睇下人哋學者客觀嘅文章, 再諗下廣東話同閩南話邊個同中原語言淵源啲
奇妙的廣東話-閒談粤語中的雅言及與中原語言的淵源
8 月 19, 2021 【評論雜文】第39號
作者: 漁樵耕讀
來源:
https://bit.ly/39iVtGF
首先申明,我不是廣東人,與老廣也沒有任何家族或姻親關係,甚至連廣東香港都沒有去過,所以不存在“conflict of interest”(利益衝突),對粵語的喜愛純屬本人對語言文字的興趣,與血緣或地域無關。
其實我以前也跟很多廣東以外的人一樣,對粵語一竅不通,也不屑一聽,甚至斥之為“鳥語”。現在想起來,自己當時是多麼的無知,由此而產生出的傲慢與偏見是多麼的可怕。對粵語產生興趣的起因,是我在幾年前看一部粵語版的電視劇時,留意到粵語中很多說法非常文雅,近乎文言文,比如吃叫“食”、喝叫“飲”、走叫“行”、穿衣叫“著衫”、生氣叫“惱”、騙人叫“訛”,討厭叫“憎”,這在現代漢語(普通話)和其它方言(包括吳語)中都很少見。從此以後,我對粵語的興趣與日俱增,開始多看粵語電視劇,多聽粵語廣播節目,甚至連上班路上聽的電子書都是粵語版的歷史故事,幾乎到了“非粵勿視、非粵勿聽、非粵勿言”的痴迷程度。由此也對粵語有了許多新的認識,深感粵語實在是奇妙而優雅的語言,傳承了唐宋漢語的優美文字和音韻,心有所得,寫下來與諸君分享一二。
一、 粵語的由來
秦始皇統一六國後,派兵征伐遙遠而荒蠻的嶺南南越(粵)之地。趙陀率領的五十萬中原士兵留在了當地建立南越國,與土著雜處。這批人數眾多的士卒帶去的中原語言應該是粵語的雛形。廣東在大庾嶺(梅嶺)以南,所以又稱嶺南。由於地處南疆一隅,山川險惡,道路阻隔,嶺南一直被中原視為“化外之地”,也是古代欽犯的流放之地。唐初大詩人宋之問被流放到嶺南經過大庾嶺時,就曾感嘆道:“陽月南飛雁,傳聞至此歸。我行殊未已,何日復歸來……”(《題大庾嶺北驛》),近乎絕望。一直到唐中葉時,廣東籍的宰相張九齡(即“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一詩作者)深知粵道之難,提請朝廷在他的家鄉韶關開鑿了梅嶺古道,從此開闢了從中原到嶺南的通途,大大促進了南北交通,也使得大量中原商賈和民眾移民嶺南(順便提一句,梅嶺古道一直在我的旅行計劃之中,尚未成行,希望能與志趣相投的朋友結伴偕行,一起去梅嶺探古尋幽)。
唐宋之際的歷次大規模戰亂時期,都有大批中原民眾遷徙流亡。唐末的“安史之亂”和黃巢之亂,導致大批流民南遷到嶺南。北宋“靖康之亂”後,中原為金人所佔,又有大批中原漢人南下,直至嶺南。南宋末年蒙古人入主中原,引發更多南遷移民。所以唐宋幾百年間大量的中原漢人南遷定居嶺南一帶,他們的語言與當地原有的語言融合,形成了粵方言。中原移民形成的另外一個語言是客家話,它的形成和語音與粵語有所不同,筆者在另一篇文章中有所提及,不在本文中討論。所以,今天粵語的主要來源是中古(唐宋)的中原方言,它也保留了許多中古漢語的語言特點,我們將會在下文提到。
二、 粵語中的雅言詞彙
如果我們留心一下,很快就能發現粵語講的很多是文言(雅言),而現代漢語講的都是白話。除了本文開頭提到的一些例子外,類似的文言詞彙也俯拾皆是,信手拈來。下面我們再列舉更多的粵語詞彙,仔細品味一下它們的用字(前面是普通話,括號中為粵語):
吃(食)、喝(飲)、走路(行)
是(系)、沒有(無)、多少(幾多)、或者(抑或)
喜歡(中意)、討厭(憎)、害怕(驚)、生氣(惱)
交談(傾解/計)、理解(明)
擁抱(攬)、猜測(估)、發瘋(癲)
穿衣服(著衫)、脫衣服(除衫)、破衣服(爛衫)
壞人(衰人)、調皮蛋(百厭仔)、瞎子(盲公)
騙人(訛)、缺德(陰騭)、坐牢(坐監)、臟(污糟)
脖子(頸)、大腿(髀)、倔強/不屈服(硬頸)
嘔吐(嘔)、腹瀉(屙)、皮膚破裂(損)、量體溫(探熱)
下雨(落雨)、打傘(擔遮)
上午(上晝)、下午(晏晝)
小鳥(雀仔)、翅膀(翼)
一瓶酒(一樽酒)
粵語中這一類文言詞彙比比皆是,古風猶存,簡潔文雅,是不是很生動有趣?
另一個非常有趣的字,是粵語中表達“站”的字 – “企”(kei)。這個“企”字是象形(兼會意)文字,由“人”和“止”(趾,腳)組成,即踮著腳站立的意思。企鵝的“企”字也是同樣的意思。這個字在甲骨文中形像極了(見下圖),字義一目了然。筆者家鄉吳語中的“站”字的發音(gai,常州音)與粵語相近,可能是同一個字。現代漢語中已經很少用“企”字來表示站立的意思,儘管有盼望(企望)的意思,但也是從原義引申出來的,即踮起腳尖向外張望。原先我一直不解,為什麼廣東話把站說成“企”。大約在兩年前,當我在閱讀一本介紹甲骨文的書籍時,看到了“企”字的甲骨文字形,猛然醒悟,一下就明白了粵語中為何用這個古字來表達站立之意,著實驚喜了一番,也深深感嘆粵語中存留的古風雅意。這也是讀閒書的一大樂趣,常常在無意間解開了一個不相干話題中的疑惑,此乃題外話。
三、 粵語中的唐宋古音
廣東人常常自豪粵語有“九聲六調”。嚴格來講,粵語還是四聲(平上去入),不過可以再細分出陰平、陽平、陰上、陽上、陰去、陽去、陰入、中入、陽入九個調。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粵語語音非常豐富,吐字非常清晰,語調抑揚頓挫,而且保留了很多古音,這不僅僅反映在聲調上,也反映在發聲的聲母、和押韻的韻母中。我們分別舉一些例子來說明:
1. 聲調
我們都知道“四聲”中的入聲字在普通話中已經“黃鶴一去不復返”,但在粵語中卻完整地保留了下來,而且以 -t、 -p、 -k結尾,非常容易辨別(而同樣保留了入聲字的吳語卻沒有這類韻尾,需要用心體會),如一、六、七、八、十、鴨、汁、熱、日、食、黑、竹、菊、習。我們再用前面提到的張九齡這首《望月懷遠》詩為例: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如果用現代普通話去唸,張大總理這首五言律詩恐怕難以及格,因為其中的“夕、滅、燭、覺”這幾個字除了“滅”字是仄聲,其它三字都是平聲,嚴重“犯規”了。但這種低級錯誤在中唐詩人的作品中是不可能出現的,因為這幾個字都是入聲,在唐代漢語和現代粵語中都讀成仄聲,所以是百分之百合律的。如果不諳入聲字,可能會造成一大批“冤假錯案”,而用粵語讀就可完全避免了。
2. 聲母
現代普通話中有20個聲母,來源於元代的《中原音韻》(現代普通話的語音基礎)。粵語中有19個聲母,但與普通話中的聲母有所區別。比如,粵語中的ng, gw, kw聲母都是普通話中所沒有的,像“我”(ngo)、“牙”(ngaa)、 “季”(gwai)、“虧”(kwai)。
而普通話中的j 、q 、x這幾個聲母也是粵語所沒有的,因為它們是元代以後產生的新聲母,由舌根音g 、k 、h演變而來,所以在粵語中不存在。
j – 粵語中幾乎都發成 g,比如“雞”(gai)、“季”(gwai)、“急”(gap)
q –粵語中大多發成 k,如“奇”(kei)、“群”(kun)、“窮”(kung)
x –粵語中發成h,如“雄”(hung)、“項”(hong)、“戲”(hei)
可見粵語保留了很多中古(唐宋)語音的特點。
3. 韻母
普通話中有39個韻母,比《中原音韻》中的韻母數量(46個)略少。粵語中有56個韻母。粵語與普通話在韻母上的差別主要有三個方面。
一是粵語中一些雙元音韻母普通話中沒有,像aa,oe,eo,如“監”(gaam)、“香”(hoeng)、“春”(ceon)。二是前面提到的入聲字,粵語比普通話多了以 -t、 -p、 -k結尾的入聲字韻母,如八(bat)、鴨(aap)、角(gok);三是粵語比普通話多了以鼻音m結尾的韻母,如林(lam)、金(kam)、心(sam)、 南(naam)。這類以鼻音m為韻尾的韻母普遍存在於中古漢語中,而在現代普通話中已經消失。普通話中僅保留了n和 ng 兩個鼻音韻母,而在中古漢語中有m, n, ng三個。這也是粵語具有唐宋語音特點的另一個例證。
另外,粵語中“兒”、“爾”、“二”、“耳”、“而”、“邇”等現代漢語中發成 er的字,一律發成 ni聲,與“倪”、“你”一樣,韻母相同,只有聲調的區別。這也是唐宋語音,與宋代的韻書《廣韻》高度吻合,也符合古人造字的諧音原理,即同聲符的字必同音。也就是說,兒、倪、霓都用“兒”字作聲符,發音都與“兒”(ni)相同。同樣,爾、你、邇發音都與“爾”相同。以唐朝詩人李益的《江南曲》為例,大家可以體會一下“兒”字的讀音:
嫁得瞿塘賈,
朝朝誤妾期。
早知潮有信,
嫁與弄潮兒。
綜上所述,廣東話(粵語)與中原古漢語一脈相承,用詞文白相應、言簡意雅,發音清晰多樣,古韻猶存,實在是妙趣橫生,回味無窮,你還會覺得它是“鳥語”嗎?如果你非要說是,那它便是中華文化百花園的花叢中黃鸝鳥發出的清脆悅耳、婉轉動聽的鳥語,是春天裡美麗的歌聲,不亦宜乎?
作者邵立榮,筆名漁樵耕讀,號漁樵子,江蘇宜興人。早年畢業於蘇州醫學院,先後求學和任職於挪威奧斯陸大學、美國科羅拉多州立大學、猶他大學、和國防醫科大學,現就職於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醫學院,從事神經科學和神經疾病研究。
(鳴謝:本文起草修改過程中,得到半杯清茶社文友豐達明教授、鄧家齊先生及其朋友的指教和幫助,頗受啟發,特此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