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誠司
2022-06-06 19:47:31
我知道,離別是困難的,尤其是,如果一個人熱愛自己的土地。如果不愛,還沒有這麼難。
最近感到,已離開的人,反而會對留在這裡的人,懷著一種複雜的感受--如果留在這裡的人仍然找到自在愉快地存活的方法,就像在否定他們離開的抉擇。
「小心應付他人的惡言。」我對自己說。我也不是時常能保持平靜,但如果出現了尖酸刻薄的人,我會努力提醒自己,那是因為他身在某種混亂之中,而我沒必要捲進去。
〔地震〕
有時我想,現在所經歷的或許生命裡最大型的一次移民潮。如果人面是構成城巿景觀的一個重要部份,那麼,許多熟悉的人,像候鳥飛往陌生而溫暖的地方那樣,紛紛逃離這裡,則像是一次地震──腳下的土壤隨著移居他方的人急劇變動和重組。
當認識的人陸續告訴我離開的計劃,或看到剛定居異國的友人照片,他們看來那麼愉快。於是,在許多來不及仔細思量的瞬間,總是有這個念頭出現在腦海裡:為何留在這裡?譬如說,在音樂會尾聲,眾人從演出場地,走向海濱長廊,我心裡激動,因為已經有一段很長的日子,沒有如此身心一致地融進人海裡,在那一刻,每個個體又化成了水。但我所感受到的是被壓抑的自由,就像在監牢裡找到一扇窗子,把手和腳從欄柵之間伸到外面去觸碰陽光。「為何不乾脆逃出這牢籠?」心裡有一把聲音問我。我想到的是,在城巿裡,以及在城巿之外的分別。
心在哪裡,人就在哪裡。人要和自己的內心誠實以對,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人們從小就被訓練習慣恐懼、朝向恐懼並且被恐懼所規管以至馴服。只有心在完全純綷的狀態,才適合引領生命方向,並在心之所在的土地栽種生命。即使城巿正在經歷巨震,我的心始終埋在城巿的土壤裡。每個住在城巿裡的人跟城巿的關係都不盡相同。城巿已漸漸狹窄如同囚籠,我的功課就是找到方法超越這些看不見的拘禁和壓抑,找到內在的自由。
(原刊《明報》時代版「自轉行星」6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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