其實不必進大學唸,投身這個行業,自然有師傅。

歐美名牌大學的簡介手冊,是一種叫 Prospectus的小書,有時令人讀來賞心悅目。除了醫學、法律、拉丁文、英國文學之類熱門系,還有許多動人心弦的冷門科:蒙古文、西藏文化研究、鳥類學、恐龍及侏羅紀生物系───有那麼多有個性的年輕人願意選擇熱愛的志趣,是多麼叫人高興。

小的學系,有大的好處,至少是小班教學,一個孤獨的教授,多年來沒收過幾個學生,報讀他的系,如同救濟他的生計,他充滿感恩之情。

生平絕學,沒幾個人會欣賞,冷門學系的教授,教起來更加用心,他想把他的功夫傳下去。讀冷門的學科,師生關係更加有人情味,很 Personal,在求知的快樂中,別有一縷淡淡的悲傷。

外國的大學,時時有這樣的世外桃源。像英國列斯大學的蒙古語系,全國只此一家,座落在一間很破落的小屋。一個教授,兩三個講師,一個女秘書,教授自己配有一條鑰匙,每天來講課,地板很舊,桌椅也很殘破,牆壁上掛滿成吉思汗家族的畫像和蒙古地毯,這樣的環境,做學問更加專心。

從前的中國大學問家,像陳寅恪,連西夏文都懂得,不是憑一盞油燈,一張破桌,一筐舊書,很孤獨地做起功夫來的嗎?冷門的學科,競爭的人少,出路反而廣闊。國際上的一個學術小圈子,懂這門學問的只有全球一百幾十人,年年聚會,提一杯香檳交談,像一群世外的隱士,使用一套天外的密碼,那一份優越感,山中七日,是山下的凡人永遠無法領略的。

修讀非洲語言和文化,為什麼不呢?只是母親那一關比較難過。少見多怪的她,會懷疑女兒會嫁一個非洲酋長。不錯,讀這一科是要去埃塞俄比亞,在泥洞和部落生活半年的,但這是真正的世界。告訴她真相,你很快樂,也很幸福,你找到自己的天地,不錯,你還交了一個像丹素華盛頓的男友,讓媽咪暗暗吃驚,在麻將桌上,當別的太在誇耀她們的子女的哈佛 MBA,只有你的母親低頭不語,偶爾叫一聲:碰。
2017-07-11 23:56:31

學科篇(九)

《美術史系》



哪一個大學生願意選修美術史?在特區,這是格外孤獨的一門課。

讀美術史沒有飯吃,找不到工作,當不成香港華資家族企業的 CEO,甚至因為他的藝術知識太豐富,他沒有甚麼朋友。

但是讀美術史,許多人不知道,其實功在美容。三年與世界名畫和雕塑為伍,與由米開朗基羅開始的巨匠神交,旁及米芾和八大山人的史事,浸淫在美學,先是儒雅,後來雍容,到畢業時,舉手投足都披一點貴氣。

不錯,讀美術史,其出路不會通向 AO,但如果這一科讀得通澈,會成為一個高尚的人。藝術的靈魂滲在血液,漸漸你也就顧盼生春,眉目如畫,讀美術史,是人生最有效的一種精神香薰。

大學的美術史系,向來不是主流,永遠低調地只佔用文學院的一角:一個教授,兩位講師,還有一個懸空的教職永遠仍在國際間登報聘請。美術史這個 Department,教授的門通常是關上的。他比其他的教員更悠閒,多添一分名士的狂癖,你不主動上門,他永遠不找你。

讀美術史,為甚麼不呢?只要真誠地喜歡梵高和馬蒂斯,懷一腔宗教的虔誠,誰都可以怯生生地叩響殿堂的大門。既然那麼喜歡,做功課必不會愉懶,你會在假期主動去馬德里和羅馬,天涯海角地追尋親炙你心中的經典。到了這一重功夫,誰還需要教授呢?交足功課,三分資料,六分個人的洞見心得,即使有一分的胡說,論文交到教授手,他在燈下展讀,就會給一個 A-。榮譽畢業沒有問題,要成為國際級的博物館長,自然是另一回事。

但只要一心一意唸下去,到了三年級,不信,在宿舍照照鏡子───因為真善美的薰陶,你的容貌即使不像嘉芙蓮丹露,也有幾分珍寶金,讓古今的大師在你的靈魂寄住,最後他們也在你的精神中再生。你架上一副金絲眼鏡,在圖書館的書架中全神貫注地找資料的樣子,在另一壁書架的縫隙中,會吸引了一個讀一年級醫科的小男生怔怔的偷窺。他在心中默默地讚嘆:從來沒有見過這般氣質清麗的年輕女子。

真的嗎?你一甩長髮,拿下一本畫冊走下了樓梯。他在你身後不甘地追過來,看你如藝術品一樣精緻的背影。你在樓梯間向上瞟他一眼,笑一笑,你知道他今夜會為你失眠。

讀美術史孤獨得如此美麗,你想告訴那個小子:不要試圖追我,我的趣味和性格你永遠不會明白,我不介意孤身上路,不要試圖跟上來, Please, don't。

延伸閱讀:

HKU Department of Fine Arts
http://www.fa.hku.hk

CUHK Department of Fine Arts
http://www.arts.cuhk.edu.hk/~fadept/
2017-07-11 23:58:14

學科篇(十)

《關門的歷史系》



大學削減經費,歷史系幾乎要關門。
  
不是說香港缺乏所謂政治人才?培訓政治人才,最理想的基地是大學的歷史系。

歷史系是文學院之母。政治、社會、新聞傳理、通通不必修讀,讀好歷史系就得了。因為大千世界,名相紛陳,今天的政治,就是明天的歷史,今日的新聞,就是明天的史料檔案,一切醜聞和危機,謎底都在歷史之中。只要選對大學,跟隨一位名師,開一張書單:湯恩比、HG威爾斯、泰萊,歷史學殿堂金光閃閃的名字,找一塊青草地,幾座長了青苔的墓碑,帶一隻青蘋果,一塊番茄青瓜三明治,捧一部經典,就這樣啃空了一個初秋的下午。
  
然而大學畢業,只有二十一歲,這個年齡不可能深明那一切興亡的道理。跟哲學和文學一樣,大學的歷史系,嚴格來說是不可能拿到一級榮譽的——正如十八 歲的年紀讀杜甫的《秋興》八首,怎麼可能洞澈其中底蘊呢?即使是吳宇森的《英雄本色》,三十六歲之後再看才品味出幽藍情調深深包藏的一份苦澀——但是不要緊,一知半解,似晦還明,一個劍橋歷史系的畢業生,投身下議員當一個保守黨議員的助理,走出圖書館,步入議事殿堂,邱吉爾和麥美倫的身影魅隨左右,這是何 等完美的一份好差事。

香港沒有「政治人才」,那麼大學的歷史系為何要關門?因為讀歷史,找不到工作;更準確地說,因為香港的老闆聘請新人,他們只懂得MBA和會計工管的學位。一個歷史系畢業生,在中環見工的會客室,人頭湧湧,是最憔悴的一個。

沒有「人才」,是因為缺乏土壤。歷史系就是政治家最理想的土壤了,尤其是面對特區當前這一台台戲,台上的小角色,只須用十份一的歷史知識就可以看得通透:袁世凱和譚嗣同、戈巴卓夫和葉利欽,人物的原型都在中外古今三千年的洪流。
「政治人才」往哪去找?天蒼蒼地茫茫,只能永遠從「Sale屎」的隊伍找「人才」。

「我勸天公重抖擻」,龔自珍的吶喊,在十九世紀的道光年,一百五十年之後你終於明白了他的心聲,然而聾瞶如昔,迷朦依舊,讀歷史找不到工作,保障不到飯碗——所謂「搵工做」,只講走出校門的第一份職業的起薪點,香港的 父母都慣了這樣計算,他們從錢眼洞看世界,香港沒有政治人才,因為沒有歷史學家。中國城夜總會關門了,「經濟專家」的分析是香港的消費趨勢如何,但十家夜總會關門,比不上一家大學歷史系之遣散,然而只佔那麼一小角的新聞。

倚在墓碑讀過半冊的湯恩比,蘋果吃完了,讓野鴿子啄食三明治的殘屑,經歷過那樣的一個黃昏,以後許多事情,都明白了

延伸閱讀:

HKU History Department
http://www.history.hku.hk/

CUHK History Department
http://www.history.cuhk.edu.hk/new/

BU History Department
http://histweb.hkbu.edu.hk/

LU History Department
http://www.ln.edu.hk/history/
2017-07-11 23:58:40


學科篇(十一)

《不讀中史》


中學的歷史課程,應該加強世界史,特別是歐洲史;中國歷史的部份,應該濃縮精簡,不要那麼多。

為甚麼?因為中國歷史這一科有毒:弒父殺兄亂倫誅十族,太監弄權殘忠害功臣,每一章節,不但情節血腥暴力,極盡三級,而且意識極度惡劣,對於少年兒童之身心健康,有極為惡劣的影響。

一大堆死去的名詞:什麼九品中正制、一條鞭法、大司寇、門下中書侍郎,對於慣看 Twin屎容祖兒動向金城武張柏芝戀情八卦資訊無心向學的中小學生,完全沒有意思。

其中或會有百份之零點一的聰明孩子,迷上了中國歷史,但是由於缺乏名師導讀,他會從中國歷史中學到陰謀、權術、欺詐、暴戾,一千○一種殺人不見血的方式,一個中四的中國歷史小專家,如果他從不看哈利波特,英文不及格,反而不止是一個老人精,隨時是一名千歲人魔。將來長大了,可能為這個社會帶來災難。

中史這一科不及格?不要緊,至少這個孩子還很純真。十四五歲的年紀,實不必太過精通中國歷史,種種細節,只識背誦,不懂分析,有如機器,但是如果富於思考,那浸在血墨的字句,用髑髏堆成的章節,忠奸莫辨的人物,正邪曖晦的道德,由商紂王的炮烙刑開始,秦始皇焚書、曹操篡位、李世民玄武門之變、雍正奪嫡一套套如數家珍,經歷無數的斬首和凌遲,最後是六君子血灑菜市口,狸貓太子,燭影搖紅,有如讀完一百本恐怖小說的總和,亦有如在三年抽光十萬包香煙?邪惡的毒素尼古丁侵潤血液,再讀一百次安徒生童話、上一千次迪士尼樂園,從頭接觸真善美的陽光,也排洗不了思想細胞的劇毒。

有一句話:少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就是這個道理。連慣見風雲的老人家,精讀了三國演義,也會學得更壞,何況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如果他竟沉迷了中國歷史。這不是什麼「愛國」的問題,保護兒童身心的健康成長,由聯合國的人權公約保障,香港的統局,計劃把中國歷史歸併到世界史頭,這一步是走對了。


如果真的喜歡,當課外書慢慢研究好了,但是不忘要每事問:滿洲韃子明明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為什麼今天的漢人卻懷念「康乾盛世」?太平天國明明反清,為什麼曾國藩不是大漢奸?問吧,問你半桶水的老師,問你不太認字的父母,把他們問得結結巴巴,然後冷笑一聲,把一本中國歷史書,輕輕往他們的那張沒表情的臉上擲過去。

延伸閱讀:

CUHK History Department
http://www.history.cuhk.edu.hk/new/
2017-07-12 00:02:33

學科篇(十三)

《不報中文系》


如果有得選擇,豈止不要「母語學」,連進大學,最好也不要報讀中文系。

首先,讀中國語文及文學系的人,中文創作不見得出色,當代中文大作家沒有一個是大學中文系畢業。金庸,在民國時代唸法學,梁羽生讀的是化學。另外還有一堆名師:張愛玲、錢鍾書、余光中、白先勇,中文好得不得了,卻是讀英國文學出身。冷門一些,六十年代台灣的文學家:王文興、歐陽子、陳若曦,全部是台大外文系畢業。

再看香港的一批:散文家林燕妮,在美國柏克萊讀遺傳學,倪匡連大學也沒讀過,中文卻那麼啜核。蔡瀾在日本留學,更不在話下。學好中文,不必進大學花四年專攻老氣橫秋的學系,中國文學和文化,完全可以靠自修。讀英文系、法文系、日本語文及文化系,哲學、歷史也好,先打一層外國的底,培養一點海洋的品味和眼光,回頭再讀中國古代的典籍,反而更有洞見。

例如,先讀伏爾泰的散文,再讀晚明的小品,把地中海大西洋的浩瀚,接到黃河這一端,就會明白中國散文的精神境界。先讀十九世紀波特萊爾和藍波的詩,再讀唐代的李商隱和李賀,感受更深一層。這一切,叫做Fusion,夏蟲不可與語冰,沒法子解說。

避讀中文系,還有一個氣質的問題。一進這個門檻,滿屋都是錢穆和牟宗三的幽靈,一股明末清初遺民士大夫的悲情,夾雜一室煙灰的薰味撲鼻而來,一忽兒是三千年文化、博大精深,一回頭又變成禮崩樂壞、花果飄零,北望神州,長嗟短嘆,淒苦孤伶,天愁地慘。年華二八的美少女,樣子不論多麼桃花扇、氣質如何牡丹亭,一進中文系,整天跟韓愈、司馬光和孔子孟子這些老頭為伍,訓詁引據,筆記窮經,三年不到,肌膚的光潤全無,聲音低沉,笑容消失,思想全跟在先人評點的框框打轉,熬成老姑婆,這又何苦?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好玩嘛,讀文學經典,不如先讀莎劇的AsYouLikeIt。看《紅樓夢》,也不必唸中文系,只要失過戀就得了,加上今古評論一大堆,當做消閒看,三生貫澈,千里融通。

中文系會窒息創意,把人讀成小老頭。不錯,黃霑是中文系畢業的,振興流行曲,把鹹濕包裝成文化,這一切,都為中文系的一干長衫老授不容。黃霑是中文大師,卻是反中文系的叛道。

勿讀中文系,先不要亂,不是我一個人說的。一位姓陳的中文系資深授,二十年前就叫人「不報文科」,其「文科」即是中文系為首。我認為這句話太過偏激了。文科可以讀,尤其是牛津和劍橋的古典系和歷史,獨是華人社會中文系的BA課程不必報。其中道理,你長大了就明白,但當前,大學選科,勿以中文系為首選,信我吧,無冤無仇,我不騙你。

延伸閱讀:

浸會大學中文系
http://chi.hkbu.edu.hk/

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
http://www.chi.cuhk.edu.hk/

香港大學中文學院
http://web.chinese.hku.hk/main/

城市大學中文及歷史學系
http://cah.cityu.edu.hk/

嶺南大學中文系
https://www.ln.edu.hk/chi/index-cht.php
2017-07-12 00:02:53

學科篇(十四)

《讀醫科》


政府醫院有許多意外,連電療肺葉,也手腳顫抖地炙錯了位。醫學會會長呼籲年輕人:不要輕易進這一行。

美國遺傳學家奇連士( Francis Collins),是基因圖譜的專家,他記述當年讀醫的志趣:「進入北卡羅連納大學後幾星期,我就覺得醫科很適合我。我喜歡那一份知性的刺激、倫理的挑戰,我迷上了醫學中的人文價值,還有人體的複雜情趣。一年級的時候,到了十二月,我發現怎樣把醫學的追求與我對數學的興趣結合,後來才發現了 DNA密碼中的那一份典雅。」

哥連士進醫學院,下不是為了掘金發財而讀書,上也沒有什麼「懸壺濟世,贈醫施藥」的一份「道德理想」,而是為了刺激和情趣,他發現基因組合的「典雅」( Elegance),他把醫學當做文科來唸,把遺傳學當做美學來讀,最終還把醫學跟數學打通,以這樣的動機唸醫科,很符合年輕人的性情和夢想。

醫科在香港,不是「發三師」的拜金,就是一伙道德人士婆婆媽媽地講道理:要有愛心嘛,要有奉獻的高尚情操呀。既不拜金,也沒有所謂愛心,只為了一份刺激和情趣行不行?在實驗室看見基因的圖譜,覺得像一幅藝術作品之大美而受到感動行不行?做一個婦產科醫生,看見孕婦肚中的嬰胎,想到宇宙和生命的起源,在神學和美學的邊境徘徊,不經意地誤闖進醫科的王國,又可以不可以?

讀醫科可以有千百樣動機,歸納為一樣,是因為讀醫科「有趣」。不但醫學系,唸工程、電腦、商管、美術史,可不可以純粹因為覺得「有趣」,而不是為了羅便臣道中產家長那股莫名其妙的期待的目光,不是為了名校班主任派發成績表的那雙白鴿眼,不是為了一眾師奶八婆街市買菜比拼子女讀書成就時交頭接耳的虛榮話題,而其中一個無知的女人,你讀醫科,是她一生唯一的夢想,而她就是閣下從小穿膠花供你讀書的那個所謂偉大的母親?

讀醫的動機,不必拜金之俗,也不必行仁之雅,可以很自我,很有人性。年輕人不會想到有一天去非洲去贈醫行善的,只要為了「有趣」兩個字而讀,有一天,在基因的圖譜和胎兒的超聲波照片之前,他會帶淚而頓悟的,他會自動抓起背囊,走上非洲之路。

醫學不等同「資源」、「政策」,也不等同「效率」。在香港讀醫,從前想到的是「掛牌」,今天受困於「問責」和「用者自付」,要面對「立法會」一批呲牙咧嘴的男女,一干揮動咪高的黃毛女記者,在這種社會,醫科怎不成為厭惡性指數偏高的一行?還記得第一天上課時的興奮嗎?顯微鏡、白袍、黑板,還有窗外的一片星空。

延伸閱讀:

Faculty of Medicine,CUHK
http://www.med.cuhk.edu.hk/

HKU Li Ka Shing Faculty of Medicine
http://www.med.hku.hk/
2017-07-12 00:03:07

學科篇(十五)

《俄國文學》



人生中有許多賞心悅目的小風景,例如十一月,英國的大學校圈,在多枯葉的草地,遇見一個一年級的女學生,她有一叢淡褐的長髮,戴一副淺度近視的金絲眼鏡,問她讀哪一系,她答:俄國文學。

俄國文學是應該在這樣的天地選讀的,如果她是女孩子。然而如此沉重豪獷的作品,不是更適合一個單身的男生?

當你十九歲,剛剛結束了一段破鏡般的戀情,一個人在多風的海峽小鎮,租了一座閣樓,而且收養了一隻流浪狗。

在經歷過徹夜的痛哭之後,你開始迷上了俄國文學:杜思妥也夫斯基的《卡拉馬佐夫兄弟》、《罪與罰》,然後再讀契訶夫的《海鷗》、《凡尼亞舅舅》、《櫻桃園》,外加普希金詩選,企鵝版經典文庫的英譯,與俄國諸文豪的精神對話,化為一隻煙灰缸滿滿的心得。

讀倦了,在床上倒頭大睡,睡醒了,再在閣樓的廚爐上燒一鍋金寶菜湯,佐以兩塊乾硬的包。你收養的狗,怔怔在看你,扔給牠一塊包吧,牠的眼神閃動聖彼得堡上空的北極星的悲哀。

十九歲的年齡,頹廢地獨居,讀一點俄國文學,方知曉什麼叫做 Melancholy:心頭的傷痕還沒有彌合嗎?杜思妥也夫斯基和契訶夫是最好的醫生,他們的作品有涼涼的解藥:蒼空下的吟哦,荒野上的野火,堂幽暗的長廊,爐邊的哲學對話。東正的神龕深深,加一點伏爾加河的幽波渺渺,人書接上舊地懷起車厘哥夫的羅宋湯和熱餐包,那一片粗樸的大地,雖然從來沒有去過,俄國文學有一股煙熏的情愁,恍如救贖了許多荒唐的罪疚。

俄國文學是這樣拜讀的,年紀太輕,而又曾經滄海,在那男低音般雄奇的章句之間,苦難和悲情渾然難解,然而又禪悟了一點早熟的迷茫。同是十九世紀作品,俄國文學跟維多利亞時代的《咆哮山莊》、《簡愛》之類的閨秀工筆不一樣,俄國文學是潑墨的哀筆,卻又閃動墨分七色的幻彩。

有什麼比這樣的經歷更難忘?在放縱和墮落的邊緣,在心的月蝕之後,在日出之前收拾行裝,準備再上路,讀一點俄國文學,令人悲欣交集、刻骨銘心。只有在許多年之後,念一點佛經,心中才閃現一朵燦燦的燄火,照亮了閣樓的那個前生的蒼白少年。在夢與醒的邊境,踏枯葉邂逅那個女孩子,你在研究院,她念俄國文學,不過是一年級,你與她遇上了,卻又如擦肩而過,像在西伯利亞的荒空一顆不逝的流星。
2017-07-12 00:03:19
學科篇(十六)

《中醫無學位》

母語學、校本條例、副學士,加起來之胡鬧,都不及在大學開辦中醫中藥的學位課程,培養了一大批畢業後找不到工作的小中醫之悲愴。

不要說咫尺的廣州,就是全國聞名的中國醫藥基地,治鼻咽癌,據說是全世界最成功的地方,香港爭吃,有點不自量力。

更重要的是,中醫是一門「手藝」,不是一項「課程」,中醫看病,把脈斷症,說病人的經脈之中有一股寒氣。中醫的這個「氣」字,與道家的「氣」相通,是一種感覺,「一氣化三清」,是道家之氣;「養浩然正氣」,是儒家之氣,這兩股氣卻不一樣。

中醫是哲學,多於為一門科學,在於中國文化的一個「氣」字,下開道德、醫學、風水、武功,是中國文化的原色。「氣」不是英文的 Energy,更不是 Gas。中醫在國際上得不到太大的承認,因為西方的醫學,純粹是科學,西方的專家會問:氣是什麼?在實驗室怎樣量度?頭有幾分氧、幾分氫、幾分二氧化碳?

但中醫說:氣就是氣,不可量化,不可捉摸,是行家,就感受到。西醫講的是物理,中醫講的是哲理,兩樣學問,就像達爾文的《進化論》與天主的聖經,屬於不同的「思維範式」,完全是兩碼子思考。

中醫既為技藝,則承傳必須以中國技藝的方式。大陸網上有一條中國學者的帖子:「中醫學,在國人眼有名聲,但目前西醫是主流,而中醫學校的專業主要課程,還是搞西醫,中醫只是一張皮。學生學得不倫不類,就業時也難以定位,同時合格的老中醫也愈來愈少,後繼無人。這個專業的衰敗看來已是事實。這是個黃昏專業,其實中醫不是學校可以批量生產的,還是學徒制比較實際。」

是不是黃昏專業,不宜評論,但「中醫不是學校可以批量生產,要靠學徒制」,卻是中國文化的內行之見。中醫不可以用西方的學位制來大批生產,只靠名師授徒,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是師徒制產生的一門浪遊的技藝,因此永遠有一股悲情。

就像中國水墨畫,也是師徒制,例如齊白石的學生,叫做婁師白,一個姓婁的人,自稱得了老師的真傳,學齊白石最神妙,只我一家,故名「師白」。中國的技藝,只能「設帳」,不可以「開辦學位課程」,只能「傳衣」,不可以由校長在台上給一列穿黑袍的畢業生逐一「扑頭」發證書。
吹水台自選台熱 門最 新手機台時事台政事台World體育台娛樂台動漫台Apps台遊戲台影視台講故台健康台感情台家庭台潮流台美容台上班台財經台房屋台飲食台旅遊台學術台校園台汽車台音樂台創意台硬件台電器台攝影台玩具台寵物台軟件台活動台電訊台直播台站務台黑 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