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簡介】朱建豪：點解我要屌鳩老高

盛世經已散盡時光 2021-01-15 11:55:16

上集：
https://lih.kg/2366507

〈我為何批判老高？〉
我想要最後再以尼采哲學的視角，進一步闡釋為何我認為在文化層面上有批判老高的必要性。雖然我還很想多和網友們進行交流，但是因為我還要繼續寫論文，我不希望我的論文計畫被無故中斷，所以關於為何要反對老高的原因，這是短期內的最後一篇文章，我將會以極為簡短且可能去脈絡化的方式概述我為何要批判老高對於尼采哲學的詮釋。

許多人指出，他們並不會認真看待老高在ＹＴ上的言論，只會把他所說的當作床邊故事；或者是他們認為無需認真看待老高的言論，因為人們可能會被引起興趣後，懂得自己去找尋正確的資訊。

這句話本身要傳達的訊息是什麼？即是對人類的理性抱持極高信任，以尼采的話來說這種心態就是「膚淺的樂觀主義」。當然，這句話的意思不是認為人類的理性能力無法做到辨別資訊真假，而是嚴重忽略了人類心靈深處的非理性力量如何影響一個人成為其自身，以及高估了理性能力可以作為掌握自我的工具。

我們該如何批判老高的錯誤詮釋問題：是一種不求甚解的求學態度嗎？還是一種他在閱讀文本方面的詮釋能力不夠精確？抑或他不夠有社會責任感？——在尼采哲學來看，老高的真正問題都不在這些，而是那些被老高攝取的一切變成他的形狀的知識學說體系，他在最終展現什麼樣的「人格力量」。關於尼采哲學所謂的「人格力量」我們可以從他對於亞里斯多德在《詩學》一書中對悲劇的闡述開始說起。

亞里斯多德在《詩學》一書中指出，古希臘悲劇裡頭的主角在遭遇各種不幸事件時，觀眾會在內心產生淨化作用，而淨化作用的主要解釋之一正是「同理心」，也就是我們透過移情作用把自身投射進主角的視角當中，想像自己也同樣在遭遇這樣的不幸，而認為一個人不應該遭受這樣不公正的對待——這正是後人如何以「同理心」作為建構倫理學知識的普遍有效性之道德觀念來源。
然而，尼采認為亞里斯多德沒有真正理解到古希臘悲劇的精神，他認為古希臘悲劇的真正意義並非是要讓觀眾對於劇中主角的處境產生同情，而是劇中主角在明知道無法改變自身注定要面臨的結果時，卻始終向那無法改變的命運發起抵抗——抵抗的真正意義並非在於抵抗之後能夠改變當前處境，而是抵抗本身就只是為了彰顯自身擁有一個強大而不屈的生命意志，這正是悲劇英雄之所以偉大的關鍵所在。

而在尼采看來，古希臘悲劇發展過程中發生一個本質性的轉變，就是歐里庇得斯這位古希臘悲劇作家的作品中所顯示出的意涵：一個人之所以遭逢不幸，不再是因為那本身就無法改變的悲慘命運，也不再是來自什麼眾神的操縱，而是一個人不夠理智所導致的惡果。換句話說，古希臘悲劇中途發生了一個本質性轉變，就是一個人倘若不想讓自身遭逢不幸事件，就需要儘可能地運用理性思維還有以因果律的科學觀去思考並處理生活週遭的一切，進而讓自己能夠擁有幸福的人生。

在尼采看來，希臘悲劇的本質性轉變是由蘇格拉底造成的，因為蘇格拉底對於「幸福」提出了一個基本公式「智慧＝美德＝幸福」按照蘇格拉底的話說就是：「人生的本性是渴求幸福，其方法是求知、修德行善，然後是一位幸福之人。」。換句話說，在蘇格拉底這裡的哲學，整個西方文化以此作為起點開始相信一個人自身的命運是可以透過自己的理性能力去改變的，因此如何建立對於世界的正確認識，還有秉持真理觀進行道德實踐，最後就能達至幸福國度。

老高所展現的人格力量其實跟蘇格拉底一樣都旨在建構這樣的世界觀，那就是他在影片中企圖指出，你只要以這些被他詮釋的「尼采哲學」作為知識論去建構一種看待自我與看待痛苦的方式，你就能夠脫離痛苦的處境。

而尼采認為，正是因為蘇格拉底高舉理性主義的精神才讓整個西方踏上了兩千年多年來的錯誤道路，而蘇格拉底以降的整個知識體系之基本前提，正是奠基於相信靈魂的存在而展開的，例如柏拉圖相信我們人是由「靈魂」與「肉體」這兩個部分組成的，而肉體是一副困住靈魂的枷鎖，我們人會因為肉體的各種非理性因素產生不和諧感，因此要讓靈魂產生和諧，就需要用我們的理性去控制非理性因素。再者，柏拉圖相信有一個理念的世界，我們一切知識的本質與根源都來自那個世界，而我們現實世界就是對於那個世界的拙劣模仿。

在尼采看來，柏拉圖主義正是基督教的靈魂轉世以及彼岸學說的始作俑者，於是這便產生了一些極其不好的文化影響，就是肯定理性、否定感性；肯定靈魂、否定肉體；肯定天堂、否定現世。而這也延伸了許多在尼采看來會導致人們痛苦的知識論問題，例如在過度推崇理性之下，會以科學的眼光看待自我的價值，把自我切割成數個範疇予以分析，這樣的做法在尼采看來根本無助於人們認識自我或者治癒自我，只會使自我變得更加分裂與痛苦，因為人類的自我與生命之整體性意義本來就不是能以手術刀去切割的。因此，尼采在《悲劇的誕生》如此說道：「貪得無厭的樂觀主義求知慾，與悲劇的藝術渴望之間的鬥爭，是在現代世界中進行的最大衝突。」

老高在影片中提倡的永恆輪迴的命運之愛，在於透過想像你每一次輪迴轉世都要經歷同樣的痛苦，那麼與其你一直讓自己活在痛苦當中，倒不如改變自己的想法去接受這樣的命運，然後愛上這樣的命運才能變得幸福——這樣的觀點不僅一點都不尼采，甚至在尼采看來，這正是超級正統的基督教學說，也就是基督教的倫理觀始終就是以類似這樣的方式在教導人們如何看待並處理自身的痛苦，差別只在於老高沒有指出在這樣的輪迴當中你需要看見上帝而已。

尼采所謂的「永恆輪迴」的思想實驗，不是對於每一輩子投胎都要重新體驗前一世的痛苦，因為尼采哲學的根本精神是否認人類靈魂有來世的可能，因為來世會讓人把現在這一世當成短暫的過渡狀態，而變得不願意認真看待它的價值；尼采的永恆輪迴是對於你現在經歷到的事物，將會在短時間內如鬼打牆般反覆經歷，也就是我對倘若不對於那不被我滿意的狀況去展開鬥爭，那麼痛苦的過去會如永恆輪迴般折磨著我的未來，因為我們在未來仍然會在回憶當中去反覆經歷我們所遭受的痛苦。——我們要如古希臘悲劇英雄那樣，對於生命中的所有不幸發起挑戰，我們該相信的不是我發起挑戰是因為我能改變命運，而是即便命運如何不幸，都不能摧毀我的強大意志！——因此尼采才說出那句至理名言：「凡殺不死我的，必使我強大！」

關於痛苦的學說，尼采相信一個來自古希臘神話的遙遠傳說，他在《悲劇的誕生》指出：「人生最大的幸福對人類來說，已經是達不到：就是從未出生、不存在；第二幸福對人類來講就是——早點死去！」那麼我們就要放棄對於幸福的追求嗎？與其說是放棄對於美好的生活狀態的想像，倒不如說尼采反對的幸福是那種建立在知識體系之上的幸福觀；尼采指出傳統觀念對於幸福的追求在於，我如何以理性主義的態度去分析我遭遇所有不幸的因與果，而尼采認為這根本無法幫助我們獲得幸福，所以尼采真正要談的主題在於：「盲目的樂觀，只會使人感覺膚淺；過度的悲觀，則會使人走向毀滅。唯有悲觀後的樂觀，才是精神上的強者！」

唯有理解這些尼采從古希臘藝術中獲得的悲劇力量，才能夠更加理解他的痛苦、他的命運之愛、他的永恆輪迴、他的超人、他的精神三變，因為這些構成了尼采哲學的起點——而老高之所以不考察這些因素，我覺得與其說是一種不學無術，更像是一種選擇性後的挑選，因為他可能認為尼采對於痛苦的理解與詮釋，不能納入他的學說體系裏頭為他所用。

那麼關鍵來了，難道老高的問題在於他沒有在知識上獲得尼采的教導嗎？非也！其實尼采曾經多次指出，擁有強大人格力量的人會把他所看到的每一件事情，汲取他想要的部分，接著揉合進他的哲學之中，並且產生影響他人的力量。而這樣的詮釋學不是就嚴謹知識意義上的詮釋學，而是一種來自生命的詮釋學，老高正是以他的哲學摧毀尼采的哲學，因為真正的尼采哲學是會與老高的人格力量產生抵觸的，老高唯有把尼采哲學肢解開來方能夠安心食用而不與自身的靈魂產生不和諧關係。
老高是一個擁有強大精神力量的人格典型，在那許多關於靈魂或者幸福方面的基本學說，因為他的人格力量而產生了強大的吸引力使得許多人都成為了他的粉絲，甚至有不少批評者感覺老高是在成立宗教。是的！老高在影響他人方面就是某種文化意義上的蘇格拉底，老高以他的人格力量所建構起來的知識體系就是一種脫胎後的基督教學說——老高要讓人相信的，不是你在我這裡可以獲得嚴謹的學術知識，而是你在我這裡可以獲得如何看待自我與人生的態度，還有獲得平安喜樂與幸福以及關於靈魂最深處的奧秘——老高所成立的世界觀可謂是二十一世紀的奧斐斯教！
所以在我看來，用知識與理性的框架去評價老高他的ＹＴ影片內容，並沒有正視到老高的精妙之處，這種批判也是以一種理性主義的精神在思考老高的知識論問題；在我眼中老高是一個需要被挑戰的網紅，最深刻的原因並非是因為老高根本不是那種被許多人批評為不學無術的侏儒形象，相反地，正因為我從他的每部影片中深刻感受到他那強大的精神力量所帶來的文化影響，以及他所教導的內容無疑是一種蘇格拉底主義和基督教主義的變種與復辟，我才認為需要出來反對他那些對於靈魂與幸福等相關學說！而批判他的文化責任並不是在於他散播錯誤的知識學說，而是要對抗老高及其粉絲們的文化力量

因此，我希望各位理解，即便我反對老高的教導，但是我不會反對老高本人，我反對老高的是他那已經漸漸興起的文化勢力，而這股勢力已經在華人的精神領域形成了一股你我看不見的龐大洪流；如果尼采活著的時候察覺到當時的精神病徵，起而反對蘇格拉底、柏拉圖、基督教、還有華格納，那麼我認為吾輩當中的文化人也應該基於類似的文化哲學立場對於「老高與小茉」的頻道會對人的精神層面造成什麼樣的影響有所警覺。這就像尼采在自傳《瞧！這個人》〈我為何如此智慧〉中所說的：「我絕不對個人展開攻擊－我只把個人的言行置於放大鏡底下，藉以顯示出一種普遍的、卻因悄悄發展而不易察覺的困境。」

盛世經已散盡時光 2021-01-15 11:55:24

原文連結：https://www.facebook.com/permalink.php?story_fbid=4439368086074716&id=100000047068530

盛世經已散盡時光 2021-01-15 11:58:30